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他知道,他要被吃掉了!……
1
裴伥滚烫的身体越加火热。
对方搂紧了他的腰, 好像要将他的血肉融进这个怀抱里。
裴伥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眯着眼发出了一声夹杂着喟叹的喘.息。
他知道,他回来的晚了。
所以秦意和来接他了。
只是想想, 裴伥就兴奋的浑身都在颤栗。
“秦意和, 我在宴会上喝多了,没有看时间。”
他做出解释, 搂在他腰上的力道却收紧了两分。
沉浸在被牢牢拥抱的满足当中, 裴伥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
向来不多话的裴伥不知疲倦的与秦意和分享着自己参加宴会的点滴。
说的多了, 那点在他身体里奔腾的欲.火越加旺盛,他的眼神也越发迷离, 一句话里总要多几声喘.息。
突然,他被托着臀抱了起来。
视野瞬间变高, 让裴伥迷蒙的双眼出现了短暂的清醒。
但他很快就搂紧面前的脖子,两条长腿大开,环住了那截劲瘦细长的腰。
他从未在除别墅之外的地方看过秦意和现在的脸。
此时路灯就在不远的前方,鲜红的枫叶茂盛繁密, 在头顶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伥抬起手,细细地抚摸着面前的眉眼, 眼里带着绯红的迷恋。
在常人眼里诡谲怪诞的脸,在裴伥的眼里却是仙姿玉貌。
秦意和的美, 只有裴伥一个人能看见。
他与这样漆黑无瞳的眼睛静静的对视, 胸中忽然迸发出汹涌澎湃的渴望!
他猛地吻了上去, 充满急切。
总是这样。
怎么抱也抱不够!
怎么亲也亲不够!
他心里的满足和空虚不停地吞噬,又飞速增长!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甜蜜的痛苦时时刻刻的在折磨他,快要把他啃食殆尽的欲.望已经要挖空他的心脏!
“秦意和,你想喝我的血吗。”
他红润的唇微张,吐出动情的低语。
秦意和直勾勾地看着他, 忽然抓着他的腰往下一摁。
裴伥张嘴溢出一声暧昧的口申.吟,身上的绯红爬至他的眼尾。
秦意和总是觉得他太瘦了。
大概这头白发让秦意和觉得心痛,哪怕无法抑制的欲.望滋生的再厉害,秦意和也只是用力抱紧他。
上次裴伥被磨破了大腿,于秦意和而言已经是十分出格的举动。
那双原本空洞的黑瞳充满疼惜地看着他,几乎要把他捧在手心里爱护。
裴伥爱极了秦意和难以用言语表达,却处处透露渴望与爱意的肢体动作。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感受着庞大的热意,裴伥的腰忍不住一抖。
秦意和,好像在生气。
“秦意和……”
他话没说出口,秦意和把他抱紧,他忍不住后腰一麻。
秦意和浓密的长发就是遮挡他身体的外衣,可一旦近距离触摸,光.裸的肌肤就会传来亲.密的触感。
裴伥被抱着往回走,时不时的磨.蹭让他禁不住地低下头,滚烫的脸贴在对方的胸口,他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呼吸。
他的身体在疯狂的叫嚣着汹涌的渴望。
意识还残留一丝清醒。
却也在为秦意和的生气感到扭曲的兴奋。
走进别墅的大门,裴伥被放在一楼的餐桌上,他双眼发亮地看着秦意和,同时对方也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伥发出急促的呼吸。
他知道,他要被吃掉了!
——
裴伥紧紧地抓着桌沿。
他低着头,晃动的发丝甩出几滴汗,脸上白里透红,敞开的领口依稀能看到凹陷的锁骨也绯红一片,挂着透明的汗珠。
身材挺拔的裴伥第一次显得如此渺小。
他变成了一个被随意把弄的小人儿,一只手就能抓住他的腰把他提起来。
而裴伥身上仅剩的白衬衫是他唯一洁白干净的地方,却也被汗水湿哒哒地粘在身上,透着白里透红的肤色。
当初那个清冷高贵的小少爷,如今冰冷阴鸷的裴氏总裁,现在软成了一团云,化成了一滩水,变成了一个提.腰.抬.臀的泥娃娃。
感觉到身上靠近的重量,裴伥睁开迷离的双眼,刚一抬头就被一只手捧住脸颊。
深.入的吻夺去了裴伥急促的呼吸,他合不拢嘴巴,涎水顺着颊边滑落,依稀能看到一条湿.滑的舌头将他的嘴搅的一团乱。
“秦意和……”他快要窒息般叫住秦意和的名字。
唇瓣被松开,身体往前一晃,他难以抑制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急.喘。
裴伥累极了。
他快要溺死在这被吞吃殆尽的快乐里。
——
对于裴伥“迟到早退”的行为,裴氏集团的人多少都有些习惯了。
但今天裴伥连公司都没去,连早会都是金助理在主持,裴伥只是开了个视频,黑漆漆的一团在那里彰显存在感。
众人一场会开的心不在焉,时不时要瞄一眼那个黑色背景的视频界面。
而裴经理又开始擦汗,得知昨天晚上裴伥从皇庭苑离开,裴老爷子气的进了急救室。
裴老爷子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必须要在还活着的时候亲眼见到裴伥生下下一代!
