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战略转移 天下英雄见之心悦诚服纳头便……


    五月中, 天气不能说多么炎热,但当成千上万的士兵凑在一起拥挤行军的时候,还是很容易让人感到躁动的。


    “回撤——!!”


    “撤过头了!要跌倒了!!”


    “人这么多突然摔倒会发生踩踏事故的!都不许动——你们这群人有没有认真听安全教育课啊!班里的安全委员会哭的哦!”


    不远处的山坡上, 桂小太郎俯视着河谷平地里那片乱相,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 这种轻松又抽象的氛围,平时是很友好很愉悦没错,但一到行军的时候……


    就会让他非常极其暴躁啊!!


    明明是很传统一张黑长直美人脸, 突然狰狞起来, 声音也格外雄浑:“都给我安安静静走!谁再吵——今晚没饭吃!!还要帮所有人打扫茅厕!!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跳一段街舞、里面必须包含地板动作!!”


    顿时,全河谷都安静了。


    先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惩罚……没饭吃,简直是比空手面对扛着大炮的天人,更恐怖的惩罚!!


    “辛苦了辛苦了。”高杉桃经过他旁边,顺手递过去水壶,“突然变了路线, 大家都很紧张嘛。”


    桂一口气喝了半壶, 喘口气:“谁知道幕府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未……”


    高杉晋助在旁边沉默不语。他是阴谋专家, 当然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他们的行军路线一直保密, 人数也少,幕府怎么突然跟开了天眼一样精准拦截?


    实在没道理。


    但他找不到证据,又被坂本叫得头疼,只好放弃这条线索,毕竟不是谁都能在大嗓门旁边走路的同时还保持高强度思考的。


    “前面有河!”银时带队的先锋军派了个小孩回来报告,“坂田先生说可以先在那里休息!”


    高杉反应了一会儿,他还是不习惯别人叫那家伙坂田先生:“……好,你往后面传一下消息。”


    那小孩长一张清秀的娃娃脸, 笑了一下,扭头往后面跑去。


    坂本辰马目光跟着他往后,很大声说:“好陌生的面孔啊,我看这家伙就很可疑!”


    高杉晋助立刻给了他一下,毫不留情捅在肾上,可以说非常故意:“不会说话就闭嘴。”


    坂本倒地打滚,再起不能。


    高杉桃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同时直白地发问:“咦?这样的话辰马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哔——】了?也不能【哔——】了吧?”


    高杉冷淡淡地接话:“这小子本来就不能【哔——】吧?一看就X功能不足,就算去花街也会被恕不接待的类型。我动不动手都不影响。”


    ……谁说的!!


    坂本辰马一个鲤鱼打挺,誓要为自己的一世英名讨回公道。


    对上高杉晋助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又偃旗息鼓了。


    在攘夷军里,你可以得罪桂小太郎,他毕竟是个迟钝的体面人;


    你也可以得罪坂田银时,他只会暗暗扣下你的伙食;


    你还可以得罪高杉桃,她最多就是一拳把你揍飞,还能顺带近距离欣赏【橡胶橡胶手/枪】,运气好甚至能在下地狱前看见【须佐能乎】或者【万花筒写轮眼】。


    但你不能得罪高杉晋助。


    此人心思深沉、十分记仇——且睚眦必报,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已经被他写在死亡○记上了。


    “……这样不是根本就没办法防范嘛!!”


    坂本辰马捂着腰哀嚎:“高杉氏这种人可不能当主角,最多就当当相爱相杀的宿敌这种角色啦!而且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最近他们的情报总是泄露,远不止今天路线被提前知悉布防拦截这回事。偏偏又吸纳一批新人,怎么看都很值得怀疑吧?


    他只是很自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啊!忠臣也要被这样打压……果然,广开言路虚心纳谏是你们的谎言!哼!


    “我们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主公人设?”高杉桃怀疑。


    桂得意洋洋:“是金子总会发光,比如我的主公风范,天下英雄见之心悦诚服纳头便拜,确实是挡也挡不住,嗯哈哈哈……”


    坂本根本不理他,还是气哼哼的:“我知道你们一直觉得我是后来的,可是比起他们,我也是先来的啊?加入攘夷军……做朋友……明明都是我先的……”


    高杉桃听得后背发冷:“打住。你要这么说我也是后来的。”


    桂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


    他就听不得这种话!


    头发随手一扎,他手里捏着饼凑过来:“你可不能这么想!阿桃,你是我们非常重要的伙伴!我们可是从同一个教室奋斗到同一支军队里,说是异姓家人也不为过……”


    高杉桃有些招架不住,被塞了一嘴:“哦哦……嗯……”


    坂本委屈又有点期待地指着自己:“那我呢?”


    桂脑袋一转,马尾差点抽他脸上:“你?你也是个人。”


    坂本:“……我要闹了。我!要!——”


    后面没来得及说,上午那小孩——井上虎,奉命跑过来传话:“坂本先生,坂田先生让我转告您——”


    他清清嗓子,用鼻音捏出银时的声线:“‘说话再这么大声引来野兽就自己用自己的剩下一个肾喂吧混蛋’,以上。”


    就在刚才,为了加强机动性,桂着手重新布局,把全军分了两大块。高杉带的鬼兵队和银时率领的先锋军在前会合,坂本辰马、高杉桃和桂在后护航。


    ……所以这绝对是那两个讨人厌的家伙共同传来的发言!


    坂本咬牙切齿:“……上午那会儿高杉氏也没捅掉我一个肾!金时也是个偏帮同学的混蛋!”


    桂则拉着高杉桃指指点点:“还是你模仿得像一点。”


    坂本是天选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圣体,当即跟上:“确实诶!既然阿桃你能模仿别人的声音,为什么不模仿我们的呢?”


    他心想这样的话,岂不是队伍里就有两个银时两个晋助两个假发?


    虽然也没什么价值,好像只是更让人心烦了……


    高杉桃还没回答,他已经想通了:“因为没什么性价比,对吧?”


    得到拇指一个:“果然是做生意的,太聪明啦。”


    高杉桃咬一口年糕饼,含含糊糊说:“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其实我自己的话,剑术可能暂时比不上,但实力不差他们什么。”


    “这倒是。”坂本认可地点头。


    “况且银时也好小太郎也好,能在攘夷军里独当一面,也不全是因为他们的实力,更多是因为……”


    她想了一下,伸手在半空比划一个:“那个,就是那个。”


    坂本大笑:“哈哈哈!完全没有懂!”


    “那你骄傲地笑个什么啊!——就是jump男主一定会有的那个!写在后背上的那个!”


    “啊——”坂本【哔——】一声按下抢答器,“是‘决心’!”


    高杉桃想了想,吹哨:“坂本辰马选手加十分!”


    “耶!”


    先不说抢答器和哨子以及背后那个超级花哨LED屏上的【坂本辰马:10/VS/桂小太郎:0】……


    桂勃然大怒:“你这不是还能【哔——】吗!!”


    “我本来就还能【哔——】啊!而且这个【哔——】不是那个【哔——】啦……诶你干嘛打我!”


    “不许在我家刚成年没多久的少女面前说【哔——】这种话!”


    “明明是你先说的、明明她自己也有说,假发你不要太无理取闹!!”


    等两人吵完,坂本辰马衣衫散乱墨镜歪斜,一副剩下那颗肾也没有了的神情往高杉桃旁边一栽。


    “你真是一直在吃啊……”他无意义地感叹,“这是第几顿了?”


    “这不是正餐。”高杉桃挥手,意气风发,“只是我的小零食而已!”


    解锁角色越多,她日常要摄入的粮食就越多,这也是坂本跟她都知道的。


    所以坂本也没在这上头纠结,转而问:“那个传话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怎么能混在银时的先锋军里,同时还……


    “啊,你说阿虎?”


    高杉桃分给他一小块软乎乎的年糕饼,“吃。你是不是奇怪,晋助那种超固执、超警惕、超目中无人的类型,怎么会对一个新来的那么信任?”


    “而且他确实很可疑。”坂本辰马强调。


    “可能是这样吧。”


    两人坐在上风口,夜幕降临得悄无声息,落在底下的溪水里,浸泡成一条柔软的深蓝带子。


    夜风从面上卷过,留下一层层不规则的褶皱。


    “之前晋助刚准备组建鬼兵队的时候,愿意加入的人其实没有很多。”她说。


    坂本不作声地听着。


    “因为你也知道,鬼兵队要突袭、要奇袭,常常轻装上阵冲锋在前,执行突击或者夜间潜伏的任务,非常危险。”


    坂本点头。


    正因如此,虽然那位大少爷难搞又恶劣,他依然打从心里佩服这个人。


    高杉桃看懂他的神情,忍不住嘿嘿笑了一下:“然后呢,有一个叫作井上龙之助的人,第一个站出来,说要加入他的鬼兵队,做最优秀的奇兵。”


    “后来牺牲了。”


    “井上……”


    坂本沉思:“我明白了!”


    高杉桃欣慰脸。


    “他一定是这个井上虎的……”坂本自信露齿笑,“老师吧!!”


    “就像高杉银时假发他们为了完成你们老师布置的课题,在战场上拼杀一样,他也一定是想要为他的老师报仇……”


    高杉桃的拳头砰一声砸在他头顶。


    “当然不是!都姓井上了那当然是兄弟啊兄弟!你脑回路到底有什么问题啊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坂本辰马计较。


    此人纯粹就是个缺心眼!跟他计较只会让自己也变成笨蛋啊!同人文的女主角,怎么可以是笨蛋呢!


    “哦哦,所以是因为爱屋及乌?”


    “……君日本语本当苦手。”


    “啊哈哈哈,你说话好奇怪啊!”


    桂在另一边坐下:“‘绝不怀疑自己的战友’,这可能就是他的信条吧?”


    “也是我们的信条。”坂本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坚定,湛蓝的颜色比深夜里映着月色的溪水更泠泠动人……


    桂的拳头砰一声砸在他头顶。


    “装什么帅啊!睡觉!”


    “明明是假发你先装帅的!呜——哇!好不讲道理、好不讲道理啊你们!”坂本冲着高杉桃流宽面条泪,“我要退出!我要退出你们这个暴力团体啊!”


    高杉桃铁面无私,以手为刀在脖子上比划两下:“入会费不退,坂本君,你只能净身出户了。”


    “哇咔咔。”桂露出邪恶面孔,说话腔调神似自带韵律的黑人rapper,“坂→本↓君↑,你就放心叫吧,叫破喉咙我们也不会还钱的~!”


    “强盗,完全是强盗啊!!”


    总之,人是一种需要休息的生物。


    桂和坂本手底下带的两支殿后军队各出五十人巡逻,将这一片驻扎地围得不说水泄不通,至少也算严密。


    大军于是纷纷熄了火,只留了几盏小灯。


    前军的将领帐篷里,银时把几块薄布罩在头上。


    “烦死了,真不想跟你这家伙一起睡觉。”


    “你以为我就想?”高杉拧着眉毛,“洗脚没。”


    “洗了啊!虽然很想恶心你但我也不是那种会不洗脚睡觉的中年男人!!”


    虽说很想摆脱这狗眼看人低的大少爷,回后军去找阿桃假发他们,但军纪毕竟是军纪。


    银时大呼三声老天爷害我,还是顺利在高杉之后陷入了梦乡。


    但不多时,小灯却骤然亮成一片,眼帘里沉静的黑被炮火声轰走。不详的征兆总是最准,军士们一个一个挣扎着醒来。


    尖锐的呐喊从远处传来:


    “敌袭、敌袭——”


    “是天人,天人来袭啊啊啊啊啊——!!!”


    *


    辽阔无际的宇宙,一艘精巧华丽的飞船漂浮在真空中。


    “总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尽快将事态平息……”


    “那群攘夷小子,实在是令人厌烦!”


    “主君都计划着投降了,还像被嚼到没味道的口香糖一样黏人,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小惩大诫,如果还是无法驯服……”


    一番争执之后,几人将目光投向最高处,阴影之下的存在。


    语气恭敬:“您认为呢?大人?”


    “唔。”


    阴影里,一道身影笔挺地站立着。


    虽然是人的形态,但身姿笔直,远远超过了正常水平。


    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这家伙压根不是真人吧’,的诡异感觉。


    “大家看着办就好了。”


    声线温厚,却一丝情感都无:“我相信诸位的能力。”


    又是一番恭维后,厅内所有人都离开了。


    飞船的大厅,顿时一片沉寂。


    “嗒、嗒、嗒”


    迎着窗外或蓝紫、或粉橙的多彩星辉,身影慢慢走出阴影。


    灰色微白的长发,被光晕染出变幻莫测的色泽。仔细一看,他似乎是有着立体的形态,可地上却找不到与之相对的影子。


    “怎么办?‘吉田松阳’……是叫这个名字吧。”


    他挑起一缕长发,缠绕在自己的指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你寄予厚望的学生,尚且寸功未建,就要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了吗?”


    “不如让我来帮他们一把好了。”


    “这样的话,你也会乖乖地、彻底地消失的,对吗?”


    “哼哼,呵呵哈哈哈……真是期待啊,那一天的到来……!!”


    第22章 战争 “胆敢在我面前群聚,咬杀你们—……


    “你和小太郎这边怎么样?能行的话我得往后面去找辰马他们了!”


    “你怎么样?——还好, 我和假发能顶住。”银时眉毛一下皱起来,“你背上怎么了?”


    高杉桃已经转身要走,闻言笑了一声:“被撞了一下。我走了!!——橡胶橡胶!!!”


    银时没来得及叫住她, 少女的身影已经飞快消失在无数喊杀声中。


    ……用的是【橡胶橡胶人猿泰山】吧,果然像猴子。


    原本凝起来的那口气又一下散了。人人都在舍生忘死地奋战, 总不能突然叫她停下来上药吧?


    这家伙不擅长带队——实在也是别人跟不上她的速度和战力,所以在前后之间做个策应最合适。


    做策应,哪边需要就要立刻赶过去……哪怕她速度、耐力都是超乎常人的强, 也是很吃力、很辛苦的了。


    银时咬牙, 心说今天要是不能让所有人全须全尾的回去,明年一整年,他都不看jump了!!


    ……《亲热天堂》也不看了!!


    这可是相当认真的誓言!夜间生活趣味直降80%!他简直是个舍己为人的超级英雄了吧!


    战况变化飞快,为了前后平衡,高杉桃和桂调到前军和银时一起,高杉则带着他的鬼兵队往后方支援坂本去了。


    据侦察兵传回来的情报, 敌人主要从前方过来, 后方以游击小队为主。


    也确实没有错,前来突袭的人大致分成两块, 前面军团气势汹汹, 好在银时带着先锋军跟一把尖刀扎进对方队形里,加上桂稳重的调度,支撑起来并不困难。


    后军反而更吃力些,鬼兵队长于突袭,装备配得相当好,但这群人的装备也不差……


    “不如说好过头了!”高杉晋助懊恼地往额头上一抹,全是掺了汗水的灰、泥,“她呢?!”


    坂本也不笑他关键时刻摆不起大少爷架子, 语速飞快,声音难得的沉静:“还在路上,她从前面过来不会很快,要有心理准备。”


    一句废话没有,也不带笑——如果是高杉晋助还算正常,但这么做的人是坂本辰马。


    就足以知道眼下情况是多么紧迫了。


    坂本手指攥紧手里炮筒,又轰出去一发,随后将铁制炮筒丢开。


    高杉也不惊讶,随口问他:“又报废了?”


    坂本苦笑:“打起来真是要命啊。”


    今天的遭遇战比以前更迅猛,不知道是之前遇到的敌人都太弱还是今天的人太强——按高杉的想法,绝对不是他们自身的问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坂本加入以后整个攘夷军的装备鸟枪换炮,但报废率一直很低。


    今天却一次性打废了一整车目前最先进的高精尖火箭筒。


    不管是敌人的人数变多、还是装备变好,对他们来讲都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想到这里,高杉晋助再一次忍不住怒问:“高、杉、桃,人呢——!!”


    *


    高杉桃当然还在赶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所拥有的角色里至今没有以速度著称的技能,即便是【须佐能乎】的一级技能【万花筒写轮眼】,也受限于她只掌握了【宇智波斑】,而不能像佐助那样通过交换自己和远处物品位置的方式瞬移……嗯?怎么听上去很像那个死亡外科医生啊?


    决定了!要是到下次开启新角色的时候还记得,一定要先选特拉法尔加·罗!!


    从前军到后军要跨大半个山头,她跑得脚底冒烟,间或用【橡胶橡胶】当藤蔓在林子里荡来荡去。


    托了【云雀恭弥】和【路飞】体格双加持的福,她全程几乎没沾地面,灵巧地在树梢上蹦来蹦去,总算及时赶到了后军交火的地方。


    啊,好像该落地了。


    蹲在树梢的少女一个腾空,直接瞄准蹲在大炮后方的幕府士兵,一个弹射跃下!直接降落在士兵肩头!


    两条腿长而有力,夹住炮兵脖子在半空一旋,落地时人就已经没气。


    “她怎么落到敌人堆里去了啊!?”高杉的怒吼至少有一半是习以为常的无奈,“退远点……所有人后撤!!”


    至于为什么要退远点,高杉根本无需解释,他身边一群鬼兵队队员早就乖乖退出三米开外。


    坂本看了,也让自己带的武士们有样学样。


    “橡胶橡胶——”高杉桃两臂横平,骤然弹长,虚虚一看至少有十五米。


    …………于是这头的战友们又往后退开一些。


    她压根没在意,确认自己大致框住了目之所及所有敌军,立刻小腹发力,原地一扭:“大风车!!”


    一众幕府士兵,夹带不少奇形怪状的天人,就这么被她一通横扫飞上天,再重重摔下来,失去了战斗能力。


    “怎么说呢……嗯……看上去像是那种,‘稀里哗啦’的强啊!!”坂本忍不住评价,“不是银时那种‘皮卡皮卡’的强,也不是高杉氏你这种‘嘎吱嘎吱’的强……”


    “那家伙一直就是这样。”高杉少见地没吐槽他,不再看向那头,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象。


    如果从空中往下看,那可能的确是个风车的形状吧?


    ……莫名其妙的想象力。


    他没察觉自己笑了一下,只觉得高杉桃及时赶过来,确实让后军的压力小了不少。


    不只是因为她一落地就歼灭几百人,更因为她的存在本身。


    强大自不必说,她的目光也让人无端感觉到放松。有时高杉心情不好会讽刺她‘草菅人命’,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觉得高杉桃是个白痴。


    一个不主动担起生命重量,自然也就不觉得沉痛的白痴。


    尽管这大概是某种意义上的保护壳。


    她不懂吗?生命的重量、宝贵、独一无二……当然不可能。但有时高杉晋助想,也许就是因为太懂了,才不愿意像他们这样痛苦地直面吧?


    有时候能隐约看到她盯着同伴的尸体发愣,但很快又要收拾心情行军,或者偷袭。为了保持精神正常,学会保护自己也很正常吧?


    有人用酒精、有人用烟草、有人用奇怪的xp、有人用装傻……很公平。


    这种程度的装傻对他们来说刚刚好——对一支胜多于败的队伍来说,只要被她注视着,高杉晋助就能肆无忌惮地带着鬼兵队冲锋。


    他可以是无所畏惧的。


    即便回头看去,尸体堆得不分敌我,也有高杉桃镇定的目光挡在眼前。


    “跟上了,大嗓门。”


    “请叫我‘桂滨之龙’好吗!高杉氏!”坂本相当不满,但步履如飞。


    两支队伍紧紧跟着高杉桃清缴敌军的速度,一路势如猛虎,横扫千军。


    按说打仗讲究一鼓作气,也讲究张弛有度,但考虑到他们后军本来面对的就是小股兵力,也不算什么特别失误。


    高杉心里盘算,已经跟银时假发他们分开,那就最好能尽快解决,避免两边脱节。


    早点把这群苍蝇灭了,快速跟前军会合、共同作战,能拿到更大的优势。


    高杉桃没有他想的那么多,只是习惯速战速决。【路飞】今天使用时限已经到了,否则就要原地变成负重被高杉晋助一通臭骂,干脆换号上了【云雀恭弥】。


    “胆敢在我面前群聚,咬杀你们——!!”


    清扫的速度虽然不如【路飞】,但强度不减,而且消耗少了很多。


    她今天穿一身潜伏用黑衣,远远一看跟什么黑旋风一样扫了过去,途经之处片叶不生。


    坂本想了想,瞪着眼睛问旁边另一位主将:“这款台词以前出来过吗?”


    “……”高杉轻轻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但嘴上还是说,“当然。你还是来的时间太短。”


    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坂本一听跟打了鸡血一样,握拳呐喊:“果然!阿桃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有她和我们一起,彻底击退天人也不是完全——”


    说到一半,看向高杉,把大少爷看得浑身不舒服:“你干什么?”


    “就是觉得,高杉氏你嘴上嫌弃她,其实很唔噗……!”


    肚子先挨了一拳,高杉接着又一拳一拳揍在他身上,脸上挂着一层薄薄假笑:“其实很唔噗?唔噗是什么意思呢?嗯,见钱眼开的大嗓门?”


    鬼兵队的副手一边注意着高杉桃的动向,一边不忘关注两个不靠谱的主将。


    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想,果然自家高杉先生还是跟坂田先生最有默契……


    就连揍坂本先生时候的说辞,都一模一样呢!!


    局势不算很差,高杉甚至都还有余力开玩笑,更不用说高杉桃。这人打完一圈回来,甚至秀了下胳膊上小块但结实的肌肉:“怎么样?要不要我表演一个【八坂之勾玉】?”


    高杉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不要用马戏团狗狗表演一样的语气提起那种招式啊!”


    高杉桃很有点失望:“那可不一样!我这至少是狮子跳火圈的水准。”


    高杉晋助面无表情:“不知道你想说什么。……而且反对动物表演。”


    坂本一个拇指比过来:“果然,还得是阿桃你才能让高杉氏失去形象地吐槽!”


    “话说,为什么叫他高杉氏呢?”


    “因为高杉氏不让我叫他晋助……”


    高杉桃恍然,然后抿着嘴不说话了。


    高杉晋助:“……”


    他感觉右脸都在发烫。


    不用想都知道,高杉桃那白痴肯定又用一副不赞同的表情看着他。


    也不想想,他的名字是人人都能叫的吗?就连她们几个,也都是看在同样出身松下村塾的份上……


    手上杀敌动作不停,他默了一会儿,淡淡说:“一个名字而已。”


    坂本假哭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女人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一个劲儿煽动:“耶!这就是你可以叫他晋助的意思啦!”


    “哦哦!晋助!晋助!晋助!”


    “闭嘴!该死的大嗓门!”


    但渐渐的,日头西沉,面前的敌人却毫无减少的势头。


    “反而越来越多了?”高杉桃仗着自己叠了大量【云雀恭弥】和少量【路飞】以及极少量【宇智波斑】那永恒万花筒写轮眼的视力,跳上树顶简单观察了一会儿,又跳下来汇报,“而且只在大量天人里发现了少量幕府士兵。”


    鬼兵队副手:“……?”


    这是什么言论?不要把幕府士兵说得像洒在松饼上的糖粉一样好吗!!


    他顶头上司跟隔壁卷发墨镜男却接受良好:“天人很多?大概是多少?”


    “唔……少说有五百人。”说完又活动一下筋骨,再次往最前线去了。


    五百?


