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天地有诗声07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勇者之路》任务其一琴弦与剑光的奇妙夜已完成】
这是李昭明第一次听到系统面板的声音,在不断蔓延的蓝白火焰中，这声音并不冰冷,反而情绪充沛而高昂，似人又非人，音调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哈？”李昭明歪歪头，“这是你们玩的恶作剧，还是背着我开的新剧本？”
【任务一特殊奖励发放中】
【发放完毕。】
一条古旧的红绳挂坠凭空掉下来，落在那把完好无缺的诗琴上，李昭明把红绳取下来，玉扣与宝珠入手温润沁凉,红绳在蓝白火光照耀下更显明艳。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奖励,心头浮现一股强烈的感觉。
这是我的东西。
他摩挲着红绳,一一抚过上面天青色的玉扣与宝珠,笃定地想。
地下广场在蓝白火光中分解成万千光影，如同蝴蝶羽翼飞散在四面八方，组合成一幕幕色彩斑斓的画面。李昭明在这段记忆的冲击下闭上眼,灵识沉入黑暗之中。
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有一轮光亮格外明显。
光亮在下个瞬间照彻苍茫天地，遥望山海风光无边。
苍龙咆哮的山谷、绿意盎然的森林、翻滚着幽幽蓝火的海洋……天空中的两轮月亮在那团巡视大陆的明光照耀下黯然失色。
有一只形似鹤的鸟儿从明光中飞出,在山海间掠过,青色的羽翼带着红色斑纹，唯一一条腿细长挺直，落在谁的手腕上，白喙轻轻蹭着谁的面颊。而后仰首呼鸣,煌煌烈烈,耀如艳阳。
天空响起流泉般的乐声,鸟儿忽而转过头来,看到站在光暗交界处的白发少年，便振翅高飞，如同烈阳奔向他怀。
神鸟从光辉中叼出一支清透的莲，将它放入少年发间，又眷恋地蹭了蹭他的发顶，而后带着那团明亮的光展翅飞回高天。
长风吹，艳阳烈，白发纷纷扬扬，青莲摇曳花影，隐没在近乎鎏金的瞳孔中。
游走的最后一缕无主情绪彻底被主人绞杀干净，识海再无阴霾。
李昭明睁开眼，又回到最初的那片花海。
阳光正好，清风穿花拂柳而来，送来流莺动听的歌声。
小精灵抱着琉璃色鸢尾花编成的花环，正扑腾着半透明的翅膀望他头顶放。瞧见他醒过来后手一抖，花环掉落到他怀中，自己化作光点溜走。
李昭明低头，看到自己躺在繁花盛放的大湖之畔，花环掉落下来，正落在那把雕刻着羽毛纹路的鎏金诗琴上。披风铺在身下，色彩如青空，未见一丝尘埃。
自然也不见满身不属于自己的鲜血。
【恭喜宿主离开幻梦，成功封印魔王的碎片之一，获得随身道具[永夜曦光]】
【《勇者之路》任务二[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已开启
在封印魔王的过程中，我们也需要劳逸结合。亲爱的宿主，成为一名合格的吟游诗人后，您理应有传唱天下的诗篇。
请宿主根据任务指引前往虹彩公国，开启新篇章！
任务奖励：进阶乐谱x1，金币x50000，虹彩公国声望x1000，大陆声望x500，特殊奖励x1】
撕拉——
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中，半透明面板停留在他十米远，并不像之前挨着艾瑞昂那么近。
李昭明：“……”
李昭明给这自说自话的玩意儿气笑了：“你真的不是和艾瑞昂在演我？”
【长梦已明，长夜已晓。亲爱的宿主，请不要沉浸在过去的幻梦之中。】
“你的任务总称还是《勇者之路》，现在你告诉我，吟游诗人是宿主，你耍我？”李昭明闪现过去，两根手指捏住这半透明面板，冷笑一声，“虽不记得过往，你当真以为我会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撕拉——撕拉——
半透明面板抖动得厉害，依稀可见上面裂开一条条细小的纹路。
【您在幻梦中所见之景已成过往，所见之人皆为旧日逝者。亲爱的宿主，请不要为上一代勇者的逝去而悲伤，那人类早已属于旧时代。下一个篇章中，您或许能找到他遗留的传说。】
听完这个说明，系统面板本就在地下的可信度在李昭明心中一降再降，降到无法再降的地步。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艾瑞昂不是人类，也不可能被一具亡灵骸骨弄死。这种一眼就能发现的事情，你作为传说中的光明神的造物，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吗？
要么这个系统面板是假的，要么光明神是假的，或者两个都是假的。
李昭明放开钳制对方的手，思索是先恁死这破板子，还是直接杀到那什么光明教会去，把光明神提溜出来问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
唔，还可以翻一下这地界，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神，比如黑暗神之类的，总能搞明白这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管你什么神什么乱七八糟的谋划，算计到本少爷头上来，通通给你砸了啊。
白发少年转了转手腕，眯着眼睛看那脱离钳制立刻往后飞了十丈远的面板。
手痒，想揍谁，总觉得我好像被坑了——当然不是被这破板子坑的。
不确定，再看看。
或许是白发少年嫌弃它的眼神太过直白，漂浮在空中逃过一劫的半透明面板抖了抖，后知后觉发现眼前的吟游诗人在片刻之中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明快了许多。
可是，明明刚刚经过同伴的离去——即使它给出的解释是一场幻梦，但按照正常人类的情况，质疑之时，他应该伤心难过，应该不相信同伴的死亡，应当为找出真相而尽力去做任务，甚至应该为了复活同伴奉献自己的一切，它的提示明明已经给的很明显了。
他不该如此冷静，不是吗？
面板偷偷检索仓库里剩下的东西，确定它先前给出的红绳挂坠确实只是某位存在掉落的鸡零狗碎的各种小玩意儿，并不是能触发奇遇的特殊宝物。
它正要编织出下一段语言，便听到少年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你说，下一个任务里会有艾瑞昂的信息？”吟游诗人怀抱着琴，将花环随手塞进空间里，扬眉一笑，“那就走吧。”
啊，原来只是嘴硬，还是在意的，在意着为救自己而死的同伴。
人类不愧是情感最丰富的种族，无论是什么样的存在，只要是人，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律。
面板翻看着过往存储的数据，对照应证后放心地给出接下来的指引。
而并未发觉，那抱着琴轻飘飘跟在后面晃悠的吟游诗人看过来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件死物。
*
或许是完成了任务一的缘故，系统面板解锁了律光大陆的全地图。
李昭明仰面躺在马车车顶上翘着腿，一手垫在脑后，一手在面板上随心所欲地滑动，慢慢翻看着大陆的全景。
“人类、精灵、巨龙、矮人、亡灵骑士，光明神与黑暗神……好标准的一个西幻世界。”白发少年叹道，“好适合作为……的世界。”
清风亲吻着他的面颊，阳光也为他停留。
吟游诗人中间的话模糊不清，鎏金色的瞳孔里是系统面板无法解析出的情绪，这一刻它反而有了属于自己的疑惑：花海中第一次见宿主睁开眼，明明是琥珀色的瞳孔。
是太阳光的影响吧，它轻易丢开这点意识，一边老老实实给这位宿主播报每个种族的信息，一边在资料库里哗啦啦地翻着历代宿主所有信息。
【亲爱的宿主大人，我们即将到达的虹彩公国是律光大陆有名的浪漫之地，您完全可以在赶路时修习基础乐谱，以便保持吟游诗人的身份。】
李昭明懒洋洋道：“用不着，这把琴不是修好了吗？我会弹琴。”
说着他信手在琴弦上拂过，一串美妙的乐声便流泻出来。
【不不不，[永夜曦光]是一把具有神奇力量的琴，您可以查看它的说明。结合乐谱演奏，它会给您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哟～】
李昭明顿了顿，信手在面板上点了点，调出道具页面：“神神叨叨的，让我瞧瞧。”
【道具[永夜曦光]
说明：
暴君陨落古老的太阳，新生的太阳升起之际，精灵女王眺望光明神的背影，以最后与最初的光辉凝成的一把诗琴。传闻拥有它的人只要在大陆拨动琴弦，唱出自己的心愿，无论什么都会被满足。】
【亲爱的吟游诗人，这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制的神器！】系统面板看着白发少年，忍不住开口吹捧道。
李昭明：“嗨，不就是言灵系么。”
想了想，他敲了敲不自觉凑过来的面板：“哎，你会为宿主规划最适配的道具的话，艾瑞昂的那把剑难道也是最适合他的吗？”
面板可疑地沉默一瞬，而后坚定回答：【没错。幻梦勇者所用的大剑是折取光明神的一缕剑光锻造而成，同样是最适配他的武器。】
李昭明毫不留情吐槽：“真的吗？我看那场幻梦里，他不太能耍得惯那把剑。他握剑的时候，还有*点烫手。”
系统面板：【虹彩公国即将到达，请宿主采取合理合规方法进城。系统能量不足，暂时进入休眠，补足能量后苏醒。】
李昭明嗤笑一声，从车顶上倒悬，敲了敲流动着光晕的窗户。
“劳驾，带我一程。”
车内穿着华美织物的苍白男孩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面前倒悬下来的人影，抱紧了手中的书。
“你、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
窗外的人冲他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如你所见，我是一名路过的吟游诗人。”
【作者有话说】
五一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裂开]等车时差点被创下轨道，还好被后面的好心人拽了回来[爆哭]1551大家在车站一定要小心[爆哭]
第112章 天地有诗声08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如你所见,我是一名路过的吟游诗人。”倒悬于窗外的人影如是说。
车内的男孩面色惨白，吓得抱紧了手中的书,张嘴想要呼唤他的护卫。
隔着透明的窗户，他忽而与一双灿金色的眼瞳对视，口中的呼叫便鬼使神差咽了下去。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书，抿着唇迟疑地按下窗棂下的按钮。
唔……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算有事，倒霉的也不会是我……只要小心些就好了。
光辉流转的“玻璃”从中心开始向四方褪去，倒悬的少年适时从窗外翻进来，衣袍纷扬如蝴蝶翩飞。
李昭明翻身到男孩对面,撩开披风坐下时瞥见对方偷偷扫过来的视线,干脆对上他的眼,笑眯眯道：“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再听一次也是很好听的声音，像金石敲击碰撞的声响，也像小时候听到的窗外流泉,带着极为舒朗的笑意。男孩眼睫不自在地颤了颤,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目光撞进湛湛青天下一片盛放的繁花。
繁花正注视着他,灿金色眸子里映出自己小小的身影。
正面来看,他没比我大多少……为什么会觉得这张脸的轮廓有些熟悉，突然就不害怕了呢……男孩确定自己十几年来枯燥乏味的生涯里，不曾见过这样的同龄少年。
“卢西温，卢西温布莱特斯塔。”他抱着自己的书,主动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名字,“你、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昭明就可以啦。”白发少年随手拨弄几下怀中的诗琴,语气带着些许歉意,“刚刚吓到你了？抱歉。我在云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你的车顶，刚刚才醒呢。正好睡觉前想去虹彩公国游历，瞧你的车队也是往都城走的，就想着蹭一下你的车啦。”
听到我的名字，居然没有半点反应吗？
卢西温冰蓝色的眸子颤了颤：“在云上…睡觉？可你不是说你是吟游诗人——”正经的吟游诗人是在云朵上休息吗，怎么他看的书里没有写到？
“我们吟游诗人是这样的，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李昭明面不改色忽悠，“天光云影花草树木，哪里都能睡，你看，我醒之前不就是躺在你车顶上。”
卢西温将信将疑，最后将之归结为吟游诗人的职业风格，再次感慨不愧是最自由潇洒的职业：“是这样啊……我正好要回城，你坐一程没什么，但是，进城前你要先下车。”