可裴伥的忤逆脱离了裴老爷子的掌控,而丧失的生命力让一向自负的裴老爷子尝到了无力的滋味。
就像打破一面镜子,裴老爷子自负又完美的一生出现了裂痕。
汇报工作的时候,不少人磕磕绊绊地对着黑漆漆的视频界面念经,念着念着就越来越不认真,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在想着裴伥“金屋藏娇”的传闻,想着裴伥现在或许就在家被小情人拖的无法出门,想着裴伥现在可能连床都下不来。
然后,想着想着就开始觉得有些惊悚。
私生活涵盖的范围太私.密,本就很难和裴伥这个人联想上关系,如今想到了床上那点事,不仅不觉得旖旎,反而让人有种后背发凉的恐怖感。
无法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你们是在敷衍我吗。”
裴伥沙哑的声音透过屏幕冷冷地响起。
在场的人浑身一激灵,立马清醒。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态度,那你们也没必要在这里工作了,裴氏不养没有价值的人。”
冷酷无情的资本家比毒蛇还要冷血。
剩下的人立马正襟危坐,哪怕不知道裴伥有没有在看着他们,也冷汗泠泠,开始聚精会神。
而说出这段话的裴伥却懒洋洋地靠在秦意和怀里,露出来的脖子与大腿全是鲜红的吻痕和指印,还有像红痣一样的牙印。
**的时候,裴伥被咬住了大腿,鲜红的血顺着被抬起的大腿滑落至臀部,那瞬间,裴伥头脑空白,无法呼吸,几乎要在强烈的快.感中死去!
那是一种很容易上瘾的感觉。
直到现在,秦意和尖利的指甲轻轻地划过他身上的牙印,他仍旧会敏.感的颤栗。
裴伥听着屏幕里的工作汇报,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脸上漫开了红晕。
他拉住秦意和的手,抬起头,却瞬间被攫住唇瓣,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秦意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蕴含着浓郁的情绪,让裴伥不由得呼吸一重。
饿极的人在习惯饥饿之后会更能忍耐,而饿极的人一旦尝试吃饱,就会被勾出更强烈的欲.望。
裴伥抚摸上秦意和的脸,迷离而深切地注视着秦意和的眼睛,忍不住抬起下巴吻了上去。
黏.腻的水声在僻静的阁楼里响起,电脑屏幕里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金助理关闭了视频会议。
而昨天被关了一个晚上小黑屋的7008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马赛克,脸上失去了曾经的活力。
——
楼下打扫的佣人听着楼上的声响有些奇怪地抬起眼。
听着听着,他们的脸色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等楼上的声音断断续续停歇的时候,他们已经红了脸,纷纷低着头。
裴伥穿着还算整齐的家居服走下楼,只是他脸上的红晕和湿.红的眼尾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动情又性感的气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
“裴总,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先生面不改色的让人把餐车推过去。
裴伥瞥了一眼,淡声说:“嗯。”
他停在一楼,眼神下移,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明天下午三点让人把阁楼的门修好。”
管家咽了下口水,轻声道:“是。”
没有人知道阁楼上到底有什么,他们也不敢去窥探。
他们每天的工作只负责清晨的打扫和一日三餐,偶尔只有在裴伥需要的时候才会上到二楼。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们都要当成不知道。
想到今早打扫时一楼餐桌上的痕迹,管家就觉得头皮一麻。
他不敢去想阁楼里有什么,或者说,是谁。
在轻松的工作与高额的酬金下,是巨大的压力与守口如瓶的禁令。
所有人退出了别墅的大门,外面的光线被紧闭的门遮挡,只有透过门缝照进来的几缕细光。
一个垂着长发高如大树的身影缓缓走下一楼。
面色冷然的裴伥立马回头,脸上残留的绯红荡开了动情的绯色,一转身就落入了秦意和的怀里。
裴伥闭着眼睛靠在秦意和的胸口。
他哑着嗓子说:“陪我一起吃饭吧。”
从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睡过一顿好觉的裴伥,在秦意和这里得到了难以言喻的心安。
而秦意和对裴伥最大的诉求,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吃饱饭,睡好觉,不要厌食,不要失眠。
裴伥的身体被用力抱紧。
在秦意和眼里,裴伥永远都是一块最纯洁最珍贵最美丽的玉。
7008:【……】
第25章 第 25 章 “秦意和,我们结婚吧”……
1
像怪诞故事里一样可怕的怪物静立在黑暗里, 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像抵住心脏的利箭让红毛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面白如纸,满头冷汗,那天从别墅离开之后, 他整整做了三天的噩梦!
红毛一度欺骗自己那不过是醉酒之下心虚的幻觉, 可梦里的恐惧一次比一次真实,一次比一次惊险。
时间一长,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整个人如脱了层皮迅速消瘦下来。
他坐在床沿, 听着外面的敲门声,伸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下床把门打开。
“老师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你还要不要回去上学啊, 你现在……”
老人一脸忧心,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
红毛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
“书包, 你的书包还没拿!”
红毛不知不觉又来到了上景路,他戴上兜帽, 站在秋风里不远不近的观望。
之前天黑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栋别墅所处的环境实在僻静。
方圆几百米, 居然只有这一栋别墅在这里。
别说人了, 连鸟都看不见几只。
红毛抖了一下, 觉得身上有些冷,把拉链拉到了下巴。
他半张脸都缩在衣领里,消瘦苍白的脸看着有些阴郁,眼里却又含着几分惧怕。
那晚发生的一切,在记忆里说不上有多清晰, 却一直在他心里萦绕不散。
他不敢相信这里居然会存在一个如此可怕的怪物!
可梦里的那一切又真实的不像话。
他觉得如果他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一定会被折磨的疯掉!