    坂本尚且没觉得有什么,但原本还算轻松的高杉晋助骤然警惕起来。


    他绝不是个轻视对手的人,所有战术都基于自己先前得到情报制定。眼下情报有变——五百天人,基本能当做一千个幕府士兵来看待。


    嘴上没说什么,但实际指挥中,高杉已经开始悄悄将阵型往回撤。


    原本还想提点坂本两句,没想到这人虽然大大咧咧露出笨蛋表情,跟他却有相同见解。整个前军两千来人,逐渐围成一团,紧密地抵御着越来越多的天人。


    越打越疲,人类不管是体格还是精力,都很难与精心武装过的天人士兵抗衡。要是等到太阳真的下山就糟透了……!


    高杉不再犹豫:“传令下去,全军收缩,往前军方向撤退!”


    令行禁止,攘夷军动得很快,也没有受到多少阻拦。高杉也好坂本也罢,都觉得刚才那一瞬间心里的猜疑也许并不会成真的时候,急报又来。


    刚刚回最前线观察情况的高杉桃远远飞奔过来——她自己的速度要比骑兵快得多。高杉晋助只看她眼睛都知道大事不好,果然就听见她急促说:“小型飞船空降,至少三千个天人追兵……”


    坂本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保持好阵型,马上就到会合地了。”


    他的手指扣着怀里的火箭炮,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色。


    高杉咬紧牙关,同样点头。


    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保持头脑冷静,才有机会拼出一条生路。


    一开始他们以为前军会是主战场,将近两万人的兵马都堆在前面,后军一共只带了两三千人做机动。


    如此看来,幕府布置的兵力和他们侦查到的结果正相反,将大量战力引诱去前军,使后军薄弱,才是真正的策略。


    而这之中起到最大作用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高杉强迫自己睁开眼。


    去看吧,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凄厉的呐喊、那些流不尽的鲜血……


    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人就算能靠毅力坚持,马却不行,赶路中途停下来暂歇吃草,坂本拎了一个人过来,毫不留情往高杉晋助面前一摔。


    侦查军的小队长井上虎,依然仰着那张娃娃脸看向自己的主将。


    “……为什么。” 高杉声音发沉发涩,“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井上虎露出荒诞表情,“我哥哥死在你的队伍里,你问我为什么?”


    “那是……”那是每个士兵都应该有的觉悟!


    这种话,高杉说不出口。


    即便从军时间已经不短,但让他说出‘牺牲是应该的’这种话,高杉说不出口。


    他并不想在这里纠缠,高杉晋助的理智堪称当下攘夷军内之最,立刻就命令副手挥旗示意全军收缩,预备撤退。


    眼下前军后军已经会合,但他并不恋战,往日疯狂进攻的豪赌作风消失不见。


    “高杉氏头脑还是很清醒呀。”坂本靠在高杉桃身上懒洋洋说。


    他忙了一路,几乎脱力,高杉桃也没甩开他:“该出手的时候那家伙是一定不会掉链子的。”


    这是她作为同窗、作为对手,也作为战友,对高杉晋助的信任。


    但显然,并不是人人都能像她们俩这样信任高杉晋助。


    “因为敌人源源不断,超乎意料,所以在损失过大之前立刻回撤……?”


    井上虎一下收起了脸上的所有神情。


    他早知道了,高杉先生的神机妙算——不管是战前制定料敌于先的计策,还是现在这样,毫不留情地抛弃之前牺牲的同伴、无视他们用生命奠定的战机,只为了达成自己心里最优的结局。


    也许一场战争就是需要这样的将领。


    他记得哥哥说过,只有高杉先生这样的人,才能终结被天人统治的乱世、才能推翻腐朽不堪的幕府……


    但他讨厌战争。


    哥哥崇拜的、尊敬的、甘愿为此付出生命的……


    “喂,我不管你之前在想什么,现在先撤退。”高杉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语速飞快,“天人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卧底。”


    这重要吗?


    死里逃生、荣誉加身、拯救国家的英雄之举,又有谁会替他发自内心的高兴?


    又有谁会一心盼望他平安,盼望他归去?


    “我不在乎。”


    井上虎只是笑,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其他人算什么?性命、胜利、大义——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只要你还我哥哥的命来。”


    他看人的时候,两眼幽深,仿佛什么都没装、什么都没看在眼里,神情寡淡至极,几乎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无数细节纠集成一股强烈的违和感,高杉桃心头重重一跳:“等等……!!!”


    坂本的炮筒随着她的声音砸过去,可惜阻拦不及。


    另一把短刀精确地从布甲边缘插进去,在脆弱而滚烫的脖颈狠狠一划。


    血花四溅。


    侦察兵的小队长、鬼兵队一期兵士的弟弟,井上虎,


    在高杉晋助面前,拔刀自刎了。


    第23章 【进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丁点橘红残光, 青黑色山脉线像一张巨口,将太阳吞进去大半。


    “……不出意外的话,两个小时天就会黑透。”高杉灌了一口水, 只觉得不管怎么喝都还是口渴,“在那之前必须下山。”


    野外是没多少灯火的, 只要太阳下山,立刻陷入盲人摸象的境地,那时候就完蛋了。


    高杉桃蹲在地上调整呼吸, 隔一会儿看一眼旁边的大少爷。


    大概从战争开始第二年她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根本不参与战术安排,也不主动指挥,排兵布阵一贯交给晋助或小太郎。虽说他们偶有抱怨,说她明明能分担为什么不做,但慢慢也就习惯了,不再找她索要那些能随时让成百上千人送命的所谓计策、谋略。


    顺便打开面板看一下, 【宇智波斑】一直留着不敢用, 还剩两次机会;【云雀恭弥】和【路飞】的熟练度都刷了小一千上去,连带解锁角色的进度一起增长。


    这是人命堆出来的, 血淋淋的进步。


    她喉咙飞快哽了一下, 眼睛有一瞬被蓝色的光屏点亮,但很快又闭上眼,把那点发颤的光亮按下去。


    这短暂围出来的“战术指挥中心”更显得沉默。


    坂本站她旁边,忍不住顺手揉搓她一头白毛。沾了灰土血迹,手感不如以往,但还是蓬松漂亮。


    一边揉一边环顾四周,蔚蓝的双眸和一双鹦鹉绿的狭长眼睛对上。


    大少爷看上去没受什么影响,也是, 两三年的仗打下来,死在他面前的战友不可胜数,当面指责他战术的应该也不算少。


    他可能早就习惯了吧。


    坂本看他,高杉也在看着坂本。


    ……这家伙不算是个很强大的战力,但很聪明,手底下的武士存活率都很高。当然,比起鬼兵队,就连银时的先遣军存活率都能算高了。


    不想了。


    又看一眼他正在揉搓的毛茸茸白脑袋。啊啊,像那个,人紧张的时候不是会揉捏手里软绵绵的东西或者看别人揉捏来解压吗?大概就是那个。


    视线再次与坂本会合时,高杉轻轻一挑眉。


    两人刚刚并肩作战半天,虽然关系绝对不算好,但倏忽之间像是什么被打通,竟然能毫无阻碍理解对方的意思。


    ——如果是她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都能平安离开。


    目光一触而分,这种想法不好,说不上哪里不好,总之不好。


    所以不能再去想了。


    高杉清清嗓子,作用甚微,听上去依然哑得像抽了二十年烟:“我和会计留下。”


    会计是说坂本辰马。


    他直接下令:“你去前面,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情况呢?高杉一时出神,很快又强迫自己回神:“有卧底谎报军情,引导我们错误布阵,意图——”


    意图,意图……


    坂本在旁边站着都能听见他动脑子的声音:“意图,强留后军?”


    高杉没理他,心里却也这样想。


    前军后军现在已经被他们拖出一段不远的距离,即便全速追赶也要至少一个小时。前后分开,兵力分散再逐个击破,也算是不错的策略。


    但还是有点违和,说不上来的奇怪,为什么要谎报?就算他们兵力布置反了,那么后军弱势前军也该占优,总有一边是他们占据了优势吧?人又不是死的,难道不会反击?


    还是说有什么是、只需要暂时拖住就足够的事……?就算暴露天人安插的卧底,也不惜要把他们留在这里?


    而且为什么来的是天人?天人对他们这些攘夷军的名人——虽然说来恶心,但一直算得上高抬贵手。毕竟以后还要在这儿做生意,总不好给国民留下残暴嗜杀的印象。


    杀人的事大多时候都是幕府在做,偏偏幕府又不可能在单兵作战时赢过他们这几个主将……所以今天是为什么?


    是天人,但可以用来杀人?而且,有足够的武力,能够杀得了他们这群活跃多年、实力匹敌绝大部分天人的攘夷将领?


    “海贼?”高杉桃突然说。


    坂本:“火影?”


    高杉:“死神。……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对暗号!”


    高杉桃挨了他一拳,泪汪汪地说:“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这个词了啊!感觉口腔肌肉被占领了一样,莫名其妙就说出来了!”


    坂本到底见多识广,顺着往下说:“要说海贼的话,既然不是在讨论《jump》,那现在最出名的肯定是宇宙海贼团——‘春雨’,也是臭名昭著的雇佣兵,天人的白手套……”


    我靠。


    他一下卡壳,跟两个高杉对视的目光里充满了意料之外的呆滞。


    “不、不是吧?!”


    三人的和音充满一种搞笑漫画般的堂皇。


    “——‘春雨’?!!”


    *


    银时再次杀回桂跟前的时候,手里才擦干净的刀又一次看不出原貌了。


    “没办法。”他深深呼吸着,但不管多少次都只能吸入被血腥气和火炮浸染的战场味道,“我冲不出去。”


    桂也不问他为什么,直接说:“那就要做好一直无法联系上他们的准备。”


    两人很自然地背靠背站在一起。


    不靠着也没办法,幕府的士兵太多——他们这头倒不像后面来了那么多天人,但情况依然说不上好。


    论个人战力,银时也好桂也好,都算是这块区域的佼佼者。但区区两个人,在成千上万的兵力面前实在不够看。


    幕府的人大约也知道自己并不能立刻歼灭这支前军,慢悠悠地将粮草运送过来,一副弄不死你也要耗死你的姿态。


    就这么交锋两次,桂决定了:“这样不行。无论如何得带人冲出去,至少要知道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两边实际距离并不远,但他们俩却一直无法得知后军的消息,很难不认为这就是敌人的目的。


    分割战场?拉开局部的多胜少?


    “如果都是这群幕府士兵的话反而无所谓了。”银时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就怕是天人!”


    其实天人一个两个三四个,放在他们跟前也是不用畏惧的,更何况还有阿桃在。


    但幕府这样竭力拖住他们脚步的做法,实在让人生疑,甚至要担心他们是不是有了足以剿灭‘希望之星’高杉桃的办法。


    剿灭她……杀死她?


    上战场时当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一想到这样近在眼前的、永久的别离,桂握刀的手指居然有些颤抖。


    声音却依然平稳:“你去吧。带着人手去,别管这边,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最好能一起回来。”


    “那你呢?”


    “我暂时还死不了。”


    银时抿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桂小太郎,别名逃跑小太郎,当然是因为他很懂得保存自己。


    “我能相信你吧,假发。”银时说,“相信你能够活着等我们回来。”


    桂不客气地冷笑:“你们也最好都能给我活着回来。”


    他带走一队人马,留守的兵力就更少了,但桂对此只字不提。


    银时同样只字不提,快马加鞭赶出去,心想假发你最好给我撑住了,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说话不客气这笔账。


    等他带人奔到后军的位置,夕阳余辉都没了,说是摸黑前进也不为过。


    身边五十个人剩二十个,银时没有余力想那消失的三十个人,闷头往渐渐能听见喊叫声的地方冲。


    他来得巧,后军这边高杉晋助跟坂本辰马领头,已经跟天人大军打作一团。一直忌惮的宇宙海贼春雨迟迟没有出现,他们边打边退,眼看已经摸出一条路。


    两边恰好在路上相遇,眼睛都是一亮,下一秒又同样厌烦地扭过头去,狠狠“切”了一声。


    银时一上来先扔一堆杂粮饼和馒头:“还剩多少人?”


    高杉晋助往嘴里一塞就开吃,别说他不顾形象,旁边高杉桃更是吃馒头如喝水一样狂咽:“一半。”


    一半,那还好,银时麻木地做数学题,两千剩一半就是一千,一千个人顺着他刚刚杀进来的那条路往外跑应该是够的。


    到时候再剩一半也还有五百……别想了。


    他没法去想那些人里有多少是叫得出名字的,有多少是叫不出名字的,也无法去想这场仗打完回去清点人头的时候有多少熟悉的人再也没办法睁开眼叫他卷毛白夜叉。


    如果为他们痛心,那么再之前死掉的战友呢?


    那么更之前就牺牲的其他人呢?


    一味的怀疑,只会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银时自信他最大的天赋就是在这种时候都能保持冷静,于是马不停蹄催还没吃饱的后军开始跑路。


    好在大劫之后必有大喜,这一段路跑得还算顺利,回过头一看已经见不到追兵影子。银时这才稍稍放缓脚步,叫人把带着的干粮拿出来继续投喂。


    全是结实管饱的主食,除了饼就是馒头,区别只在形状。


    “你小子是不是计划用这种玩意儿把我噎死。”高杉面无表情。


    “我要真想弄死你干嘛多此一举来捞你?”银时翻白眼,“哎呀,又救了我们高杉姬一命,可惜这辈子也听不见一声谢谢咯~”


    还去骚扰正在狂炫馒头的高杉桃:“他之前欠你那声姐姐叫了没啊?没有吧?高杉君,你这样不讲诚信以后会变成很让人不安的大人的!会眼睛被打黑条码登上新闻的!”


    “根本不会。就算上新闻也绝对是你上。而且是因为偷盗草莓芭菲被捕这种丢人消息。”


    高杉晋助冷冷一笑:“啊,说不定还会让你这种抖M爽到呢。”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不可以侮辱我的取向!”银时挺胸抬头,“老子是永不改变的抖S!”


    坂本伸手捂住高杉桃的耳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不该让小狗听见这种话啊。


    吃饱喝足立刻上路,几人无视了坂本“刚吃饱就运动会烂肠子”的哀嚎,翻身上马继续撤退。


    跑着跑着,身后忽然传来零星惊呼。


    紧接着就是熟悉的血浆迸发的味道。


    那是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在早已习惯的浓郁的血腥气中,突然加入了更新鲜的焦糊味道……


    高大的身影模糊在遥远的黑夜里,四个主将不约而同勒马回望,神情各不相同。


    “火箭筒?”坂本先开口,“呜哇,好强大的杀伤力,射程也比我手里那批更远啊。”


    来人手里的炮筒再次填充,红橙黄混杂的火光砰然射出,直击他们这群正在撤退的武士。


    正如坂本辰马所说,射程很了不得。他们看不清那家伙的人影,但对方的攻击还是波及到了队尾。


    “只有一个人。”高杉桃放下充作望远镜的两只手,“怎么说?打不打?”


    “撤退要紧。”高杉认为,“不要恋战。”


    银时撇嘴:“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再说我或者阿桃过去宰了他又不会花很久。”


    坂本摇头,睁着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平静说:“不对。”


    他很少这样没有一边大笑一边说话,另外三个人一时居然有点被镇住,乖乖听他讲:“其他天人都被我们甩开了,这个人是怎么赶上来的?”


    “要么是有超凡的速度,要么是有超凡的载具——也可以理解为科技。”他简单竖起两根指头,“不管是哪种,他都不会是简单的天人,更不可能是幕府来的。”


    高杉晋助反应很快:“‘春雨’?!竟然真来了?”


    银时左看右看:“什么?什么‘春雨’?要下雨了吗?”


    但没人有空给他讲解。


    因为一炮不中又是一炮,来人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军火储备,轰得天昏地暗,看不清前路。


    “不行。”在对方的炮击已经伤到马匹时,高杉立刻判断,“他速度太快了,杀伤力也强,就算我们能跑剩下的人也跑不掉——必须有人去阻止。”


    剩下的话大家心知肚明——有且最多只能有一个留下,因为上千人的残军还需要引领。打了败仗撤退要是还没有主将,多半能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那么,谁留下?


    或者说,谁去送死?


    一片异样的寂静。


    高杉看银时、银时看坂本、坂本看阿桃。


    几个人像是约好了一样,神情如出一辙,却都不开口。并不是等人毛遂自荐,而是在等其他人都离开了,由自己理所应当地殿后。


    殿后、殿后。


    送死、送死。


    这也是一种光荣的死法,高杉晋助想,但他不愿意主动说出来,那样太像邀功——像是要成为一个英雄一样的人物。


    他自认不算什么英雄,死就死了,死得其所轰轰烈烈是万中无一的大好事,但他并不想未来有无数人哭哭啼啼去他坟前哭悼。


    银时那蠢货绝对也是这么想。高杉认为自己至少还是挺能读懂同窗的心理,至于坂本辰马,他也差不多,不过估计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开口……


    “我留下。”高杉桃挥刀斩开袭来的肉块,细细的脖子后面是几乎凝成壳的血渍,“你们先走。”


    “不行——谁准你在这里充英雄的!!”


    这一刻,高杉只觉得后脖子往下的整片后背都在战栗。


    高杉桃说出口的话他还能劝服吗?高杉桃决定的事他还能改变吗?以往三四年都没做到过的事,如今难道就能做到吗?


    ……如果做不到,难道真的要留下她一个人吗?!


    正是这种无处插手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开口阻拦。


    高杉桃衡量一下,觉得自己大概吵不赢少爷,于是懒得再动唇舌,握着刀回眸看过来。


    身后人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的一双碧绿眼睛。


    即便太阳已经落下、硝烟掩盖了光亮、尸体碎肢肉块阻隔了视野……


    也能清楚望进去的,一双碧绿眼睛。


    良久的沉默,又或许并没有很久,银时喉结一滚,咽下所有原本要说的劝阻的话:“知道了。”


    “喂!——你答应什么啊!不许答应她!”


    说不上是多少双眼睛看过来,有人愤怒有人担忧,但银时并不在乎。


    他注视着唯独最明亮的那双绿眼睛:“你会回来的,对吧,自说自话的混蛋。”


    高杉桃一点不介意他骂人,侧着脸点头,居然还有点骄傲:“那当然。”


    高杉晋助简直要受不了这两个人了:“这是你一句保证就够的事情吗?难道我们会说‘好啊那就交给你了’然后扭头就跑吗?!别说的像聚餐结束决定要把剩菜打包给谁一样轻松啊!”


    高杉桃听出他不想离开的意思,转身朝他走过来。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是不会遂你心愿的,就算你暴力威胁我也没法改变我的想法,否则一会儿见到假发……”又该怎么向他交代呢?


    后边的话被终结在一个紧紧的拥抱里。


    “——是在担心我吗?果然是在担心我吧!”高杉桃一把将大少爷揽进怀里,一个劲儿狂摸他脑袋,“晋助,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猫咪大少爷……”


    唔,这靓丽的紫色头发,看上去像是染得很厉害所以会硬邦邦的样子,实际摸上去手感超好的!


    她觊觎多年,可惜高杉晋助总是怀揣着无处安放的警惕心,今天竟然是头一次摸到。


    哇咔咔,管他的,再傲慢金贵不亲人的猫也是会被我抓起来狠狠揉的!


    “你、你先放开,你成何体统……!”


    “不放。”


    “放开!谁准你摸我头的,这怪力女、狮子狗!”


    “不放。”


    坂本摸着下巴端详半天:“这种标准傲娇台词到底是从哪里抄来的?”


    “你问作者。”银时板着脸,“为什么大少爷人设可以那么时髦?”


    他沉思两秒,觉得自己这种遇事不决骂作者的行为还是不太道德,于是反问坂本:“你不打算试着阻止她?”


    坂本耸肩:“她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


    一语中的。


    而且是很熟悉的一语。银时依然板着脸,他想这话好像他也对别人说过。


    虽说坂本辰马跟高杉桃的相处时间,远不如村塾三人组那么长,更不像他们互相陪伴彼此度过最懵懂的青春,由此洞悉对方最细微的成长与变化。


    但他好像生来就非常理解高杉桃的想法。


    他别开眼:“知道就赶紧走吧。……那个被摸头摸得不亦乐乎的,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们三个是不能少的,毕竟作为主将要带领队伍。


    再说……


    留下来也只是添乱而已。


    坂本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笑嘻嘻将银时往马背上一抛:“那就一切拜托你了,阿桃!!”


    高杉桃已经背过身,只抬手挥了挥。


    “真帅啊。”坂本感慨,又抬高声音,“回来的时候也要四肢完好哦!”


    银时给他一脚:“什么鬼祝福啊!”


    “诶?很实际啊!晋助你说呢?”


    “两个白痴……”


    坂本哈哈大笑。他平衡感奇佳,马技也娴熟,带着两个死对头飞快往先前士兵们逃离的方向奔去。


    多说多错,越逗留越浪费时间。错过战机是不可饶恕的、牺牲惨重的、无法原谅的……


    以一个人的牺牲换来主要战力的保存是值得的、划得来的、足够他们做这笔交易的……


    坂本辰马最擅长抽离出来,用第三方的视角看待问题,不掺入多少情感,因此做决定果断干脆。


    这一刻他照样能挥别殿后送死的同伴,快马加鞭回撤。


    心中却踟蹰煎熬。


    这样是正确的吗?将她独自留下来是应该的吗?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的判断、他的取舍、他的选择……他现如今正在走的这条路。


    真的,就是唯一最好的路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会这么懊悔、这么痛苦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对银时和高杉晋助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只能做到当下的最好,以后的事……”


    “就以后再说吧!”


    *


    有几只小蚂蚁逃掉了,慢腾腾走过来的宇宙海贼雇佣军却不大在意。


    “啊~啊啊,就决定好了吗?”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步步靠近,他体格健壮到比例失调的地步,比高杉桃还要高两个头,足有两个她那么宽,脚步声却几乎没有。


    看上去粗犷野蛮,实际时刻防备着这不容小觑的地球人突然暴起。


    他神情戏谑,也自信自己有轻松迎战的资本:“看来是决定好了?作为对你英勇的褒奖,就让你知道即将送你上路的人的名字吧。”


    有些怜悯,又有些自得,他抬抬下巴:“我是阿伏兔,夜兔族人。”


    高杉桃想这名字有点耳熟,而且这人好像有点话多,因为阿伏兔马不停蹄又开始讲:“能够由我,一个夜兔族来杀死你,也不枉你做最后留下来送死的那个了。”


    又否定自己的话:“也不对,不是最后一个。”


    高杉桃握着刀,争取边聊边全力消化刚刚猛炫的十五个大馒头:“为什么?”


    “因为,你是拦不住我的。”


    话音未落,高大的夜兔族人已经扑了过来,伸手直接往高杉桃脖颈探去。


    光看他那只青筋暴起的手,不难怀疑要是让他抓住,高杉桃的脖子就能被生生拧断。


    快了、快了,已经碰上了——!!


    指尖已经能感受到地球人类皮肤表面独有的,那种因为呼吸和血液流动带来的柔软热度,再往前一步,扼住她的喉咙……


    嗯?她在看什么?在看即将送她下地狱的人?


    不对,她并不恐惧,相反很冷静?她在判断在寻找在——


    她在瞄准。


    战斗种族的本能,和作为生物渴望生存下去的本能,同时在阿伏兔的脑海里尖叫起来。


    不对劲、不对、不对劲!!