“诶？可我就是听说最近进都城很麻烦，需要通过证明……你知道的，我这样游历四方的吟游诗人哪里有正经的身份证明。”李昭明把诗琴放到膝上，双手合十摇了摇，“拜托拜托，帮人帮到底嘛～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没办法进城，没办法进城，我就找不到地方表演赚金币，赚不到金币我可要饿死啦！”
卢西温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丝震撼，“吟游诗人的日子原来这么艰苦吗？那……那我想想……”
半晌，他说：“这样吧，你可以和我一起进城，但你一定要在通过城门检查的魔法阵后离开，不能被…发现。”
“好耶！”吟游诗人欢呼一声，一把握住男孩的手摇了摇，眼角眉梢都带着外露的笑意。“卢西温，你真是个大好人！”
卢西温嗫嚅道：“没、也没什么，只是带你进城而已。”
他这么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凑过来的少年，明明对方有和自己一样颜色的头发，为什么他看起来就那么明亮呢？
好烫啊。
旋即他反应过来，在车里独自看书的时候，他是取下手套的：“你、你别碰我！”
卢西温狠狠甩开对方的手，震惊之下连对方自来熟地直呼教名这件事都忽略过去，赶忙站起来想要去看少年的情况，却又不敢真的靠得太近，只能束手束脚站在原地，一脸惊慌失措看着他。原本抱着的书掉下去，也无心再看。
“你、你没事吧？”卢西温手足无措，“你、你怎么能碰我呢，那会——”会死的！
吟游诗人一脸懵住，“啊？怎么了？”
很快他反应过来：“噢！我懂了！听说有些贵族家还保留不少古老的习俗，不能与任何人接触。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家也是这种情况，以后不会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看着吟游诗人依旧活蹦乱跳，没有一点伤痛的样子，卢西温憋了半天才憋出几个词句。
“没事，我好得很呢。”
李昭明瞧着小孩还有些应激，想了想把琴放下，站起来转了两圈，又原地蹦跶两下，张开手说：“看，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半点事儿都没有。”
随着吟游诗人的动作，天青色的披风掠过卢西温面庞，他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繁花不曾有过半点凋零。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卢西温再开口，嗓音里竟有几分哽咽，“刚刚……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以为你也会和他们一样……”
李昭明坐回去：“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我……我小时候和贪玩，和朋友一起去禁地探险，差点放出了里面的魔鬼，虽然大人们来得及时，把魔鬼封印回去，但是我和我的朋友中了魔鬼的诅咒，所有碰到我们的人都会非死即残。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人敢接触我们。”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而后焦急地问：“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的车队里有治疗师的，你不舒服一定要要告诉我！”
可怜的小孩，看起还在应激。
李昭明心里“啧”了一声，干脆伸手薅了薅对方的头，“真的没事啦，我命特别硬，什么诅咒碰到我都得绕道走！”
头顶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很久很久不再感知到的生灵温度，卢西温抬头看到吟游诗人盈盈笑脸，是活着的脸色，眼眶顿时一红，紧接着挣脱开来：“不、不可以放松警惕，万一是暂时没事呢？”
他想起以前被他摸过后，很快只剩下尸体的小猫和小兔，心中又恐慌起来。
“好吧好吧，你以后就知道了。”李昭明放开手，“我是听说虹彩公国是大陆有名的浪漫之邦，这才赶过来的，结果就在路上听到现在进都城要严查身份，哎，卢西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卢西温垂头丧气：“嗯……其实也和我们的诅咒有关系。”后面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吟游诗人说。
李昭明瞧见他的神态，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你愿意带我一程，可是帮了我大忙啦，。这样吧，作为报答，我弹首曲子给你听，行不行？”他骄傲地说，“我的琴可是和世界上最好的乐师学的。”
嗯……好像应该也许可能没怎么正经学过，只是看多了听多了就会了。不过没差别啦，至少“世界上最好的乐师”这句话是真的。虽然我也不记得，但一定就是这样。
李昭明理直气壮地想。
“可、可以吗？”卢西温冰蓝色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渴望，“我、我从没听过外面的音乐。”
李昭明抱着诗琴，就要扣动琴弦，“当然可以啦。”
“等等。”卢西温连忙阻止，“我先把车上的声音屏蔽掉——”
吟游诗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神秘一笑：“合格的吟游诗人，能够只让他的朋友听到他的乐声。”
说罢他一撩披风，信手拂弦。
琴弦初震，泠泠如空山玉碎，又似林间流莺啼鸣，悠扬动听。
突然乐音迸溅，流泉与碎冰相撞，好似月光都揉碎在这乐声之中。
一曲终了，卢西温听得脸红扑扑的：“你真厉害！”
明明是诗琴，昭明弹出来的曲调却和庄园里的乐师弹的一点都不一样，他说不出那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听着听着内心舒坦许多。
乐声结束后，他感觉精神上的疲劳都被驱散，浑身上下都有了不少力气。
“嗯哼，这个报答很划算吧！”李昭明翘起了不存在的尾巴，洋洋得意道。
“嗯！特别好听！”卢西温很给面子的“啪啪啪”鼓掌。
李昭明看着卢西温亮晶晶的眸子忍不住感叹，“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像月光下的鸢尾花。”
想了想，他比划说：“是星光鸢尾，你见过吗？它是琉璃色的，在星辰光辉照耀下会变幻出不同的色彩，特别漂亮。”
卢西温听着对方的夸奖，脸蛋发红，想说你的眼睛也很漂亮，像我小时候望见的窗外的太阳。
但他被养得过于温吞腼腆的性子让他说不出这么直白的夸奖，便把这句话藏在心底，又很快被下一句话转移走了注意力：“这种描述……你亲眼见过星光鸢尾？！”
李昭明歪歪头：“见过啊，怎么了？”怎么感觉这小孩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星光鸢尾灭绝很多年了，连图像都没留下，我只在书上见过它的一点信息。”卢西温想到这里有些失落，“你一定是在游历大陆的时候看到的吧，竟然还有遗存。真好啊，吟游诗人可以到处跑……”
“灭绝？”李昭明想了想，说，“真的吗？可我见到好大一片花海，全都是星光鸢尾呢。还有不少花精灵，他们送了一些给我。”
说着，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小精灵送的鸢尾花环，送到他面前：“喏，长这样，好看吧？”
那花环编织得精巧，又被花精灵施了魔法，几朵盛放的鸢尾簇拥在一起，在马车各色宝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比起花环，更像是王冠。
卢西温眼前一亮，他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如同琉璃一样美丽娇弱的花瓣，接触到的前一刻又收回了手：“真好看啊……比我小时候想象的还好看。但是，真的有大片的星光鸢尾花海吗？”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书本中灭绝许久的神秘花朵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李昭明说：“当然啦，这有什么好骗你的。银铃城那边到处都是呢，我刚从那边出来。”
“银铃城？”这次轮到卢西温疑惑，“银铃城确实是记载的星光鸢尾生长地，但那座城邦五十年前就从律光大陆上消失了。”
不如说，正是因为银铃城没了，星光鸢尾才消失了。
李昭明：“嗯？”
瞧见对方似乎是真不知道，卢西温解释说：“我小时候在书上看过，王城之北的银铃城于五十年前覆灭于兽潮，至今原因不明。很多人猜测是城里有人猎了不该猎的东西，才引发大型兽潮来袭……”
不过，如果昭明真的是从当年的银铃城来的话，卢西温倒是明白为什么对方听到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了。
整个律光大陆的人类领地，还有谁会不知道虹彩公国的卢西温布莱特斯塔子爵与瓦莱丽娅西吉斯子爵身负魔鬼的诅咒，不得近人这件事呢？更何况，吟游诗人本应该是消息最灵通的职业之一啊。
第113章 天地有诗声09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卢西温摩挲着吟游诗人送到手里的花环,琉璃色的花瓣就像月光下的雪，他小声说：“我听一位大魔法师说,有些人天生与时空魔法亲和度高，即使没有学过，也有概率穿过时空的界限来到过去或者未来的场景。也许，昭明你就是这样的情况呢。”
“原来是这样。”
听完卢西温对那段历史的解说，李昭明手指捻了捻下颌，忽而笑道：“卢西温，你知道的东西好多啊。”
卢西温连连摆手，“没、没有啦,我只是看的书比较多,都是照着书上说的。”
“对了,这个还给你。”他又看了好几眼手中的花环,将花环递回去。
吟游诗人接过花环，收好后他看着男孩恋恋不舍的目光，想了想又摸出一朵花来：“喏,送你了。”
卢西温睁大眼：“星光鸢尾现在很珍贵的,你拿去拍卖会都能拍到不错的价格。”
“但你看起来很喜欢呀。”李昭明笑眯眯道，“花环是小精灵送我的礼物,不好转赠,这个就是我自己随手摘的啦，就当做给新朋友的礼物吧！”
“我、我吗？”卢西温小心翼翼捧着花，有些不知所措，“谢、谢谢你,我会好好保管的。”
这个话题后,他们开始谈起大陆上的风土人情。卢西温年纪不大,却对大陆上不少传说故事了解甚多,相比起来，李昭明这个半吊子吟游诗人对此间的了解就很不够看。
好在他只是不熟悉这个世界，脑子里有着不少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千奇百怪的故事，加上他很会聊天，不着痕迹将话题转到想要的方向也是轻轻松松，并未打破卢西温小少年对吟游诗人这个职业的浪漫滤镜。
太阳将要落山，车窗外渐渐有了鼎沸的人声，吟游诗人停下讨论，往外探了探头：“是要到了吗？”
卢西温偏头看了一眼：“嗯，前面不远，过了河就是城门了。”
他神色也黯淡下来，进了城，他就要和这位新朋友分开了。
朋友啊……
卢西温低头，那件事之后他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和他一样被诅咒所困扰的孩子，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见面机会也不多。
李昭明眨了眨眼，说：“进城之后，我要是又遇到盘查身份的人，还能不能请你来证明呀？”
“城里城门的排查只针对黑魔法师，不会针对你的，你可以来找我的！”卢西温连忙说，“我家……我家族在虹彩公国很有威望，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可以到布莱特斯塔城堡找我！”
说完他从身上取下一枚胸针，递到李昭明手中，“你拿着这个来，没人敢拦你。”
望着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期待，李昭明接过胸针，干脆别在胸口披风上，“好啊。”
车队缓缓行过护城河，在颇具特色的城门前停下，门口排查的侍卫长看到车队前方的领头人，连忙赶过来说道：“宫廷刚刚来人问过，请子爵大人进城后直接去王宫会面。”
只要看到马车上的鹤望兰纹章，他们便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谁，连惯例的盘查询问都没有。
几十人的车队逐一通过城门的检测魔法阵，柔和的光辉如同涟漪一般扩散开来。
卢西温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对新朋友说话时，车窗外传来冷厉的声音：“我亲爱的卢西温，回来了怎么不往家里去？”
男孩下意识将怀里的星光鸢尾藏进衣服里，低声道：“等下你看准机会快走！”
他迅速将这一路下来有些凌乱的银发打理好，片刻后又是一个姿态完美的贵族子爵，等待车门缓缓打开。