红毛在心里天人交战,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震动不安地盯着前方的别墅。
——
“裴总最近实在难约,我能得以与裴总见一面,看来还是我的面子够大。”
黎总爽朗地笑起来。
其实若不是这个项目牵扯到上亿的资金,裴伥还真不一定愿意出来。
在咖啡厅的这几个小时,裴伥已经看了不下十次时间。
听到对方的话,裴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靠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对方。
那样子就像在说,等对方什么时候把话说完,他就什么时候离开。
黎总好脾气地笑出了声,然后越笑越抑制不住,边笑边摇头,叹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裴总清心寡欲,是个不贪恋情爱的人,没想到啊,可惜,早知道我就该让裴总和我家小女儿见一面。”
裴伥没把对方说的话当真。
家大业大的人总不至于真的卖儿卖女。
裴伥的手机响起一声特别的铃声,在这个场合有些不太礼貌。
但该谈的已经谈完了,裴伥也没有丝毫在意地看起了手机。
是秦意和发来的照片。
一碗很普通的蛋炒饭。
裴伥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脸上扬起了一个笑。
最近秦意和正在磕磕绊绊的学做饭,为了做给裴伥吃。
秦意和学的很艰难,但很认真,最近已经初有成效。
只是一碗普通的蛋炒饭,裴伥也看了很久。
秦意和很少开口说话,连文字也很少发。
裴伥却从这碗蛋炒饭里看出了秦意和正在等他回家。
等他回家。
仅是这四个字就让裴伥的心脏又满又涨。
他从来没有家的概念,也不知道正常的家庭该是什么模样。
连当初对秦意和动心,他也无法幻想出具体的未来生活。
但现在裴伥却觉得很满足。
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让裴伥的心口阵阵发烫。
也让他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秦意和。
想回到那个属于他和秦意和的家。
“一段时间不见,裴总好像变得爱笑了。”
黎总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裴伥抬起头,眼尾漾开的暖意氤氲着动.情的春.色。
这样的裴伥很罕见,不仅注入了人的气息,还有种被滋养的很好的性感。
连那头白发都焕发出一种迷人的色泽。
他看起来更像个人了。
还是个充满魅力的人。
“是吗。”裴伥面不改色地轻抬眼眸,身上的戾气很稀奇的内敛成一种不动声色的慵懒。
黎总视线轻移,看向裴伥的脖子,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裴总最近过的很不错。”
裴伥抬手抚过自己喉结上的牙印,眼尾微挑,笑而不语。
——
自从那天从皇庭苑回来之后,裴伥就很少会超过五点到家。
今天晚了一个小时,路边已经亮起了路灯,昏暗中,旁边一棵棵高大的树留下了影影绰绰的影子。
红毛蹲在树后等了整整一天。
直到看到裴伥的车停在别墅的铁门外,才整个人精神起来。
他猛地起身,睁大眼睛,看着裴伥下车之后那辆车就立马离开,似乎多停留一秒就会窥探到不该知道的秘密。
强烈的不安感袭击着他的心脏。
但他还是咬紧牙根,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那扇别墅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双长的不像正常人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而裴伥一脸迷离地抱住了一个怪物!
是的,怪物!
高瘦的身形像极了怪诞里可怕的怪物,那头垂及小腿的长发像游动的水,包裹着那具苍白的身体,却难以遮掩那一道道像图腾一样的血丝!
噩梦变成了现实。
红毛骇然失色,眼里充满惊恐!
忽然,那双漆黑的眼睛透过发缝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红毛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被恐惧攫住心脏的感觉让他几近失声。
他从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喉音,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要逃,要立马逃离这里!
依偎在秦意和怀里的裴伥缓缓地回过头,看到红毛屁滚尿流的背影,他眼眸微眯,眼里闪过一道幽冷的暗光。
随后他的下巴被一只手抬了起来,裴伥掩去眼里的神色,踮起脚迎上对方的唇。
7008打了个哈欠,默默地翻了个身,用旧报纸盖住自己孤独弱小的身体。
——
红毛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放学的傍晚被带到了一个昏暗的包厢。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裴伥,第一次见面的狂妄消失不见,他看向裴伥的眼神比看到那个怪物还要惊恐!
“你……你想做什么。”红毛声音发颤,瞳孔不安的震动。
裴伥的双手戴上了一双白手套,将那双修长的手包裹的十分优雅。
他双腿交叠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矜贵地交叠在腹前,看到红毛惊恐万分的模样,他从嘴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红毛眼里的惊恐更甚,此刻的裴伥在他眼里就是个阴邪的鬼魅!
裴伥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乌黑锃亮的皮鞋站定在红毛的面前。
“你去了我家?”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红毛的脸上失了血色,整个人都抖若筛糠。
他好像变得不会说话,来来回回只有那几句。
“你……你想做什么……”
“你这是犯法的!”
“你不能……不能对我下手……”
裴伥听的烦了,仰头闭了闭眼睛。
随后他抬起手,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
只听到“啪”的一声,重重的一耳光打肿了红毛的脸!
7008被吓得一激灵,立马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当个乖宝宝。
红毛被打的一愣,眼里混杂着茫然与未消退的惧怕,样子有些呆傻。
随即他反应过来,怒气立马冲占了理智!
“你他妈……”
“啪!”
这一巴掌打松了红毛的牙。
裴伥一脸平静地抽了口烟,淡声问:“疼吗。”
红毛青筋暴起,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狂怒的小兽。
“你算什么东西!”
“啪!”
“你他妈凭什么打我!”
“啪!”