    极其危险的东西、有什么足以让他丧命的东西——来了!!


    少女只是抬起左手。


    那只手虽然满是练剑生出来的茧子,但在阿伏兔看来依然苍白柔弱,并不算多么危险。


    四指虚虚握着,唯独食指正对着他——阿伏兔的额心。


    “【地爆——】,”她开口的瞬间,声音变得十分怪异,“【天星】。”


    这绝不是能从一个不到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少女口中发出来的声音。


    这也绝不是能从一个不到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少女手中打出来的攻击!!


    黝黑的光团从她的指尖闪烁出现的瞬间就升至半空,强大的引力几乎让阿伏兔觉得自己头颅已经和身体分离——不,不只是他的头颅,更是周围无数的尸体、枯木、断剑……以及,无数的巨大的地表岩石!!


    不行、绝对不能等死!!


    虽然暂时没能看出她这一招究竟会成为什么形态的攻击,但阿伏兔几乎是拼尽一切战斗天赋、体格、死里逃生的疯狂欲望,主动用身体撞上那团黑光,才没有被四周的岩石和战场残余完全封印,逃出一截生路。


    即便如此,也被轰掉了小半边身体,只保住了最要紧的头颅完整。


    “好痛——好痛!!超他X痛啊!!该死啊!刚刚那是什么?!那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到底是从哪里、从哪里……”


    那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明明都黑透了看上去居然还好像能发光一样啊?!那堆岩石球又是什么?完全反重力了吧?!


    阿伏兔惊魂未定,连重伤的痛苦都没能传达到脑神经,先一步为这种级别的攻击出现感到骨颤肉惊。


    僵硬地扭头看去,身后的战场废墟被坠落的黑光岩石球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直径少说有五十米——而那片土地上所有的盔甲、防护服、武士刀、和毫无价值的尸体……


    全部灰飞烟灭了。


    阿伏兔试图站起来,但总是因为两腿乏力而失败。


    他感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涌动在血管中,让他无法冷静思考、无法立刻站起来反击、让他彻头彻尾地违背了夜兔族的本能。


    他在恐惧。


    春雨,臭名昭著的宇宙海贼团,不仅因他们的作恶多端闻名,更因他们对待生命的极致蔑视,常年被各大组织、政权视为破坏稳定的头号因素。


    但即便是在这样一个跨星系的巨大犯罪组织里,阿伏兔也鲜少见到能随意使用【引力】形态武器的团体。


    ……她究竟是什么人?或者物种?她真的是地球人吗?资料没有出错?


    资料……


    他这时候想起来自己好像随身带着,虽然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打完一击就躺在地上不动弹了,但阿伏兔飞快从口袋里摸出了之前上头交给他的背景材料。


    “坂田银时、高杉晋助、桂小太郎、坂本辰马……”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高杉桃!为什么都姓高杉?……不是姐弟啊?那是什么……”


    前面逃命的已经听不见马蹄声,后面的追兵尚且不见影子。


    浮尸遍野的战场正中,身后就是那一百条命都不够填的巨坑,阿伏兔在一片死寂之中缓慢站起来。


    左半边身体失去小半,平衡力大减,他踉跄两步,面不改色摸了摸正在长出粉嫩肉芽的断口。


    夜兔就是如此,但凡还有最后一口气,血脉和基因都会重新催促他们起身战斗。


    “哎呀……”他半是叹气,“这下好了,本来想说本大爷也是个珍稀种族,该保命的时候应当要保命才是正道的啊……”


    那资料被他随手撕得粉碎,紧接着,巨大的、残缺的人影摇摇晃晃朝尚未起身的高杉桃冲过来!


    “可惜今天,我绝对不能放你活着离开这里——!!!”


    高杉桃半躺在尸堆里。


    之所以说躺,是因为使用过【宇智波斑】之后的脱力感飞快袭来,她立刻感觉到了熟悉的四肢发软和头脑晕眩。


    之所以说半躺,是因为她一直在尽力想要将身体撑起来。


    胳膊一开始连一点知觉都没有,换做旁人恐怕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急需高位截瘫,高杉桃却对此习以为常。


    她尚且能感受到小腹核心的力量,于是开始在地上打滚,用旁边不知道谁的废刀或石砾在身上磨出血痕——以此找回痛觉。


    仍有余力的夜兔族人站在眼前,而她几乎失去了所有有效的攻击手段,明晃晃的败局。


    高杉桃却只觉得,这是她的机会。


    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感觉到了!


    死亡降临的预兆、镰刀的气味、一切将近的脚步声……正是这样的时候!!


    唯独这样的时候!!


    原本只是一丁点的痛,慢慢从四肢开始传递到全身,无数深浅不一的刀口划痕淤青,翻出来的黑红相间模糊血肉,高杉桃感到痛。


    更感到兴奋。


    她能动了。


    果然还能更进一步!果然,她还能变得更强、更强!她的金手指,她在这个混乱抽象二次元世界立足的根本、她最最有效的保命符,说到底也不是那个使她的战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系统——


    而是她绝不愿意白白死去的决心。


    高杉桃忽然一静。


    非本意的,像是忽然被按了关机键的机器人,浑身毫无预兆地松垮下去。


    却不是因为熟悉的过度劳累,而是——


    而是——


    【已达到解锁条件。】


    【功能正在解锁中……loading……模块载入中……loading……正在为宿主[高杉桃]解锁。】


    【已加载完毕,请尽情……享用……】


    【进化。】


    阿伏兔渐渐逼近,就隐约听见她在说话。


    一个死到临头的地球女人,能说什么呢?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侧耳细听。


    “……你说反了。”


    桂专程托银时送过来的皮筋绑在头发上,像是装点在雪地里一段青葱绿意。


    若非月色,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尸山血海里,雪发绿眸的少女紧紧盯着他。


    蓄势待发的模样竟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狩猎者、谁又是猎物。


    雪地里油然生出更加难以忽视的绿,鲜明灿然,动人心魄。


    “——是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就好像是什么生来拥有[死斗]天赋的野兽,又或者命中注定要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战斗狂人……


    她的情绪只为胜负牵动、只被生与死一线之间的狂热刺激吸引。


    来吧、来吧——


    来吧!!!


    第24章 工作 杀人也只是上班,工作就是狗屎………


    【“等你回来, 到山下湖边第二颗树会合。”分开之前,银时再三跟她确认,“你知道的吧, 那个月牙一样的湖。”


    他们行军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湖后面是一小片废弃的村庄, 因为太破败,连驻足的价值都没有。


    不过作为地标很好认,即便是高杉桃也知道该往哪里走。


    现在桂就带兵在那附近, 跟幕府武士对峙。


    “一定要记住了。”高杉也强调, “不管逃到哪里打到哪里,半死不活用爬的也要给我爬到那里会合,懂?”


    高杉桃大力点头:“请组织放心!”】


    当时她是这样保证的。


    “……根本无法放心啊。”高杉晋助心神不宁,“谁能对白痴放心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刚刚有本事把她留下啊?”


    银时看他两手松开缰绳,于是露出标准的嘲讽脸:“总之你再不好好骑马我预计你在漫画下一格就会被甩飞出去。”


    “哈?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高杉晋助冷笑, “再说, 让她去不是你一口答应的吗?怎么,又变成我的错了?堂堂白夜叉大人怎么没把人留下来啊?”


    “你……!”


    “别露出那种表情, 我也很想揍你!”


    坂本两边胳膊各挨了一拳, 依然一脸安详地骑在马上。


    三人三匹马,他主动被夹在最中间,就是为了阻止这两个人在路上打起来。


    ……虽说不算太成功。坂本望天,但是他也太有先见之明了,啊哈哈。


    且不说高杉氏和金时君天然合不来,凑一起就像硝酸甘油遇上浓硫酸——坂本认为这是一个富有知识的比喻——光是为了担心阿桃,估计就能把平生最刻薄的言语用在彼此身上。


    同时他们都很清楚对方不是那个应该被责备的对象。


    坂本近乎冷漠地这样想着。正因为太明白这一点,他才根本不出声劝架。


    这时候, 除非阿桃突然学会二档三档四档五档,把那个空降下来的海贼一拳KO然后赶上来,恐怕才能让他们俩消停了。


    可惜现实总是背道而驰。


    越走越远,再如何回头望去,他们也已经完全看不见身后高杉桃的影子。


    按理说这两人打架应该有天崩地裂的架势,那样他们即便不放心,但知道战斗还在继续,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像现在这样,既没有武器撞击的声音,也没有战斗的余波,什么都传递不过来,对她的处境完全未知,叫人更加惶恐。


    那两人打了一会儿,嘟囔着“才不要给其他人做坏榜样”之类的话停了下来。


    三匹马总算能安安生生走一段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坂本感觉马都舒了一口气。


    半晌,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轻得顷刻就被夜色吞没:


    “只要她平安无事,我……”


    后续是什么呢?坂本支起耳朵想再听,那人却闭嘴了。


    没有人追问,没有人有心情追问——谁都不想再给自己剩下的战友添加负担了。


    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和那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幻觉。


    阿桃被留下来,他们三人的心情反而被这样的困境高度统一,担忧与关怀不言自明。


    比任何时候,都更让坂本体味到战友两个字的意义。


    失败吗……


    他忍不住想,究竟,什么是失败呢?失败总是不好的,要产生大量牺牲的,会削弱己方力量的。


    那为什么,这一刻的失败还能叫他觉得比以往的胜利都更、更重要呢?


    什么,又才是属于这场人类与天人战争的,真正胜利呢?


    *


    ——她为什么又站起来了?


    迟来的、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让阿伏兔的思考都变得阻塞了。


    刚刚一鼓作气的勇猛劲儿一过,半边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总算浮上来,痛得简直无法思考。


    他盯着不远处的人影——对比起他本人堪称无比瘦弱——脑子里慢慢冒出一个问题。


    他也就这么问出来了:“喂……你为什么,还能站起来?”


    他们打了好几轮了,很多次阿伏兔已经能看出她到了强弩之末,用尽了全力以至于整个人几乎软倒。


    但又用身边不知道哪个死人的武士刀把自己划出满身血痕,然后再站起来。


    阿伏兔其实多少有点费解。


    他已经很多次向这白痴一样的地球少女表示,自己完全可以不杀她,留她一条命,甚至也可以不去追她身后那群弱得一脚就能踩死的生物——


    只要她跟自己回‘春雨’。


    非常完美的条件,没有人会死,她成为了梦寐以求的英雄角色,以一己之力拯救地球,至少在这一瞬间。


    但高杉桃一个字都不带听的。


    她握紧拳头,上来就是阿伏兔都快习惯的那招,大喊着【橡胶橡胶——】什么的,紧接着拳脚就过来了。


    一个地球人体格,力竭多次浑身刀伤、一个战斗民族出身,被撕裂半边身体还在缓慢长好,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谁更占优。


    可能谁都不占优。


    又一次被冲击力弹飞,阿伏兔都懒得爬起来了,反正那个战斗白痴也累得半死。他又不蠢,当然能看出这之前她已经被阵地战狠狠消耗过了。战场上的体力和精神折磨可不是开玩笑的,原本出手时以为可以轻松拿下回去交差,没想到踢到一块意料之外的铁板。


    况且她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礼节,估计是把这次打斗当成决斗之类的荣誉战了——竟然不会主动攻击还没站起来的对手。


    简直搞笑!


    ……靠,因为忍不住笑,肺叶里的血块涌上来给他呛了个半死。


    阿伏兔咳了半天,把嘴角的血擦干净,又闭上眼睛。


    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那家伙对战斗的狂热,阿伏兔想,他虽然是夜兔种族,天生的战斗民族,但一直自诩文明人士的他对此并没有多少认同。


    唯独这种时候。


    赤手空拳,你死我活,不用背负任何大义,只是为了从面前这个人手里活下去……


    说到底他本来也没想弄死那个地球人啊!!


    阿伏兔得说,这人是个不错的对手。在地球人里也是很少见的,能力与信念并存的化身。战斗种族的天赋让阿伏兔先天看不上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蠢货,而因为杀戮忘却一切的绞肉机,他也同样不屑。


    “……要不是你非得跟我分出生死,或许可以下了班一起喝个酒什么的。”他躺在地上喃喃。


    杀人也只是上班,工作就是狗屎……


    鼻尖传来奇妙的味道。


    阿伏兔立刻意识到不好,这场架打得太随便,他竟然接连犯了大忌——走神、走神、还是走神!


    他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肩头已经长出明显的粉色血肉。这味道究竟是什么?很怪,穿透了所有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刺鼻地扎到他面前。


    “……塑料?”有点像是这个味道,但普通塑料的味道怎么会这么浓,“炸弹?”


    很小的一声,空气被抽动的声音。


    嗖!


    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球少女,挂着她那身破破烂烂的纯黑作战服,闪现到了阿伏兔眼前!!


    怎么可——她刚刚离自己绝对有一百多米!


    一百多米的距离她移动时间只有一眨眼连一秒都没有难道又是她那招带黑光的技能特效不对阿伏兔你要沉着下来刚刚她手里没有特效……


    所有纷乱的思维,都终结在一拳下。


    “橡胶橡胶——JET·手/枪!!”


    什么嘛还是手/枪……看我用□□强度硬接!


    这样想着,夜兔男子被一拳击飞出去。


    强大的冲击力令他落地后又往外摩擦出去几十米,一路火花带闪电,烟尘滚滚来。


    高杉桃浑身皮肤发红滚烫,冒着灼热蒸汽,整个状态就是在血管里装上了瓦特蒸汽机。


    脑子里系统滋儿哇地尖叫着什么【宿主并非真正的恶○果实持有者、体质并非真正的橡胶不能盲目进化】之类的话,但她还是一步一步朝阿伏兔走去。


    她脑子倒还能转,只是不想去在乎系统给她用红色黑体加粗初号字体标的【注意】【警告】【终极警告】,因为她要赢。


    倒地的无数次,她都在问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站起来?还是就这样顺势躺下装死算了,反正这家伙这么眼熟多半是剧情线里的人物,跟他混也不差——她只需要成为最强不是吗?反派的最强也算是最强吧!


    但身体就像有自己的意识,或者说有一部分意识战胜了装死认输的想法,即使只是一点点。


    她要赢过这个人。


    她要阻拦他去追自己的同伴——敌人的承诺怎么会可靠呢?况且她也不打算用自己的自由换取同伴的性命。


    她又不是打不过。


    高杉桃不知道自己已经满面鲜血,其中大部分来自阿伏兔倾情提供。她用手背抹去眼皮上的,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一样的味道。


    天人的血和她的血,所有人的血,都是一样的味道。


    她们会死,他也一样会死。


    什么样的敌人才是最安全的?


    当然是死掉的敌人。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一切都是模糊的、流动的,万事万物近在眼前,只要她愿意伸手,就能够变成任何她想要的样子。


    她想要变成一个,能够赢下面前这家伙的样子。


    于是血管开始压缩,噗嗤噗嗤的白汽从毛孔逸散,雪白的发丝完全湿透,露出她锋锐的五官。


    露出她冷而艳丽的绿眼睛。


    高杉桃来不及查看系统界面,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掌握的角色又进化到了什么程度——她都能用二档了,虽然是盗版,但肯定有很大进步吧!!


    依然是模糊的、变幻莫测的,她想自己这时候应该飞快赶到那家伙面前,趁他还没有完全恢复——


    于是她就瞬移到了阿伏兔面前。


    她想抓住时机先攻,橡胶的反弹力与蒸汽的冲击波合力,即刻就把想要正面强接的阿伏兔揍飞了出去。


    如指臂使。


    愿天堂没有铁块。


    高杉桃感觉自己的魂灵浮到了半空,俯视着这具千锤百炼,也千疮百孔的身体。


    瘦长、精壮,白发湿漉漉贴在后背上,作战服上开的口子全被血浆糊透。


    她看见自己眼睛里灼热的渴望,对生的渴望,对赢的渴望。


    于是她说,要赢。


    身体便顶着千般磨练万般伤痛,冲了上去。


    【检测到宿主正在透支当前世界载体生命力——】


    【任务进度监测……时间线监测……世界走向监测……】


    【判定:强制禁止。】


    眼前蓝光一闪,高杉桃软倒下去。


    超能力被抽离的感觉好神奇,她的意识依然如此漂浮,疼痛与恐惧被剥离到那具破破烂烂的□□上,像看荒诞喜剧一样直乐。


    【判定宿主无法完成任务】


    【回收当前载体】


    阿伏兔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那个强势如鬼神的地球少女倒在他脚边。


    灰暗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阿伏兔拖着半死的残躯走过去。


    有潜力的人类。


    奇怪的少女。


    还不错的对手。


    这些都毫无价值。


    他固然是个战士,但他也是春雨海贼团的一员。清除有威胁的地球人,也是他的职责。


    阿伏兔隔着昏沉的脑袋和血污蒙蒙的眼帘看去,少女脸上完全失却了她一直惯有的昂扬神情,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那样引颈受戮的脆弱姿态,竟然让他有一瞬间感到恶心。


    “看来是没办法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了,早一点这么听话不就能早点结束了?所以说工作就是狗屎……虽然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他说得对!”


    阿伏兔举起半边手臂,一把掐住了少女细细的脖颈。


    血管跳动、温热的呼吸的皮肤,正是他习以为常的手感。


    “去死吧。”


    他说。


    “这个结局,恐怕比被我带回去要好一些。”


    *


    虽说后军正在败退,但攘夷军前军的阵型一直维持得相当不错。


    桂是一个谨慎到容易被人误以为胆小的将领。虽说上战场也有很多年,一把武士刀斩过不少头颅,但他依然秉持能不死人就不死人的原则,希望能够通过积极有效的调动,减少队伍的伤亡。


    当然也被以高杉晋助为首的人嘲笑过,认为他太保守,实在没有一个武士的样子。


    武士的精神,就是快意恩仇、为了信念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如此才配叫做武士。


    武士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桂想,也许最符合的莫过于银时和高杉,是那种不管什么局面下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去打的人。


    就算不为了胜利,也一定要在气势上占上风,以免辱没武士的荣誉。桂揣测他们大概是以此为信念行动的。


    辰马又是另外一种人,桂大多数时候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但也知道这是个聪明人——他绝不会做不划算的交易。


    至于阿桃,她喜欢打架,但也不喜欢输,所以总会同时保证自己的胜利和性命,在桂看来不算最鲁莽的。


    比起武士,更像有些小聪明的棕熊,蜂蜜是要抢的,但也不愿意被蛰。


    至于他自己,桂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多么特殊的一个人,他只是秉持着“主将应当保存自身”的信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而已。


    作为主将,就像战场上的一面旗帜,只要旗帜还在、只要旗帜还没有倒,武士们就还能够找到前进的方向。


    如果主将贸然出头丧生,整支队伍都会乱套……


    “桂先生!桂先生!!”不远处,负责侦查的外围武士快步冲过来,鞋差点都要跑掉,“坂田先生他们回来了!”


    桂一下起身。


    他治军从来很有分寸,营地里进退有度,一点不慌乱。虽然敌人在不远处,也依然有人及时送过来勉强能入口的凉开水。


    每个人都跟八百年没碰过水一样牛饮,桂耐着性子看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又一杯……又……


    “喝太多了!!”他一拳捶在桌上,“说点有用的!别一直咕嘟嘟了!”


    最后还是最要脸的高杉晋助先放下杯子:“半数人都在这儿了,剩下的没能带回来。”


    桂一时没说话。


    剩下一半没能带回来,就是都埋在那里了。


    再去看他们几人的面容,要说的话在舌头上打转,最终还是问:“阿桃呢?”


    桂自以为这算是个轻松些的问题了。高杉桃能去哪?一共出去四个人,三个都在眼前了,武士也带回来一半,高杉桃必定安然无恙。


    以他对阿桃的了解,多半是跑到其他地方去或者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会是那个很漂亮的湖吗?夜色下看确实美不胜收。或者旁边村落里还有些奇形怪状的遗迹?也不是不可能。


    她还是小孩子脾气……


    “她……。”


    桂吸了口气。


    他从高杉晋助的口吻里察觉到不妙——像哽住一样,大少爷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没仪态过?


    他不看高杉,反而去看坂本,一个字一个字问他:“辰马,阿桃呢?”


    他知道坂本不会犹豫,更不会撒谎。


    桂的声音是醇厚的,大多时候讲话不快,慢吞吞、稳重,叫人一听就觉得安心。


    从未像现在这样微微发颤。


    “她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坂本如实说,“她留在那里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武士们呼痛的声音、夜风不安地掠过湖面的声音,桂统统听不见了。


    黑色长发的青年深吸一口气。


    桂小太郎那张脸,天然就不具备冷硬的气质,或许远看一眼是个冷美人,但稍稍再留意几分,就能看出他柔软又电波系的脾气。


    这时看人的神情,却令坂本辰马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最后还是银时出马,他看着桂的眼睛,平淡地讲完了他们撤退路上遇见宇宙海贼春雨,最后不得不把高杉桃留在那阻拦的事。


    “不得不?”桂细细咀嚼这个词,“嗯,我相信你们确实是不得不。”


    坂本松了口气,银时却不由看向高杉。


    高杉也看他,两人一对上视线,顿时露出相似的神色。


    假发肯定是会相信他们不得不留人的无奈,换了是他在那里也会这样做,冷静思考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但……


    “我不会退的。”


    他说。


    ——果然啊!!


    银时叹气,高杉捂脸,坂本露出0.0的呆萌表情。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确实很呆萌。


    桂无视了他的难得一萌:“一会儿她会过来会合吧?其他人你们先带走,往更东边的方向撤退,我在这里守着。”


    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刀一拔,往泥土里一插,原地坐下不动了。


    剩下三个人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语。


    大部队要继续后撤,至少要找个适合藏匿踪迹的地方才好,桂的指挥非常恰当。还有更深层次的顾虑,谁都没说出口——过来会合的,也未必就一定是阿桃。


    所以也要有人留在这里,不管结局如何,至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并向同伴尽可能传递信息。


    坂本张了张嘴:“假发啊……”


    被高杉用胳膊肘一把夹着喉咙拖走了,两条腿在地上差点没磨出火星。


    银时看着自己同窗兼战友那张表情淡淡的脸,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桂小太郎见事明白,也不怎么爱发火,就算有他看不过眼的事,也会体谅、会接受、会安慰所有他重视的人。


    但他一步也不会退。


    这就是桂小太郎。


    第25章 朋友 有时限的就不叫朋友了好吗?只是……


    水汽森森, 顺着夜风刮到脸上,原本就还流血的伤口更是生疼。


    攘夷四小龙坐在湖边,也不说往树后躲一躲, 就那么直愣愣挨冷风吹。


    坂本把身上羽织裹得更紧,还不忘左看右看, 眼珠就没停下来过。一会儿看面无表情的桂,一会儿看站不住也坐不住的银时。


    最后看向刚刚负责带队撤离这片湖的高杉晋助。


    他一个人坐在稍远的位置,不知道是在看手里的刀, 还是在看不远处的湖面。线条漂亮的侧脸紧紧绷住神情, 偶尔控制不住似的,露出一星半点疲惫神色。


    他也算是劳苦功高,坂本想,之前他们两人一直在后军,还可以说辛苦程度不分高下;


    但在银时带人过来会合、撤退,再到跟假发会合后, 全军的撤退工作都是高杉在指挥。


    他地位特殊, 除了几大主将之外,还是鬼兵队总督, 担任管理岗的经验丰富, 看谁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家长意味。


    一边说着最刻薄的语言,一边尽力保住每个人的性命。


    一切正如阿桃所说,坂本想起那天的谈话,高杉氏看上去冷酷残忍,打造出鬼兵队这种令人胆寒的奇袭军队……


    好吧实际他也确实很冷酷残忍!动不动就翻我白眼!