车队正前方正有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被那严厉的眼神扫过，卢西温瑟缩一下，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思量车里还有人，便挺直身板说：“大公派人请我去王宫，我不好拒绝。很抱歉，母亲大人。”
车内的人礼仪举止挑不出一点错误，马上的女人满意地点头：“我正好有政事要禀告大公，你与我同去。”
“是，母亲大人。”
卢西温恭敬低头，眼神余光瞥到身旁已无吟游诗人天青色的身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母亲大人没有看到他就好。
想到这里，他心头泛起几分苦涩
若真的有政务禀告大公，为何会卡着时间来这里等他呢？母亲只是不想他与大公走的太近……或者说，只是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这一次出行，回来了时耽搁了几天，已经踩到母亲的底线了吧。
*
在车门大开的瞬间，李昭明便隐匿身形，正好看全了卢西温与马上的女人对话的全过程。
此前只有几分羞涩，话题打开后便能流畅说起自己喜欢的故事时的男孩浑身绷直，好像面对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尊贵的上级。
不会吧，又碰到亲子关系疏远的家庭？
李昭明抱着琴，仗着无人能发现他的隐匿，光明正大跟在这对母子身边进了王宫。
这一路上沉寂得可怕。
李昭明点了点面前的半透明面板，虽说系统扯了个休眠的狗屁理由暂时匿了，功能却没有下线。是以，他看到地图上四个代表关键人物的光点。
两个在他身边，两个在标志着王宫的地方。
还挺巧的，两处都是一个红名一个绿名。
到了王宫一看，李昭明乐了，这可真是更巧了，这任务的红名绿名分配的身份都撞一块儿去了。
虹彩公国的王宫到处栽满了各色鲜艳美丽的花朵，这里的主人应当很喜欢这些鲜活的小东西。
布莱特斯塔侯爵在王宫门口下马，自有人上前接手后面的座驾。
女人目光在那些绚烂花朵上扫过，便仿佛看脏东西一样挪开视线，快速踏上她专供的代步马车。
卢西温险些没有跟上。
他坐在母亲身边，抿了抿唇，到底一句话都没敢说，就这么安静地到了宫廷。
李昭明看着卢西温先后向王座上的老公爵和下方台阶上候着的男人行礼，而后与男人身边的女孩打了个招呼，就拘谨地站在自己母亲身边，听着长辈们开始谈论起正事。
商讨的都是和公国相关的政务，李昭明百无聊赖得坐在台阶上，撑着头听了半天，目光在殿内几人身上扫过，暂时没有发现其中两个人被系统面板标注成红名的原因。
该不会是这破板子又抽风了吧，李昭明不带任何恶意地想。
或许是发现在场两个孩子不太自在的神色，老迈的大公暂停了商讨，慈祥地望着他们：“卢西温，瓦莱丽娅，我的好孩子，你们好久不见，出去叙叙旧吧，不用跟在我们几个老家伙身边。”
深红发色的男人在对面的同僚露出不悦目光之前开口：“是的，丽娅，你不是前几天还在念叨卢西温吗？和他去花园走走吧。”
“西吉斯，你知道他们的情况，就不应该放他们单独离开。”他金发的同僚以羽扇覆面，露出来的一双眼冰寒无比。
“布莱特斯塔侯爵，他们都是好孩子，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再连累他人。”西吉斯侯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温温和和说道。
“哼，装模作样。”布莱特斯塔侯爵别过脸去，不再参与这个话题。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卢西温感激地看了大公一眼，和一旁沉默的女孩并肩走了出去，熟门熟路地来到王宫的花园，坐在花丛深处的小亭子里。
白发的吟游诗人坐在凉亭之上，曲起一条腿，撑着头听着下面传来的谈话声。瞥到不远处隐隐绰绰的人影后，他弹出一道劲风，隔开了外面的窥视。
凉亭之中，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双双松了一口气。看着对方与自己相似的神态，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卢西温，好久不见。”率先开口的是金发红眼的女孩，她将精致的羽扇放在桌面上，手指交叠，“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嗯，你也是，瓦莱丽娅。”卢西温点点头。
瓦莱丽娅西吉斯，与卢西温承担了相同的诅咒，同样从小被养在城堡之中，少与外人交流。从小到大，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但即便如此，除开无法推却的宫廷大宴和每月一次的大公传召，他们没有别的见面机会，能单独相处的场合更是少之又少。
“瓦莱丽娅，大魔法师这次对你的调理怎么样？”卢西温想起来友人上个月从他刚离开的魔法师那里回来，还没来得及与对方交流情况，赶忙问道。
瓦莱丽娅摆摆手：“还是那样，诅咒既没有蔓延，也没有消失，我猜你也是。这样的例行调理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每半年可以交替出去放一次风。”
说到这里她嘲讽地笑了笑：“路上放风也是放风。”
卢西温叹了口气：“那位魔法师大人每个月只能调理一个人，不然的话，大公说不定能想办法说服你父亲和我母亲，让我们一起去，路上也有个人能说说话。”
“不会的，看在大公面子上，我俩还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见个面。”瓦莱丽娅扯了扯嘴角，“出门调养一次，来回一个月，他们绝不可能放我们单独相处这么久……你知道原因。”
卢西温想起那桩陈年旧事，沉默下来。
“好了，难得见面，不要提这些东西。”瓦莱丽娅拍拍手，“让我们说点开心的，嗯……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片原野开满了天堂鸟，和国内的姿态不一样，我让人摘了一些回来送给你，施了魔法保持盛放的姿态，你有收到吗？”
不必等到回答，卢西温黯淡的神色告诉她一切。
“……”瓦莱丽娅叹了口气，“连花都送不进了吗。”
卢西温勉强笑了笑：“嗯，母亲不喜欢鲜花。”
在瓦莱丽娅担忧的目光下，卢西温想到一件真的开心的事：“对了，瓦莱丽娅，我跟你说，我这次出去，交到了新朋友！”
想到偶遇的友人，男孩面上浮现真切的笑容：“是位游历四方的吟游诗人，我们聊了很久，他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对了，他还不受我身上诅咒的影响！”
瓦莱丽娅本身静静听着卢西温有些兴奋的话语，看得出她唯一的朋友是真的很开心，可听到后面她愣住了：“你说……什么？”
她下意识攥紧了羽扇，“你会不会是被骗了？”
卢西温看着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
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那朵绮丽的花，送到友人面前：“你看。”
“……这难道是？！”瓦莱丽娅屏住了呼吸，很快想到了友人曾经用无比渴望的语气提过的珍稀花朵，“星光鸢尾……它不是已经……”
“嗯，灭绝了，所以，这是他从五十年前的银铃城带出来的。”卢西温坦然说道，对瓦莱丽娅，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很多时候，他们知道彼此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瓦莱丽娅的扇子“啪嗒”一下落下来，喃喃道：“时空魔法……这世上真的还有人能掌握时空魔法吗？”
“我不确定，但他……他非常厉害，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肯定不只是吟游诗人那么简单。”银发子爵想了想，还是向珍视的友人吐露内心，“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知道的，普通的吟游诗人怎么会瞒过母亲的耳目来到我面前呢……可我愿意相信他。”
卢西温迟疑道：“瓦莱丽娅，说出来你可能不太相信，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让我觉得安心。”
他当然知道突然出现的吟游诗人很可疑，可他也真的在那白发少年身边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为此，他愿意相信他。
第114章 天地有诗声10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他让我觉得安心。”
男孩坚定的话语随着风声飘到凉亭上的吟游诗人耳中,李昭明点了点面前还在装死的面板，叹了口气,在面板上敲出一行私聊：
【喂，你真的没坏掉吗？这两个小可怜，红名？那边两个偏执狂，绿名？】
系统面板显示休眠中，继续孱弱地装死。
李昭明低声说了句：“不中用的东西，你这种系统放在时空管理局里绝对完不成KPI，也拿不到年终奖。”
凉亭中少年们的谈话接近尾声，瓦莱丽娅捏紧扇骨,在他们各自的监护人派人来寻之前下定了决心：“卢西温,下次,你带我也认识认识他。”
卢西温点头:“嗯。”
他想了想,将那朵一直保持盛放姿态的星光鸢尾放到女孩手中。
“你暂时帮我保管一段时间，好吗？”他低声说，“你知道的,我保不住它。”
瓦莱丽娅鲜红的眸子里染上一抹悲哀,没有迟疑多久，她收好这朵漂亮的花：“你要记得拿回去,我不知道我能留多久。”
卢西温：“我会的。”
女孩瞥了一眼凉亭外渐渐走来的人,低声地说了什么，在卢西温瞳孔震动时飞快说道:“这是我母亲的朋友给我的消息，下个月大公例行召见时，我们避开他们好好谈谈。”
来寻人的侍卫很快到了凉亭下,少年们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跟着侍卫回到各自长辈身边。
李昭明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儿,起身跳下凉亭,消失在风中。
卢西温拜别公爵，跟着母亲回到布莱特斯塔城堡，安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检查。
他绷紧身子，任由仆人们为他换下外出的衣装。穿上指定的装束后，他近乎麻木地站在魔法阵中央。
他的母亲，维瑟琳布莱特斯塔侯爵带着丝质手套，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掐着他的下颌抬起来，目光如利刃扫过这张被养得完美的脸。
确定脸上没有一丝伤痕后，她退出魔法阵的范围，亲自启动了阵法。
光辉如水扫过中央少年每一寸肌肤乃至灵魂，涟漪一圈又一圈，最后慢慢消失。
“很好，你没有碰到脏东西，也没有把脏东西带回来。”布莱特斯塔侯爵听着仆人们的汇报，满意地点点头，“空间戒指里的书看完了吗？”
卢西温点头：“看完了，母亲大人。”
“那么，我会为你换下一批。”布莱特斯塔侯爵宣布道，“另外，大公近期身体不适，下月你不必出房门。”
“母亲大人！”卢西温愕然抬头，语调微微上扬。
“卢西温，你的礼仪呢？”布莱特斯塔侯爵沉下脸色，“我没有教过你这样对我说话。还是说，你也想学你父亲忤逆我？”
“没有，母亲大人。”男孩连忙解释，苍白面色浮现一丝焦虑，刺痛了维瑟琳布莱特斯塔的眼。
又是这个表情，这张脸为何又出现这种柔弱的表情，这不应该是这张脸有的神态。
侯爵冷冷道：“从今天起你哪里也不用去，继续学习家族礼仪。等你什么时候做到卡西米尔的程度，什么时候出来。”
女人高贵优雅的背影从他面前消失，卢西温失落地低头。
又是这样，既要他不像父亲，又要他学习父亲。
卢西温知道母亲心里的伤疤，也无法忤逆她，只能听从母亲安排。
不知道瓦莱丽娅怎么样了……
被卢西温惦记的友人乘马车随父亲回到了西吉斯庄园，下车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
“亲爱的丽娅，这是在家里，你不必如此恪守礼仪。”
咏叹调般的声音在瓦莱丽娅耳边响起，女孩下意识放慢了步伐，像街上的普通小女孩一样晃悠着走，身影带着几分刻意的雀跃。
“你头上的花儿是新品种吗？真好看。”莱昂内尔西吉斯非常高兴，“好孩子，多戴些这样的花，你母亲喜欢。”
听到这句话，瓦莱丽娅浑身都僵硬起来，不敢回头看身后的父亲。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几缕深红发丝飘落到她面前。
莱昂内尔温和说道：“亲爱的丽娅，你愿意陪父亲一起去看看你母亲吗？”
瓦莱丽娅心里一沉，抿着嘴不说话。
“哎，孩子长大了，就不听话了。”莱昂内尔叹了口气，“和卢西温有小秘密了吗？”
瓦莱丽娅摇摇头：“没有，父亲，我们去看母亲吧。”
“真乖。”
莱昂内尔西吉斯侯爵摸了摸女儿的头，牵着她的手来到庄园内某处装潢精美的房间。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瓦莱丽娅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凉透了。
里面没有任何人在，只有一幅幅挂满了墙壁的巨大画像，连天花板都是人像的笑脸。
