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盈月知道他不会明说。


    他寡言,所有的意图藏在行为之中。


    他说不说都没有关系。


    只是现在他的行为超出了柳盈月所想,找个由头叫他退后罢了。


    果然,裴阙冷哼一声,呼吸移开,在她身边坐直。


    半晌,车厢之中没有言语。


    反倒是这样,柳盈月放松下来,改而听外头闷闷的马蹄声。


    而后困顿袭来,不得不强撑着精神。


    半晌,他忽然开口,惊了柳盈月的瞌睡。


    “韩凌与你曾有婚约。”裴阙的话越说越冷,“你最好避着他。”


    柳盈月回神垂下眸子,淡淡道:“臣妾知错。”


    裴阙直直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除了平静,没有其他情绪。当然知错也是假的。


    但无妨。


    在提到韩凌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遗憾和怨怼。


    她没有喜欢上韩凌。


    想到这里,裴阙舒展了坐姿,语气骤然缓和下来,同她闲话:“孤前段时日去了永州梨巷,找到了些兰大人的遗物。”


    她的眼神有些松动。


    “是否是兰大人的遗物,还需要你来确认。”他像是抓住了什么要紧的消息,继续道:“兰大人的故居也已派人修缮。”


    只要她开口,他可以腾出一些空出来,陪她故景重游。


    柳盈月恍惚了一下,应是。


    马车驶到东宫,柳盈月跟随裴阙下马车。


    如同从前一样,他走在前,她在身后跟着。


    也不知是入冬穿得多了走得慢,还是她已倍感疲乏。


    两人隔开一段距离。


    忽然,前方的裴阙像是意识到什么,回身向她走来,倾身,将她的手抓住。


    并不是什么温柔的握住,而像是嫌她走得慢,亦或是怕她跑掉似的,抓住她的手腕。


    一阵疼痛袭来,她不禁轻呼口气。


    而他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是势在必行一般地向前走。


    柳盈月走的十分艰难,总觉得下一步就会摔下去。


    他走得快,手松不开,不得已只能跟着。


    她另一只手捏着领口,试图找寻半分安全感。


    踉跄。


    她将被牵住的那只手挣扎地旋了一下,手指试图将他拉扯回来。


    他能察觉到她略微冰凉的指尖的动向。


    裴阙松开一点,又回握。


    像是一场博弈。


    只要她愿意分出一点精力牵住他,裴阙愿意松开几分。


    柳盈月感觉到他的力度变化,趁机喘息。


    眼见书房的门在面前打开,柳盈月终于感觉手上一松,她连忙抽回来揉了揉。


    裴阙到了书房前,“把兰大人的东西带上来。”


    柳盈月站在书房之中,眼见着这些宫人进进出出,将一个个锦绸布包一一呈上来,打开。


    出乎柳盈月意料的是,虽然有大部分的东西她不曾见过,但是有些能找回来,她还是很讶异。


    毕竟也有好几年了。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半开的包裹,不自觉走上前去。


    那是一张连磨损地很厉害的琴,几乎看不出琴头有什么模样。但柳盈月知道,原本那上面曾阳刻着一株兰花。


    师父给她的琴。


    裴阙见她失神,还是对着一张几乎不能再弹的琴,不禁道:“你若是怀念,孤让人再制一张一模一样的,放在宫中,如何。”


    像是真怕他这样,柳盈月的手明明触及琴弦,又缩回。


    她面色清淡,“多谢殿下,无需如此。”


    这张琴时她不可重来的过去。


    上面原已经被擦拭过了,但某处划痕却像是无人兼顾的角落,连个形状也没有。


    她拿了一张帕子,极小心地擦了一下琴身。


    一个小月牙。


    那时她读了些书,知道月盈则亏的道理,便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偏偏师父说,名字是阿娘起的,是阿娘的向往。


    人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里。


    她很快从这张琴上移开,看向了别处。


    实际上,师父在永州的境遇不算好,家里最为值当的,只有这张琴。余的最常用的便是一些针线,应当早已被人拿走。


    还有一些绣品。


    裴阙眼见她的褪去了喜色,眸光一暗。看她迅速转向一方帕子,沉了一口气道:“按照你之前那个香囊上的绣法比对着买回来的,你瞧瞧。”


    柳盈月略有些狐疑地抬了一下头,但目光还是落在那些香囊、帕子上,当时师父名气很大,绣工是出名的。不过这些年过去,应当是不好找的。


    她伸手将绣面翻过来,走线昏暗看不清楚,不由得凝了一下眉。


    容安一见,连忙将一盏灯移了过来。


    太子妃走到哪,他的灯便移到哪里。


    裴阙把桌上的折子摊开,眼看见容安同她靠得很近。


    他将狼毫蘸了墨宝,却搁在笔架上,将折子叠了起来。三两步走到殿中,朝容安伸出手。


    柳盈月查得专心,没留意身边人的动静。


    容安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但觉背后一凉,于是试探性地把自己手中仅有的变数移到了殿下面前。


    太子殿下伸手接过,往太子妃那里靠近一些。


    容安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柳盈月背过身去,想找另一个香囊比对,但不知怎么那灯盏慢了半拍,不禁道:“容侍卫可以来一下这里吗?”