    坂本哼哼两声,决定还是做一个有容乃大的主将,原谅自己不那么招人喜欢的同袍。


    勉强承认,高杉晋助也算是个将战友情放在心上的好主将。


    “发什么呆。”勉强的好主将忽然刺他一句, 斜斜飞过来的眼神一点不友好,“闲着没事可以去后面躲起来。”


    坂本却半点不被他激怒,这个事实让高杉更恼怒了。


    他越怒,声音越冷,说话越慢:“那里可是足够安全。”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讽刺谁。


    银时听了一截,只觉得自己脸上都烧得慌——虽然绝不乐意,但相比那个家伙,他们不都是逃回更安全的地方来了吗?


    他看一眼高杉,后者跟只刺猬一样,谁看他他瞪谁:“怎么,我说的不对?”


    银时张张嘴。


    他倒是觉得高杉这家伙只是心里不安,所以要说些难听话刺伤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别人不责备,他就自己责备自己,让眼下的情景多少不显得那么恶心。


    但他也知道,即便这样做了高杉心里也并不会好受。


    银时想了半天,难得没呛大少爷,也不知怎么,声音轻飘飘说:“……她会想看到你这样吗?”


    坂本=口=了一下,他瞄见桂也露出了差不多的表情。


    按他理解,这是“金时啊,你小子可真是太会戳高杉氏的心窝子了”,的表情


    高杉大少爷身边的空气都安静了。


    再抬眼的时候,幽绿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你还好意思提她?”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战略决定而已,不管留谁在那里都是可能的。”银时冷着声音说,“只是她是我们之中单人作战能力最强的那一个,所以她留下来了。”


    高杉定定看他两秒,忽然笑了——一点不阳光的那种:“怎么,你那颗闪闪发光的良心也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始自己说服自己了?”


    银时脸色跟着就是一僵。


    他自己没意识到,被高杉一语点穿,才发现他也在一直给自己洗脑。


    这让银时立刻不舒服起来。


    “都担心阿桃担心得要命啊。”坂本在桂身边坐下,“这样下去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军营里最值得忧心的除了粮食,就是士兵们的心情。


    未知引起恐慌、恐慌带来躁动,一群年轻力壮的武士们躁动起来可不得了。主将们大多要费心控制手下人的情绪,保住他们的希望,原因就在于此。


    桂眼皮都不抬一下:“让他们打吧,不打一架消停不了的。”要是老师在就好了,一拳一个,根本没有打架的余裕。


    坂本就不说话了,乖乖坐在他旁边。


    三秒后大喊:“我好饿啊——”


    桂还是没看他,反手一个馒头塞他嘴里:“吃。”


    那馒头干又硬,石头一样,否则也不会被桂保留到现在。


    坂本跟它搏斗半天也就只造成轻伤,好不容易咽下去,喉咙火烧火燎的感觉让跑到湖边狂饮一升水才缓和过来,湿哒哒走回桂小太郎身边。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假发!!”坂本揉着喉结坐下,“那馒头给阿桃她也吃不了的!”


    桂瞥他一眼,充满不屑:“你太小瞧她了。”


    坂本:“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阿桃呢,是什么都能够吃下去的,那样的存在……”


    “那种存在到底是什么存在啊?阿桃其实是单独的一个物种吗?啊哈哈!”


    旁边银时和高杉打了半天,发现没人搭理,悻悻然收了神通。


    好在他们俩都累得半死,彼此给对方造成的伤害约等于无,竟然跟坂本杀馒头差不多。


    四个人总算坐在一起,凝视深黑的湖水。


    一场打完,不管是英俊潇洒大少爷还是风流倜傥贵公子,都已经全然失去了优雅自如的模样,往湖边一蹲,背影一片漆黑,分不清谁是谁。


    冷风刮过,四只小鸡不着痕迹地靠拢了一点。


    “……其实我觉得阿桃是一定能赢的。”坂本忽然说。


    他真是这么想的——一开始投奔这边的攘夷军就是因为听说了高杉桃的奇妙传闻,坂本辰马一路看着她横扫千军,根本无法想象她也会输给谁。


    “但她也是人。”桂指出,“如果是○☆□??这样的生物也就算了,她只是一个普通地球人。”


    “……都不知道该先吐槽‘她那样也算普通地球人?!’还是先吐槽那串被叮呤咣啷屏蔽掉的名字了。”银时面无表情。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金时你要搞懂这个道理啊!”


    “你也不要到这时候还玩记不清名字的梗了!!”


    高杉深深觉得和这群人坐在一起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而且果然还是坂本更值得吐槽。


    他静静看着湖面不说话,刚刚肚子里满腔怨气好像都在跟银时打的那一架里消磨掉了,现在心情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高杉干脆往地上一躺,随便抓了件罩衫盖住脸,听见桂在问:“那个外星人,我听你们说是什么……‘海贼’?”


    他都能想到这家伙是怎样一副后知后觉大惊失色的面孔:“难道是——次元战争?其他作品的元素也终于要进攻我们《○魂》了吗!这可怎么办?以‘武士’和‘吐槽’为卖点的我们《○魂》要怎么才能敌得过‘海贼’啊!”


    《○魂》唯一指定大男主额角一滴豆大的汗:“说什么呢你……jump看太多把脑子看坏了吧!说着玩玩就算了,这可是现实世界!”


    桂不屑:“那阿桃为什么会‘橡胶橡胶手/枪’?”


    银时哪里知道,但他也很好奇:“那家伙……当年是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战场上能有活人,已经是天下第一奇闻,这个活人又有相当的战斗力,更是叫人想不明白。


    坂本沉思:“所以,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真的是外星唔噗……”


    “外星唔噗是什么呢?”桂一把扼住他喉咙,笑容可掬,“真是搞不懂你啊辰马,世界上可没有外星唔噗这种生物哦。”


    “坏了菜了。”银时眼神虚无,“阿桃一不在,连假发都开始殴打辰马了。”


    要知道,这人可一直以两只大型犬的饲主自居啊。


    高杉没动弹,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造型:“……你倒是叫得亲热起来了嘛。”


    阿桃、阿桃的,不知道还以为跟她有多亲密呢。


    虽然根本没人看他,但银时还是脸上一热。


    早年在村塾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过,他堂堂食尸鬼绝不可能那么甜蜜黏乎地叫她阿桃、momo,但——


    “武士的事,那能叫亲热吗?”银时下意识反驳,“这是对同伴的信赖!因为我们是偷摸大鸡!你还是经历得少了,总有一天会有暖色系头发的小伙子对你直球出击……”


    “嗯嗯,伙伴。嗯嗯,朋友。”高杉懒得理他。


    翻了个身,总督大人的脸藏在血糊糊的外套底下,嘴唇轻轻开合。


    阿、桃。


    momo,发音的时候嘴唇圈成小小的圆,软弱得要死,像是在撒娇。


    他试着念了念。


    也没那么难说出口嘛。


    等她回来……


    要是她能回来。


    就叫她这种,同伴才能拥有的,撒娇一样的称呼吧。


    *


    夜色沉得叫人分不清时间,湖边越发冷了。几人决定转移阵地,到西北方向那片废弃的小村里去。


    找了座能看见湖的院子,四个人精疲力竭,等不及进屋就倒在院子里。


    银时睡到半夜起来,隐隐有种感觉,驱使他爬上屋顶。


    “你果然没睡。”他在坂本辰马身边躺下来。


    坂本大笑三声:“你不是也没睡吗?金时!!”


    银时仰头看天,看万里无边星河,看深深夜色里稀疏的蓝云来了又去。


    “你手怎么样?高杉说你为了掩护别人挨了两下。”


    “啊啊,你说这个?”坂本举起右手,“没关系,不影响我用剑。”


    银时翻个白眼:“你本来也不怎么用剑。”


    坂本剑术不差,甚至可以说很不错。但他不常用剑,认为能在射程范围内解决的敌人,完全没有必要等到对方近身,因此更常用火箭筒和电磁炮之类的高科技武器。


    他既然说手没事,银时就不多嘴了,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会回来吧?”


    不是说‘她会赢’,而是‘她会回来’。


    坂本点头,他同样天然卷的黑发落在额间,神情平静:“会的。”


    他对高杉桃,就是有这样莫名其妙且无穷无尽的信心。


    银时盯着他看了两秒,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那当然。”


    才不想承认他比这个后来的还要担心呢。


    “……有件事,我本来想先跟阿桃或者假发说的。”坂本也平躺下来,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雾蒙蒙的,“我可能要走了。”


    银时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方圆三千米内转一圈就回来的意思,就像狗狗平时出去撒欢不会征求主人的同意,但要出远门的时候会过来讨好地舔手。


    “什么时候?”


    “很快。”坂本说,“大概等她回来?”


    “看来你早就打算好了嘛,怎么,不喜欢杀人了?”


    坂本也不恼:“啊哈哈哈!虽然你故意这么说,但是金时,难道你就喜欢杀人吗?我看也不是吧!”


    银时喃喃:“如果有的选……”谁会喜欢杀人呢?


    只是身在战争之中,杀或者被杀,总要选一个。


    银时慢吞吞想,反正他不想死,那就只能杀掉别人了。


    坂本咂咂嘴:“我也并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错,相反,我一直相信我们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也许现在很痛苦,也许未来也很痛苦,但总有一天我们会走通这条路,发现这是一条别人也可以跟上来、可以不用掉队的路。”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银时原本只是没动脑子听他讲,这时却突然灵光一闪:“但现在你觉得不是了。”


    “……我不知道。”


    说出来后,心里沉重的石块好像一下砸了下来,沉甸甸将他压住,脑子反而松爽许多。坂本神色明快了一些:“所以我现在打算去找。”


    银时不作声了。


    过一会儿,等月亮的光芒愈发柔白动人,才说:“看来你也没有以前说的那么信仰那位攘夷超新星、全民武神嘛。”


    “诶——这又不一样了吧?我当然是很相信她的,不管是实力还是心,在我见过的人里,阿桃都是最厉害的。”


    “心?”


    “当然——你去问高杉氏,他也会这么跟你说。”


    银时侧过脸:“她能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每天更新一次大脑,把前一天的伤亡都忘掉。”


    “嗯嗯,这就已经很厉害了哦。”坂本笑着凑过来,“否则,为什么你也好、假发他们也好,都做不到呢?”


    “能够在同伴的尸体里每天都站起来,向前看、向前走,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人了。”


    银时不语。他大概想要安静一会儿消化坂本的话,但坂本绝不是那么有眼色的人,没过一会儿又陶醉地抱住自己:“——所以呢,我也相信,不管过去多久,我跟阿桃的友谊,那都是不会褪色的,闪闪发亮的!!”


    银时哼了一声:“我也是。”


    “我知道啦,你们是同一个村塾出来的关系超好的从小认识的……高杉氏天天都在说——”


    “不是这个。”


    银时不耐烦地按下他乱挥的手臂:“我是说你。不管什么时候回来,该是朋友也还是朋友,别忘了。”


    坂本张大嘴看着他。


    半晌才呆呆重复:“……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还是朋友吗?”


    “废话。”银时翻了个白眼,“有时限的就不叫朋友了好吗?只是很容易腐败掉的牛奶而已啦!而且原味牛奶根本比不上草莓牛奶——草莓牛奶你知道吗?完美结合了草莓的香甜和牛奶的浓郁,甜蜜蜜的味道,天堂的味道……”


    “啊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懂啊,金时!”


    “都说了别再玩这个不记得名字的梗了!!”


    他们和身下的屋檐一起,整个沐浴在月光里,往湿淋淋的泥地上投去两道细长影子。


    桂站在屋檐下,高杉从他身后走近,声音沉沉:“那两个没有警惕心的白痴,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桂叹气:“已经在吃了。”


    大家都在的时候反而不好承认,面前只有一如既往毒舌的高杉,桂忍不住跟他袒露自己的想法:“现在不就是吗?我们还是走得太顺……”


    要是让那些死掉的同伴听了说不定会气得活过来。高杉漫不经心想,居然说他们走得太顺。


    更恶心的是,他甚至没法反驳假发。


    不管是比起其他攘夷军,还是历史上所有可以借鉴的例子,他们都算得上一帆风顺了。


    幕府无能、天人懒得搭理,除了一些无可避免的伤亡,他们从来没有在战场上吃过大亏。


    “我只是在想……”桂的心里回响着刚刚坂本的话,“这样下去,就能赢吗?”


    “只要不输就能赢。”高杉淡淡说。


    桂白了他一眼:“别装傻。”


    真难听到他对别人这样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其他人强烈抗议,让桂小太郎别装傻。


    但他不是不清楚假发的意思。


    坂本辰马那白痴不懂得什么叫控制音量,在楼上说话声音方圆二百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战争的胜利不是最终的胜利,唯有共存才是绝对的未来。


    这种话、这样的结论,高杉晋助只需要五分钟就能想出来。


    但他不接受。


    换了是松阳老师在这里是肯定不会接受的。老师有自己的理想国,就算要妥协,也不会是这种自伤98%的妥协。


    所以他也不接受。


    桂也没打算跟他详谈这个话题,别扭傲慢脾气倔,实在是最差劲的谈心对象。聊天找谁不行?要不是那两个在头顶窝着,还有一个在前面打架,他才不稀罕跟高杉说话。


    “算了,都后半夜了。”桂长长出了一口气,“轮流守夜吧。”


    这也是人数有限时候的明智之举,其他三个人都没意见,点头说好。


    “……所以倒是睡啊!!”


    一小时后来巡查的银时,指着假发和高杉鼻子大骂:“你们这样我怎么放心后半夜把性命交到你们手里啊!!”


    那两人坐起来,摸摸鼻子,难得对他露出愧色:“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睡!”银时不问他们为什么睡不着,一人脑袋上给了一下,“赶紧睡!!”


    他和坂本两人就在旁边,人手一把刀往地里一插:“我们会在这里守着的。”


    不管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总之桂和高杉对视一眼,还是睡着了。


    轮流守夜有利有弊,镇守上半夜的银时和辰马一觉睡到天蒙蒙亮,都还没有一丁点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高杉冷笑两声不搭理他们,桂没办法,只好过去叫人:“银时!辰马!”


    那当然是叫不起来的。


    两个卷毛睡得四仰八叉,桂又无语又心急,怕一会儿来人不是他们盼望的那个,四对一都不好说,万一搞成二对一那就更完蛋了……


    越想越心急,直接一巴掌呼到银时脸上:“快起来!!”


    揍人的声音啪啪啪,响亮又动听。要不是时机不对,高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坂田银时挨打,他就高兴。


    “赶紧醒醒!”桂挨个扇他们脸蛋,对银时和坂本肿起来的脸颊视若无睹,“还打呼噜,真以为我不会把你们弄醒?又不是阿桃……”


    “阿桃,怎样?”


    “要是像阿桃那种级别的起床气,我可伺候不起……”


    阿桃。


    说起这个名字时,桂的手掌忽然神经性抽搐了一下。


    他用一种几乎要把脖子扭断的速度回头。


    刚刚还在梦乡的几个人也不遑多让,猛然翻身坐起,不知道的还以为草地突变火场,把他们烫了一跳。


    不远处,一个人影正在慢慢走近。


    晨曦微光从她身后映来,一整片说不上澄黄还是血红的光,将少女的身影模糊在其中。


    但不管是尚且清醒的桂小太郎、高杉晋助,还是刚从梦中清醒的坂田银时、坂本辰马,都绝不会将来人认错。


    高杉桃在肩头披了件不知道哪里来的黑外套,叫人看不出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左手按着右肩,底下握着刀的手指僵硬发颤,苍白得不自然。


    反而那头本该雪白的长发灰扑扑的,脸上也被泥土血水糊得看不出原貌。


    唯独那双眼睛依然闪亮。


    她笑了一下——大概是在笑。桂还是头一次觉得想从那张脸上辨别出表情真是很不容易。


    一直按着肩膀的左手抬起来,朝他们挥了挥。


    “嗨。”她说,声音毫无意外十分嘶哑,“我回来了。”


    第26章 大悲大喜大悲 现在看来,我还算是一个……


    “差点没找到路。”


    昏迷前一秒, 高杉桃不忘抱怨,“都怪银时跟我说会在湖边等我,害我一直找……”


    等心心念念的告状结束, 她眼睛一闭,立刻昏睡不醒。


    这一睡就是一周。以前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昏迷, 就算是能力过度消耗,最多也就是三五天。


    高杉桃安安稳稳睡着,要不是看她还在呼吸, 剩下四个人都以为她已经踏过三途川了。


    “一直这么睡下去该怎么办?”第八天, 桂开始发愁,“她一天可是要吃五顿饭的人啊……”


    他的自觉不同凡响,其他三人也骤然意识到这一点。单纯昏迷也就算了,高杉桃现在可是连饭都没法吃啊!


    高杉桃!不吃饭!七天!


    银时沉痛地捧着一束白菊:“不吃饭这种事,我可以忍一个月,但是她感觉马上就会死掉的。”


    高杉:“……不, 你也不能忍一个月吧。”而且不要自说自话地去捡一束白菊啊!你是有多想送她走啊, 这个天然卷混蛋!!


    坂本自从那天回来之后就总是话不多,他们三个都知道他打算离开, 现在只是在等高杉桃醒来, 想跟她亲口道别。


    可是这家伙却一直不醒。


    “她看上去简直瘦了一大圈。”日常狩猎归来,拎着一头野狼的银时如是说,“如果能活下去我建议她跟结野主播学一学,开个节目教人瘦身。”


    高杉提着干净的水跟在他后面,忍耐两秒,无法忍耐,直接一拳呼在他后脑勺上。


    他们俩打架就跟三餐一样常见,放游戏里都是毫无价值的【每日任务】列表。桂连一点眼神都没分过去, 跟坂本一起把火升起来,紧接着就开始炖汤。


    “今天是‘马齿苋马铃薯马肉汤’。”负责伙食的银时宣布菜单,“给这女人好好补补。”


    高杉看他不顺眼——很可能是因为刚刚那一架没打赢:“粗鲁的口语。”


    “啊哟,大少爷听不下去了?那我叫她什么啊,宇宙内外天下无敌最强武神高杉桃?”


    高杉垂眸,懒得跟野蛮人争辩。


    ……阿桃。


    他想,应该要这么叫才对。


    第九天,还是没有醒。


    攘夷四小龙虽然没有严肃地宣布过什么共识,但谁都没有走,不约而同选择了留在会合地的小破院子里。


    连每日任务一样的打架都自觉滚出院子外打了,把里面收拾出来,用木板给她垫上,等候她醒来。


    周边没什么人烟,晚上吃完饭熄了火,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


    高杉晋助摸黑进了堂屋,慢慢走到木板跟前。


    等眼睛适应了微弱月光,他依稀能看清楚高杉桃的一点轮廓。


    这人昏睡的时候看不出她平时那能吃能打能乱来的模样,躺在木板上,鼻尖挺翘,眼皮轻轻遮住她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看上去竟然有些文静。


    虽说身高已经逼近180大关,她肌肉依然只是薄薄一层,这是因为实打实战斗出来的肌肉不用作观赏,看上去不夸张,实际精壮结实。


    皮肤比起他要白一些,但因为常年风餐露宿,并不细腻。她本人从来不在意,甚至称之为「系统原装皮」。


    ……真是让人搞不懂。


    高杉偶尔会在采购单上加些不知道给谁用的匿名润肤霜,奶油质地,香味清淡。一买就是几盒,但高杉知道高杉桃从来没用过,因为她身上是没有味道的。


    虽然不用来历不明的润肤霜,但高杉桃很爱干净——至少是他们joy5里最爱干净的一个。


    啊,说到这里。


    他低头去看木板上挺尸的某人。


    手和腿上的血迹被他们悉心冲洗干净了,身上却没有。毕竟是女孩子,再怎么也不能未经同意就帮她把澡洗了。


    只是把能擦的血污都擦拭了一遍,伤口简单处理,衣服还是那套衣服。


    要是她真的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都开始发酵了,大概会绝望地狂怒吧。


    他弯起嘴角,似乎要笑,但最终也没能笑出来。


    “你不是总想让我叫你姐姐吗?”高杉的声音很轻,月光落到地面上一样微不可闻,“要是你能醒过来,我就这么叫你……行不行?”


    “阿桃……姐姐?”


    “——录像get!!”


    窗外白光一闪。


    高杉僵着脸抬头,跟笑嘻嘻举着摄像机的坂本辰马对视。


    后者露着大白牙,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大拇指你个头啊!!而且到底是哪里来的NikOn摄像机啊!怎么get到的啊!完全超出位面科技水平了吧!!!


    “很好,坂本君。”桂站在一旁,表现得像一个很善于布置任务的贤明君主,“接下来就等她醒过来,然后将证据提交了!”


    “是!桂大人!”


    怎么就桂大人了……高杉一阵头疼,紧接着更让他头疼的事发生了。


    银时翻窗进来,直接往高杉桃旁边一跪,握住少女的肩头唏哩呼噜开始摇人:“快醒醒!大少爷亲口叫你姐姐了!!再不醒就错过了!!”


    不,根本不可能就这样醒过来吧!否则之前他们那么焦虑又担心的等待算什么……


    下一秒,高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高杉桃靠在银时肩头半睁开眼:“啊?”


    因为长久不使用而粗哑的声带,迸出了一个熟悉的音节。


    她眨两下眼:“快告诉我刚才没有人亲我。”*


    “突然说英语是要做什么。”银时死鱼眼看她,“这样会好得更快吗?”


    “才不是啦,这是一个梗……天哪让我自己把梗说破这也太残忍了。”


    是说原来是摇一摇就能摇醒的吗?!喂!尊重一下‘重伤不治’这个设定好吗!!


    高杉长出一口气。


    他板着脸,忽然抬手指向嘎嘎直乐的坂田银时:“我举报,是他亲的。”


    “靠!高杉晋助你这乱臣贼子竟然污蔑于我——!!”


    “污蔑你又怎么样?!你本来就不清白!你也是乱臣贼子!”


    “其实金时啊高杉氏啊,我们都是乱臣贼子来的……”


    桂居高临下看他们打架,目光一转,对上高杉桃倒仰着的脸。


    少女笑得很开心,五官扭成一团,脸庞清瘦一圈,却还是很有精神,在百忙之中跟他挥手。


    本来计划要骂她胡来的,一个人拦宇宙海贼也太让人不放心;又想问她身体如何,有没有什么他们没注意到的伤口……


    最后桂只是莞尔。


    对她说:“欢迎回来,阿桃。”


    *


    “就送到这里吧。”坂本说。


    三人在河边停下脚步,面前是来接他的船队。人人都戴着斗笠,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唯独坂本辰马的笑脸,和初见时毫无分别,又傻又灿烂。


    高杉桃和桂一起送坂本离开。剩下两个人里,银时跟他推心置腹聊过,不差这一次见面,高杉晋助则天然对这种事过敏。


    “三个人不是正好吗?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坂本吟唱了几句,“而且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假发你带我上山的。”


    桂轻轻颔首:“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个嗓门很大的人。”


    坂本大笑:“现在呢?”