瓦莱丽娅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发抖。
所有画的主角都是一个人，金发红眼的女子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装，或捧着一把鲜花大笑着撒向前方，或步伐轻巧地踩在春风里起舞，唇角勾勒的笑容比春光还要明媚。
她的发丝像黄金一样流淌，她的眼眸似红宝石一样璀璨，她的容颜如春天原野上最肆意盛放的花。
她与瓦莱丽娅长得一模一样。
西吉斯侯擎着一盏灯踱步进来，目光深情地望着周围的画像：“看，亲爱的丽娅，这是父亲半年的心血。你的母亲，虹彩公国最美的玫瑰花。”
瓦莱丽娅唇瓣动了动：“父亲……不要……”
“嗯？”莱昂内尔西吉斯沉醉欣赏完妻子的容颜，将手中跳跃着黑色火苗的灯递到女儿面前，“来吧，丽娅，就像从前那样。”
瓦莱丽娅的动作僵硬如人偶，她举起这盏灯火，慢慢走到最近的一副画像面前。
她的手在颤抖，于是那火光也在颤抖。
“怎么了，丽娅。”轻飘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此缓和，如此温柔，听在瓦莱丽娅耳中却像是催命符。
她咬着唇，像过去每一年每一月那样，对着画像倾倒灯火。
漆黑的火苗拂接触到画面后瞬间燃烧，以极快的速度像四周蔓延。
等到瓦莱丽娅放下手，吞吐的火舌如同漆黑的蛇，将她母亲美好明亮的容颜侵蚀得干干净净。
她又一次陨灭了她母亲的容颜。
“真美啊，我亲爱的伊莎朵拉，星辰给予的赠礼……”莱昂*内尔西吉斯侯爵向四周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火光中消失的妻子，“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背叛我？”
充斥着火光的油画下，少女立在原地，背对着父亲无声落泪。
*
“老板娘！你这黄油啤酒掺了地精尿吗？”
铁匠站在高脚凳上，把有他头那么大的橡木桶砸在破旧的吧台上，努力做出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酒保过来把新酒推过去，旧的橡木桶扔到后厨。
“真抱歉，客人，这是地精用过的杯子，还没来得及施展气息消除术。老板娘说，您今天的消费免单。”
即使酒保已经尽量曲起膝盖，但身高优势还是让他看起来像是在俯视凳子上的矮人工匠。
矮人工匠骂骂咧咧地坐下来，接受了对方提出的补偿。
今天酒馆的音乐好听，他心情好，不和这群不是人的东西计较。
“听说了吗？蔷薇夫人把她的血族宝贝锁进了诡月塔。”有客人张嘴说。
坐在矮人工匠后面的影子披着漆黑的斗篷，兜帽下面的尖尖耳朵泄露了她的身份。
“真的假的，她不是很宠爱她那位小情人吗？”
“真的，我的消息灵的很。是那小宝贝发现蔷薇夫人在城堡里养着百来个小美人，男男女女雌雄同体的一大把，一下子就生气了，举着火把要烧城堡，结果烧掉了夫人给新情人订的名贵丝绸衣装……”
“看来这吸血鬼也没受宠多久，还以为能打破那两位真爱的记录。”
“谁能打破布莱特斯塔侯爵和西吉斯夫人的记录啊！”
“得了吧，谁不知道蔷薇夫人还没来得及让那两个人类神魂颠倒，那对男女就私奔了，可把夫人气坏了！”
……
兽人佣兵扯着嗓子吹嘘着自己砍下三头犬的丰功伟绩，半龙侍应生在他身边甩着尾巴擦桌子，“算了吧，比起这个，大伙儿更想听新奇点的故事。”
“新奇？”兽人佣兵想了想，“比如我们那该死的壁虎团长刚发的结婚请柬？”
“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兽人的佣兵团长显然是个名人，这话一开口，许多目光就移过来。
佣兵完全没有给他的团长面子：“新郎是上个月被他捅穿心脏的魅魔，请柬上还写着‘诚邀您见证我们的第二次死亡’，哼，一听就知道是从人类那边学来的酸臭显摆。”
说完他朝着某个方向大声喊道：“那边的小诗人，换一首欢快的曲子，这调子软绵绵的听得不来劲！”
酒馆里人来怪往，调暗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更显得这些非人类姿态诡谲。
角落里的吟游诗人坐在高脚凳上，漫不经心弹奏起无名乐曲，听到客人的吆喝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换曲子？好啊，拿故事来换。”
“行啊，小诗人，你想听什么故事？”
吟游诗人行走大陆收集各种故事和传说，编撰成诗歌传唱，这个要求再正常不过，用故事换弹奏也是常见行为。
兽人佣兵不以为意，挥挥手说道。
“嗯……”
吟游诗人做沉思状，几缕白发垂落下来，“我对刚刚精灵姐姐提到的人类很有兴趣，是叫布莱特斯塔和西吉斯吗？”
“哈哈哈哈哈，这你可问对人了。”
兽人佣兵甩甩断了半截的尾巴：“这事在虹彩公国没谁敢提，但暗精灵肯定知道，哈哈哈哈哈！！！”
“嘴甜的小诗人。”披着斗篷的暗精灵嘻嘻哈哈，“你是哪儿来的，姐姐居然看不出你的种族。”
李昭明歪歪头，帽子上的羽毛和细细碎碎的宝石链子一同摇动：“这可是我的秘密哦～”
“好吧好吧，姐姐不问你。”暗精灵摇头晃脑，“嗨，说回你想知道的。布莱特斯塔侯爵——我是说上一个布莱特斯塔，叫卡西米尔的那个，那可真是个罪恶的美人。”
“蔷薇夫人在当年对他一见钟情，果断抛弃了自己一城堡的美人去追，结果追了好久都没追到，对方以自己有深爱的未婚妻狠狠拒绝了。后来她又看上一个鲜花一样的人类美人伊莎朵拉，想和人家从朋友做起，拉拉小手到深入交流，结果朋友是做成了，伊莎朵拉没多久红着脸跟她说喜欢上个贵族男人，把她气得揍了一顿吸血鬼。
没多久卡西米尔就和他的未婚妻成婚，伊莎朵拉也嫁给了她说喜欢的人，婚礼还在同一天，那场面盛大到谁不说一声真爱。
可惜……人类的嘴就和地精尿过的酒一样臭，没多久卡西米尔就看看上了好兄弟的女人，就是伊莎朵拉，两人看对眼就滚一块儿□□去了。”暗精灵摆摆手，“人类啊，哼！”
暗精灵说到这里痛骂起了人类，酒馆中的非人类们深有共鸣，跟着一并骂了起来。仔细一听还大多是自己被狡猾人类坑到裤衩子都找不着的倒霉过往。
唯一站在人类立场的吟游诗人听了一耳朵血泪史，默默闭上了想为人类解释的嘴。
这种时候，我还是闭麦吧。败坏种族名声的渣滓不需要辩解。
“本来嘛，他们人类贵族说什么礼仪荣耀，其实私底下和动物有什么区别，还不是看上谁睡谁，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谁不在外面乱玩，只要出门还保持那所谓贵族荣耀就好了。谁知道，布莱特斯塔家的当代族长和西吉斯家族的族长夫人不仅私底下玩，他们还要名分，没多久他们一起私奔咯！”
暗精灵继续噼里啪啦说完，又嘲讽道：“听说西吉斯族长当年也是追了好久的伊莎朵拉，结果人和他兄弟一起跑了，最后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尸体都找不着。”
兽人佣兵大开眼界：“暗精灵，你连人家和朋友的对话都清楚，钻床底去听的？”
暗精灵摆摆手，“嗨，这不是蔷薇夫人时不时还念叨她最心爱的这对美人么，我倒了血霉交了这么一个颜控朋友，还只控人形。天天听她念叨要是能收下那对美人玩三play就好了。”说完她咬牙切齿，“老娘还不够美么！她怎么就不控我！”
同伴嘲笑她:“你嘴巴太大了，她喜欢安静娴雅的。”
吟游诗人：“……”
“哇塞，这故事……可真是复杂多变的情感关系。”
李昭明干巴巴感慨一句，他只是来酒馆打听消息的，真没想到直面这种狗血抓马剧情。
不愧是西幻世界，人类与人外之间的情感一如既往的承袭传统，混乱的不拘小节、自由随心。
第115章 天地有诗声11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小诗人,你不懂。”
暗精灵撑着脸颊，惆怅地说,“你一看就没吃过感情的苦，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李昭明谨慎道:“我不爱没苦硬吃。”
“唉……感情的事，怎么能是没苦硬吃呢？”暗精灵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妙的苦恼中，不再搭理旁人。
兽人佣兵“呸”了一声:“也就你这样吃喝不愁的家伙才会纠结这些，看看大家伙儿，谁有你的好运气，被好吃好喝供着还随便你散布这些言论。”
他转头看向白发少年,刚要张嘴时忽而愣住了。
或许是发现不知不觉间,人群的焦点已经变成角落里的吟游诗人,酒馆暗沉的灯光适时转了过来,正好打在吟游诗人身上。
少年白发金瞳，眉眼明俊，帽檐羽毛与披散的长发同色,发链上的宝石也不如他的瞳孔明亮。
兽人佣兵觉得这张脸的轮廓看起来,有一种非同一般的熟悉。
那种熟悉感觉萦绕在心头，隐隐绰绰如远雾笼罩的山,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小家伙，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emo的暗精灵听到同伴的疑惑，慢吞吞抬头，仔细去打量诗人的眉眼,也觉得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嘿呀,我也觉得在哪见过你这小诗人,在哪里呢……是不是扎个头发更像谁呢……”
她嘟囔几句,手里比划几下，好像想起了什么，醉意涌上心头，不一会儿又趴回桌上。
李昭明顶着一堆勉强有个人形的生物看过来的炯炯目光，面不改色道:“你们看错了吧，算啦，我故事也听够了，给大家换首新曲子。”
吟游诗人听够了故事，也开始兑现诺言，弹奏起一首欢快的乐曲。
酒馆中群魔乱舞，喝高了的佣兵拎着一条板凳跳入中间的高台，合着吟游诗人的节拍跳起舞来。
台下的人们沉浸在乐声中，不由自主呜咽出深藏心底的过往。
渐渐的，所有在场的人中，便只有中心的吟游诗人还保持着清醒。
白发少年低垂眼帘，近乎让人瞧不见金色眸光。
曲调拨到高潮之际，有道狭长的影子从门外飞了进来。
“老板，来两杯麦酒！”
来者点完单，发觉所有人还沉浸在乐声中，微微挑眉，头顶的耳朵动了动，“这弦音……有人拨动了［永夜曦光］，谁这么倒霉，又被抓去当耗材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坐在灯光下的白发少年。
“卧槽，你回来了？！”
这次声音大都要劈裂云霄，于乐声中沉醉的非人们纷纷冲着闯进来的家伙怒目而视。
来者直接忽略了所有人，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狠狠抹了把眼，再定睛一看。
灯光下是个年纪尚小，披着天青披风的少年人，正垂眸拨弄着琴弦，眉宇依稀有些像故人……
我看错了吧。
来者摇摇头，他其实也从未看清过那人模样，只远远瞧过一眼，身形依稀是个青年。
嗯，果然是认错了，那位怎么会在这种腌臜地方弹琴呢。
他径直走向吧台，再没有去关注那吟游诗人。
……
从满是非人的酒馆出来，李昭明怀抱着暗精灵这个大喇叭放出来的消息，准备去找“被关起来的小可怜（暗精灵语）”验证一下。
那家非人酒馆并不在虹彩公国的都城之中，而是在都城外某个村落里。
里面有太多无法通过都城魔法阵检查的魔法生物，他们长年生活在虹彩公国，对这里的了解比很多人都要多。
李昭明一直可以光明正大进城，他不觉得城门口那个检测黑暗魔法的魔法阵能从他身上查出什么来，特意跳进卢西温的马车，只是为了更方便接近关键人物。
吟游诗人哼着歌儿穿过魔法阵，天青色披风在身后扬起，光明正大从某些人眼皮子底下回到虹彩城。
顺便帮某个黑漆漆的家伙掩盖了下行迹，让他不至于刚混进来就被发现，直接给人类关进地牢里。
城中一切如常。
李昭明找了个人流量大的街口，往花坛下一站，抱着琴开始弹奏起悠扬的曲调。
先前在酒馆用系统面板给予的乐谱弹了一下，效果好到拔群，感觉那时候叫那群非人去跳草裙舞他们都会很乐意呢。
只是李昭明没有这种恶趣味，试验过系统给的东西效果后，他把那乐谱丢一边，在自己脑海中搜罗了一番，无数乐曲就浮现出来，它们大多来自某几个世界。
唔，这些曲谱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东西，看来我以前去过不少音乐相关的地方呢。
李昭明如是想到，指尖拨弄琴弦，乐声愈来愈欢快。
他环顾一圈，不少行人都被乐声吸引过来，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咏唱起银铃城中学到的歌谣:
“当黑影割裂苍穹，攫取烈阳的光辉
永夜覆盖花开的原野，暴君的座驾碾过星天骸骨
……
那暴君剜开黎明的心脏，将恐惧倒入律光的河床
可怖的冰霜阻止人们的反抗，藤蔓也爬上新生儿的摇篮！”
唱诗一起，围观的听众便知晓这是歌颂谁的乐章，哪怕曲调与他们常听的不同，对诗文的熟悉和对音乐的敏感也让他们打着节拍开始吟唱。
“暴君陨灭太阳，圆月从此流浪
乌云掩盖四方，候鸟也迷失方向
教堂的钟声敲响，神明啊，祂向人间投出目光
长夜里众生的苦痛呼喊，神明架着金车回望
啊，完美的曜日圣主，永恒的光明神，您是如此怜爱众生
……”
吟唱即将到达高潮部分，吟游诗人加快拨弦的动作，弦音急促仿佛要崩裂人间。
“……
天穹下的锻炉溅出火花，光铸的剑锋挑破暴君的胸膛！
祂摘下肩头的神鸟填入天窗，从此每一滴露水都凝着祂的神光！
祂折下雷霆为箭，把暴君的爪牙钉入新生的太阳！