直到一颗带血的牙被打落在地,红毛才没了叫嚣的力气。
裴伥弹了弹烟灰,没什么情绪地问:“疼吗。”
红毛神情恍惚,张开满嘴的血。
“疼。”
“很好,你记着,正是因为你活着你才知道疼。”
红毛浑身一抖,整个人都好像浸入了寒冬腊月的冰水,再也升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以后做人聪明一点。”裴伥掐灭了烟头,一把抓住红毛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要当做没看到,管好你的眼睛,更要管好你的嘴巴。”
红毛看着裴伥眼里的阴鸷与癫狂,只觉得有把刀切开了他的喉管,灌进呼啸的凉风,极大的恐惧与绝望让他失了声,连心跳都几乎停滞不动。
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知……知道了。”
裴伥立马恢复了冷静,仿佛之前的病态与癫狂只是一个错觉。
他松开手,伸手捋平红毛衣服上的褶皱,淡声说:“回去上学吧。”
一句平淡的话让红毛整个人在剧烈的颤抖中瘫软下来。
他面无血色,两腿发软的从椅子上滑倒,双眼无神地跪在地上。
而裴伥已经把洁白的手套丢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
裴伥一走进别墅的门就被用力抱紧。
他充满依赖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秦意和不似常人的温度。
秦意和低下头,温柔地吻上裴伥的发顶。
裴伥的身体立马给予相应的回应,他身体微颤,双颊泛红,湿.红的眼尾荡着动情又迷人的意乱情迷。
“再等等,很快我就能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他抱紧秦意和的腰,迷恋地嗅着秦意和身上的气息,一双眼睛却深不见底。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我想要的一切了。”
听着裴伥沙哑的低语,秦意和看着窗外的月光,眼中看不出情绪。
他不知道裴伥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切都不重要。
从他的世界大到只有阁楼这么大的时候,他的世界能装下的就只有裴伥。
而裴伥在他眼里也从来都没有变过。
纯洁美好,一如十八岁四目相对时的怦然心动。
秦意和捧住裴伥的脸,湿.长的舌头伸进裴伥的嘴,与他拥吻,与他交.缠。
这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心灵相通连接着他们的心脏。
他们都知道,这辈子,对方就是他们唯一的归处。
2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看似平静而又平常。
别墅里的佣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做着手里的事,都当作没有听到楼上的动静。
这已经是每天必经的常事,他们都没有见过另一位住在别墅的“主人”,却偶尔能听到一道低哑的声音轻唤裴伥的名字。
那是一个男人。
裴伥穿着一身浴袍走下楼,身上还挂着一点湿气。
他站在楼梯上看着下面的人,淡声说:“都出去。”
众人低下头,各自默不作声地退出别墅。
“把门关上。”
裴伥的声音在后面没什么情绪地响起。
管家脚步一顿,低头关上了别墅的门。
“嘭”的一声,外面的光线被隔绝,这栋别墅变成了一个安全又私.密的堡垒。
裴伥转过身,看着缓缓走下楼的秦意和。
他们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秦意和的世界除了他也不会再出现任何人。
裴伥眼神沉静地看着秦意和,心里却扭曲着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兴奋。
他知道他不该为此产生低劣的喜悦,可事实上,他爱秦意和,也为这种现状感到愉悦。
垂在身侧的手被拉住,裴伥抬头看向秦意和,扬唇笑了一下。
他们手牵手地走下楼,如每一对正常的伴侣那样亲密温馨。
今天是裴伥的生日。
他的生日比秦意和提前了一天。
桌上放着准备好的蛋糕胚和奶油,秦意和坐上椅子,长臂一伸将裴伥抱在了腿上。
亲手教秦意和做一个送给自己的生日蛋糕,对裴伥来说,有种难以抑制的满足感。
秦意和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两只修长的手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力道有些笨拙的在蛋糕胚上画画。
明明是一个可爱的笑脸,却被秦意和画成了四不像。
裴伥没忍住笑出了声。
“笨蛋。”他轻声低语。
秦意和动作一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手艺有多糟糕,手一松,不愿意画了。
虽然秦意和不常开口说话,但脾气一点也不小。
气性上来了,就默不作声地摆弄和折腾裴伥。
有时候一点小脾气,也会自己生闷气,闷不吭声的不理人。
裴伥回过头,抬手抚上秦意和的脸颊,轻声说:“怎么不高兴了?”
秦意和偏过头,垂着眼睑不看裴伥。
在某些方面,秦意和是个认真的人。
裴伥嘴里的“笨蛋”,在秦意和理解的意思就是裴伥在嫌弃他。
裴伥笑的更高兴了,那双冷冽高傲的眼眸都弯成了月牙。
秦意和用余光偷偷地看向裴伥,略微有些失神。
显然在他的记忆里,很少见裴伥笑的这么没有负担。
忽然一滴米黄色的奶油点在了秦意和的鼻子上,秦意和愣了一下,样子有些呆呆傻傻。
裴伥笑的停不下来,捧着秦意和的脸亲了一口,又舔去了他鼻子上的奶油,笑道:“真甜。”
秦意和抿了下唇,紧绷的脸缓和下来,显然是被哄高兴了。
裴伥眉眼弯弯地说:“怎么像个小孩子……”
说出口的话一停,裴伥脸上的笑容突然定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意和的时间确实停在了十八岁那年。
看到裴伥脸上消失的笑容,秦意和连忙抱紧裴伥,蹭了蹭裴伥的脸,又拉起裴伥的手,要重新给裴伥画蛋糕。
裴伥重新扬起笑容,“我都二十九岁了。”
秦意和拉起裴伥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没关系。
他会一直陪着裴伥身边。
两人好像回到了年少时,幼稚的弥补了青春时期的缺憾。
你抹一下,我抹一下,两个人的脸都成了大花猫。
最后看着做工粗糙的蛋糕,裴伥忍不住笑,秦意和也无声地扬起了嘴角,随后意识到自己的丑态,他连忙闭上嘴巴把尖牙收了起来。
裴伥却转过身,捧着他的脸,和他鼻尖对着鼻尖,把自己脸上的奶油全都蹭在了他的脸上。
看到他花花绿绿又一脸发懵的模样,裴伥笑的十分开怀。
片刻之后,秦意和也笑了起来。
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裴伥高兴,他就高兴。
那张阴森诡异的脸笑的温柔又阳光,一如最初那个清俊干净的少年。
裴伥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意和脸上的笑容,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就在这时,裴伥的手机传来一阵响动。
他低头一看,是裴经理发来的消息。
——“裴董又进急救室了。”