    “一个嗓门很大的鲁莽的好像有点计谋但不多的白痴。”


    高杉桃评价:“短短一行字,说尽了辰马的一生。”


    坂本笑得更大声了。


    他看着面前两个挚友的眼睛——阿桃的有点难找,她刚醒来没多久,满脑袋都是绷带。


    有的话他只跟金时说过,又或者只跟阿桃说过、只跟大少爷说过、只跟假发说过。他在这几个村塾同窗面前,大多时候是碎片化的,每个人或许都只认识到他的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当坂本辰马看着他们的眼睛时,从不会觉得面前这个人不了解自己、不懂得自己。


    这种感觉叫他说不上来,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他一开始创建的队伍里,都没有人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种,不必多言,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足够的感觉。


    “银时说过,不管多久以后再见,我们都还是朋友。”坂本笑着问,“阿桃和假发也是这样吗?”


    桂点头:“啊,只要你没中年发福成啤酒肚大叔的话,没问题的。”


    高杉桃沉思:“等等,这种同伴出海前问我‘以后再见面还可以叫我一声伙伴吗’的剧情……”


    三人突然异口同声:“《海○王》!!”


    “原来薇薇公主是我啊!”坂本大喜,“啊哈哈哈哈!我是天龙人!”


    三人突然沉默。


    “……不,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啊坂本君。”高杉桃皱着脸赶他,“总之,你放心去吧,再见面我还是会叫你一声伙伴的。”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坂本沉声说。*


    “……到底还要在一小节里综多少作品啊!”高杉桃受不了了,“小太郎,管管……你又在画什么啊!”


    蹲在一旁的桂放下黑色马克笔,抬起脸冲她邀功:“属于同伴的‘X’记号!”


    坂本大喜:“我也要!!”


    高杉桃:“……我不要。……都说了不要啊!别给我画!!”


    最终还是被强行画上了。


    坂本小心翼翼在外面绑了三层绷带:“直到再见面的那天为止,我是不会拆下来的!”


    “不,还是要拆的吧!”高杉桃好累,“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时候我肯定不会跟右手臂发臭的中年男人打招呼啊!”


    一旁的桂,则露出一种异样的欣慰:“跟坂本在一起,阿桃也会变成吐槽役啊……”


    这世界,果然是最看不下去的那个人充当吐槽役。


    坂本辰马不是什么依依惜别的类型,高杉桃和桂小太郎也不是。船队渐行渐远,两人很快打道回府。


    天色渐晚,送走了友人的两人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被拉长成两道歪斜的人影。


    “说起来,那天你到底是怎么赢的?”桂问,“他们都说那个外星人很强,如果不是你在,军队其他人不一定能活得下来。”


    明明是他自己问的,但又立刻一副‘我悟了’的表情:“该不会是那个吧?友情啊羁绊啊觉悟啊之类的……”


    高杉桃透过脸上密不透风的绷带斜斜看他:“怎么,不可以?”


    桂很严肃:“非常可以!我就知道我们其实是jump漫主角团来的。阿桃你跟我细说一下友情羁绊觉悟,我好趁银时不在绕过他上位大男主……”


    “桂魂是吧。”


    “桂魂……这名字有点土了。年度重磅推出少年战斗番剧——【桂·玉】怎么样?”


    “完全是一个发音啊!!”


    桂没追问她的战斗,也不知道是看出她不想说还是单纯忘了——高杉桃更倾向于后者。


    其实就算问她,她也没法准确地说出来。


    那时她刚能使用二档——通过压缩血管加速血液循环,来达到某种类似“兴奋剂”的效果。


    速度力量反应力,都以指数形态疯狂飙升。


    但系统判定她的体格承担不了这样的能力,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路飞】,橡胶化时间至今也只能维持一小时多一点。


    综上,认为这样下去死路一条,干脆一把掐断了她的网线。


    之所以这么比喻,是因为那之后高杉桃的意识很快进入了一个类似共享云空间一样的微妙存在。


    她、未穿越前的她,以及……


    她来之前的那个,属于银魂世界的白发绿眼睛少女。


    三道身影都虚虚的,像是接触不良的灯,一闪一闪,站位呈三角形立在虚无空间里。


    高杉桃对此接受良好,毕竟也是老二次元一枚,漫画动画网文无一不精,这种情形大概就是什么自我进阶的关键时刻吧……要完成魂之主和身之主的考验……之类的?


    系统的声音久违响起:【宿主任务已失败,躯体无法承受系统力量,将予以抹杀。】


    高杉桃:【我接受你的考验!】


    【没打算考验你啊!都说了你失败了!】系统沉着下来,【接下来,将送宿主回到原世界锚定时间点……】


    【可是你的判定出错了。】高杉桃很自信,【我马上就要赢了。】


    【躯体已经濒临崩坏。】系统给她展示数据,【各项指标已超越人体机能极限550%。】


    高杉桃坚持:【你来之前我还好好的。】


    她很自然地找另外两个人影求助:【你们说对吧?】


    穿越前的女大学生高杉桃,梳着普通的黑色马尾大光明,穿着普通的T恤和短裤,对她啧啧称奇:【原来我的二次元形象是这样的。】


    高杉桃看她,也觉得奇妙,明明应该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却让她觉得好像已经很久不见……好像确实很久不见了啊!


    不、不对,不是时间意义上的很久,而是,好像和女大学生高杉桃,隐隐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她能读取到属于“自己”的记忆,能够提取‘自己’学过的知识,甚至还记得‘自己’想要考取一个编制的热情!!


    但她已经不是女大学生高杉桃了。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让高杉桃明白这一点。


    旁边的白发少女没吱声,绿眼睛在她们俩之间转了转,像是很疲惫的样子,又把头低了下去。


    高杉桃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她:【请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发少女慢吞吞抬头:【我?】


    【是的是的,你叫什么名字呢?总要有个称呼吧?】


    对方好像笑了一声:【高杉桃。】


    【啊?不是不是,我才是高杉桃……】高杉桃指了下女大学生,【还有她也是。】


    系统却“咦”了一声:【等等……】


    白发少女还是慢悠悠的,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整个人都变得不自然的慢半拍:【我的名字,就是高杉桃。】


    要不怎么说大学生反应快呢,女大学生高杉桃很快判断:【平行世界?】


    高杉桃自己也跟得很快:【也就是说,其实你是银魂世界里的我自己?】


    白发少女很慢很慢地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两道人影只好同时看向正中间浮动的光源,系统。


    系统:【……】


    系统:【请稍等。】


    三秒后突然尖叫:【——抓错人了!!!】


    声优系统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崩溃时刻。


    本来它接这个「拯救」任务,也就是划划水做做样子——事实是从这个任务发布以来从未有系统完成过,明明是连锁任务,结果连第一道门槛都少有人摸到。


    所幸上头对它们这些系统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不出大篓子,看上去是在干活就好了。


    “系统”是最遵守规则的存在,找来的任务者统统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人类,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任何因果。


    它却偏偏从人间拉来了高杉桃。


    且不说“一个人是绝不可以和平行世界的自己碰面的”这回事。


    一个人类、一个生活在三次元的普通人类……怎么会又怎么能,在人为创造出的二次元世界里,拥有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呢?!


    系统几乎要烧掉了,底层运算逻辑出了大问题,不仅拉来了一个超级怪人,还让这个怪人寄居到了她自己的平行世界躯壳里……如果她和‘银魂世界的她’可以共存,岂不是说,如果后续平行世界里她依然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躯壳,那么她就能够同时和所有平行世界的每一个自己共存?


    系统又一次卡壳,它的运算推导出一个再简单不过、又再可怕不过的问题。


    这个共存,是真的共存吗?


    还是说,这些其实都是,属于原本“高杉桃”的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呢?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哪件事更糟糕了呢,呵呵。


    【总之……】高杉桃,穿越后在银魂世界生活了很多年的高杉桃,右手握拳敲左手心,【你做错事了,对吧!】


    声优系统叽哩哇啦半天,她没太听懂,但基本能理解它的现状。


    简单来说,是敲竹杠的最佳时机。


    共享云空间里三个高杉桃,女大学生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犹豫赶紧上,另一个白毛少女则继续神游,后知后觉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高杉桃一下觉得稳了,三打一!这还能不稳吗?


    她想了想,直接提出最犀利的问题:【你提前把我抓走想要抹杀,是觉得我未来不可期,所以不想浪费——这具躯壳?】


    系统:【……是。】


    像白发少女‘高杉桃’这种存在,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有着无需捏造的人物背景;又有经过天人的实验改造、被投放到战场,一直没吃没喝还能不死的强韧躯壳,实在可遇不可求。


    系统内部也是要竞争资源的,宿主使用的躯壳如果不能找到现成的,多半就得靠它们用能量自己捏。


    人体构造、人际关系、人物背景,还得足够承载它们附带的金手指,成本相当高。


    而且实不相瞒,声优系统技能点都在嗓子眼里,手工是一点都不会。


    高杉桃继续说:【但这具身体就是我自己。现在看来,我还算是一个蛮特殊的存在吧?如果‘我’死了,平行世界的我还会存在吗?就算你请来下一个任务者,这具躯壳又还能使用吗?】


    声优系统不好说。


    【而且,既然是连锁任务,那么我并不只需要在这一个世界里上班吧?如果我能成功一次……说不定在之后的世界里,我也很可能自带外壳,不需要你花能量去捏娃娃?】


    声优系统:【!】


    好、好像是这样啊……!!


    事情闹到这一步,它也不希望高杉桃现在死掉——调查组下来检查死因,很容易就能发现它抓错人的事实!!


    要是能一切顺利,就算秋后算账,它也算阴差阳错、上错花轿嫁对郎了吧!


    虚无空间里沉默半晌,系统期期艾艾地问:【你有多大把握能完成本世界任务?】


    高杉桃信口开河:【95%以上吧!你没看我面板吗?我现在强得可怕!】


    声优系统后台扫了一眼,说实话,没太看懂。


    这女的怎么满脑子打架?


    不过它大悲大喜大悲,没空多想:【按规定,我们是不允许为宿主提供额外帮助的,不过你这、状况特殊……可能在灵魂意义上存在各种问题……】


    它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说:【任务就先照之前说的做着吧。之后我会给你开一个「当前世界任务进度条」,你参考参考。】


    高杉桃拼命点头:【好的好的,谢谢你!你真是个热心的好系统!】


    系统跑路了,虚无空间又只剩下三个人影。也许是目睹刚才她跟系统讨价换件的样子,女大学生高杉桃绕着她转了两圈,表情有点微妙:【话说,你之前是不是变笨了一点啊。】


    高杉桃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什么叫我变笨……话说我们不就是一个人吗!】


    【人也是会变的嘛……】女大学生高杉桃上下打量她,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你知道观影体吧?你肯定知道,你就是我嘛。】


    的确,高杉桃就是高杉桃,她立刻理解了女大学生的意思:【……所以你们一直在这里看着?】


    女大学生点头:【是啊。所以才会说你是不是变笨了一点。】


    与其说变笨,她和本世界的“高杉桃”在这看了半天,却觉得她不像是智力的问题,而是某种程度上的……呃,自我调整?


    【因为,你其实没有表现的那么厉害吧。】她对自己总是不留情面的,【以为自己是最强无敌的,结果死了很多同伴,那些明明早上还见过的人,下午就只剩半个身体,这种事,你和他们一样受不了吧。】


    高杉桃下颚慢慢绷紧。她的反应落在女大学生眼里,只会让考公努力付诸东流的某人变得更幸灾乐祸:【所以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装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诶?该不会——】


    她拖长声音:【所以才不愿意想那么多啊,出谋划策什么的,毕竟是要承担责任的背锅位,这种……】


    【——说够了吧。】


    高杉桃那双绿眼睛终于又呈现出金属一般冷淡的颜色,久经沙场的气魄不是盖的,女大学生吓一跳,但明显这里面的人都是虚影,于是很快又恢复那副贱贱的腔调:【你忘了吗?复习的时候最忌讳的是什么……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


    高杉桃手指攥紧,她想说她从来没有松懈训练——剑术精进不说,只要还有一丁点力气,她都每天把声优系统调出来练习,没有任何时刻放松过对自己的锤炼……


    【不是那些东西,是心啊。】女大学生耸肩,【在二次元这等中二之处,怎么忘记了最重要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呢?】


    【也许你有了任谁都无可匹敌的武力,但是你有一颗足够强大到,可以面对任何结果的心吗?】


    她不知道。


    高杉桃的手不自觉按住心口,她有吗?


    ……不。正因为没有,所以才会胆小到不去看,不敢用自己的双手接过那些战争的遗骸,不是吗?


    【早点改掉哦。】女大学生笑嘻嘻说,【不然会后悔死的,习惯了把事情交给别人决定,等到变成一个人的时候,只会比现在更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发黑眼少女和白发绿眼少女的身影都开始变淡,女大学生挥挥手,最后还是给她留下一个笑脸:【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毕竟你就是我,我知道的。】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虚无空间的时间流逝只是一瞬间,再一次能闻见血腥气和烟尘混杂的味道时,高杉桃重新睁开眼,双目清明,直接就是一个头槌。


    阿伏兔还有没有气不好说,总之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整个流程被她概括成了浮世绘风格的地狱一日游。


    桂听得着迷:“然后呢?你从地狱杀回来了,继承了全新的血脉和能力,那地狱辅佐官是不是也会上来找你?”


    “没有《鬼灯的○彻》那种设定。”高杉桃= =地说,“再说我有正统神兽血脉护体……”


    穿越前她可是传说中遍地神兽的华夏人!只要敢进入神话体系,她就敢让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龙之传人……


    而且小太郎你也太喜欢听故事了吧!什么叫“那就编个神兽故事来听听”啊!这可不是一千零一夜故事会!


    高杉桃很是愤愤,连送别辰马的淡淡感伤都消散了。


    两人一路争论“攘夷军如果全员下地狱那么谁才是官职最高的那一个”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很快回到了暂时驻扎的小破院子。


    “那两个人呢?”桂把长发盘起,露出白皙的后颈,“让他们打扫一下卫生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这是何等具有「妈妈之力」的一句话啊……”


    配上他的盘发造型,更像了。


    高杉桃在心里偷偷叫他桂妈咪,脚下飞快跟上:“应该没走多远吧?看这脚印……”


    咦?哪来的脚印?


    高杉桃几乎是下意识一抬手,由下而上抬起的武士刀,精准无比地挡下了瞄准桂小腹、心口、脑门的几支苦无。


    苦无落地,周围一片土壤都被腐蚀得发紫冒泡,毒性不浅。


    桂没空道谢,目光飞快追去:“阿桃,十点钟方向二百米!”


    几乎就在他出声的同时,高杉桃已经做出相同判断,闪身冲某个散发出奇怪气场的方位飞掠过去,绷带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一地。


    三次吐息,人已经到位,横刀劈下!


    “——粗糙的动作。看来他也不算什么非常优秀的教师嘛。”


    熟悉的声音,竟然让她的刀锋滞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间,有人徒手抓住银光闪闪的刀刃,将它连着它的主人一起甩飞出去。


    老、老师……?


    不对!应该是那个……


    高杉桃自诩穿越女救世主,平时虽然不怎么提起,心里却觉得深知剧情的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她也许不能做到比其他人强许多,但至少应该比他们都冷静。


    不管面对什么,她既然早就有所预料,就不该惊慌失措才对。


    至少在直面这张脸时,不该像现在这样,只能紧迫地往肺里吸收氧气——好像不这样疯狂地喘气就会立刻被这扭曲、恶心的氛围逼迫得窒息而亡一样。


    两眼开始发热,眼窝凝聚的水汽立刻就要往下滑,她竟然要哭了吗?高杉桃几乎茫然地问自己,为什么?因为死亡?因为恐惧?


    还是,因为眼睁睁看着眼前出现了一个,和松阳老师一模一样的怪物?


    那张熟悉的脸,清丽的五官,每一寸肌肤纹理的走向,明明还是以她见过成百上千次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却偏偏露出了谁也无法理解、谁也无法接受的冷漠神情。


    邪恶、恐怖、残忍、嗜血、无情……


    这一切叫人瑟缩的形容,都比不上那张属于「吉田松阳」的脸上,流露出的由衷的冷漠。


    仿佛立刻将她的脖子拧断,也只是指尖拂过路旁花瓣一样,漫不经心的随意之举。


    “呀,好久不见……”那人声音低沉,却故作轻快,“又或者我应该说,初次见面?”


    “「他」的得意门生之一,高杉桃。”


    少女眼眶通红,竭力呼吸的样子似乎取悦了他。被称作『虚』的存在,微微弯起眼睛,学着记忆里「松阳」的模样笑起来。


    “怎么样,要不要猜一猜你的好同窗都去哪里了呢?”


    他说话并不快,语调起起伏伏,有一种尚在适应的非人感:“猜对了的话,今天可以不杀掉你。”


    他只是动了动手指,高杉桃手边的泥土就被划开一道深深裂缝。她手指抽搐着张开又合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几乎能感受到地壳深处岩浆喷涌的热意。


    虚的手指以一种怪异的模样收缩又展开,高杉桃意识到他在模仿自己刚才的动作:“猜错了的话……”


    “就拿你,作为献祭给这颗星球的见面礼吧。”


    第27章 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 “即便是面对我,……


    根本不需要猜。


    整片战场荒无人烟, 唯独几个算得上生物的就是她们JOY5。方圆一公里内,唯一的动静就来自不远处的山坡。


    虚跟她打就跟猫逗老鼠一样,因为实力差距太大, 漫不经心、充满容忍,竟然也真让高杉桃一路突破, 冲到了不远处正在激战的小山坡下。


    山坡夹在院落跟月牙湖中间,不算很陡,但要在虚的追杀下攀爬上去, 对大伤初愈的高杉桃来说也不算易事。


    ……倒不如说也太难了吧!!按剧情你不是还死着呢吗老虚!剧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剧情!!再这么不靠谱下去她的金手指就只剩系统君了啊!


    虽说那玩意好像更不靠谱……


    手脚并用爬上山坡的短短半分钟, 高杉桃飞速翻看系统后台。


    「本世界任务进度条」还在激活中,高杉桃点开熟悉的界面:


    【宿主の个人空间】


    【目前可以查看的是:】


    【云雀恭弥——CV:近藤隆


    熟练度:9871/10000(出神入化的幻觉,但让本尊知道会咬杀你)


    进化度:★★★(多唱几遍并盛校歌长长记性)


    环境匹配度:57/100(冷兵器怎么你了)


    距离解锁下个角色:97/200(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蒙奇·D·路飞——CV:田中真弓


    熟练度:3438/5000(你强任你强,我有拖鞋王)


    进化度:★★(出东海了吗就海贼王)


    环境匹配度:24/100(恶魔果实滚出自然界)


    距离解锁下个角色:55/50(咦你怎么是绝缘体)】


    【宇智波斑——CV:内田直哉


    熟练度:440/1000(我宇智波斑愿称你为最、呃,算了)


    进化度:☆(不许站我背后!!)


    环境匹配度:14/100(万花筒写轮眼款美瞳缺货,已添加上货提醒)


    距离解锁下个角色:5/50(第一步, 成为忍者!)】


    【富冈义勇——水之呼吸·陆之型 扭转旋涡(当前不可用)】


    看上去进展平平, 唯一有些指望的就是【路飞】界面不知道什么涂黑的两颗进化度星星。


    大概是她那时候为了救援同伴不惜一切的纯粹之心感动了尾田○一郎吧?


    时间紧迫,高杉桃大致扫了一眼数值, 心里有了准备, 同时人已经攻上山坡。


    银时和高杉正在跟一个戴斗笠的青年缠斗。


    身形很是眼熟,高杉桃一眼看出这是几年前,他们还在村塾读书、花子等人也还没离开时偶遇过的青年。


    ……她就说肯定不会是什么龙套!!


    青年灰白发蓝的头发微卷,露出来的半张脸苍白无神,眼下深深的黑眼圈,怎么看怎么像个柔弱宅男——但宅男可不能轻轻松松以一敌二。


    况且这“二”还指的是攘夷双生花,高杉晋助与坂田银时。


    “这种时候就别念那个让人羞耻的组合名了!什么双生花啊!!”银时差点把刀砍向高杉桃,及时停下来后立刻招呼她, “跟上!!话说假发呢……”


    后续的话突然被他咽了回去。


    狂奔的少女身后信步跟上来的男人,有一张令银时无法挪开视线的脸。


    高杉桃心里清楚,这死外星人天然占据无比优势,谁看了都无法做出反应,尤其她的同学们。


    好在银时反应很快,只是微微一愣,立刻稳住心神:“身后!”


    虚依然是游刃有余的姿态,甚至发出低低的笑声:“真的要对我下手吗?你们两个……难道不知道,你们那位好老师,和我一心同体、共生共死吗?”


    若非如此,区区一个「吉田松阳」,怎么可能威胁得到他呢……


    银时没什么表情,心里冷笑。他和高杉桃是唯独最清楚情况的两人,那时候既然被老师托付过,就不会有任何动摇……


    不对!——不好!!


    大事不好!!!


    血管的流动一滞,几乎心脏骤停,银时想起这山坡上不止他们几人。


    高杉晋助。


    老师的想法就是自己的想法、老师的理想就是自己的理想、老师的准则就是自己的准则……


    将松阳老师视作人生的指针,又对老师的打算一无所知的高杉晋助,就在自己旁边!!


    紫发少男正在愣神。


    虚的面孔显然也让他无所适从,高杉无法像银时那样飞快抽离出来,反而对那张脸上流露出的傲慢与不屑感到茫然。


    那是谁?


    他看高杉桃身上无法掩饰的伤——静养没几天,尚且没有好全的旧伤崩裂,又添了许多新的伤痕。


    再看「松阳老师」那双正在往下滴血的手。


    “……那是你的血吗?”


    他声音很轻,谁都没能听清他的问题:“为什么、你是谁?这一切所有……你是谁……老师?”


    “不好,他精神已经开始崩坏了……!”银时顾不上其他,连声叫高杉桃帮忙,“阿桃!快!把他扔远一点啊!!再不让他滚开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当然来不及。


    一旁虎视眈眈许久,全靠银时和高杉两人合力才勉强拦下的斗笠青年,「胧」,已经反手一刀刺了过去。


    银时背对他们,即便现在回身也无法挡住;桂不知道人在哪里,至少能确定他是赶不上的。


    只有高杉桃。


    这时候用【宇智波斑】的技能划算吗?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要么加速跑过去也不失为妙计,毕竟写轮眼什么的用在这么短的距离太浪费。稍晚一点赶到,也最多就是让高杉受一点轻伤,绝不至于死掉,也能保留一次珍贵的足以使战局逆转的机会……


    值得吗?划算吗?有必要吗?


    高杉桃根本没空去想这些。


    她只知道,高杉晋助马上就要被人刺中,而要让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绝、无、可、能!!!


    “火遁——”声音变沉一些、再稳重一些,不要出现任何可能的判定失误。她紧紧控制着喉咙,模拟出再完美不过,属于【宇智波斑】的声音,“——龙炎、放歌之术!!”


    空气几乎立刻变得灼热、热到即便出身天照院杀手的胧也无法硬抗的地步。他试图向后闪开,但下方同样出现一条颜色鲜艳的火龙。


    极致的高温、极致的危险!!