……”
热烈动听的乐声穿过喷泉与花坛，飞到不远处某座举行茶会的高楼之上。
茶会上的贵族少年们心神荡漾，他们纷纷起身来到栏杆旁，寻找歌声飞来的方向。
“这是哪里来的琴声，从未听过这样的乐曲。”
“是谁在歌唱圣主的颂章？”
而后，不知是谁先起头，跟上群众的吟唱:
“……
黯日暴君于祂剑锋下消亡
星辰再度重现穹苍
孩子们赞颂着祂的过往，把祂的功绩歌唱
精灵女王追寻祂的荣光，龙族也为祂继续守望
神明留下祂的剑芒，转身走入天光
……”
一曲调动整个广场民众情绪的旧歌谣，飞快传遍了虹彩城。
楼上的贵族少年们飞奔下来，找到在花坛下闭目演奏的吟游诗人。
看到他们来之后，周围的人群慢慢散去。
“您好，陌生的吟游诗人。”
为首的贵族少年主动向白发少年打招呼，“您的乐声非常美妙，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参加坎伽莱家族后日的宴会吗？”
乐曲到了尾声，白发少年睁开眼，有光辉落了下来。
直到他转过来，贵族少年才发现吟游诗人的披风上别着一枚精致的鹤望兰徽章。
“啊，抱歉，我不知道您是布莱特斯塔家的尊贵客人。”
不管是布莱特斯塔侯爵还是布莱特斯塔子爵，都不是他们能接触的人。
贵族少年连忙收回手，被美妙音乐填满的脑子瞬间清醒下来，连连道歉后转身就跑。
唉，失策，还想着邀请这位高水准的吟游诗人代表自己家族参加下个月的宫廷宴会呢，没想到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他惹不起的家族。
也是，这位吟游诗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都要优秀，肯定不会缺少任何人欣赏。
就是总觉得……吟游诗人的侧脸轮廓有种令他心惊肉跳的熟悉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自说自话的上来又自说自话的离开，李昭明抱着琴，一脸莫名其妙。
“搞什么啊。”他说。
“他们是看到你的胸针，不敢得罪布莱特斯塔。”
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昭明回头，看到不远处的伞盖下，被仆人簇拥着身形娇小的金发少女正端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他，眉眼带着掩饰得很好的焦虑。
“银底的鹤望兰胸针，是布莱特斯塔家族专用……吟游诗人先生，您愿意为我单独谱一曲吗？”
来了。
李昭明扬起笑脸:“当然，您想听什么？”
便有仆人上前，将一封精巧的信封送上。
“我听到了您的乐声，那正是我在寻找的天籁。”少女扬起咏叹调，像极了她的父亲。
“信封里是需要您重新曲谱的唱词，您若愿意接下这份委托，西吉斯家族将会为您奉上丰厚的回报。”
“好啊，您需要多久呢？”吟游诗人当众打开信封，展开里面薄薄一张信纸扫了一眼，“这真是很有童趣的词句。”
“三天，您能完成吗？”
少女坐在华丽的遮阳伞下，吟游诗人站在阳光之下，互相交换了只有彼此才明白意思的眼神。
“可以。”吟游诗人扬了扬信纸，让周围一些人看清那确实只记载着一首童谣，“三天之后，您再来这里找我，我将谱好的乐曲交给您。”
“另外，这位小姐，我该如何称呼您？”
“瓦莱丽娅，瓦莱丽娅西吉斯。”
金发红眼的贵族少女扬起头，说出自己在虹彩公国足够尊贵的姓氏。
*
虹彩城的广场上，高大的雕像被太阳下镀上一层金光。
有白鸽飞向雕像上方，与他雕像肩头的鸟儿比划姿态。发觉自己比雕像鸟儿小后，垂头丧气地停在雕像肩头。
刻着鹤望兰纹章的马车从雕像下经过，短暂驻足。
车窗里少年们对坐，女孩的面孔染上沉重的悲伤。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您，吟游诗人先生。”
【作者有话说】
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见效快的驱蚊工具安利一下[裂开]晚上被蚊帐外的蚊子吵得睡不着，我昨晚打蚊子打到凌晨三点[爆哭][爆哭][爆哭]
第116章 天地有诗声12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很抱歉以这种形式打扰您,吟游诗人先生。”
装潢华美的马车内，精巧的八音盒奏出舒缓的音乐,无形的音波散开，点点光屑落下，模糊了车内人的说话的声音。
“我并没有觉得被打扰哦。”
白发少年端坐对面，阳光从车窗照进来，为他的面孔渡上一层朦胧光辉。
他手肘靠在桌面上，掌心撑着脸颊，另一只手将写好的乐谱推了过去。
“瓦莱丽娅小姐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瓦莱丽娅注视着光辉中那双金色的瞳孔,对这几天心底的猜测更确信了一份。
她说：“您果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噢？我想,您能出来的时间并不多,就不用在这里试探了吧？”面对少女炯炯目光,其实只是打听到了部分信息，关于虹彩副本的全貌尚还缺一块拼图的吟游诗人面不改色接话。
对面的少女攥紧了膝上柔软的布料，而后她说：“我想……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认识卢西温吧。他曾经对我说,他在回城的路上认识了一位朋友，是位白发金瞳的神秘吟游诗人。”
李昭明点点头：“认识,他怎么了？”
“他……一切如旧,如同他过去的十五年。”瓦莱丽娅低声道，“重复的生活，没有一点变化。”
“嗯？”吟游诗人挑眉，耐心等下少女接下来的话。
“卢西温出行的队伍是布莱特斯塔侯爵精心挑选的魔法师与战士,他乘坐的那辆马车上,刻着全大陆目前最高等的魔法阵,即使是他主动打开最外面的阵法,进来的陌生人在车内的一切影像都将同步转回布莱特斯塔城堡。”瓦莱丽娅说，“可是他回来这么久，我并没有察觉到布莱特斯塔侯爵对此有什么表示。”
仅仅是将卢西温例行关在城堡中不得见人而已，按照瓦莱丽娅这么多年来对维瑟琳布莱特斯塔侯爵的了解，面对卢西温有了超出自己掌控外的社交的情况，她不可能如此平静。
除非，她并不知道。
“您是传说级别的大魔法师吗？”瓦莱丽娅小心翼翼问道。
在律光大陆上，只有传说级别的大魔法师才能倒转时空，来往过去与未来，才能在已经覆灭几十年的银铃城中摘取一朵星光鸢尾。
自然也能轻松屏蔽魔法阵。
李昭明眨眨眼：“你可以认为我是。”
虽然他个人更喜欢近战，但他也确实有不少法师技能，这么回答也不算说谎。
瓦莱丽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犹豫起来。
在这之前，瓦莱丽娅正跟随在父亲身边，帽檐上别着的星光鸢尾无风自动，指引她望向乐声飘扬的方向。
她的生活比卢西温稍微好一点，在莱昂内尔西吉斯侯爵每周为故去的妻子去教堂祈福时，她可以随同前行，只是同样不能接触任何外人。
吟游诗人在这时歌唱起曜日圣主的颂章，教堂的牧师听得泪眼婆娑，握着西吉斯侯爵的手，口中念起光明神的伟绩，与教堂中其他人前去追寻乐声的来源。
那时，都城整个广场都在传颂乐章，这才让瓦莱丽娅获得了脱离父亲视线的片刻时机，寻到吟游诗人眼前。
她见到了卢西温用少有的轻松语调提起的吟游诗人，那时她还有些不理解卢西温。
女孩咬了咬牙，目光直直望向面前的白发少年。
甫一见这张脸，脸部的轮廓便给她某种奇妙的熟悉，看到他时，瓦莱丽娅便明白为何卢西温会在只见过他一次，乃至于相处过短暂时间后便付诸信任。
如今，她也愿意相信他。
也正因为开始相信他，临到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全盘托出时，瓦莱丽娅又犹豫了。
那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眼前的少年因为她的请求而陷入险境，落得和他们一样的后果……瓦莱丽娅不敢赌，也不愿意那样做。
于是她最终只说：“我现在没办法进入布莱特斯塔城堡，想请您帮我去看一眼卢西温，告诉他，我们一定会在下个月的宫廷宴会上见面。”
李昭明挑眉：“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瓦莱丽娅慢慢地说，“‘大公还没有放弃我们，我们也不能放弃自己。’您这样转告他就好了。”
吟游诗人随意点头：“行，我答应了。”
“布莱特斯塔城堡的防卫十分严密，卢西温应当还是被关在最高的塔楼，您千万小心。”
少女见状面上一喜，如此嘱托道。
李昭明摆摆手，“小事一桩，您完全可以早点说。”
桌上的八音盒忽然发出清脆的铃声，瓦莱丽娅面色陡然一变，脸上本能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父亲大人，您来了。”
她话音落下，车窗外便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
穿着考究的男人拄着象征身份的黄金权杖停在了马车旁，弯腰上了车。
白发金瞳的少年在眨眼间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瓦莱丽娅回头，俏皮地笑了笑：“父亲，您回来了，我们回庄园吧。”
少女明媚的笑容让莱昂内尔西吉斯一阵恍惚，他说：“丽娅，你的吟游诗人朋友呢？”
“父亲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有吟游诗人朋友。”金发红眼的少女开口，语气满不在乎，“只是想请惊动了牧师的吟游诗人为母亲的作品编曲而已，可惜那诗人随便扔了张乐谱过来就走了。哼，说好三天时间呢。”
她慢慢调着手中的八音盒，面上带出几分不满。
“那真是可惜。”西吉斯侯爵走过去，手掌搭上女儿的肩膀，“只是，伊莎朵拉的作品只有我才能编出最合适的曲调。”
“丽娅，没有下次。”男人坐到她的对面，温和说道，“不要再私自离开父亲的视线，更不要结交来路不明的人。”
瓦莱丽娅手指颤了颤，乖巧地点点头：“我明白的，父亲大人。”
那尊被飞鸟环绕的巨大雕像头顶上，白发少年天青色的披风飞扬。
李昭明居高临下地望着刻着鹤望兰纹章的马车缓缓离开，目光清明。
在雕像肩头与石雕小鸟比美的雀儿飞上来与吟游诗人对视，圆溜溜的眼里竟被他看出几分疑惑。
白发少年挨个儿摸了摸围过来的雀鸟，转身跳进了风中。
*
是夜，布莱特斯塔城堡。
卢西温独自坐在窗下，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书，他正以均匀的速度一页一页地看。
清风敲打着窗户，窗帘在风中摇摆。
卢西温停下阅读，回头看了眼塔楼唯一的一扇窗。
一只白色的小鸟在窗户外盯着飘动的窗帘，目光满是渴望，却无法进来与窗帘玩闹。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回书本上。
“叹什么气呢。”
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耳边，他猛然回头，只见到鸟儿竟然穿过透明的屏障，开始追逐起那飘动的窗帘来。
他怔怔看了半晌，想着小鸟怎么进来了，被母亲发现就糟了。
或许是觉得窗帘不够好玩，那鸟儿又飞进来，跳到他桌前一个人的肩头。
卢西温的目光追逐着那白色小鸟，只想着从未见过这种白色渐变青色的鸟，还有，它怎么只有一条腿？
嗯？天青色的披风？
卢西温猛然抬头，看到一张笑盈盈的脸。
“几天不见，你还好吗？”那人说。
“你、你怎么来了？！”卢西温面上浮现显而易见的惊喜，旋即就是惊慌，“你遇到麻烦了？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发现？”
“停、停、停。”
李昭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纳闷道，“我以为你知道你们家这点术法拦不住我，你的好朋友都清楚这一点。”
卢西温讷讷道：“哦……”
李昭明幻视一圈，没见到塔楼内有第二把椅子，看起来这里从未考虑过会有客人上来。
他溜达了几步，干脆翻身坐到打开的窗棂上，对着桌前迷茫的少年。
“我见过你的好朋友啦，她请我来看看你。”李昭明左瞧瞧又看看，满意地点点头，“嗯，你看起来和我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只有几天不见。”卢西温无奈笑笑，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等等，瓦莱丽娅找你了？”
他过去十几年只有一个朋友，吟游诗人说的是谁根本不用猜。
李昭明：“嗯嗯，她托我转告你几句话。”
把少女的请求完成后，看着卢西温复杂的神色，他调整坐下的姿势，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垂下来，歪歪头说：“我这几天在都城里逛了逛，你家和瓦莱丽娅家不是虹彩公国权势最大的两个家族？”
卢西温点点头：“嗯……没错，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个斯莱茨亚会在我母亲和西吉斯侯爵之间选择。”
斯莱茨亚是帝国王室的姓氏，除了帝国王城的王族之外，只有帝国之下的大小国家城邦的元首被授予这个姓氏。