他神色不变,眼里也没什么情绪。
直到又出现一条信息。
——“裴董,怕是要不行了。”
裴伥关上手机,迎上秦意和的眼神,他扬唇笑道:“没想到好事全都聚在一起了。”
他靠进秦意和的怀里,眼神深不见底。
——
第二天裴伥没有去集团,集团里的人多少都习惯了。
甚至已经能做到没有重要的事绝不会轻易打扰裴伥。
而此刻的裴伥正独自站在二楼的卧室里。
自从住进阁楼,裴伥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这间卧室。
他穿着一身高档精致的白西装,打着整齐的领带,有种盛大的庄重感。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不紧不慢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再戴上华丽的宝石胸针,昂贵的钻石袖扣,又在胸口的口袋放上一朵正在盛放的栀子花。
最后,他一丝不苟地梳好头上的白发,神态淡然地出了门。
裴经理焦虑地等在急救室的门口,看到盛装出席的裴伥,他一时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眼不敢多看。
“裴总……”
他的心脏在用力跳动,一种紧张而不安的情绪在他的心里弥漫。
裴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裴经理,恭喜你。”
裴经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裴伥的意思。
可当他看到华丽高贵的裴伥,他只觉得被刺中了双眼,让他一时间看不清背光而立的裴伥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心里的不安跳动的更加剧烈。
只听到裴伥清冽而平缓的声音响起。
“裴经理,你功德圆满了。”
功德圆满……
一时间,裴经理浑身一抖,彻骨的寒意让他僵在了原地。
恰在这时,手机亮起。
他双眼无神地低下头,清晰而明了的解雇信息让他的心脏“咚”的一声快速下落。
而紧随其后的还有……
因为怀疑他私自挪用公款,所以集团已经报警,要求他立即配合调查。
“哐当”一声,手机落在地上,不停颤抖的裴经理脊背佝偻地跌坐在地。
裴伥头也不回,背着光路过寂静的病房。
——
前方的急救室还没有熄灯,在裴伥站定的那一刻,门从里面打开,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走到裴伥的面前。
“裴总……”
裴伥神色平静地签下名字。
医生没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最后他叹了口气,只留下一句:“想说点什么就说吧。”
急救室的灯熄了。
裴伥站在医院的走廊,外面的光线明明暗暗,时刻有乌云遮挡。
谁也不知道裴伥在想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的望不到底。
有一瞬间,裴伥好像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没有灵魂的裴伥,像一具冰冷的雕塑。
可当刺破乌云的光线照在裴伥身上的时候,又显出他的不同。
他空洞洞的灵魂早已被一道漆黑的阴影填补,如此深邃的颜色,展现出的姿态却是温柔又包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没有多久。
裴伥动了,他走进了病房。
而躺平的7008立马坐直身体,神色肃穆地看向裴伥。
——
形如枯槁的裴老爷子迟钝地转过头,看向走进门的裴伥。
他被重病掏空了所有的生命力,极速的衰老让他看起来像一具干枯的尸体,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残留着最后的光采,却也如摇摇欲坠的烛火,随时都能熄灭。
“你……知道错了吗。”
隔着呼吸机,裴老爷子沙哑艰涩的嗓音宛若来自地狱。
裴伥看向裴老爷子的眼睛,那里面依旧带着目空一切的高傲与沉入深海般阴冷的执念。
他面无表情地问:“你后悔吗。”
短短几个字仿佛否定了裴老爷子的一生。
对方立马神情狰狞地看向裴伥,没有了体面与分寸,此刻的裴老爷子就是一个干枯的恶鬼!
“后悔!我凭什么后悔!是你的错!是你不知悔改!是你……”
裴伥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对方垂死挣扎般咳出的血,将透明的口罩溅出鲜红的血花。
到死,对方仍旧自负又执着。
裴伥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种极致的空虚与麻木像空气般包裹了裴伥。
他看着前方,似乎在看窗外那棵被修剪的枯树,又似乎在透过那棵树看向更遥远的前方。
许久之后,他沙哑着开口:“让你死的好受点,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他抬起手,拔掉了呼吸机。
裴老爷子目眦欲裂,死死地看着裴伥,从肺部被抽离的空气让他发出嗬嗬地喘气声!
这是一个短暂又漫长的过程。
短暂于裴老爷子终于结束了反反复复的折磨。
漫长于死亡的过程本就是一件难以承受的事情。
7008看向裴伥,却见裴伥自始至终都看着前方。
终于,裴老爷的声音停止了。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心跳也随着空气静止。
裴伥心里最深最暗的一个地方,突然空了。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淋漓。
那里面流动的血液早就流干了。
裴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的门,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一眼死不瞑目的裴老爷子。
——
手捧着鲜花的裴伥整理好领带,抚平额角的碎发。
他扬起一个笑,一步步地走向别墅的门。
秦意和正在那里等他。
安静的夕阳下,两人四目相对。
裴伥抖着手打开戒指盒,一边笑,一边流着泪说:“秦意和,我们结婚吧。”
秦意和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浑身一震,泪水无意识地滑出眼眶,用尽全力地扯出了一个笑。
尖锐的利齿刮破了唇,秦意和却不知道疼,坚持地笑着。
那只手时至今日仍旧惊悚可怕,细长干瘦的手指,尖锐狰狞的指甲。
这是一只怪物的手。
裴伥颤抖的好像一个快要死去的病人,他将戒指缓缓地戴进这只可怕的手,堪称虔诚地低下头,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他抓着这只不似常人的手,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秦意和,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死,求你,一定要把我吃掉。”
风吹动了栀子花。
将纯白的花瓣吹上裴伥的白发。
许久之后。
秦意和张开嘴。
“好。”
裴伥的泪水浸湿了银白色的戒指。
他闭着眼笑了。
——
俊美挺拔的裴伥,高贵优雅的裴伥。
外人道,裴伥有优秀的家世,有强大的权势,有数不尽的财富。
他应有尽有,无所不能!