    “这可是100%命中……别妄想躲开。”高杉桃强忍住立刻倒下呼呼大睡的冲动,挥动疲惫的四肢追赶上去:


    “咬杀——!!”


    最终还得是【云雀恭弥】,熟练度逼近10000,进化度已然三星,黑手党家族未来最强的守护者——她最擅长最灵活最强力的角色卡!!


    大象体质名不虚传,已经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一次被注入灵活的韧劲。


    高杉桃左手持刀,右手拉伸出地球人绝不该有的长度,一圈圈缠上胧的脖子:“不好意思啊我准头不好!得固定一下——”


    刀尖对准斗笠顶端,手臂发力,立刻就要扎下去!


    胧被她勒得难以反抗,刀尖戳破竹斗笠的窸窣声令他紧咬牙关——以高杉桃刚才表现出来的速度,要从上而下将他劈开也只是一眨眼而已!


    难得的濒死体验,让他下意识转动眼珠,看向另一边的虚。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好、那边的几个蠢蛋也好,都还远远没有这么强啊……


    是「松阳老师」,又额外教导了他们什么吗?


    幸运的蠢蛋们。


    虚在旁边应付银时,跟他之前应付高杉桃没什么两样。也许论及单兵作战,两人各有千秋,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几乎毫无体现。


    这时留意到胧的绝境,轻啧一声。


    胧的生与死于他并不要紧,但胧被松阳教导过,如今却恨他、杀他弟子、毁他信念,这就让虚有了足够的理由出手救下。


    实在很有趣,不是吗?


    大手握住银时肩膀将他往后甩飞,紧接着人闪现过去,反手抄起胧甩在一旁的禅杖,轻松拦下高杉桃势不可挡的剑意。


    “太弱了。”虚的嘴唇轻柔吐出几个字来。


    高杉桃被冲击力弹飞,虚的面前只剩下尚且没回神的高杉。


    银时简直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往回跑,刚刚他正面迎战过,深知高杉平时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不敌虚一根手指,况且现在……!!


    虚却没动手。


    他只是笑吟吟站在原地,将周身戾气全都收敛起来,玉一般的双眸注视着高杉。


    “老师……?”


    高杉晋助的声音变大了一些:“老师?松阳老师?是你……”


    虚并不答话,似乎并不想为了捉弄他付出到那个地步。


    ——又或者,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高杉晋助面对着这张脸,和眼下混乱的情形,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一旁调整吐息的胧已经恢复作战状态,他的判断很快:眼下唯独能跟他有一敌之力的,恐怕只有高杉桃一个,跟她缠斗没有好处。


    而按大人此前所说,她现下的状态也只是强行拉到极致的橡胶,弹性一旦无法恢复,就是她的死期了。


    青年的目光转向另外两人。


    白发那个他看不顺眼,紫发这个更未必有多喜欢。不过名为高杉的这一个,刚刚那副神魂不属的呆样,果然更让人恶心啊……


    你又凭什么,能够如此自然、顺畅地,叫出老师二字呢……?


    转念之间,忍刀已经出手。


    ——直直奔向高杉晋助的脸!!


    分不清是谁的呐喊:“快躲开——!!!”


    高杉桃时刻戒备——她很清晰地记得高杉就是在这一次战斗里被伤了眼睛,才会之后在正片里天天cos绷带怪人。


    虽说绷带暗黑系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啦……但她是绝对不可能放任高杉在自己面前受伤的!


    就算会掉人气、会掉时髦度、会不那么阴湿好品——但是!!


    她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同伴!


    这就是,女主角的气度!!


    她的倒霉同窗估计也没想到胧会这样一门心思盯着他打,身体还被虚那张面孔硬控着。


    而高杉桃已经冲了过去。


    她这次离得不远,但总归还是比胧的飞刀到得晚那么一步。


    要抽刀去挡已经来不及,雪亮锋利的剑光划破高杉桃眼中景象,不管是虚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银时焦急的面容,都将被胧一刀斩碎——


    她干脆没有拔刀。


    而是把左手探过去,死死握住刀刃,不让它再向高杉晋助的左眼前进半分。


    胧的刀当然是上好的、锋利的,碰上去的瞬间皮肤已经被划破,直接割断血管。鲜血顺着手腕滴下,淅淅沥沥落在高杉的外袍上。


    他全然呆滞地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握着刀刃的手。


    高杉桃的手,他是很熟悉的。不仅因为之前她昏迷时大家轮流擦洗过,更因为他们原本在村塾里的时候就爱约战。


    她不像银时爱随便应付人,只要下了战帖就一定来,高杉一开始想试探她的功底,后来打出了乐趣——水平相当又总是出其不意的对手,练武的都会喜欢。


    那双手于是常常握着刀出现在他眼前,练剑的人,指甲都修得短且干净,指骨比不少同龄人要粗大,右手背上有一道已经无法消除的十字形状疤痕,那是被不知道哪个天人留下的战争纪念品。


    现在为了救他,鲜血淋漓的手。


    高杉晋助出神的时间很长,高杉桃握住那把刀的时间却很短。


    她浑身力气集中在指间,顶着冲破天灵盖的痛楚,竟然硬生生把胧的刀刃捏碎了!


    这一刹那,她飞快地拧了一下眉头。紧接着就把那只血淋淋的手伸向了胧的脖颈。


    后者向后一个滚翻,刚落地又立刻往旁边跳开,躲避银时刺过来的剑。


    “该死!这死乌鸦反应真快啊!!”银时大怒。


    高杉桃攥着血花四溢的拳头追上来,不忘赞同:“确实很像乌鸦。”一身黑嘛!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边打架边聊天的行为刺激到了敌人,胧不再后撤,反而反手握住他的禅杖,在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叫那根刚硬铜杖化作一道鞭子一般,轻而易举就要抽打过来。


    嗯?为什么没有躲?


    胧为这两人异常的动作感到不妙——虽说厌恶,但他十分清楚,高杉桃也好坂田银时也罢,绝不是什么真正的蠢材。


    那么为什么不躲?


    “难道松阳老师的学生就只有这三个而已吗……!”胧身后,长刀划破污浊血气,雷霆一般斩下,“桂小太郎,参上!!!”


    他站定,和银时、高杉桃三人呈三角状将胧围住。


    “低估敌人的人数,是战场大忌——可不要小瞧了情报工作啊!!!”


    桂的突然出现,让局势变成了三打一,强弱对比渐渐微妙起来。


    胧心知自己撑不了多久,他虽然在虚手里得到一些进益,但面前这三个臭小鬼也并不好对付。状态虽然虚弱,但他们毕竟天纵英才,又配合无间,自有默契在……同窗师兄弟、师兄妹,果然不同凡响。


    况且那位大人……


    他并不往虚的方向看,因为知道看了也没用。


    只有等那位大人真正觉得是时候了,他才会亲自动手。


    他们今日专程来此,若说只是为泄愤杀人,实在太浅薄。胧面上居然露出一些微笑,刚刚那个白头发少女似乎已经察觉到一点,还真是敏锐啊……


    看上去鲁莽,实际对细节的关注不在任何人之下。不愧是老师的弟子。


    三人把胧打得节节败退,银时手一挥:“你们先回去盯住大少爷!他状态不对!!”


    桂立刻说:“我去,你们俩把他解决了!”


    他刚刚一直伺机而动,状态保持得最好,高杉桃和银时没意见,就让他赶紧回去看住高杉晋助。


    回过头来,胧却正对着他们两人低低发笑。


    “呵呵……呵呵呵哼哈哈哈哈……”


    高杉桃面无表情冲他举刀,不忘安抚银时:“Dont mind 银时!这就是那个啦那个——boss狂化之前无法跳过的动画!总之我们赶紧解决掉这个小boss那边还有个大boss在等着……!!”


    大boss正抱着手臂看热闹。


    他没有像高杉桃她们以为的那样对高杉动手,甚至对桂的攻击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反而不断用那双眼睛来回地看这几个人。


    包括胧在内。


    虚喜欢看见这样的场景。


    分明是自己亲手救下的孩子,天照院奈落里唯一与他有所「联结」的存在。胧,即便并不纯善,但自诩教师的人,面对这样的学生,又能够放弃吗?


    这样的学生,却对着其他真正被教导过、甚至被抚养过的孩子们痛下杀手,难道又能坐视不理吗?


    松阳……


    虚慢慢笑起来。他与松阳神魂一体,又或本就是同一个存在,自然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正在沸腾的……情绪?


    他并不喜欢这样称呼这些波动,情绪,听上去实在太像「人」,而这——虚早就已经知道,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能量从他接受「松阳」的主动献身后就一直存在于体内,虚知道这是因为他还留了一手,为的就是保护这些脆弱又愚蠢的地球小人。


    虚并不介意陪他扮演一场过家家,实在是不死不灭的灵魂过于漫长。偶尔插手人间事,看着这些毫无能力抵御的人们,因为他随手的举动而大悲大喜,也算给自己找些乐趣。


    “……但也该有个限度。”他低声说,“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虚的眼瞳完全没有经过‘转动’这个过程,目光直直扎向了不远处正在以一敌三的胧。


    “弄虚作假的坏学生。”他用一种和蔼的口吻呢喃,“会得到老师的惩罚啊。”


    一道红光即刻从他目间飞出,迅雷不及掩耳便化作令人望而胆颤的威势,朝四人飞来,俨然要让他们一起灰飞烟灭!!


    四个人缠斗成一团,根本没机会防御,只好凭着本能四散逃开,依然是人人重伤。


    虚往前迈了两步,又要出手,身后却袭来一击。


    哦?回过神来了?


    他摸了摸下唇,感受着一股又一股激烈的能量波动,温声问:“怎么了,晋助?——想要杀掉我吗?”


    高杉晋助并不说话,脚下在泥土上重重划出两道深痕,加速朝他冲来!!


    那双幽绿眼睛几乎通红:“不许用那张脸、那个声音……不许再对他们出手——!!!”


    攻击被虚轻松躲开,他提住高杉晋助的后衣领,分明已经是在战场淬炼多年的一方将领,但落在虚手里依然如同拎一只什么小动物一样轻松。


    将人一甩,抛在那四人附近。


    紧接着又是一道红光,从指尖酝酿而出。


    虚轻叹口气:“我也不想直接杀掉你们……”


    虽说小孩子们的命什么都不值,但要是能把「松阳」逼出来,彻底臣服,被自己吞纳,倒也不遗憾。


    只是这家伙太能忍……


    “所以,只好麻烦你们去死了。”


    那张熟悉的脸上眉眼弯弯,露出几人都颇熟悉的温柔笑脸。


    腥臭的红光却从那张笑脸背后袭来,已经体验过的极强破坏力与浓重的死气,令人几乎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如果是老师的话……


    如果是老师要他们死的话……


    高杉桃顿觉不好。


    她也就算了,其他几个对于这种级别的精神攻击可以说抗性为0!是0诶!!!


    快动脑筋!高杉桃!她命令自己,想想老师之前是怎么说的?!想想这种时候,你应该怎么办才好!


    松阳老师交代过,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交给你了。”


    站在书房里,高杉桃看向松阳。


    她个头长得很快,刚来的时候还差小半个头,现在几乎能平视老师的眼睛。


    松阳却还是拿她当小孩一样,那只牵着她进村塾学堂的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你是你们几个人当中生日最靠前的孩子,年龄也算最大……这么说其实不对,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专程拜托阿桃的。”


    书房外面还挂着那面可笑的【校长办公室】牌匾,里面的光却昏沉沉,唯独松阳老师的面孔,以及那双琉璃色的眼瞳,分外夺目。


    松阳平静地注视着她,目光里说不好是什么情绪:“家校沟通册上一般会由老师写下对学生的评语,如果有这种东西在,我会写,‘高杉桃是一个看上去没想很多,实际却总能异样地抓住问题核心的孩子’。所以,阿桃知道现在最应该做到的事情是什么吗?”


    他没等高杉桃回答,又温声问:“即便是面对‘我’……杀了他就等于杀了我,夺走他的生命就等于夺走我的生命。即便如此,也能动得了杀心、下得了狠手——阿桃,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我能!!!


    她一旦定了心就再无旁骛,重伤初愈又添新伤的痛楚和疲惫也全然忘却了,浅绿的光晕顷刻开始凝聚。


    熟悉的、由光团凝聚而成的骨架从她身前展开,几乎立刻凝聚成一个仿佛骷髅、又和人形相去甚远的形态。


    虚的红光击打在这片草绿的能量体上,立刻被反射出去,远远击中东南方一簇山尖。


    轰隆巨响,那山竟然直接被削去一大块,雪和山石一起稀里糊涂滚落下来。


    “不错的招数。”虚还是那副慢声慢气的腔调,似乎高杉桃这样完美的应对在他看来也只是小伎俩、小把戏而已,“只是,消耗如何呢?”


    他微微笑着:“我可是听说,你这些招数的威力和带给你的负担,是成正比的啊。”


    银时听他这样漫不经心地讲话,恨得要从牙根里咬出血来。谁不知道这家伙刚刚才苏醒没几天?!跟幕府打了那么久的拉锯战、又跟那个该死的宇宙海贼大打出手,伤重也没个医生帮忙看,只能昏睡养病,还没吃饱,整整九天才清醒……!!


    现在又要用消耗这样大的招数,站在他们所有人的前面,来抵御那个顶着松阳老师脸的变态死boss!!


    桂和高杉想法与他别无二致。又想上前帮忙,又怕辜负她的努力,竟然进退不得,一时之间僵在原地。


    意气风发的青年将领,名声大振的护国英雄,几时有过如此难堪难熬的时刻?


    胧半躺在不远处安静看着这一切。


    他没什么力气继续打,也懒得插手那位大人的战斗。


    刚刚已经和这几人都交过手,胧认为他已经摸清楚高杉桃的实力。因此也清楚,她再如何榨干精力血气,也不可能抵抗大人……绝无可能。


    她会死。


    ……但她又站起来了。


    胧死气沉沉的双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光亮。


    ……为什么?就因为她要保护这几个蠢货?就因为他们是她的同学、朋友、师兄弟?


    命都不要了,也要选择保护别人……这真是太蠢、太蠢了。


    “不明智。”虚的口吻有一丝说教的意味,“你既然是其中最强的人物,就应该保全自己的实力……”


    他一边说,一边毫无感情地扫视高杉桃身后几人:“让他们替你牺牲才对。”


    高杉晋助原本就已经愤怒至极,这时更是两眼血红瞪视回去——难道是他们不愿意吗?!难道是他、假发又或银时……难道是他们胆小、偷生、畏死吗?!!分明是这个该死的白痴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她凭什么这样做?她凭什么一个人站在前面,分明已经双腿发软、完全无法支撑她再用那样伤人伤己的招数,却还是连性命都不顾地挡在最前?!


    他能听见身边假发吞咽唾沫的声音。紧张到极致、恐惧到极致的时候,会产生下意识的生理反应,这不是用强大的精神就能够克服的。


    假发在害怕,高杉意识到这一点,却半点都不怀疑他为什么害怕。


    不是怕死、不是怕无法逃离、更不是怕成就不了什么功业。


    他、假发、银时,即便此时此刻无法言语、也无法用目光交流,但高杉就是能够奇异地明白——他们都在害怕,怕她会一直这样顶下去。


    她顶不住,她会死。但她半步都不会退。


    就是因为知道高杉桃一定会这样做,所以才会害怕;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所以才会愤怒。


    就是因为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他们的无能为力,所以才令她不得不独自抗下局面,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不堪啊!!!


    胧依然安静地做他的观众。


    虚……大人如果想要杀掉这女孩,轻而易举。这时还不动手,恐怕依然是为了一开始的目的……要将松阳引出来。


    他想自己应该是摸清了大人的想法,那么,高杉桃的想法呢?


    她在想什么?她又为什么,会这样坚定地应战呢?


    高杉桃什么也没想。


    实在是她精神不济,集中全力应对虚的攻击、调动属于【宇智波斑】的查克拉能量已经占据了她全部心神,再额外想东想西——她又不是什么战斗系超能女主角!!


    她只知道她想要保护身后的人。并肩作战多年的同伴、大部分时候很讨厌但还是很可爱的同窗们,她想要保护住他们不被杀死,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想要做,所以就倾尽全力这样做了。


    不管结果如何,她不会后悔。


    就像【女大学生高杉桃】说的那样,……好吧她承认那个讨厌的家伙说得对,就算会受伤、就算会痛苦、就算会夜半惊醒……


    也要用自己的心,去面对眼前的一切。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以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有人觉得她过分看重结果,又有人觉得她实在是个陷在过程里的人;有人觉得她过于谨慎而显得胆小,有人觉得她肆意妄为所以鲁莽。


    每个人都从自己的眼睛里看见她,其实也只看见她在他们虹膜里的倒影。


    只是偶尔会在极端的痛苦里,忘记“自己”才是唯一的答案。


    这一刻的她和下一刻的她或许全然一样,又或许截然不同。她只能保证,每一个瞬间,她都凭本心而动、做的是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事。


    只有这样,才不会感到痛苦。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系统又开始尖叫,蓝色的光屏几乎晕染成一片晶莹的海将她密密麻麻淹没,片刻后她发现其实没有光屏,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产生的低血糖幻觉。


    ……这种时候突然犯这么现实主义的毛病是要怎样啊?


    她连说感叹号的力气都没有了,想要抬手,却控制不住肩膀,斜斜就要往旁边倒下。


    身后是一片模糊混乱的怒喝和大叫。啊,这群人真的好吵……


    “……真是胡来。”


    落在耳边的声音却很清晰。


    并没有什么此处本该出现的“温暖干净还带有草木清香的怀抱”,也没有“干燥有力带给她无限力量的一双手”。高杉桃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来自灵魂的力量令她头脑镇静片刻,从低血糖的混乱状态里挣脱出来。


    视野一恢复,平衡力也跟上了,她用刀支着身体,勉强没有真的倒下去。


    “这是当然的吧?”那声音说,“毕竟我现在也只有一道虚影而已。”


    “松阳……老师?”


    高杉桃眯着眼打量面前正在逐渐凝实的人影。


    那人影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依然是熟悉的笑容,但眉宇之间并无煞气,叫人一看就觉得安心。


    “辛苦了。”松阳面朝她,同样也面朝着她身后的银时、桂、高杉晋助和胧,“把大人的问题甩给小孩子,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啊。”


    他慢慢转身,与那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对上。


    “因为害怕会被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委员会投诉,所以这种场面,还是交给家长来吧。”


    松阳的笑容变得无辜起来:“啊,忘记了,有人是孤寡老人,没有小孩来的。也难怪这么没常识。”


    虚也笑得更灿烂了。


    “哈哈,你还真是……”


    他嘴角的弧度分明一点变化也没有,但眼神却很快冷却下来,像在看一团被蚊蝇分食的腐肉。


    “非常想死呢,松阳。”


    第28章 存档 “去告诉那群蠢猪,地球——可以……


    “不打算躲躲藏藏了吗?”


    “学生乱来, 老师收尾,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你以为他们能活着离开这里?”


    “当然。”


    虚的笑容纹丝不动,却忽然没有了声音。


    两片唇瓣合拢, 他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停滞住了一般,一看就让人心生恐惧——这绝不是一个「人」能做出的表情。


    高杉桃几乎要以为他打算动手了, 但半天过去虚也没有动作。


    “……应该是没办法出手。”银时将她往身后搂了搂,任由高杉晋助跟桂死命揉搓这白痴的脸给她升温,“毕竟……”


    他视线往下。


    「松阳」, 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 意味着不是能够阻挡光线的存在,意味着没有实体。


    说是死人好像太过,但老师……已经不是在村塾时候那个裹着羽绒外套笑眯眯看他们跑步的老师了。


    没有人比他的学生更清楚这一点。


    虚却踱步过来。他虽然有影子,却也几乎没有脚步声,光是那一点动静就让银时身后的高杉和桂戒备起来——高杉桃还动弹不得呢!


    虚并不理会他们:“我已经遵守了承诺,现在轮到你了。”


    很早以前, 作为「虚」存在的虚尚且没能完全苏醒时, 他就已经收到了松阳的消息。


    他们二者都很清楚,彼此之间绝无共存的可能, 虚要完全苏醒, 必须得到松阳的献祭;而松阳……他没有长久存活的可能。


    毕竟可以说是与他一体的存在,他很清楚松阳主动献出灵魂时在打什么主意——一个常年躲避搜捕的对象,突然开始接触追捕他的人,必然有所求。


    而这个所求……


    虚的眼珠往那几个狼狈的少年人身上瞥去。


    就在这里。松阳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松阳极力要守住的东西、松阳的愉悦与悲伤与无奈与爱与……


    “我并没有要毁约的意思。”松阳不紧不慢地说,“相反,你没有让天道院奈落倾巢出动,我很惊讶。”


    “一定要说的话,我是一个有品格的反派。”虚愉快地应用着他从人类社会学来的词汇, “而不是一个下作的小丑。”


    胧抬头看向他们。


    却不经意撞见松阳的目光,他立刻又垂下头去。


    来之前他就预感到会有这样一幕,只是没想到大人将松阳引出得这么顺利、这么快……


    结果垂头的时候又和高杉桃因为脱力而涣散的绿眼睛对视上,胧抿了抿唇。


    也许……没有他想象中快?


    毕竟这家伙一个人勉力支撑了那么久。


    松阳注意到他的表情,又注意到阿桃之外其他人的伤势。先是微微凝眉,紧接着便明白过来,叹了口气。


    他不再看胧,转而去看还能睁开眼的其他学生。


    都很精神。松阳小幅度冲他们挥挥手,立刻看到银时和晋助露出无语的表情。


    估计是想说“老师大敌当前危急时刻就不要先忙着打招呼了吧!!”,这种话。


    松阳一笑,但他原本就不打算赢,也没可能赢。


    松阳原本就是虚意识中的一部分——可能是很大一部分,也可能是很小一部分。


    当「虚」对自己长久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产生怀疑,对杀戮、死亡、存在的意义产生动摇的时候,「松阳」就诞生了。


    他在人间慢慢地走动,学习、吸收人类的知识和想法,又反过来去影响人类的小孩。松阳看过太多张不同面孔,能牢牢记住的,竟然都在这里了。


    他竟然在这样逼仄的情景下感到了满足。


    “你在高兴。为什么?”虚的语速不快,却很密,没有可以被打断的间隙,“因为见到了你这些弱小的学生们?”


    松阳瞥他,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轻蔑:“你可以这样理解。”


    他不打算和虚有什么交流——跟一个不懂得感情的存在,是无法产生有效交流的。


    所以那时候发现虚偶尔能控制这具属于「吉田松阳」的身体时,他当机立断,与天道众约定会自己回去。


    至少可以在最大范围内控制苏醒的时机,并且保留一部分属于 「松阳」的意志作为底牌。


    看,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话是这么说,松阳却没有半点计谋得逞的得意。他看着被自己托付重任的学生,隐隐叹息:“阿桃,银时。”


    两张脸同时抬起来。


    她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从脸型到五官,从眉眼到唇齿,怎么看都是毫无干系的两张脸。


    但暗红和碧绿的两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般无二的火焰。


    “……”松阳一时间闪过许多想法。


    那时候他对阿桃说,要不惜一切对自己动手;对银时说,关键时刻要保护好大家。


    这时候,他想说要安全、要保重、别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要好好生活……又想说,要记得和晋助、小太郎他们说清楚,不要留下心结……


    但喉咙一阵莫名其妙的阻塞。他分明只是一片虚影而已,竟然也会因为人类的情绪,而说不出话来吗?