虹彩公国这任大公没有后裔，按照规定，与大公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两家将有资格继承公爵的位置，被选中的人成为下一个斯莱茨亚。
“那就奇了，你俩不是布莱特斯塔和西吉斯唯一的继承人么？”李昭明晃了晃垂下来的腿，“就算有个什么诅咒，怎么你俩见面说个话都这么困难？”
“这个啊……”卢西温苦笑一声，“母亲说，怕我与瓦莱丽娅见的次数多了，诅咒的影响会叠加……”
他说到后面语气有些低沉，显然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认为对方会相信这句话。
西吉斯与布莱特斯塔家的旧事尽管过去了十几年，可不是没有人知晓的。
“噢。”李昭明漫不经心道，“可我见过你，也见过瓦莱丽娅，你们身上没有诅咒的痕迹。”
白青色的鸟儿亲昵地在他肩头跳来跳去，长长的尾羽要晃出优美的弧度，和他披散的白发一起在风中舞动。
卢西温瞳孔地震：“你说什么？！”
第117章 天地有诗声13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我刚刚的话不够清楚？”李昭明偏头,认真说道，“你们身上没有诅咒。”
“这怎么可能？”卢西温猛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窗台上的少年。
没有诅咒……怎么会没有诅咒？如果不是诅咒的话，因为与他和瓦莱丽娅接触而死去的小动物们，还有那几个出事的朋友，又是怎么回事呢？
卢西温脑海中回忆起童年朋友们的惨状，以及这么多年来被圈养的生活，本能拒绝相信这个结论。
可是……
昭明有什么必要骗我呢？
银发少年苦涩地想，卢西温，你要明白,他没有理由骗你的,不是么？
“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具体说说你们这个诅咒的的由来吗？”
李昭明瞧着少年浑浑噩噩的表情,感觉最后一块拼图即将找全，干脆问了出来。
也顺便验证一下另一个疑惑。
卢西温唇瓣动了动，颓然坐回原地。
昭明来了这么久,连那只在昭明头顶蹦跶的鸟儿现在都能在魔纹边缘嚣张的舞动……母亲没有发现。
银发少年垂头丧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昭明温声道：“那就告诉我,你们怎么接触到这个‘诅咒’，我记得你说过,是靠近了封印魔鬼的禁地？”
窗台上的吟游诗人有一双明亮的金瞳,像是夜空里升起的太阳。
有一个称呼在卢西温脑海中呼之欲出，只是他现在满脑子被“没有诅咒”的消息充斥着，最后还是没有想起来。
“那是……是十年前的事了。”卢西温回忆道，“那时候,我父亲……母亲忙于寻找父亲的下落,无心照看我,是大公把我接到宫廷里照顾,在那里我认识了瓦莱丽娅，她和我情况一样。”
说到这里他有些支支吾吾：“昭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父亲和瓦莱丽娅的母亲……总之有那么一些不好的传言，瓦莱丽娅的父亲，莱昂内尔叔叔那时忙着找人，也不怎么管她，那段时间，我和她几乎都是住在王宫里的。”
李昭明：“然后呢？”
“然后……然后父亲和伊莎朵拉阿姨去世的消息传来，母亲过来接走了我，瓦莱丽娅也跟莱昂内尔叔叔走了。”卢西温说，“他们回来的时候，脸色都很不好看，我们没敢问别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见过面。”
“再就是大公的生日宴会上，我和瓦莱丽娅一起玩，不小心进入了禁地，等我醒过来，一切都变了。”卢西温沮丧地说，“我和瓦莱丽娅差点解开魔鬼的封印犯下大错，大公为了保护我们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但我们身上的诅咒没瞒住……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出事之后，卢西温和瓦莱丽娅两人分别被母亲和父亲带走隔离起来，西吉斯侯爵和布莱特斯塔侯爵想尽办法也没能祛除诅咒。在几位前来探望他们的朋友不小心接触到他们手上肌肤，接二连三出事后，再没人敢接近他们。
整整十年，他们一个在高高的塔楼，一个在封闭的庄园，鲜少与外人接触。彼此见面的机会，也只有每月一次大公传召的那一天。
以至于后来，外界的人们几乎忘记西吉斯和布莱特斯塔家的继承人长什么模样。
为数不多的几次宫廷宴会，两位继承人都离得远远的，戴着面纱难以看清。
瓦莱丽娅长大后还能随同父亲出行教堂，为母亲挑选鲜花，卢西温却没有半点出门机会。
若非几年前大公找到王*城一位大魔法师帮他们调养身体，西吉斯侯爵和布莱特斯塔侯爵也不会放他们出门。
其实，他们能独自出行前往王城调理身体，已经让卢西温和瓦莱丽娅惊讶了。
原本他们都以为，西吉斯侯爵与布莱特斯塔侯爵会放下事务亲自陪同，就像他们也会亲自送他们去大公那里，等到一天结束后再接回去。
“嗯……这么说起来，都是和那个禁地有关系呢。”李昭明摸了摸下颌，旋即说，“那个禁地在哪里，我帮你们去看看？”
卢西温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昭明，那是虹彩公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比这里的防御还要严密，你要是被发现了的话就糟了！”
“守卫这么森严啊……”李昭明沉吟道，“那你们俩当年怎么进去的？”
他手臂搭在曲起的膝上，语气漫不经心，
“总不能你们公国守卫是纸糊的，两个小孩儿进去了都拦不住？”
卢西温沉默很久，苦涩道：“我不知道。”
其实是有一些模糊的猜测，只是那时并未深思，也不敢往那个方向猜测。
“所以才要去那里看看嘛。”李昭明摆摆手，“好啦，告诉我那个禁地在哪里？”
卢西温定定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李昭明歪歪头：“因为我是个好人？”
卢西温：“……”
“哈哈，当然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吟游诗人坐在窗台晃着腿，笑吟吟道，“还有就是，我个人呢，有一些事情想要去证实一下，就当顺手帮一下你们咯。”
没猜错的话，瓦莱丽娅其实是想拜托他去禁地探查什么的，只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卢西温抿着唇，思考片刻后说：“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紧接着他急切道：“我、我的意思是，万一发生了和当年一样的情况，我在的话——”我在的话，多少能替你挡一部分。
后面的话在吟游诗人手指竖在唇中央时消失，卢西温听到对方说：“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
好说歹说从卢西温那里得到了虹彩公国禁地的具体方位，原来就在王宫之后的山林里，难怪上回他去王宫时感觉附近有个活的东西在呼吸呢。他当时没注意，还以为是这保卫宫廷的什么底牌。
毕竟这片大陆上有好几个与之相同的气息呢。
李昭明蹲在宫墙上敲了敲系统面板：“喂，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个重要地标，你的地图居然跟银铃城一样不显示？”
不出所料的，系统面板继续装死。
无所谓，他总能搞清楚。
而且，他快没有耐心了。
白发少年步伐轻巧地走向森林深处，他的披风掠过草丛时，有无数藤蔓从草丛中延伸出来，交织在一起，悄无声息接近。
青翠的枝叶蔓延上吟游诗人衣袍一角，停在诗人肩头的鸟儿低头，身上的羽毛在这一刻好像化成了青色，直勾勾盯着下面肆意生长的草木
藤蔓眨眼之间在吟游诗人脚下铺成一条笔直的道路，前方所有的障碍都被延伸出的枝条绞入漆黑的深渊。
李昭明跺了跺脚，脚下藤蔓铺就的路其实是悬空的，倒是结实，被狠狠踩了几脚也没有摇晃。
他想了想，哼着歌儿慢悠悠走在枝叶蔓连的路上。
不一会儿，藤蔓下的人影实在憋不住了。
“劳驾，小诗人，搭把手，捞我一把行不？”
有些沉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嗡嗡的像某种昆虫的声音，李昭明抱着手臂，懒洋洋道：“哎呀，这不是酒馆里的客人么，您怎么潜伏到都城里来了？这里的贵族可是很讨厌黑暗魔法的，再说，这里可是虹彩公国的禁地，您就不怕被发现？”
“我知道。”藤蔓下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憋屈，“你不也在闯禁地吗？”
李昭明撇撇嘴：“这位不知名的客人，您跟了我这么久，没发现这里所有的魔法生物对我都不设防，并不阻止我的进入吗？”
他微微弯腰，长靴磨了磨脚下的植物，“和您不同，我可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天生对魔法生物亲和度高你了不起啊！”
“再见。”
李昭明抛下一句话，毫不犹豫往前走。
“哎？唉唉唉唉——别啊，小诗人，大人！大人您慢走啊！您捞我一把！我什么都会说的！”
许是没想到这个看了一路都特别好说话的吟游诗人完全没想过搭救他这个倒霉蛋，被埋在藤蔓和地面之间的小东西立刻滑跪，哀哀切切叫唤起来。
“我可以告诉您[永夜曦光]的大秘密！”
吟游诗人的脚步暂停，转身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拍拍手掌，笑吟吟道：“好孩子们，放这位先生出来吧。”
四周的草木齐齐摇晃起来，有微光从枝叶间升起，如同萤火虫般浮现在昏暗的森林，好像在宣泄着自己的喜悦。
闭合的藤蔓中间，一只小东西“扑腾扑腾”扇着翅膀，歪歪扭扭飞出来，试图飞到吟游诗人的肩上休息。
鲜红的眼睛对上了一双狭长的黑瞳，小东西默默移开了视线，尽量不让自己往诗人左肩上靠。
“那个小诗人啊，这里黑漆漆的怪吓人的，要不咱们去里头封印里坐会儿，再慢慢说？”
李昭明似笑非笑，盯了飞出来的小蝙蝠片刻，旋即转身：“随你。”
巴掌大的蝙蝠见状，赶忙歪歪扭扭地跟了上去，生怕这里还有别的不知道的陷阱会网罗住他。
白发少年抬手摸了摸肩头的鸟儿，不出所料只触碰到空气。
他继续大步往前走，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所谓禁地里的“魔鬼”封印前。
透过重重叠叠的魔纹，李昭明看到里面的景象，微微睁大了眼：“搞什么？”
封印里的囚笼中沉睡着一个……勉强可以说是人的存在。
数根铁链束缚着四肢，破破烂烂的布料七零八乱地垂下来，明显能看到布料下森白的骨头和蓝幽幽的火光。
光滑的骨架上却是一颗完整的人头。
人头上盖着灿烂如金子般的短发，五官鲜明，双目紧闭，面色红润。
只看脖子以上的部分，就如同只是暂时睡过去的活人。
李昭明右手握拳单击一下左手掌心，恍然道：“我说怎么有点眼熟，艾瑞昂金发Plus版？”
第118章 天地有诗声14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被锁在封印之中的骨架上,唯一完好的那颗头颅，赫然是之前那位相当自来熟的勇者的脸。
李昭明站在原地看了半晌,觉得不太保险，又走进封印阵法里，围着那个骨架人转了一圈，凑过去看了一眼，抬手点了下人头眉心位置，确定自己心底对面前这个“艾瑞昂”没有对之前那个的某种强烈情绪——
强烈的想揍他的情绪。
“真神奇啊，在这里能看到银铃城勇者的脸。”白发少年自言自语道，并没有做出任何要将这位“旧友”释放出来的举动。
“小诗人你走的也太快了差点没跟上,外面快刮死我了,这里所有的魔法生物还真随便你进啊,难道是你养的？”跌跌撞撞混进来的小蝙蝠抬头,“我的光明神呀，这里什么时候还关了个亡灵骑士！”
“等会儿，小诗人你怎么也被关进去了,刚刚这里不是还没有什么东西敢害你吗？”
也不知道一只蝙蝠的脸是怎么做出如此生动的惊恐表情的,他扇着翅膀围着封印绕圈圈，绒毛乱飞,“小诗人你别乱动,这里可是封印着不得了的东西的一部分，碰到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你的灵魂都会被搅碎的！我这就想办法摇人救你出——”
“——来？”小蝙蝠呆滞地停在原地，看着白发少年随手撩开垂在封印阵法的锁链，如闲庭信步,衣袍纷飞。
“嗯？”李昭明偏头,“什么救出来？”
小蝙蝠木着脸道：“没什么,我就多余担心你。”
“噢,你是说这个啊。”李昭明伸手进封印里扯了扯那散发着未知魔法气息的铁链，若有所思道，“唔，确实对我没作用，看来我是开大号进来的。”
小蝙蝠：“大号是什么东西？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大只。”他的小翅膀比划了一下，感觉这身板远不如他变成人后和他认识的那些老家伙们。
李昭明走过来，随手敲了他翅膀一下。
巴掌大的小蝙蝠顿时僵直在空中，紧接着紫红色光芒一闪，一个披着斗篷的高大男人从光芒中出现，踉踉跄跄跌落在地上，头顶顶着一对尖尖耳朵，茫然地抖动几下。
“哎？”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面前高挑的少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喏。”李昭明摊开手，“就像这样。”