可裴伥真的应有尽有吗。
他究竟有什么呢。
7008无法在这个时候说出任何一句话。
它抬起头,看向被吹动的花瓣,好像看到了一场纯洁的雪。
不过好在他们的心愿都达成了。
秦意和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见裴伥一面,或许裴伥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唯一的心愿也是再见秦意和一面。
还好,他们的心愿都达成了。
第26章 第 26 章 这将是他看过的最美的海……
1
一望无际的沙漠黄沙遍地, 炎炎烈日下泛着灼热又刺眼的光晕。
邬万矣已经在这片沙漠上走了很久,他身上除了一件单薄的风衣和帽子,什么也没有。
他毫无目的的前行, 身后的黄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绵延不绝,孤独又坚定。
一滴汗从他的额角滑了下来, 邬万矣抬起下巴, 抿了下唇上溢出的血珠, 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干燥苍白的唇。
帽檐下那双悠远的眼眸在刺目的光下微眯,宛若海市蜃楼的光波晃过他的眼, 朦胧中,他看到荒芜干枯的沙漠中盛开着一株花。
一株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花瓣红的像血一样的花。
邬万矣不由得向前迈开脚步, 却突然定格在原地。
他低下头,看着向中心汇集的流沙已经埋到了他的小腿。
啊。
微抬的手下落,没有波澜的双眼微垂,他停下动作, 安静地站在流沙中一动不动。
只是不到片刻,他又抬起头, 虚着眼看向头顶高高在上又光芒四射的太阳。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他的脸、蒸发着他的汗液、灼烧着他的皮肤。
前方的黄沙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美的辽阔又荒芜。
邬万矣无神的双眼在光晕中迷离又朦胧。
去一次沙漠是邬万矣死前的心愿。
可他却用了整整一年也没能踏出这一步。
明明简单到只是走出家门这一个动作, 却也艰难的仿佛有千万斤重的东西在阻拦他。
究竟是空气让他窒息, 还是阳光让他干枯,亦或是脚下的大地困住了他的双脚。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困难到好像只要迈开脚步就会死。
他想去,却去不了,走向沙漠这一个念头也成了他痛苦的源头。
直到两个月前, 他身上的枷锁瞬间崩裂,一种无法言明的轻松让他沉重的身体轻的好像要飘起来。
那一刻,他既茫然又空虚,深植在体内的痛苦被掏的一干二净,空到他身体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但他终于能迈开脚步走向沙漠了。
沙漠真美啊。
漫漫长路没有尽头,没有边界,安静又辽阔,遍地黄沙在风中飞舞,像坠落的星辰在枯死前最后的舞动。
真美。
风吹掉了邬万矣头上的帽子,露出他苍白瘦削的脸。
他眨了下眼睛,无神的双眼缓缓看向前方那株在黄沙中“傲然挺立”的花。
鲜艳饱满,孤傲睥睨,美不胜收。
这将是他看过的最美的海市蜃楼。
邬万矣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在流沙中下落。
涌进他衣服里的黄沙像是无数双手在拉着他往下坠,他却好似身在碧波荡漾的湖泊中、绵软细腻的云层里,轻的仿佛要飘进无边无际的银河。
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每一块血肉也要消解在这片天地。
快了。
就快要解脱了。
可就在这时,头顶的阳光突然被遮挡,邬万矣的美梦变成泡沫破碎,他睁开双眼,看到一个背着光的人蹲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邬万矣心口一震,刹那间的凝滞抽离了他胸腔里的所有空气。
他看不清那张背光的脸,只能看到半截雪白的下巴还有一张微红的唇。
他视线下移,定定地看向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被抽干的胸口猛地灌入一些不知道名字的东西。
这只伸向他的手雪白修长,指节分明,好看的像莹润的玉。
他却突然觉得难以呼吸,熟悉的痛苦重新蔓延上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想死却又更想活的自我折磨,丑陋又狰狞,让人痛苦的想要发狂。
对方一动不动,就这样在背光的阴影下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种耐心的等待变成周边的空气层层进入邬万矣干涸的毛孔。
邬万矣抿紧了干裂的唇,麻痹的身体与意识分离,进行了强烈的自我搏斗。
许久之后,他僵硬又迟缓地动了下指尖,涌向他的黄沙立马像粗重的锁链那样有千万斤重。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难以跨越的艰难险阻让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抿紧的唇也被血珠染红。
终于,他跃了出来,拉住了那只手,麻痹变成颤栗,困住他的黄沙也瞬间解除禁锢,轻飘飘地滑落,变成一颗又一颗轻巧渺小的沙砾。
“流沙杀不死人。”
轻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股向上拉扯的力道将邬万矣拉出了流沙。
邬万矣仰起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下巴滴落,他模糊的视线从那张红唇看向对方高挺的鼻梁,再看向那双金色的眼睛。
【滴,男妈妈系统7008竭诚为您服务】
——
深入骨髓的寒冷让邬万矣睁开双眼,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躺在沙漠外面的公路上,旁边就是他的车。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又看向自己的手,冰冷的空气贴近他的手心,没有留下任何能够回味的温度。
在经历过挣扎之后,此时那种依靠本能活下来的痛苦重新清晰又矛盾地冲撞着他的心口。
他用力握紧手心,感受着指甲刺入手心的刺痛。
一只竖着耳朵的赤狐在远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见他看过去,那双像灯笼一样的眼睛立马移开,不到片刻,飞奔的身影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邬万矣缓慢地站起身体,看向远处快要与天空连成一片的沙漠,连绵不断的沙丘在星空下像一座座巍峨高耸的山。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迈开脚步,重新走了进去。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刮过他的脸,使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衣着单薄的邬万矣被吹的四肢麻木,他看不清黑暗中的方向,但走进沙漠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你会冻死的】
邬万矣脚步一顿,似乎为突然的异响感到震惊,又像是在思考这道声音和白天诡异的经历有没有关系。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邬万矣很快就恢复冷静,没有任何波澜地走进荒芜冰冷的沙漠。
这一切对他都不重要。
至少对此刻重新走向死亡的他不重要。
迎着寒风前行的身体高挑瘦削,干裂的唇凝固着干涸的血,邬万矣眼神平静,坦然地走向刻上死亡的路。
浩瀚如银河的星空下,漆黑高耸的沙漠里,邬万矣的身影渺小如蝼蚁。