    “容侍卫”慢半拍而来,显得有些迟钝。


    灯影还是靠了过来,但“容侍卫”没有再上前,光线已经足够她用的。


    裴阙很意外,能靠她这么近,她还没有躲避。


    她的声音温温的,手指细细地拨动丝线,眼神专注而温柔。


    “殿下,这些大部分都是出自师父之手。”柳盈月将看过的分类叠好,又看下一个。


    裴阙没有应,柳盈月也并未在意。


    直到手中最后一张帕子看完,她低低地道:“多谢容侍卫。”


    而后她回身预备复命,却见案几前空空如也。


    容侍卫站的笔直,见了她,略有些慌乱地别过脸去。


    ……容侍卫在那里。


    怎么会在那里。


    柳盈月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才往旁边退了一退,深吸一口气,“殿下。”


    转身便是他单膝跪地手中擎着灯盏,袍子散落开来。


    她全然没想到,殿下会上前掌灯。


    戏弄她么?


    裴阙没有再上前,若无其事地起身,将灯盏递给容安,“正好,明日向皇祖母交差。”


    柳盈月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手指在腰间不自然地交叠。


    “孤有折子要看。”他目光垂着,颇不在意地道:“夜深了,你去睡吧。”


    柳盈月求之不得,退出大殿依旧是干净利落。


    但裴阙心情好,丝毫不计较。


    等人走了,他也没径直回到案前,转而到她刚刚经过的地方。


    自带回来,他没碰过这些东西,原也没想过碰,可注意到她的神情之后改了主意。


    她很留恋这张琴。


    即便是再做成一样的也不行。


    裴阙从没对什么物品这么上心,他想要什么,宫中自会选最好的东西送来。


    他不禁有些好奇。


    随即他回想着,走到琴旁。


    琴的确是很旧了,琴头上曾经雕着什么已看不清楚。他不爱听琴曲,对这些雕花什么不甚感兴趣。


    但他记得她不仅看了很久,还……


    裴阙伸出手指,似她一般摸索两下,琴身有些发软,鬼使神差地拨弄了一下琴弦。


    音色沉重、喑哑。


    确实不能再用了。


    容安执着灯盏而来,不禁问道:“殿下,这琴需要修么?”


    “不修。”


    裴阙说时,指尖很快地触到什么东西,他将烛火接过,晃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月牙清晰可见。


    裴阙不自觉唇角勾了勾,随即起身,让容安将这些东西重新封好,明日需带给太后过目。


    实际上,太后还吩咐了一样。


    打听兰大人在永州的生活。


    此事耗时最久,需要找到往年与她有过接触的人,再请专人记录,整理成册。


    因着他回京早,册子也迟些写好送来。


    如今,已放在他的案上。


    裴阙撇开了折子,先摊开要呈给太后的册子,上面详细记录兰大人的日常、起居,也记着她收养了一个孩子,长大后跟人走了。


    几年之后,又收养了第二个。


    裴阙平日看书很快,原本厚重的几册记录被他唰唰翻过。


    兰大人收养第二个孩子时,境地不算好。


    关于那孩子的记录不多,记录上写她腼腆安静,不见生人。只有几页提及,或许她将来会成一个美人。


    裴阙回想她的面容。


    嗯,确实美。


    再往下,翻不到几页几乎就见了底。


    裴阙合上之后,将其放在一旁,面色沉静。


    他批了几个折子,才道:“容安,看看她睡了吗?”


    容安去而复返,“殿下,太子妃已睡了。”


    裴阙将笔搁下,拢了袍子便起身。


    偏殿之外,素云正把灯盏递给宫女,眼见着太子殿下前来,不由得心头一惊。


    现在小姐还不愿意见他。


    她直言道:“殿下,娘娘已经睡了。”


    只听太子殿下轻应了一声。


    素云拦他不住。


    眼见着太子殿下走入殿中,素云原跟在后,又叫容侍卫唤住了。


    容侍卫朝她使过眼色,她只好无奈地转身,连殿门也一齐带上。


    屋内很静,窗边月华流淌下来,照见暗影。


    殿内焚着炭火,他初进来时,尚觉着有些热。


    她微微侧躺,一只手臂搭在锦被之外,青丝散在白皙的颈边,羽睫垂着,睡相安然。


    裴阙走上前,不自觉地上前去握了一下那只手。


    很凉。


    他霎时皱了眉头,将她的手藏进了被角。又理了青丝,将被角往上提了几分。


    柳盈月睡眠很浅,入睡之后流云和素云都不敢动她。


    方才有人动她的手时,她几乎一下就惊醒了过来。


    而后看到了玄衣鹤袍、雪白方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