柳盈月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她脖颈上有一处,一碰就易不舒服,刚刚被他碰到了。


    他的手掌带些温热,过近的距离让人有些不适,她平静下来,直直的目光看着他道:“殿下。”


    裴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即便是现在他抚上她的脸颊,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是吗?


    裴阙在心里问,也伸出了手,带着十足的侵略意味。


    她无处可逃。


    但眼神中的躲避和一时慌乱却落入了他的眼中。


    她是不愿意的。


    在她努力保持平静而非反抗之后,依旧透露出来的不愿意。


    裴阙的笑容散了,一时失神。


    柳盈月定了心神,将脸颊边的手按了下来:“殿下,您还记得端王吗?”


    裴阙回神,目光瞬时严肃,心中也没了旖旎,又坐回原处。


    柳盈月重新拿起白帕,一边替他擦手一边将在百仙楼里遇见那个少年的事说了。


    裴阙指了指案角的砚台,柳盈月也懂事,替他擦了手便研磨。


    他摊开折子,忽然道:“这事你无需操心。”


    柳盈月默然地点头,像是早已料到。


    等替他摆弄好,便站立在一旁。


    回到东宫已过亥时,还让她在一旁侍奉,裴阙有些于心不忍,“你下去吧。”


    柳盈月才走到门口,只听他又道:“明日,进宫面见太后。”


    她的回身应了一下,没有太大波澜。


    她走得很轻,飘着似的捉摸不到。


    裴阙打开折子,捏了捏眉心。


    平静的眼神和眉目浮在眼前。


    裴阙有些烦闷,干脆将折子拨到一旁,书房门又开。


    容安端着木盘,提醒道:“殿下,该换药了。”


    是上次擒窦合延余下的伤还没好。


    容安上前替殿下拆了纱布,换上新药,不敢怠慢。因为药性猛烈,换药时很疼。


    只见太子殿下随意地将手臂搭在扶手上,若有所思地问道。


    “她近日睡得好么?”


    容安早得了殿下的令,故意向流云打探消息。那个丫头也没防备,一问便都说了。


    他将染着药的纱布理好,复道:“殿下,太子妃近日夜里睡得安稳。”


    容安换好了药,又打开一个瓷盅:“这是已熬好了安神去火的茶。”


    裴阙低低地应了一声。


    却是欲言又止。


    除了他和她,没有人再知道前世的事了。


    *


    裴阙因上早朝先进宫,柳盈月迟些才起。


    因是去寿康宫,素云和流云都显得更加轻松。


    太子殿下已提前上寿康宫打了招呼,因此,她一到门口,老太监便赶忙迎了出来:“娘娘正在里面等太子妃。”


    柳盈月入了殿,就被招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心中耿耿于怀,这婚是她赐的,却原本便是不想逼她。她走上前,虽然容貌不曾变化,但显然过于冷淡沉静,完全不是新妇该有的模样。


    太后拉住她的手,脸色僵了一下:“小阙对你不好?”


    柳盈月低下头,语气平平:“殿下很好。”


    太后在宫里活成了人精,哪能看不出来。


    从前多爱笑的一个姑娘,不过是成婚了几天,便失去了生气。


    柳盈月自知瞒不过,直言道:“可是臣妾不喜欢。”


    太后觉得有些遗憾:“世间夫妻也没那么多两情相悦,都是慢慢喜欢的。”


    她点了点头,目光乖顺。


    就是不带什么情感。


    彼时裴阙下了朝,朝服还未换,便匆匆赶来寿康宫。


    殿中齐齐地一声:“太子殿下。”


    柳盈月揉了一下手指。


    裴阙面色很沉。


    刚刚,他听到了。


    明明早就知道的结果,却头一次听到她亲口说出。


    在太后面前。


    原以为她至少会选择撒谎,或是至少假装。


    他走到殿中央,太后免去他的礼。


    屋中静了一下。


    棠灵连忙接话:“殿下恐怕也累了,奴婢们给殿下搬个座。”


    棠灵知道,太后会从太子妃身上找兰姑姑的影子。赐了婚,太子妃若是不开心,太后也不会开心。


    这一下,他就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柳盈月身边。


    太后把裴阙拉到手边,叹道:“哀家知道你是有主意的。”


    “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强求。”


    也不知道到底是和谁在说。


    柳盈月的手就放在身前,裴阙轻而易举便能抓住,淡淡地笑道:“皇祖母不必担心这个。”


    她的手再没躲,任他伸进指缝,握紧。


    后半程,裴阙同太后提及端王之事,也不曾松开。


    出了殿,他才松开。


    流云站在柳盈月身边吓得不敢说话,木讷地跟着,眼见着小姐的手被松开,嫩白的手指已充满血色。


    裴阙走到她身前,冷冷道:“皇祖母高龄,最想见的便是感情和睦儿孙满堂,你在皇祖母面前连演也不愿意。”


    “殿下不娶臣妾,就不至于此。”