“哦——本体是小号，变回人形是大号？”蝙蝠精低声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早说不就行了，你们人类真是好多听不懂的讲究话。”
“首先我种族不是人类，其次这也不讲究吧。”李昭明耸耸肩，“还有你这理解，算了，你把我当人看也不是不行。”
这说明他做个人的时候还是挺成功的不是吗？
“啊！话题被你转移走了。”蝙蝠精刚想玩弄一下嘴皮子，突然发现自己的目的差点被这小子带偏了，“你跑进里面干嘛？这里可是封印着黯日暴君的一部分灵魂，小心进去被同化了。”
李昭明：“黯日暴君？”
白发少年回头，瞥了里头沉眠的骨架人一眼，“他？感觉不太像什么暴君诶。”
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是个冤种倒霉蛋。
“那肯定不是。”蝙蝠精摆摆手，“那是亡灵骑士，我上回来这里的时候，里头还没有他。”
他就着这个姿势盘坐在地上，大大咧咧道：“小诗人，看在你上回摸到酒馆给那些老东西弹琴舒缓精神的份上，我不瞒你什么，你也不要绕开话题。我是负责守着这处封印，例行来查看封印状况的，顺便帮个小妹妹看一眼别的东西，你来这里干什么？”
“如果冲着黯日暴君遗产来的，我劝你不要想了，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说着，蝙蝠精粗犷的面容上，一双眼凌厉至极。
李昭明抬起一只手：“例行检查，但进来要蹭我的路？”
蝙蝠精：“……”
蝙蝠精脸青一阵黑一阵，没忍住说：“那是因为这里的人类前不久在外面种了很多纯光明属性的东西，我一黑暗生物过不来不丢脸。”
李昭明：“前不久？前不久能长那么多？”
蝙蝠精：“不知道啊，我一觉睡了十来年，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
“里面新关了个亡灵骑士进来你不知道，不跟着我进来你甚至不知道怎么走。”李昭明撇撇嘴，“要你何用？”
蝙蝠精望着那双夜色下越发璀璨的金瞳，渐渐和记忆里那双重合。
他又看了看始终跟在少年身边的虚幻小鸟，忽而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摆烂：“对啊，我就是挺没用的，守个封印都没守好，这里被动了都不知道，怎么受伤沉睡的都不知道，现在才过来查，小诗人，我好惨啊，你帮帮我呗。”
李昭明眉头直跳，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说：“好好说话，禁止卖惨。”
啊不行了，这种诡异的语调好像在哪里听过，听着就很欠揍。
“好嘞！”蝙蝠精站起来，立正开腔：“三千年前，黯日暴君陨灭了律光大陆的太阳，星辰为他战栗，生灵恐惧于他的威吓。是光明神——曜日圣主剑斩暴君，重新升起了一轮太阳，挽救了整个律光大陆。但是五百年，有个黑魔法师为了一己之私搜罗了暴君的残魂，想要让大陆走向毁灭，被一位勇者阻止了。
勇者集合他的伙伴战胜了黑魔法师，将黑魔法师找回的残魂重新打碎分别封印在大陆三个地方，这里就是其中一处。那时候参与讨伐魔法师的势力和勇者约好会看守封印，血族就是其中一支……嗯事先说明大家是轮班制，这边封印这个百年正好轮到我和我队友了但我之前受了伤才会这么弱不是说我们血族弱——”
他看着白发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最终低下头，垂头丧气道：“好吧我承认我们血族就是这么弱，主要大家过了三千年安生睡觉的日子没谁想爬出来见光干活，战斗力方面都有那么一点……”
李昭明抱着手臂，对他的“坦白”点评道：“前面是律光大陆的小孩子都知道的故事，后面稍微打听一下也能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回来好忽悠？”
蝙蝠精于是举起了双手：“普通人稍微打听不到后面的内容……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实在不行您去精灵之森问问精灵女王呗，再不然问问龙皇也行啊，我只是一只弱小无助被踢出来代班的小吸血鬼而已。”
一张粗犷狂野的壮汉脸上出现这样柔弱的表情，实在有些辣眼睛。
李昭明默默移开了视线，“你刚刚说帮哪个小妹妹来看东西？”
“哦，就是伊莎朵拉——我的一个精灵朋友，她家小宝贝请我过来瞅一眼这封印有没有什么东西跑出去。瞧完之后打算带着伊莎朵拉的小宝贝跑呢瞧那小宝贝过得什么日子。还有卡西米尔的娃，听伊莎朵拉的小宝贝说过得也不好，顺路带走都带走。”
蝙蝠精想到这里，又四处看了看，“我看这里除了多了个亡灵骑士以外没有什么情况……不是，等等……”
粗心大意的吸血鬼终于想起了最初的震撼，“这里当年是被勇者亲手施加的封印，人类帝国也年年派人来查看，怎么还能跑进一个亡灵骑士的？”
李昭明直摇头：“派你来代班的血族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你这种水平的也能抬上来？有没有可能他一开始就在，只是你们没发现？”
蝙蝠精孱弱地为自己解释：“我血统最末弱一点也正常……”
“负责这边封印的看起来都不怎么样。”李昭明平等地扫射这里的种族，“出了这么大问题，就没几个靠谱人的过来看一眼。”
他说话时声音平淡，语气并不重，蝙蝠精却不敢吭声。
混吃等死的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他们该做什么了，本就是他们的不对。
但是凭什么只有他一个柔弱的吸血鬼在这里接受批评，别的势力呢？
“大人冤枉啊！我很弱看我队友很厉害啊！我本来就是队里负责治疗的，那不是之前我们受了重伤，进攻位的队友都死了，我一脚睡了这么多年养好伤才赶过来——”
蝙蝠精打滚撒泼试图拯救一下他们在吟游诗人心里的印象，可对着那双金瞳，看着看着，他仿佛失却了一切束缚，忍不住将心底的话都倾吐而出，说到后面时脸色越来越僵硬。
是了，百年前，他们小队当年一起来到这里镇守封印，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重伤昏迷，变成一只小蝙蝠被捡了回去，前不久才醒来。
醒来之后他从救他的人口中得知他的队友都已背负不堪的名声死去，震怒之下离开城堡跑了出来，却只寻到了队友的骨血。
但是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这件事情，我明明非常难过，明明看到伊莎朵拉的女儿现状时我很生气，明明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卡西米尔的延续。
我来之前是极为愤怒的，是想过要去为他们报仇的，现在我站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任何感觉？
李昭明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伸手往他头上一敲，把他敲回了蝙蝠的形态。
他拎着小蝙蝠抖了抖，自剧烈抖动的灵魂抽一根丝状物出来。
丝状物大约手掌长，通体呈现半透明。或许是蝙蝠精此刻情绪起伏非常大，它上下流转着红色的光芒。
【滴——】
【系统充能完毕，休眠结束，亲爱的宿主大人，您的任务进度如何？】
“我知道我真正的任务是什么了。”李昭明把蝙蝠精扔到空间里去，扬起一张俊俏的脸，笑吟吟道，“就是回收这破玩意儿啊。”
系统面板上线后即时补充：“是的宿主，没错宿主，你的任务就是封印魔王-黯日暴君的碎片。”
白发少年慢吞吞道：“嗯，对，碎片。”
第119章 天地有诗声15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嗯,对，碎片。”
他这么说着,顺手把晕过去的小蝙蝠塞进披风内的口袋里，转身再次走进了封印，在铁链锁住的骷髅架子面前站定。
白发少年伸出手，掌心与唯一完好的头颅颅顶相贴。
下一刻，他看到了亡灵骑士的过往。
那时，开满了星光鸢尾的银铃城还在。亡灵骑士也还不是亡灵，只是银铃城中一个父母俱在，家庭美满的孩童。
他每日最大的烦恼便是如何说服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同意放自己出去做一个环游律光大陆的冒险家。
不知第几次与父母斗智斗勇后,他决定避开父母锋芒。趁着父母都在为神降日做准备,无暇顾及他时,他抱着一把打折买回来的剑，背着小包袱偷偷摸摸溜出了家门，只给家中父母留了一封信。
跑出去后他准备效仿吟游诗人们传唱的数百年前打败邪恶大魔法师的勇者,做一个惩恶扬善的冒险家,让日后律光大陆也会唱满他的传说。
离开家门的第三天，他被奇怪的树枝跌倒,不小心跌落山崖,摔进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山洞通道很长很长，长到他在里面不知道滚了多少圈，一头砸到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下，磕出一大道口子,血流如注,滴落到高台下黯淡的符文中,又慢慢滑入高台下方的水池里。
他抬起头,看到高台上供奉着一把流光溢彩的诗琴。
如同着了魔一般，他恍恍惚惚伸手，触碰到了它。
诗琴周身镌刻着鲜花与羽毛图案，根根琴弦雪白，像最初的月光。
他拨弄了琴弦，触感如梦如幻，耳畔仿佛响起精灵的歌谣。
一只小小的精灵出现在他面前，它自称琴中精灵，对这位意外陷落封印的年轻勇者交付了来自光明神的旨意。
那诗琴看起来华美无比，周身是只在光明神的神像上才流转的辉光，小精灵也圣洁至极，他没有过多怀疑，与诗琴中的精灵助手一同踏上拯救世界的道路。
在助手的引导下，他挥舞着长剑斩杀过恶龙，弹奏着歌谣唤醒迷途的旅人。他也与山中的魔兽战斗，不知为何那些魔兽总是杀不尽，死亡的时候总对着他哀哀哭泣，想要借此得到他的怜惜。他有时向过路的人家请求借宿，可住处的炉火总是没有温度……他渐渐忘却了最初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精灵助手告诉他，他们的旅途已经到了尽头，可以前往最后的城堡，打败城堡中困扰人类多年的大魔王。
那时他笑着说，除了被曜日圣主消灭的黯日暴君，律光大陆上哪里还有什么大魔王？
助手说，有的，城堡中的魔王即将苏醒。
他于是前去讨伐。
杀掉魔王的士卒时他很疑惑，大魔王的属下为何如此矮小？
精灵助手说，那是魔王手下的矮人，他们最是阴狠毒辣，曾经下毒毒死了一整座城池。
将呼风唤雨的邪恶魔法师挑到树枝上时，他惊讶于魔法师行动的迟缓。
精灵助手说，魔法师就是这样不擅长体术，勇者大人身手矫健，当然能轻而易举打败他。
魔王的宫殿之前，有两个侍卫前来阻止他前进。
精灵助手说，这是魔王的左臂右膀，杀了他们，魔王会失去重要的助力。
这一次他却犹豫了，他觉得面前拦路的两个侍卫很亲切，还与他有着同样金子般的头发。
精灵助手咏唱着歌谣，歌颂着勇者救世的传说，催促着他加快讨伐。
为了律光大陆的安宁，他还是对着面前的魔王侍卫举起了他的剑。
侍卫尸体跌落在地时，眼眶竟流下了几滴晶莹的泪水，飘落到他的脸颊。
温热的，柔软的，让他心里有些发堵。
年轻的勇者默念自己的偶像名字，举着剑闯进魔王的宫殿，一路杀到高高的王座之下，尸体堆叠成他来时的路。
魔王被钉死在王座上后，他握着还未拔出的剑，对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精灵助手说：“你看，我们终于成功杀死作乱的魔王了。”
精灵助手愉悦地说：“是的，我亲爱的勇者大人，您如同您的前世一样缔造了永恒的传奇，大陆都将传唱您的歌谣。”
“我的前世？”他兴奋起来，“我的前世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是的，您的前世是一位了不得的勇者，他联合当时的各大势力封印黯日暴君的碎片，真正拯救了世界。”精灵助手的声音如同咏叹调，“我是您前世的故人，特意为您保留了前世的记忆，作为奖励，您需要这份回忆吗？”
“当然要！”他快活地开口，两辈子都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那太美妙不过了，不是吗？
他接收了来自前世的记忆，前世的他果然就是那个曾经拯救了世界的勇者
黑暗大魔法师解开黯日暴君的灵魂封印，试图复活那位陨灭太阳的邪神，勇者带着他的伙伴们，集结起各路人马向着黑暗魔法师冲锋，最终战胜了黑暗，将已经逃逸出来的暴君碎片重新塞进了封印里，成功拯救了即将被颠覆的律光大陆。
他看着勇者与他的龙伙伴和精灵伙伴拥抱在一起，庆祝自己获得了胜利，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我怎么没有这样好的伙伴呢。”
如果说这一世的救世主之路有什么不美满的地方，大概就是他这一路上只有诗琴里的精灵助手陪伴他，并没有向上一世那样碰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吧。
前世画面中金发红眼的精灵与银发蓝眼的龙族，都是那么优秀的队友。
“小精灵，你是不是就是我前世认识的伊莎朵拉？”他想起来助手也是精灵，忍不住问。