远看,邬万矣的每一个脚印都带有生命最后的痕迹,细看,却发现在风中消失的毫不费力。
邬万矣的身体逐渐在寒冷中失去了知觉,他抬起头,看向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头,像是一条通往星空的登云路。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迈开前行的脚步,头也不回,艰难地迈着沉重又坚毅的脚步往上走。
这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离星空这么近,却又怎么远。
邬万矣越走越高,也越走越慢。
呼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脸,他喘着气,伸手捂着腹部,摇晃的脚步向后一退踩上了后面的脚印。
他面白如纸,看向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僵硬的双腿继续倔强的前行。
从原来挺直的背到后来佝偻的腰,邬万矣一步三晃,终于在踉跄中停下了脚步。
一株红的耀眼的花开在前方,安静而孤傲地挡住了邬万矣的路。
邬万矣喘着气,慢慢地放下手,挺起了腰,他视线模糊地看着前方鲜艳夺目的花,不知是何情绪地笑了一下。
他摇晃着身体,眼神暗沉,继续往前迈开脚步,脚下的黄沙却突然塌陷。他身体一倾,立马滚了下去。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快要登上顶峰的路离他越来越远,而头顶的星空还是这么浩瀚无垠又冷血无情。
算了。
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很好。
细密的黄沙也可以成为他的裹尸布。
邬万矣松开握成拳的手,闭上眼睛,任由身体翻滚下落,却突然被拉住了手臂。
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一个长发垂落的人拉着他的手。
冰冷的寒风吹动了那一头飘扬的长发,邬万矣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看到一双在夜色下金光熠熠的眼睛。
邬万矣张开嘴,喉咙却堵的发不出声音。
他想松开手,手指却不受他的大脑操控,像攀附一根茫茫大海上的浮木那样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
该死的求生本能!
死亡和生存变成无法开解的痛苦重新席卷上他的心和身体。
“放手。”他艰难地张开嘴。
拉着他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邬万矣滚动着喉结,哑着嗓子说:“我让你放手。”
他闭了闭眼睛,指尖泛白,用力地抓着对方,发出了像求救一样艰涩干哑的声音,“求你,放手。”
安静的空气中,抓着他的力道一重,快要坠进深渊的身体就这样被拉了起来。
他睁大双眼,用尽全力想要看清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却最先看到一株盛放在对方颈侧的花,鲜红明艳,接着是一张白如雪的脸,然后是眼尾迷离鲜艳的红痣,像是山野里美艳的精怪。
就在他看向对方的同时,那双金色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邬万矣瞬间被那双金眸攫住,直直地陷进那双像琉璃一样波光粼粼的眼里,仿佛看到了金光灿灿又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
他身体一轻,好像掉进了炎炎烈日下的黄沙。
一株独自开在沙漠里的花在静静地看着他。
2
邬万矣在窒息中用力喘出一口气,他坐直身体,用手捂着心脏,接着又弯下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脸色苍白的向着四周看了两眼,随即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再次回来了,这次直接回到了车里。
从车窗照进来的光线让邬万矣睁开双眼,他看向前方,一轮白金色的圆日在橙黄色的光晕中缓缓升高,明亮耀眼的宛若一副宏大又精美的画。
邬万矣静如死水的双眼映出了晨间的第一缕光。
太阳逐渐升高,炙热的阳光驱散了夜晚的严寒,火热的温度立马来势汹汹地烘烤着每一个地方。
邬万矣靠着椅背待了很久,直到车窗被晒出烫手的温度,他才缓慢地坐直身体,打开车门下了车。
落在地面的脚步有一瞬间的摇晃,邬万矣捂着腹部,脊背微弯。
他抬头看向前方,抓着衣服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许久之后,他才挺直腰背,缓缓地松开手,抬脚走了进去。
7008蹲在地上,看着执拗的邬万矣,无奈又烦闷地皱紧了眉头。
沙漠广阔无垠到没有方向。
邬万矣越走越深,渺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黄沙里。
可不到片刻,他就从深处走了出来。
7008眼睛一亮,立马站直身体。
而邬万矣站在原地,看向前方停在公路上的车,有一瞬间的沉默。
片刻之后,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转身走了进去。
7008耷拉下脸,重新蹲了回去。
只是不到三分钟,脚步迟缓的邬万矣又走了出来。
7008眨着眼睛,握紧了小拳头。
邬万矣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车,又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一大片没有尽头的沙漠,安静寂寥的黄沙中只有他的脚印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却只有向外走的脚印。
似乎有人在对他说,回去吧。
邬万矣静静地站在原地,突然笑出了声。
扬起的嘴角扯伤了干裂的唇,溢出了鲜红的血珠。
他越笑越抑制不住,笑的闭上了眼睛,笑的弯下了腰,笑的一只手撑在炙热的黄沙上,笑的他捂紧了腹部。
茫茫黄沙中,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他一个人的笑声,而他佝偻的身影在广阔的天地下渺小又孤独。
不知道过了多久,邬万矣面无表情地撑起身体,开门上车,离开了这片荒凉又美丽的沙漠。
刺目的阳光在沙漠中圈出一层又一层彩色的光晕,从中映射的金光像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邬万矣的离去。
——
——
脱离了荒芜之地的寂寥,城市中的灯红酒绿浮华又嘈杂。
夜晚的酒吧激情四射,昏暗的灯光下全是尽情挥洒的荷尔蒙与蠢蠢欲动的暧.昧气息。
邬万矣一个人坐在吧台前面,瘦削的侧脸在光晕下有几分苍白和病态,周遭的热闹仿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五彩斑斓又昏暗的灯光闪过,也只是为那双看着虚空的眼睛染上了死寂的忧郁。
在其他人眼里,那点忧郁像一本书,即便翻开也不能读懂,而那点病态则像黑暗中的烛火,风一吹,墙上的影子就会在摇曳中扭曲。
在如此纷乱又躁动的氛围中,邬万矣身上萦绕不散的孤寂简直就是最独特的魅力。
“我去了。”
一个画着彩妆的女人站了起来,头发一撩就向着吧台走了过去。
而此时留着精致短发的酒保将调好的酒放在邬万矣面前,笑着问:“你不是说你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吗。”
邬万矣的指尖摩挲着酒杯,轻声说:“本来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不能喝酒】
邬万矣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7008:【……】