    松阳总是了解自己学生的,光是看那几张脸上的神情,就能分辨出晋助和小太郎的精神已经压抑到了极致,稍微撩拨就会断弦。


    一开始没有告诉他们,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现在突然让孩子们被迫知道一切——不管是他的来历,还是他无法逃避的死亡——是松阳所有设想里最糟糕的一种。


    松阳看着他的学生们,很久很久,才慢慢把话都说出来。


    他的身份、他的打算、他决心步入的死局。


    说到最后,目光又回到高杉桃脸上。她面孔已经不能说稚嫩,但松阳看她的时候,总是怀揣着最大限度的怜悯和疼爱。


    还是个小孩子呢。


    松阳轻轻叹气:“——是我太心急了,阿桃。”


    高杉桃把下唇咬破出血都没能阻拦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不是、不是……是我——老师,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


    是她太胆小,是她无知无觉选择了逃避,是她宁可听从指令也不想发出指令,是她不想要背负那些痛苦的东西所以选择了不去看——是她不够强,所以才不能按照那时候的约定、赢过那个顶着人脸的外星人大boss救下老师的啊……!!


    “不是的。”松阳的手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却只让她感觉到一阵虚无的凉意,“是我作为老师,没能在你们迷茫的时候给予教导,这是我的失职。”


    他曾经以为,足够的生死历练,就能够让孩子们成长为能和“自己”对决的存在,但——虽然残忍又直白——大家还是太过弱小。


    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不足以支撑他们万全地走过这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又或者时机也不太对,不应该在这种糟糕的时候让虚发现踪迹。但现在去谈可能没有意义,情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松阳没有第二个选择。


    也许他有,譬如采用让虚更安心的办法——任由他逼迫学生动手杀掉自己,完全被吸纳为虚的一部分,从此属于松阳的灵魂彻彻底底灰飞烟灭。


    孩子们能暂时逃过一劫,而虚将再一次迎来新生,更加强大、更加无可匹敌,成为这世界未来最大的一片阴霾。


    也许他其实本应该这样做的……松阳有些无奈地合上眼,但还是那句话,作为人活得太久,贪欲也变得更强了。


    而且真那样做,把所有痛苦的部分都交给孩子们吞咽,也显得他太没担当了。松阳苦中作乐地想,这对老师的威严可没有帮助。


    他目光轻轻落在高杉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湿漉漉的脸庞上,声音如同晨露,干净又清淡:“果然,人的贪心是无穷无尽的。……阿桃,我还是想要试试看。”


    高杉桃睁大眼睛看他。


    老师要说什么?老师……


    “——胧,动手。”


    虚突然说。


    他一直保持安静,仿佛一棵树、一块石头,天然便存在在那里。在场众人早已精疲力竭失去警惕,猛然听见他吩咐,完全没能及时反应。


    ——而胧的禅杖已经劈刺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桂抬手横刀挡下,但手腕酸软,几乎要支撑不住。忽然两只手从后伸过来抵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左边高杉,右边也是高杉。


    这两人别说商量,眼神都没对上一次,却能约好一般同时伸手帮他稳住身形。


    桂仿佛劫后余生,不是因为拦下了胧的攻击,而是因为阿桃和高杉似乎并没有起什么龃龉。


    ……刚才松阳老师突然说出那些话,桂的心都在跟着发抖。


    什么‘我已经决定要付出这条生命’、什么‘如无意外我们不会再相见’……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啊!!!之前不是说学堂暂停、毕业课题而已吗!!


    既然是暂停……就必然有再开的一天;既然只是暂时的分别,那就必定会有跟老师再会、大家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畅快大笑的一天啊!!


    老师却说他快要死了?


    桂自己固然也惊怒交加,但比起旁边的高杉晋助,他自认为精神状态已经十分良好。


    ……他甚至怀疑,要是胧刚刚没有动手,这会儿应该是高杉对着阿桃和银时大打出手了。


    高杉桃却没空管理同窗的心理——胧即便残血,威势也依然让人胆寒。她没体力,其他人也没有体力,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高杉桃深吸一口气。


    她手里……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路飞】角色卡片下,解锁下一角色的点数已经足够!


    蓝色光屏比任何时候都更让她感到安心:【恭喜宿主的点数已经足够解锁下个角色,您可以自行在后台空间选择,也可以直接使用声线,系统会默认扣除新角色所需点数。】


    新角色要足够强劲,在她熟练度和进化度都不足的时候就能一招克敌!如果这样考虑那么无条件选强力角色啊!!不管是捏一个超人出来还是悟空出来,一发龟派气功下去,直接解决胧应该都不算什么问题……


    但是她需要做到那样的地步吗?


    血液在燃烧,头脑却很冷静。高杉桃反手拔刀,眨眼便跟胧手里的禅杖过了百来招。两人越打越往山坡边缘移动,她做得不算隐秘,但不知怎么,胧并没有要戳穿她的意思。


    反而半推半就跟着她远离了那几个人。


    奇怪。


    她这么做是担心如果应用过于强力的攻击性角色,可能会难以控制、误伤同学,胧又是为什么?


    之前她就隐隐觉得奇怪,跟胧对抗的时候虽然也知道他是为了完成虚的指令、通过他们把老师引诱出来,但这家伙的力量也克制得太好。弱一分会让演的成分很明显、强一分估计晋助这会儿已经拥有【无可挽回的左眼】这种经典CG了……


    这一瞬间,无数贴吧分析帖涌上了高杉桃的脑海。


    她有些困惑地从刀剑之间的缝隙去看这位名义上的大师兄——只看到了浓浓的一对黑眼圈。


    “快点。”胧轻声催促她,“杀了我。”


    他想高杉桃应该是有这个能力的,光凭之前对抗那位大人的实力,就已经足够和天人当中最强的那一批种族比拟。


    如果能够死在这里、死在她——老师的学生之一——的手里,又怎么不算是一种落叶归根呢?


    高杉桃眉毛皱得更厉害了。


    她把满脑子分析帖甩开,很快下了决定。


    “——「静 止」。”


    和她此前的所有招数都完全不一样的声音。稍微有一点柔和,冷淡?听上去年纪也不大……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同样意识到自己无法行动了。


    甚至连呼吸都无法进行,但内脏依然运转、血管并没有停下,并没有任何要窒息的预兆。


    胧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的变化,认为这一招似乎像是将他整个人的时间暂停了。


    太神奇了。


    这就是……【传说级攘夷超新星恶○果实能力者】,高杉桃吗?


    胧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滑倒下去——恐怕是这一招也有很大负担——身后那些同学们七手八脚赶过来把她护住。


    ……亲眼见她在自己面前使用出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强力技能,果然还是有所不同的。


    “啧。”虚对此感到不耐,“废物。”


    “也许是你教导无方呢。”松阳抱着手站在旁边,并不着急,实在他着急也不起任何作用,甚至挂着微微的笑容,“教不严,师之惰。”


    虚有点想骂他神经病,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这家伙眼看已经要死了,属于「松阳」的灵魂——不是生命力、也不是体力,而是灵魂——已经在消失。


    而他的能量正在增长。


    这样的等价置换,是要多亏了松阳的自愿献身才能做到的。


    虚也难得为此网开一面:“最后的遗言?”


    松阳觉得好笑。引颈就戮需要什么遗言?按他从各种少年漫画周刊又或文学艺术作品里看来的经验,一语不发的赴死才是最酷的……咳咳,他的意思是,武士的真谛。


    但……谁又规定,武士必须是这样严肃狂烈的呢?


    松阳转念一想,笑纳了虚的好意。


    “抱歉,银时,阿桃,晋助,小太郎。”他柔声说,“你们也好,其他的事情也好,或许都是我太心急……”


    “老师……!”高杉晋助又要扶着高杉桃不让她脸朝地滑落,又要扬声叫他,“老师!不要做这种决定,松阳老师——”


    不要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消失,却什么都做不了啊……!!!


    松阳只是往下说:“现在还不是个好时机。”


    泪流满面的学生们因为忙着抽噎而无法说出话来的样子,叫松阳看了不忍。他微微侧过脸,几乎无法发出声音的虚影,遥遥往这头走了两步。


    还好松阳永远记得准备plan B。


    于是他说:“本来想让大家顺利从我这里毕业……是这样打算的。但现在来看,真的只能是暂时休学了。”


    人影越来越薄、颜色越来越淡。同时,虚的面目却愈发生动似人了。


    学生们哭得更厉害——说实话,看上去很狼狈,甚至有些好笑。


    松阳忽然对死亡有了如此真切的感知。


    存活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无限,并不是一件好事——当他无法感知死亡的重量,那么活着难道又能有任何意义吗?


    松阳曾经以为,死亡就只是一切化作虚无。这对他来说也许是正确答案,但生与死,从来不该有正确答案。


    至少此刻,看着学生们的脸庞,不管他们是虚弱的还是愤怒的,是痛苦的还是麻木的……


    松阳感到不舍。


    他的从容和淡泊,被名为死亡的重剑,劈得四分五裂。


    但这种从灵魂深处将他往回拽,拽得发疼的感觉,并不差。


    于是松阳莞尔,趁着声音还没彻底消融在残阳下,冲孩子们眨了眨眼:“两年后,香○地群岛再见啦。”


    这种时候还不忘玩梗……


    银时几人转头的转头,闭眼的闭眼。


    ……总之,并不想让身边的人察觉自己的眼泪。


    “完全丧失斗志了呢。”虚轻轻叹气。


    他无论说着什么样的话,都是那种毫无情绪的语气,仿佛某种超越人类以上的存在,正冷眼看着他们的悲欢。


    忽然,他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


    虚将意识深入进去探查,发现那是一道灵魂契约。


    ——松阳以他全部的灵魂为烙印献祭得来的契约,即便是虚也不能轻易破坏。


    谁让他们本就一体。


    难怪会这么主动。啊,说来也确实如此,他不该轻信“自己”的任何好意啊。


    “【「虚」不能以任何手段,剥夺任何生命】……就足够了吗?”他几乎要发笑,“天真。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也愿意相信这些东西了?”


    勇气、信念、觉悟、爱……人类都不敢相信的这些品质,竟然能把「松阳」、把他的那一份软弱和动摇哄骗住吗?


    不,显然不是这样,「他」可一点都不坚定。虚暗暗揣摩那块烙印在最深处的灵魂契约,想必松阳也没觉得这样暂时的阻止有什么意义——只是,能拖多久是多久,吗?


    ……又或者,这家伙竟然、胆敢、当真怀揣着1%的可能,狂赌徒一般相信,这群地球小孩能在契约消失前,成为什么足以将他击败的存在吗?


    虚为此畅快大笑,他并不介意,更不生气。弱小胆怯残忍的地球人类,即便给他们赋予不灭的火种,也绝对无法战胜自己。


    虚一眼看过去,胧立刻拖着伤重身体站起。他微微勾起唇角,曼声说:“躲开。”


    但也并没管胧到底躲没躲开,蓄力完毕,攻击从他指尖释放——


    微妙的轨道扭曲,原本对准脑袋的攻击倾斜到地面上。


    ……看来竟然是真的。


    虚捻了捻指尖。


    山坡直接从中间被削开,胧沉默不语地看着那几个人坠落下去。


    昏迷了吧……这也是当然的事情,毕竟他们的伤势和精力早就已经不支持他们再清醒哪怕一秒钟。


    ——不详的红光再次降临。


    *


    一片狼藉的陡崖边,两道人影笔直立在那里。


    如果有人从他们的视角往下看,正好能将那几个颇负盛名的攘夷将领狼狈四散的模样收入眼底。


    虽然无法直接杀掉他们,但以虚的能力,要将四人轻易丢向不同的方向,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这不要紧吗?”胧轻声问,“他们……毕竟是让天人都感到棘手的将领。”


    虚挑起眉梢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胧却隐约意识到他的答案。


    放虎归山,那也要看放回去的究竟是不是老虎啊。


    唯一最敬爱的老师当面赴死,学生们却仿佛亲疏有别一般对他的情况不甚知之……这已经让情况坏到极点。


    那么老师的死是否应当有人出来负责?是否应当有人被责备?又要如何将这件事抹去,当做没有发生过?显然是绝无可能的。


    这其中又掺杂对松阳信念的继承——是否继承、如何继承、继承到了什么地步……


    能产生分歧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虚喜欢看这样的热闹。


    久违的恢复完整的滋味,他站在原处,任由风与雾涌进自己的身体里。


    大约心情好了些,他忽然又有兴致讲话了,对胧说:“不要紧。”


    胧垂着脑袋听他说。


    “猛虎没了心气,就只是流浪的野猫。”虚的声音含笑,看来的确心情很好,“同理,再也无法联手抗敌的将领,也只是有些身手的流氓而已。”


    “而且——”


    他抬手,用那只无论什么时候都冰凉的左手,抚摸胧乖顺露出来的后脖颈。


    “胧,难道你以为,用灵魂作为抵押的契约,就能够永久起效了吗?”


    手下的皮肤不出意料地微微发抖。


    虚含着笑,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去告诉那群蠢猪,地球——可以拿下了。”


    *


    高杉桃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她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类似宇宙大爆炸一样混杂着各种气味和颜色,但最终组成了红色光束的攻击。


    ……那之后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因为睡得很足,倒没犯起床气。她动动手指,能感知到触觉,于是下意识撑着地面要坐起来。


    “好痛!!”高杉桃一下跳起来,惊呼,“我手怎么了?”


    抬起左手一看,哦,应该是之前去抓胧的忍刀。划痕太深,所以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刚刚还沾了泥灰,原本就皮开肉绽血肉狼藉,现在更和棕褐色的泥土混做一团,看了恶心摸着痛。


    高杉桃闭上眼,又动了动手指。


    久病成良医,她感觉神经应该还没坏透,能好。


    但是……


    他们人呢?


    真是不让人省心。高杉桃翻身站起,发现从她现在的位置往右斜前方看,能看见一个眼熟的陡崖——好像被什么人从中间砍断了一样。


    她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于是慢慢往那里走过去。


    按说即使不用什么技能,她原本的速度也不会很慢,但没办法——她实在太饿了!!


    本来跟阿伏兔打完后就没敞开肚皮爽吃过,又马不停蹄应战虚和胧,高杉桃觉得自己还能动已经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奇迹了。


    刚想完,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叫。


    她也没办法,叹了一声,随地坐下,拔了两根草吃。


    ……好吧,两百根。


    就这么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走到崖壁的正下方。


    高杉桃开始出神。


    现在她应该爬上去吗?虽然手很痛,但她想爬的话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高杉桃抬头,头顶有块突出来的小土台。原本没有的,是虚那一发红光把大半个山坡打得灰飞烟灭,从底下开始重心不稳,所以泥土下沉,把上面凸显出来,变成一个夸张的‘C’字形。


    如果爬上去,会有人在那里等她吗?


    高杉桃自问,又自答:应该会有吧!


    她想既然能看到这山坡,那么之前那个,说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回来集合的湖应该也在不远处。


    于是高杉桃伸手往上爬。


    “身体好沉……”她不自觉地嘟囔起来,“该不会又变回女大学生了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么笨重的滋味——刚来的时候,她是个早就亚健康的女大生,这具全新身体轻盈又强大。


    后来去了松下村塾,从来没有懈怠过锻炼,又有金手指加持,几乎每天都比以前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现在却好像吃了无数秤砣到肚子里,明明只需要轻松一伸手臂一卷腹就能爬上去的,却吃力到让她气喘吁吁,感觉两手都快断掉。


    好不容易爬上山坡,高杉桃干脆平躺下来,向上伸出手,张开五指。


    【声优系统】还在,她轻易就能打开后台界面,甚至能看见她刚解锁不久的【狗卷棘】角色卡片。


    看看详情……算了,现在不想看。


    她就那么平躺在山坡上,因为地势天然倾斜,从这里依然能隐约看见底下那湾湖水。


    月色笼罩,波光粼粼,实在是一副天然美景。


    高杉桃看着那汪湖水,突然来了力气,又起身慢慢走过去。


    夜晚风大,月亮都被吹得颤巍巍,她盘腿坐在湖边,感受冷风从鼻腔被她吸进去,在疲惫不堪的身体里转一圈,又暖洋洋被她呼出来。


    周而复始,如此不知道经过多久,高杉桃困惑地睁开眼。


    按说低温止痛,也能镇静,但为什么她依然思绪混乱如麻、心脏狂跳?


    她不是没有这样的经验——激烈的战斗促使肾上腺素分泌,俗称激动。


    但……眼前什么也没有啊!!就一片湖,她激动个什么劲啊!!!


    这问题没有答案,就像她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全员满血+众志成城+提前准备,那么对上虚和胧是否能提前完成松阳老师的任务通关银魂世界打出happy ending”一样。


    假设太多,就没有了意义。


    高杉桃托着腮,面对湖面那个颤巍巍的自己发呆。


    ……她想不通。


    和很多人对她的印象不同,高杉桃是个会“想”的人。只是她想的路径太直、需要额外顾虑的东西太少,所以总能飞快得出答案,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有想。


    就像花子奇怪她为什么宁可忍痛也要不断挑战银时,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其实只是因为她比起怕痛更怕死,所以得出的答案就是“不如忍痛”。


    其实这不难理解,她从来就是个不喜欢白白付出又或牺牲的人,所以更要“想”。想好这是否是她发自内心的选择,然后毫不犹豫地付出代价去做。


    松阳老师早早就跟她讲过虚的事,并拜托她帮忙对付这位不死不灭的星球化身。那时候她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间,自然地选择了接受——她想,她当然不可能坐视老师死掉。


    啊,所以是因为她不够强?因为她逃避过?因为她……就像“自己”曾经质问过自己的那样,偷懒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反而让它变得虚弱了?为了不感觉到痛苦,反而让自己变得软弱了?


    ……所以老师不得不放弃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方案,选择另一个风险更大、赌性更强的办法。


    是这样吗?


    好吧,没有问题,无非就是继续锻炼自己、等待时机——她想,这在现在的情形下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夜风瑟瑟而过,明月高悬头顶。高杉桃攥紧胸口衣衫,她必须对自己承认,她正在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也许以前有过未曾竭尽全力的时候,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改。既然这样,就不应该无谓地责备自己。但……


    但是,看着松阳老师在自己面前被吞噬,因为她的弱小和无能而被迫消亡,等待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时机……


    还是非常、极其的痛苦。


    只要每一个决定都是出自本心、每一个选择都是当下的最优解,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坦然接受。她一直是这样相信,未来如果会有属于她的○度○科必然也要挂在“人生信条”那一栏供人参考。


    但这次没有做到。


    是因为这个吗?现在的懊悔、焦躁、痛苦难当,是因为这个吗?


    她看湖,湖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看她。


    高杉桃又开始感到困惑了。


    思考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困惑,占据了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恍然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冷得像冰块,同时超级无敌饿。


    她觉得自己又开始犯低血糖了。


    头脑转速直降80%,高杉桃只能挑几个最重要的问题问自己。


    ——如果她搞不明白现在的情况,那么其他人就能完全搞明白吗?


    不能。


    ——就算她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又能保证一定等得到任何人来吗?


    不能。


    所以……


    高杉桃没能想明白自己的痛苦和困惑,但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只是这样空想、等待,她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就像曾经的逃避一样。


    她应该放下——至少应该暂时放下了。


    又一次深呼吸,不知道是不是饿过头的缘故,这次高杉桃感到自己的脑袋开始慢慢地运转起来。


    所以,就像迪○尼的行李寄存点一样。她对自己说,将现在的心情寄存下来吧。


    等到她成为能够轻松处理这些心情的人,再回来读取这份浸透眼泪和鲜血的存档。


    高杉桃站起身。


    她身上还是去送别辰马时穿的衣服,原本是浅色的水蓝,虽然谈不上什么款式,但比起平时侦查或打仗穿的那些纯黑作战套装总要飘逸轻柔一些。现在也只是一团血糊糊黏在身上。


    她抬腿朝太阳落下的反方向走,愁眉苦脸地想,江户、也就是东京?应该就是往东边走没错吧……话说这衣服穿着真难受,好想洗澡……好饿!!!


    即将以无可阻拦的辉光撒满天上地下的太阳渐渐升高,高杉桃的影子变长又变短,最终还是走出了这片湖水润泽的山地。


    她慢慢走远了。


    第29章 目标——编制! 我要用实力征服他们!……


    “……总之老师他就这样说着托付啊任务啊一生一次的请求啊之类的话死掉了。”


    高杉桃淡定说完, 淡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定放下。


    她露出一个‘还想听吗可是姐姐我已经没有故事了’的表情:“就是这样。”


    “——为什么你比我都还要淡定啊!!”面前留着小胡子的青年抓狂,“你不是来面试的吗!就给我拿出求职者该有的样子啊喂!讲你的人生经历到底谁会感兴趣啊!”


    高杉桃‘啊’了一声, 端正态度,整理服装, 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是的,我是来面试的,我叫高杉桃, 今年26岁!”


    她今天为了求职可是专门穿上了三叶姐准备的online套装呢!白衬衫黑套裙, 出门的时候三叶姐夸了她好几次,“阿桃你这样看上去竟然很像个职场人了耶”,之类的。


    三叶姐都说好,那肯定能面试成功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脑子里闪回了什么感人记忆,但那都和我们的面试结果无关。”


    名为“近藤勋”的男子摸了摸制服上金色的名字:“而且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吧?跟你说,我们这里是‘真选组’……”


    “我知道。”高杉桃猛点头, “我要加入的就是真选组!!”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正义警察组织——编制!不是, 是成为最强之路必不可少的存档点——编制!不是,是三叶姐对她最大的期盼——编制!!


    总之她决不能浪费准备考公的青葱年华, 一定要加入真选组!成为综漫世界工作最稳定的女主角!


    高杉桃再次宣言:“我要, 加入真选组!”


    近藤呆张着嘴,半天了质问她:“……你说啥?!”


    “我说,我要加入真选组。”


    “你说啥?”


    “我要加入真选组。”


    “……你说啥???”


    不要误会,这不是无良作者为了水字数而刻意重复,实在是真选组局长近藤勋,被面前女子的发言狠狠震惊到了。


    真选组,名义上是个隶属于幕府的官方组织,实际底子薄弱, 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虽然有点背景,但幕府势弱,也支持不了什么。


    对他们这些乡下上京的穷武士来说,已经算是很正经的一条出路,但旁人主动加入,就让近藤勋有些费解了。


    尤其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应当是受过良好教育,也有不错的身手。


    近藤一开始还以为她走错了,毕竟她气质看上去当个银行白领也绰绰有余,干什么来他们这个乡下武士聚集地?


    “加入真选组,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喝一口绿茶压惊,“说说你的觉悟。”


    “是!”


    面前的白发女子,睁着她那双比茶水还要清澈的翠绿色眼睛,一本正经说:“我从小就希望有一个温馨的编制……不是,一个稳定的家!”


    “这个世道很混乱,所以我更希望能够用我的手握住剑,去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去守护我想要守护的家!”


    “能够让我合法用刀的地方,除了真选组没有别处了,请务必要收下我的申请书!”


    高杉桃行了个大礼:“否则,我就实在是无处可去,也没有别的家可以守护了!”


    近藤听得眼泪汪汪:“呜哇!好感人!通过!”