“噢我亲爱的宿主，您前世的好伙伴，伊莎朵拉小姐与卡西米尔先生正在虹彩公国守护暴君的另一部分碎片，您要与他们再相见吗？”
对啊，精灵与龙都是长生种，勇者已经转世，他们理应还活着。
他说：“要去的，我要吓他们一大跳！”
“好的宿主，您要把银铃城的碎片封印回去吗？”精灵助手闪着美妙绝伦的辉光，咏叹调再次响起。
“那当然，让那东西跑出来就不好了……等等，银铃城？”
他终于发现精灵助手话语中诡异的愉悦：“什么银铃城，好耳熟的地名……”
“就是您脚下的这座城市。”精灵助手尽职尽责地解释，“银铃城是封印碎片的地点之一，斯莱茨亚王室为了更好的镇守暴君灵魂碎片，集合大魔法师操作之后，将您再次转世到了这里。”
精灵助手的话语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他却悚然一惊，怀中的诗琴跌落下去，摔到一个失却头颅的男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是……我是说……银铃城……这里？”
他的话语里还带着某种飘忽的希望，目光不敢转向任何方向。
诡谲琴音自动奏响，拨开他眼前的迷雾。
他看到面前一地的尸山血海，每一张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唱诗班的孩童们曾经给他送过最好看的星光鸢尾，裁缝店的老板养了一只歌喉美妙的鸟儿，常常会唱歌给他听，卖酒的老板把不小心跌落橡木桶的他拎出来交回父母手上，路过面包店的老板塞给他一大包松软的点心……
回到家后，隔壁巷口的老奶奶差使她收养的孩子们送来修好的乐器，预备在神降日那天为神明奏响歌谣。
现在他们都在他眼前，肢体四散，五官的碎片到处都是。
琴中精灵持续为他解释：“是的，您从未离开这里。”
他疯了一样跑出去，在魔王的王宫——银铃城的广场中央看到两具熟悉的身影，那是他这一世的父母。
他们早已停止了呼吸。
勇者颤抖着抬起双手，看着上面的血腥，恍然大悟——在他此生第一次拨动琴弦的那一刻，他就陷入了暴君赐予的幻梦之中。
原来他从未离开家乡。
矮人是唱诗班的孩童，魔法师是巷口修琴的老奶奶，士卒们是城里的居民，侍卫……是他的父母。
琴音带走了他的情感与记忆，他亲手屠光了他的家。
转世的勇者跪在父母尸体前，抱着头发出一声惨烈的悲鸣。良久，他冲回去找到那架流光溢彩的琴，手起剑落，只来得及斩断其中几根莹白如雪的琴弦。
精灵助手惊讶地说：“亲爱的宿主，您怎么能对您最忠诚的助手挥剑？”
勇者惨笑一声：“你是故意的。”
故意模糊了他的情绪与感知，带着他在原地走这一场虚假的幻梦，在最后让他回想起前世记忆，又使他清醒过来。
让他清醒的知道，前世拯救世界的勇者，今生成为毁灭家乡的刽子手。
精灵助手依然以那种诡异的愉悦声调开口：“亲爱的宿主，您要将魔王的碎片封印回去吗——现在，您是碎片的载体了，您舍得去死吗？”
勇者沉默良久，而后他说：“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相信你？”
……
后面的记忆凌乱又模糊，画面里时而闪过金发精灵焦急的面庞，时而闪过银发龙族担忧的眼神，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勇者成为了亡灵骑士，被前世的伙伴锁在了这里，反反复复沉浸在同一个噩梦之中，不再醒来。
李昭明收回手，沉默地望着只剩下完好头颅的骨架。骨架胸口位置游弋着一点莹莹蓝火，有些像他在“银铃城”中见过的修理师。
那座银铃城，又是谁的梦？
白发少年抬头望向天空。长空之上，两轮明月高悬，宛如一双看向人间的眼，冰冷又嘲讽。
恍惚之间，他竟觉得这片天地都是一座牢笼，一座囚禁着什么的牢笼。
第120章 天地有诗声16
◎虹彩和星光的狂想曲◎
【亲爱的宿主,您在想什么？】
半透明的面板漂浮到李昭明面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的腔调都越来越像人类，语气也有些向银铃城的勇者靠近。
李昭明瞥了它一眼，一手抱着那架华美的诗琴，一手在虚空写了个简单的符咒：“不明显吗？我在搞清楚那俩倒霉孩子身上的谜团，比如他们为什么会被你划成红名。”
【好的宿主，您忙，您继续，但请务必不要忘记回收魔王碎片。】
李昭明顿了顿,漫不经心问：“这话说的,我记得你发的任务,一开始可不是这么描述的,到底是要封印碎片，还是拼好碎片？”
【我只是一块负责发布任务和发放奖励的面板，没有帮助宿主选择的功能呢,亲爱的宿主。】
面板停顿片刻,打出一行看起来有些心虚的字。
“狡辩。”李昭明毫不留情道，“都到这份上了,没有演的必要了吧。”
【……亲爱的宿主,请不要为难我，我只是一个听从指令的打工统。】
“呵呵。”
系统面板抖了抖，半透明的板子上，映照出少年一双浮动莲瓣光影的眼眸。
【宿主,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能提前结束您的旅途,除非老板登号。
您不知道啊,系统2.0跟着转世勇者冒险时在最终时刻卡机,前辈把路走死了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违反老板的指令，那您就会得到新的辅助版本，4.0说不定还没有我贴心呢。】
2.0卡机，那这小东西就是刷机后的3.0版本？
李昭明挑眉，3.0还挺会光明正大的做个大漏勺，该抖的不该抖的都抖出来了。
信手将完成的符咒隔着封印打进去，金光没入骷髅架上的人头，将亡灵残缺的记忆补全。
扫过这部分记忆后，李昭明挑挑拣拣，将能给倒霉孩子看的内容梳理出来，把它们团吧团吧捏成水晶球的样式，在掌心里上下抛了抛，一把拿着水晶球转身就走。
【等等宿主，您这就走了吗？您不管他了？】
系统面板如果有眼睛，这时定然是眼巴巴望着封印阵里的亡灵。唯有在这时，它才泄露了自己版本诞生时暗藏的一点情感，那情感下一刻就被它自己格式化，不留任何痕迹。
李昭明：“管谁？”
【勇者啊！现在在禁地里的勇者啊！那可是为了律光大陆，即使自己被蛊惑屠杀家乡，清醒后不惜变成亡灵骑士也要用自己身体磨灭暴君碎片的勇者，他两世都为了拯救世界落得这样的结果，那些该死——那些人类只记得他前世的功绩，不记得他后世的牺牲。
您是天外飞仙，您有通天彻地、逆转时光、颠倒生死之能，真的没有想过要复活他吗？】
“这倒是奇了。”李昭明偏头，“听你这语气，你从何处确信我会插手？”
【老板给的，祂有一个大文件夹里都是对您的性格解析，为了让我能更好的“辅助”您。】系统面板老老实实回答。
【亲爱的宿主，您在老板的心里，不管哪一个剧本都是会无条件帮助人类的好心花呢。基于这个设定，我有理由相信您会再一次拯救这个世界。】
“就算你这么夸我，之后撕破脸的时候，我也不会留手的哦。”李昭明耸耸肩，“无条件帮助人类？你老板对我滤镜开这么大？”
系统面板：【老板说您曾为了一个世界的生灵和祂撕破脸，差点弄死祂。】
“……首先一个世界的生灵不会只有人类。”李昭明微笑，“其次，这就是你老板现在这么演我的理由？”
系统面板：【不知道，老板没说呢。亲爱的宿主，我们还要继续走老板的剧本吗？】
“走，怎么不走。”李昭明点了点眼角，瞳孔中的莲花影渐渐散去，“东西拿到了，我们去找那两个红名人*物吧。”
系统面板在花影消散的瞬间沉默下去。
*
卢西温在塔楼坐了半夜，在天光破晓时等到吟游诗人归来。
“嗨，还好吗？”
白发少年一脚踹开封闭的窗户，半蹲在窗台上，笑吟吟地向里面的少年伸出手：“你们俩的情况，我差不多搞清楚了哦，要不要来看看？”
卢西温立刻起身，刚想说什么时，桌面的灯忽而亮了起来，他赶忙道：“我母亲来了，昭明，你先躲一下。”
白发少年挑眉，从善如流。
卢西温刚坐回原位，塔楼的大门就从外面被打开，高挑的女人走了进来，扫了他一眼，不悦地皱眉：“卢西温，你的仪容竟能糟糕到这种程度？”
编好的小辫子散落下去，瘦弱的少年脸色依旧苍白，只是低声说道：“抱歉，母亲大人。”
女人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旋即道：“立刻修整你的仪容，我们晚上要出门。”
卢西温愣住，女人不等他开口，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透出几分焦急，但步伐还是一如既往稳健。
“哦，看来她已经发现有人去过封印了。”
吟游诗人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卢西温回头，看见窗外天青披风烈烈翻飞。
李昭明道：“走吧，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这件事情，我觉得你和瓦莱丽娅都有权利知道，我让你父亲的朋友去找她了。”
说完，他上前一步，拔下卢西温一根头发，吹了口气变成和卢西温一模一样的人偶。
“好了，这样你母亲来了也不会发现。”
对上那双明亮金瞳，卢西温握住了对方伸出的手：“嗯！”
下一刻他们身处一座雕像的最高处，站在上面能够俯视全城。
卢西温刚站定便发现自己站在谁的头上，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等等，昭明，我们不能换个地方吗？”
撩开披风就坐下来的白发少年抬头，“嗯？怎么了？这里视野很好，也不会有人发现。”
一只白青渐变的鸟儿停在他肩头，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颊，又化作幻影消散了。
卢西温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窘迫道：“可是，这可是曜日圣主的神像！”
即使他很少出门，虹彩公国都城广场上这尊最大的光明神雕像也是能认出来的，现在他可是站在全大陆供奉了三千年的神明雕像之上，这要他如何心安理得？
李昭明若无其事道：“哦，你说这个啊，没关系，随便坐。”石头打造的雕像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就算你这么说……”卢西温无奈地开口，刚想说什么，正瞧见阳光洒落在吟游诗人身上，给对方的眉眼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卢西温咽了咽口水，心里涌起一个猜测，“昭明，你……”
“嗯？”李昭明抬头，“瓦莱丽娅还没来，那吸血鬼不会那么废，连个人也捞不出来吧？”
“那我们再等等。”卢西温壮着胆子在他身边坐下，“昭明，你能不能把头发梳起来？”
李昭明偏头：“怎么了？”
“突然想看看你扎着头发的样子。”卢西温红着脸道，“我发色和你相近，母亲规定我只能梳两个发型。我想看看这样的发色换个发型会是什么模样。”
“可以啊。”
李昭明摘下别着羽毛的帽子，一把捞起长发，扯着发间散落的宝石坠子当发带，绕着几圈绑了个高马尾固定住，“喏，就这样。”
只是换了个发型而已，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之下，这轮廓更为熟悉。
卢西温忽然有点想哭，“嗯……你扎起头发，比散开好看很多。”
李昭明把帽子戴回去，晃了晃高马尾后说：“我也觉得这样利落多了。”
但是谁让他开局就是一身吟游诗人经典装扮呢，索性看得也顺眼，在这个世界他就懒得换。
“我们来了，卢西温，还有吟游诗人先生——”
少女清脆的嗓音从一团黑雾中传出，紧接着她走了出来。
“来了。”李昭明偏头。
“吟游诗人先生，感谢您的帮助，我——”接下来的话在看到白发少年侧脸后尽数吞了下去，瓦莱丽娅望着那张没见过几次的脸，死死掐着手心抑制住即将冲出口的尖叫。
她看到卢西温朝她点了点头，默契让她知道，对方肯定了她的猜测。
……只是换了个发型而已，如此明显，之前怎么一直没有人发现呢？
或者说，发现了，他们也不敢真正往那方面去想——譬如眼前的吟游诗人，保持现在这个发型这个角度，若是换上一身红衣，再模糊他的眉眼，那么整个律光大陆的人都会发现，那身影轮廓与三千年前天空之上温柔的神明何等相似。
或许，是这尊雕像塑造得太高太远，生灵亡灵日日夜夜从雕像下走过，鲜少有人抬头看到雕像那朦胧眉眼。
“我就送到这里了，您可不要怪我，吸血鬼是不能长久行走阳光之下的，何况我还是末等吸血鬼。”
黑雾中传来血族怏怏的声音，显然在晨光下现身再把少女送上光明神的雕像已经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
李昭明弹指过去：“死不了你的，滚吧。”
“好的好的，这就滚。”血族藏在黑雾里瑟瑟发抖，“我去酒馆休息，您有需要随时摇我。”
黑雾消失后，卢西温忍不住问：“血族？黑暗生物怎么能进的了城？”
城门口明明有那么强力的魔法检测阵，怎么能让他进来的？
话音刚落，他便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光——昭明在这里，那点魔法阵又算什么？
祂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卢西温悄悄看了白发少年一眼，决定不主动提起这件事。
“喏，这是我从禁地里抽出来的记忆，你们要看的话，或许要先做个心理准备。”李昭明道，“关于你们的诞生，可能不是你们一直以来以为的那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