    猝不及防地,裴阙忽然将人拉到了身前。


    棠灵方才出殿,刚下了阶正要叫住太子殿下,却见到这一幕,赶忙止住了声。


    柳盈月原还在揉手指,忽然撞进他的胸膛,不禁烦闷。


    这已经是近日不知道多少次他突然这样了。


    喜欢他的时候会期待和他接触,不喜欢的时候轻微的触碰都会叫人反感。


    即便他是太子,身份高贵。


    裴阙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终于在说出了久久盘旋在他心间的问题:“为什么。”


    而怀中的人也放弃了挣扎。


    一时恍惚。


    便觉得岁月静好,站着的人相拥,地上的影子交叠,像是一对璧人。


    天造地设。


    谁的心跳声打破了沉寂。


    裴阙终于意识到,那如雷的心跳声,其实是源于自己。


    柳盈月打破表面沉寂:“殿下,还有人看着。”


    失神间,手臂一松。


    柳盈月便退后。


    每一次都是如此,只要他松了手,她就会迅速离开,毫不留恋。


    眼见着面前的夫妻像是温存完了,棠灵轻咳,赶忙走出来:“殿下,太子妃。”


    “太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醒时总牵挂着殿下和太子妃,还望二位以后能常来寿康宫陪陪太后。”


    裴阙叹了一声:“好。”


    柳盈月皱了一下眉。


    棠灵姑姑已经往回走了。


    他兀自走在前。


    柳盈月心中想的却是棠灵姑姑方才说的话——太后的身体不好。


    如果按照前世的时间,再过半年,太后就会……


    难道在此时已显现端倪么?


    柳盈月不时回头望一眼寿康宫,宫阙伫立在云天下,显得巍峨静谧。


    太后是因她回到了宫中,也让她免于嫁给国公府的世子。


    不论如何,她都希望太后娘娘能有一个安然的晚年。


    回到东宫,之后有几日柳盈月都不曾见到裴阙。


    要给那孩子的琴谱她早已在闲时抄好,让流云送去。


    忽然得了几天安生日子,她不禁长舒一口气。


    当然好景不长。


    流云现在已养成了习惯,不时得望一眼门外,一见着什么可疑的身影,便向在殿中侍奉的宫女传递眼神。


    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容安早知自己不受待见,只要出现,太子妃刚刚浮起的笑容必然马上消了下去。


    原本好看的面容顿生冷峻。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难过。


    容安内心惶恐,感觉自己自己在做一件天理难容的事。


    但他只能哭笑不得地上前:“娘娘,殿下请您过去。”


    自从几次裴阙没由来地靠近,柳盈月觉得,要让裴阙猜到自己的情感是不可能了。


    她放下手头的琴谱,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走吧。”


    书房中,裴阙刚放下书卷,便见到容安把人带来。


    不知为何,她这几日的气色好了很多。


    不仅如此。


    她描黛眉,点朱唇,不带情绪的面容上,竟有几分冷艳。


    “裴羽的事情,孤还要再去确认,需要出京一趟。”


    裴阙直视她,清楚地看见她的长睫眨了两下,似乎很高兴。


    他的话停在了唇边。


    柳盈月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明显,不禁吸了口气:“臣妾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客套话。


    裴阙自然听得出来。


    他收了收心绪,只道:“在此期间,孤需要你打理东宫。”


    “如从前一样。”


    柳盈月应下。果然,他不过是想回到从前,想要找回从前那个千依百顺的皇后。


    随便他,至少打理东宫比后宫轻松。


    东宫之中,都是些跟了裴阙多年的老人,各司其职,不需要她操什么心。


    裴阙不在,她还能多出去走走。


    自由。


    裴阙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嘴角抽了抽。


    原本,是想带她走的。


    但眼见她开心的小表情,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摆弄了一下桌上的折子,却不翻开,“还有一事,孤的行装需要你打理,尽快。”


    柳盈月将这个意思理解为:东西收好人就走。


    正好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柳盈月刚出了书房,便招来管事和宫人安排。


    不到晚膳,就将东西全收齐了。


    管事吓了一跳。


    太子妃才嫁入东宫,怎么就对东宫事务掌握的如此清楚。


    传闻柳家小姐出闺阁前不曾掌管过家中事务,怎么能将事情安排地如此有条不紊。


    管事当晚见了裴阙,“殿下,一切东西均已收拾妥当。”


    太子殿下沉默了。


    管事想着,殿下恐怕也未曾料到能有如此之快,又不想将功劳全揽下,便补充道:“多亏了娘娘打理。”


    太子殿下终于在案前舒展身子,答:“知道了。”


    裴阙不是拖沓的人,既然一切准备就绪,便下令清晨便出发。


    顺便将柳盈月喊了起来。


    东宫前,容安替太子殿下牵着马匹,身后跟着一众金乌卫。


    众人的注视下,太子殿下朝站在门口的太子妃走去。


    新婚夫妻面临分别,无人不为之伤心。


    晨光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两个人默立良久。


    终究,太子殿下转身上了马。


    最真挚的感情无需言说,一切尽在眼神的流露之间。


    随着太子殿下挥动马鞭,身后整个队伍动了起来。


    太子妃浅浅微笑,在一旁注视着众人的远去。


    裴阙想,或许她也会在心中有一丝不舍。


    也许,她看见送别,也会感慨万千。


    裴阙直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


    东宫门口的宫人三三两两的进了门,更遑论她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