    “不!才不能通过吧!”一直坐在旁边的土方忍不住满头黑线地阻止他。


    ……就知道他守在这里要坏事。


    高杉桃偷偷瞪了对方一眼。


    粗略估计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制服上绣着‘土方十四郎’的黑发M字头男,先把自家局长一脚踹出去,皱起眉,水蓝的丹凤眼一吊,凶神恶煞地盘问:“高杉桃,女,26岁,暂居地……”


    他弹了一把手里的报名表:“南青山?这可是有名的富人区啊,大小姐来我们真选组有何贵干?”


    高杉桃看他完全不为之前那段胡说所动,立刻换了副面孔,推心置腹说:“那是我朋友的住处,我只是暂居。而且土方君你也知道,现在这时候,手里有钱是不够的……还是得拳头硬啊!”


    土方额角青筋一跳:“我们是正经警察组织,你自己听听你说这话合适吗?”


    “我可没有想要搞什么权钱勾结哦,土方君你不能污蔑我哦!”


    还权钱勾结呢!这不是把野心全都暴露出来了吗?!


    土方都懒得跟她生气了,毕竟这家伙虽然一看就不怀好意,但也一看就不太会撒谎。


    他把表拍在桌上:“不同意!你可以走了。”


    高杉桃大怒:“为什么?!”


    “不为什么。”土方点燃一根烟,毫不客气在她面前吸了一口,“我是真选组的副长,我不同意,就是这样。”


    高杉桃不吱声了,从门缝偷偷溜了出去。


    土方惬意地抽完半根烟,忽然听见小小声的窃窃私语,从外面传来。


    “听听、您听听,这就是您副长的做派!”


    那个叫高杉桃的正蹲在局长近藤身边,极尽谗言:“好大的官威啊!我们真选组,到底是大家的朋友,还是大家的敌人啊?”


    近藤眼角还挂着泪珠呢,这女子虽然有着富裕的朋友,自己却仍有一颗质朴的心灵,明明就可以批准嘛!


    想到这里,吸吸鼻子:“就是就是!十四这家伙,真该好好……”


    “好好什么?”


    “好好整顿一下!哼!都不知道究竟我是局长还是他是……”


    啊。


    哪里不对。


    近藤僵硬扭头:“嗨,十四——”


    土方也跟他微笑,下一秒,把人直接踹飞到江户城另一端去了。


    近藤消失在天边,土方低头看向端坐在原地的高杉桃。


    ……这家伙,刚刚分明还在挑拨离间,这会儿看近藤老大被踹飞,又立刻换成乖顺听话的形象。


    副长的理智告诉他,这种神秘又危险的两面派人物,与其放任自流,不如收入麾下;


    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土方十四郎的直觉告诉他,最好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人赶走!!!


    否则的话,会面对很昏暗的未来……?


    什么东西!


    土方轻嗤一声,他可从不信命。


    遂从室内抓出她那张报名表:“同意你加入,可以。”


    看着高杉桃眼睛顿时亮起,他心里难免闪过‘这家伙未免太好懂’之类的想法,继续说:“但是给你三个月考核期,不通过就滚蛋。”


    他指了指门外,笑得不怀好意:“通过的标准是,得到组内所有人的认可。”


    土方相当自信,他是不打算把这个底细不明的家伙真正收下来的,但也想留个几天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所谓的考核,他更不担心——总悟也包含在‘所有人’里。


    冲田总悟,明年7月成年,真选组一番队队长。比起剑术天才,他在组里更出名的外号是“抖S帝王”。


    嗯,此人性格之恶劣可见一斑。


    土方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高杉桃也对他的安排很满意。


    不仅能加入梦寐以求的真选组,留在江户见证后期强者的崛起,而且还能提前跟这群人一一过招!


    没错,在她的理解里,让真选组认可她接纳她,很简单啊:打就完了!!


    而她刚好很擅长这个。


    于是热情高涨地点头:“我明白了副长!请多多期待我的表现吧!!”


    土方看着她笑,心里骤然涌起浓郁的不详。他抽抽嘴角:“你……”


    下一秒,纸门被女人一脚踹开。


    “我现在是警察了!!”高杉桃叉腰,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大喊,“统统不许动!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早就想这么说一次试试看了!果然很爽!”


    身后的土方:“……”


    土方:“………………我们不是NYPD啊。”最多就只是EDPD啊。


    这一刻,真选组最可靠的男人、传闻中的鬼之副长,由衷地对自己刚才的决定感到怀疑。


    把这个女人留下来,真的好吗?


    *


    高杉桃并不知道她已经飞速成为了领导的心腹大患,拿到offer的她只想赶紧回去找三叶姐邀功。


    “三叶姐!——花子呢?算了肯定又在出差。”高杉桃一路飞奔进门,“我面试合格啦!!”


    栗色头发的女人半躺在特制的大沙发里,腿上盖着厚绒毯子。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看上去还算有精神。


    闻言也笑起来,坐直身子冲她招手:“真的?可以让我看看吗?”


    高杉桃美滋滋凑过去,拿盖了公章手印的录取通知书给她看。


    三叶端详一番:“明天就去报道吗?那我得给你准备点什么……便当?制服?制服有发吧?”


    高杉桃点头:“我换给你看!”


    三叶就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她。


    真选组啊……


    她和大家太久不见,虽说常有书信往来,也不是不能现在就见上一面,但三叶很难得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滋味。


    她竟然也能有这样的滋味。


    毕竟近乡情怯,必须是一个远离家乡的人突然见到熟悉的人、事、物,才能谈一谈的。


    而冲田三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离开她长大的村子,离开武州,像弟弟冲田总悟他们那样长途跋涉,来到江户。


    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和生活,一时之间,竟然让她那点‘近乡情怯’都显得如此平淡,不足一提。


    三叶原本打算一到江户就先去真选组拜访,这样也能让近藤先生他们知道阿桃的品行,让她如愿以偿。但阿桃总在奇怪的地方有奇怪的坚持,说什么‘反对萝卜坑人人有责’的话,三叶只好依了她。


    不过……


    三叶捧起旁边热乎乎的糖水,自然地露出笑来。


    阿桃的话,一定可以的。


    正因为知道她能做到,所以过程稍微曲折一点也没有关系。


    跟高杉桃相识,是一个很有传说味道的故事。三叶有时候想,这也许是她人生里唯一最大的劫难,有时候又觉得是唯一最大的机会。


    如果不是在道场门外捡到饿晕过去的阿桃,她恐怕至今都还待在武州乡下,没有上京呢。


    毕竟连年战乱,江户的治安都尚且需要用心维护,遑论乡下。三叶从没练过剑,身体又常年病重,待在武馆道场,有近藤先生、土方先生他们的余荫庇佑也就算了,独自一人上路恐怕走不了几步就会丢了性命。


    也没有人期待着她的到来,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


    那时她只是像往年任何一次闹饥荒一样,在村里施粥,没想到……


    “三——叶——”


    身长早就超过180的某人从楼梯上翻跳下来,直接扑上沙发,连着毯子一起抱住栗发少女的腰。


    三叶倒吸一口气,轻轻按着她的额头把高杉桃推开一点,努力微笑。


    …………这种时候是劫难呢,阿桃。


    高杉桃很快弹起来,给她左右展示自己新拿到的制服:“外面的衣服裤子都一样,里面是衬衫、领巾和马甲,很规整很帅——不过不穿外套会有点像服务员。”


    三叶不知道幻想出什么图景,噗嗤笑了:“真是形象……”


    她托着下巴看高杉桃测试制服的耐磨程度,轻声说:“就是黑乎乎的,不太衬你。”


    高杉桃大叹:“三叶姐你可别小瞧了这身制服,今天人家本来还不想给我发呢!”


    就把自己如何施巧计分化局长副长的故事娓娓道来。


    “……最后姑且答应了,还给我了制服,不过没有佩刀——土方先生说我还得得到其他人的认可才行。”她微微有些抱怨地说。


    “真的?土方君这么说?”


    三叶立刻便知道那人打的什么注意——无非就是用别人的恶劣态度把阿桃赶走。就连这个别人是谁,三叶都清楚的不得了。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明显抱怨,却依然是笑眯眯的:“他们真是性格差劲。阿桃,果然还是让我去……”


    她想着,要不然找一天去拜访一下近藤先生他们?或者找小总,让他别胡闹。毕竟阿桃也是听了她的话,才一门心思要加入真选组的……


    高杉桃立刻打断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三叶姐,我要用实力征服他们!这才是一个武士该做的!况且说情进去的人,怎么想都很难被认可吧?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啊,的确呢。三叶不再继续说了。


    阿桃是武士,和他们、和她弟弟一样,是坚强又勇敢,强大又聪明的。


    ……像她这样拖着病躯,连生存下去都是勉强的人,又能帮到她们什么呢?


    三叶心中黯然,脸上却不露声色,连那一丝丝抱怨都消融了,唯恐自己的情绪带给高杉桃负担:“这样吗?说的也是。阿桃有自己的打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手上却忽然一热。


    低头看,原来是高杉桃一把握住她的手。


    两人身高本就差了十几厘米,骨架同样有些差距,冲田三叶的手放在高杉桃的手里,立刻就显得很小——相对而言,还非常细嫩。


    实际三叶以前的日子也不算过得很富足,只是不用练剑,又或者说不能练剑,手上的茧子和伤口就没有那么多了。


    被高杉桃握住手,粗粝的、强大的、结实的、健康的……被密不透风包裹住的感觉,让她有些慌神。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啊!三叶!”高杉桃没注意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只是展臂抱住她,三叶的脑袋正好能抵在她肩窝,“有你在真好!”


    “要是没有三叶你,我也不会知道有真选组这样包吃包住的好地方!”她小小撒了个谎,心里觉得无伤大雅。


    毕竟她也不是全然骗人,就算高杉桃知道剧情,要不是三叶帮忙指路,又跟真选组一直有联系,她孤身一个人来江户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三叶几句话的功夫,却省了她很多事。


    “是吗?”女人的声音柔软,是日本女子特有的,高低分明婉转动人的腔调,“能帮上你的忙就好。”


    能帮上一点忙就好。


    ……吗?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吗?


    三叶有些茫然,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身体里好像酝酿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令她无法像往常一样,柔顺婉和地点点头就作罢。


    ——高杉桃加入了真选组。


    这件事竟然到这一刻,才化作既定的事实涌上她的心头。


    原来,一个女人,也可以加入他们吗?


    只要够强?只要能够……像土方君说的那样,得到认可?


    所以阿桃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给料、挣来薪水,而她只能作为一个寄居者,住在阿桃朋友的房子里吗?


    就算以前可以满足,现在见到了高杉桃——这种跟她截然不同生活着的女子,活力四射、直截了当、偶尔有点呆、随心所欲……


    见到这样的她,冲田三叶……还能够对自己的人生满足吗?


    三叶轻轻吸了口气。


    房间里熏香的味道很淡,被她吸进去一口,却骤然变得浓烈、激荡、无法忽视。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三叶不自觉地去听,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这样激动过。


    一直埋在心里的话语自然得像流水,就这样从唇边流淌出来:


    “——阿桃,你可以教我一点剑术吗?”


    三叶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她指节上到处都有的交错疤痕,语速不自觉变快:“来江户之后,托你的福,用了一些药,现在我也可以做一些轻微的运动。剑术也不用特别特别厉害,只需要能够……”


    能够让她不用每天被人照顾、能够让她少拖累旁人一些、能够让她自己站起来,走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能够让她,挺胸抬头地做冲田三叶。


    “当然可以啊!”高杉桃还是一副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表情,“我还没有当过老师呢——当年考教资我忘报名了。不过我一直都很想当老师,会很严格哦!”


    她把那点谁都看得明白的兴奋摊开说了好几次,又强调:“先说好了三叶姐,训练很辛苦,不可以半途而废!”


    啊,被教训了。


    三叶压下自己的啼笑皆非,笑容温柔:“嗯,我不会的。”


    只要有机会……


    她一定不会半途而废的。


    第30章 上班 “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用打卡……


    早上9:00整, 高杉桃打卡上班。


    “滴——真选组普通成员,高杉桃,今日已打卡。”


    在她后面奋力往前挤的真选组人, 纷纷卸了力气垂头丧气,将工牌揣回兜里:“唉, 今天又迟到了!”


    “高杉,你每天都来得很准点啊!”


    “现在我都以你为参照了,要是我出门了你还在前街买包子吃, 那今天稳了。”


    “我就不一样, 我出门得正好赶上高杉帮松本太太把猫从树上抱下来才行!”


    “你们都不如我,我出门只要能遇上她跟对面和果子店的老板娘打乒乓球就够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人群最末,叼着烟的土方十四郎,两眼无神。


    是说这女人每天早上要干这么多事吗?来真选组上班打卡之前先买包子吃、帮人家把逃跑的猫救下来、还要去跟对面老板娘打乒乓球……不是、打乒乓球也太奇怪了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用打卡机记录迟到早退的啊,土方先生。”


    他右手边冒出一个栗色圆脑袋,少年睁着赤红的圆眼睛看他:“这么适合被挂路灯的规则到底是谁制定谁通过谁执行的啊, 土、方、先、生。”


    “不是我。”土方吐出一口烟圈, “所以把抵在我腰上的火箭筒收回去啊,白痴。”


    “切。”


    “这有什么关系!每天上下班打卡, 能更好管理大家的工作时间, 避免工作不饱和……呜哇总悟你这是干什么!!”近藤嗷嗷大叫。


    冲田总悟将火箭筒往前顶了顶,炮口几乎把近藤的脑袋罩住:“哎呀~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特别想把你粉身碎骨呢,近藤先生。”


    “危险!危险分子啊!你这样这个月的绩效会不合格的哦!一定会哦!”


    “这就是职场霸凌吗?近藤先生。”


    “到底是谁更像是在霸凌啊总悟!你可是拿铁炮对准了我的脑袋啊!”


    ……既然知道还聊什么绩效啊。小心这小子一炮给你轰飞,到时候直接给阎罗殿创造绩效了。


    土方飞速抽完一根,又点起另一根烟。


    他走到打卡机前调阅记录,第一个名字就是高杉桃。


    加入以来一周多的时间里,她每天都是9:00准点打卡上班,17:00准点打卡下班。


    一串0倒是排得很规整, 多一分一秒都不肯,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本分的……摸鱼人。


    这女人真以为自己是来上班的啊?土方啧舌。


    ……而且真选组什么时候开始实行朝九晚五工作制了?他这个副长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们是警察啊。”总悟打完卡追上来,把手交叉在脑后,“土方先生,警察就是编制,编制就是朝九晚五。这都不知道吗?”


    “完全不是吧。”


    眉头压低,土方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那双蓝眼睛在下三白的衬托下显得更凶狠许多:“要是她安安分分的也就算了……喂,总悟,多留意点。”


    瘦削的少年已经走到他前面,背对着挥挥手:“事事都等你吩咐才去做,江户早就被毁灭了。土方先生。”


    近藤这会儿才赶上来:“……为什么我人脸识别老是过不去啊!为什么那个打卡机一轮到我就尖叫啊!——话说十四,你们试探也要注意分寸,她看上去倒不像是什么攘夷志士。”


    “当然不是。”土方轻哼,“攘夷志士要都是她这蠢样子,我反而放心了。”


    他强调:“只是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要警惕这种莫名其妙的人。”


    近藤还是嘟嘟哝哝的,说什么‘可是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姑娘诶’,土方没管。


    局长又呆又蠢又好骗,可以;但被人存心利用,潜入组内暗中谋划,不可以。


    上级靠不住、下级不听话,那就由他这个副长来肃清风纪。


    高杉桃……


    就让他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


    午休时刻。


    高杉桃打着电话往食堂走。


    “……毕竟是官方组织,我们好像是警察还是什么公安?”高杉桃冲电话那端的人念叨,“总之我现在也是有铁饭碗的人了!花子,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给你交房租的!”


    “你别天天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丰田花子翻了个白眼。


    片刻,又忍不住微笑,找她确认:“所以你真的要在江户常住下去了?冲田小姐也是吗?”


    高杉桃嘿嘿嘿地笑:“是啊!三叶姐本来就是来找弟弟和朋友们的,要是能留肯定会留下!虽然我没太搞懂她为什么一直不来见他们……”


    “你不是不让别人替你说情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只是不想用三叶姐的面子强压他们接受我,又不是不让他们相见嘛。”


    花子叹气。她感到一种时隔多年,熟悉的无奈。


    一辈子都拿高杉桃这家伙没办法。


    大约是去年末尾的时候,这两人兴冲冲上门。早在商场浸淫多年,江户富豪排行里都有一席之地的丰田花子,其实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怀疑。


    也不怪她警惕,多年不见,是人是鬼还不好说。丰田花子能坐上丰田家家主之位,亲朋手足的背叛和算计也见过很多,早就难以寻常同窗的目光去看待突然出现的高杉桃。


    …………除非这是个如假包换毫无长进的家伙。


    也不想想,冲田三叶那样的人品,真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弟弟君和朋友们,怎么能忍得住?必然是会费心帮她说话的。


    就算什么都不说,那个真选组智多星的土方可不简单,肯定会背后调查三叶是怎么来到江户的。看在高杉桃护送她一路上京的份上,只要还算是有点人性,多半能把她供起来。


    不过这家伙坚持要用自己的实力得到认可,那么三叶就宁可压下和亲人朋友立刻团聚的渴望,也要满足她的心愿。


    同样,三叶水土不服,一来肺病又加重,那么她就宁可放下从小一心想要变强的愿望,也要先陪三叶把身体养好。


    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子抬手,冲旁边候着的秘书下了几个无声的指示,又仔仔细细问她:“那你上班这几天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使坏?”


    高杉桃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哇。”


    说着推开食堂的门,与此同时向后一个空翻。


    动作之熟练流畅,仿佛一串固定程序的连招。


    泡了脏抹布、脏鞋子和蛋黄酱的水桶咣啷落在地上,奇异的味道散开。


    高杉桃视若无睹地跨过去:“我感觉还挺顺利的,大家早上都跟我一起挤着打卡呢。”她碧绿的眼睛很快扫过那群假装没在看的真选组队士。


    紧接着,人影原地消失,闪现在不远处的桌边——刚才她站立的地方已经碎开一地烂鸡蛋,味道十足。


    无视了厨子大叫‘谁又用我的蛋砸人去了!’,高杉桃冲花子说:“别担心,我好歹也二十几岁了,不是当年的小孩了好吗?”


    花子就又叹气。在她看来,也许武力值和可靠程度是上升了一个台阶,但要说有没有更成熟……哎!!


    旁边秘书看了都紧张,花子小姐执掌丰田家,面对骄奢淫逸包藏祸心的长辈平辈晚辈都面不改色。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何许人也,竟然让她如此忧心……


    想必,是个心思缜密、头脑聪颖,令全商界闻风丧胆之人吧!


    心思缜密的高杉桃一脚踹飞原本要坐的凳子,木料松松垮垮四散开——有人提前劈成碎块又用劣质胶水粘好。


    她头脑聪颖地从旁边抢来一把凳子:“而且做小孩子的时候我也没吃过亏啊!花子,亲爱的花子,知道你最好了,但是不用太担心我哦!”


    话是这么说……


    “啊!”高杉桃忽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果然有人想使坏?他们手上可是有刀的,你没拿到刀之前不要冲动,听见没有?要不要我叫人联系一下松平?”


    等了两秒,花子听见她可怜巴巴说:“我的饭团里,没有鲑鱼……”


    她好愤怒:“这是赤裸裸的排挤!这是赤裸裸的不公正!我不相信副长和局长的饭团里也没有鲑鱼!!”


    周围有意无意关注着她的真选组:……


    局长不好说,副长饭团里好像是真没有……他那里头全是蛋黄酱啊!!纯的蛋黄酱饭团啊!那种东西谁看了都不会有食欲的哦——


    不是,等下,这时候才感觉到被排挤吗?!拜托你也敏感一点吧!门口的脏水桶扔过去的烂鸡蛋和专门等着出丑的凳子都不算什么吗!!


    偏偏为了饭团里没有鲑鱼在伤心吗!喂!鲑鱼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啊!!


    无声的呐喊被高杉桃再次无视。她被花子悉心安慰半天,许诺给她带好吃的大螃蟹回来,总算挂了电话,用苦大仇深的表情盯着面前的饭团。


    要、要来了吗?


    她旁边,刚刚痛失凳子的监察组组长山崎退严阵以待。


    ——指随时准备扭头逃跑,找副长土方先生来肃清一切。


    果然是民以食为天……终于,在面对饮食上的不公正时,这位神秘的高杉氏,也要奋起反抗了吗!!!


    她究竟会用什么手段、以什么样的姿态……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山崎面容肃穆,手指紧绷,羽毛球拍蓄势待发——不管什么样的攻击,他都会用羽毛球拍打回去的!


    咦?她的脸……她的手……?


    高杉桃的嘴角浮现出隐约花纹,并不非常清晰,但似乎是螺旋的形状。


    手指则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扣在一起,抵在鼻尖。


    她说:“「鲑鱼」!”


    嗯?等等等等,这不是她的声音吧?刚刚是谁在说话?有个陌生男人突然潜入真选组食堂吗?


    千辛万苦潜伏进来这是在说什么呢……「鲑鱼」是什么意思?这个嗓子听上去很像一个言灵系咒术师又或打排球的高个子眼镜男啊?!


    下一秒,高杉桃面前的餐盘里,凭空出现了一份切好的冰鲜鲑鱼刺身。


    女人眉开眼笑,两手合十:“——那么,我开动啦!!”


    说着大快朵颐起来。


    山崎:“…………不是你给我等等。”


    高杉桃被打断吃饭,抬眼看他的瞬间,让山崎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哪里不对吗?”


    “不管哪里都不对吧!!!”山崎抓狂,“莫名其妙的声音和莫名其妙的台词,如果你真的在抄袭我想的那位角色的话至少要知道人家念「鲑鱼」的意思只是表示肯定吧!!就算是言灵也不是说什么就变出来什么吧!!科学呢?这个世界的科学在哪里啊!!”


    高杉桃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往嘴里塞饭团。


    “啊?”嚼嚼嚼,“原来不可以这样用的吗?”嚼嚼嚼,“难怪每次消耗比想象的小,原来是因为这个世界居然还会帮忙判定我有没有用到点子上啊!”嚼嚼嚼。


    “别嚼了!跟人说话的时候不要吃东西啊!而且我们《真选组·魂》这部漫画呢,是十分科学的、是没有咒力设定的哦,你再这样胡来的话原作空知○秋会哭哦……”


    “「红豆面包」。”


    高杉桃捧着饭团继续嚼嚼嚼,口齿不清问:“这下可以了吗?”


    山崎,被小山一样涌现的、热腾腾的、红豆香和麦香交织的红豆面包,死死压在了地上。


    为了磨砺自己而三餐都吃红豆面包喝牛奶已经许多年……山崎半闭着眼睛,如梦似幻地想,这熟悉又陌生的香味像鬼魂一样死死缠绕了上来……呕吐吗?食欲吗?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他已经、被填满到无法再承受更多了……


    山崎的意志力正在飞速消退!直接逼近零点!!


    他两眼翻白,含泪点头:“完全、可以了!!”


    科学啊,永别了——


    此时的神情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幸福,山崎想,抱歉、副长、局长、冲田队长……从今天起,我就是名为【高杉桃】的女神的信徒……


    桃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