酒保松下一口气说:“还好你没走,要是每周六再也看不到你来喝酒,我一定会觉得很失落。”
邬万矣放下酒杯问:“为什么。”
酒保笑眯眯地答:“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你来这喝了快一年的酒了,每周六都雷打不动,可别说你不认我这个朋友,要是你不认,这杯酒我可就不请你喝了。”
酒保扫了眼吧台上喝空的酒杯,示意吃别人的嘴软,邬万矣可不能刚喝完酒就不认账。
邬万矣垂下眼看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又看向酒保,张开嘴说:“好,朋友。”
酒保张开嘴笑了。
没一会儿,酒保将手撑在吧台上,盯着邬万矣问:“你是不是又瘦了。”
邬万矣眼睫微垂,轻声道,“有吗。”
“你可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懂得爱惜自己,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酒保站起身帮客人调酒,声音也离邬万矣越来越远。
听着耳边逐渐模糊的声音,邬万矣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看着残留的酒液在灯光下泛出的碎光。
其实邬万矣并不喜欢这种嘈杂又昏暗的场合。
数不清的人与刺耳的噪音让他厌恶。
可很多时候,他只有待在这里,才觉得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有时候噪音会让他觉得烦,但有时候极致的安静会带来溺水般的绝望。
“你好,一个人吗。”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邬万矣的肩,邬万矣转动酒杯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身边的女人。
对上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女人神情一愣,随即重新扬起一个笑容,坐在他身边问:“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邬万矣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来说:“我不喝酒。”
他抬脚离开,女人也跟着站起来,似乎没想到他这么不留情面。
只是还没等邬万矣走出几步,一个高大的男人就拦在邬万矣面前,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邬万矣瞥了对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擦过对方的肩,身后立马传来了怒骂声和争吵声。
这一切都和邬万矣无关,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身后却猛地响起了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邬万矣脚步一顿。
“你凭什么打我!”
“谁让你出来勾引男人!”
“我已经和你分手了,我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同意我们就不算分手,跟我回去!”
“你放开我!”
“跟我回去,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我就打断你的腿,再把那个男人剁了喂狗!”
“你放手,你这个混蛋,你……”
“啪!”
“老实点,别逼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训你!”
男人拉扯着女人往外走,路过邬万矣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向了邬万矣。
邬万矣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冷漠漆黑的眼眸与对方四目相对,毫不回避。
“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男人恶狠狠地瞪起了眼睛。
邬万矣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下嘴角。
这幅样子落在对方眼里和挑衅无异,男人立马甩开女人,大步向邬万矣走了过去。
“怎么,不服,有种就和老子动手试试!”
男人抬头挺胸,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邬万矣的胸口,高大健硕的身体被当做了示威的最佳武器。
邬万矣一句话都没说,捞起吧台上的高脚杯就对着男人的头砸了下去。
周边围了不少人,见邬万矣二话不说就动手,立马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男人被打的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脖子上冒出了青筋,眼睛也红的可怕。
可不等他反应,邬万矣就抓起旁边的椅子砸了下去。
男人下意识抬手抵挡,只听到咔擦一声,椅子断了,男人的手也断了。
惨叫过后,男人立即发出了刺耳的咒骂声。
而邬万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一个黑漆漆的洞。
吵死了。
烦透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垃圾好好活着。
邬万矣抓着椅子,一下一下的往男人身上砸。
在如此暴戾的动作下,邬万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冷静的可怕,也疯狂的可怕。
直到男人倒在地上,只能发出微弱的挣扎,邬万矣才抬起头喘出一口气,丢开手上断裂的椅子,说出一句:“废物。”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被挡在外面的酒保用力推开人群冲了出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却不等她反应,就有人说:“警察来了。”
——
“是谁先动的手。”
“我。”
做笔录的警察动作一顿,看了眼高高瘦瘦神色淡然的邬万矣,又看了眼健硕高大疼的嘶嘶抽气的男人。
“为什么动手。”
邬万矣眼睫微垂,麻木的身体似乎与意识产生了分离。
他冷漠而平淡地张开嘴。
“烦。”
空气安静了一瞬,无数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邬万矣。
而邬万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是极致的漠然与冷静。
在平静的躯壳下,他的心脏还在为之前的大动作而剧烈的跳动,手指也在颤抖,是极致的发泄过后迟来的生理性兴奋。
只是他的大脑没有任何反应。
他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头顶的灯在他静如死水的眼神下变得昏暗低沉。
“烦也不能打人……”
“我要告他,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其实这件事和这位先生没关系。”女人开口了。
警察无奈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打了人就要承担责任。”
“对,必须要赔我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
“你要不要脸,好,你要告是吧,我也告,我要告你对我纠缠不清,我要告你动手打人,我还要告你威胁我,你告啊,闹啊,大不了就在警局撕破脸!”
“你他妈再说一句!”
“干什么,在警察面前你还想动手!”
“你们看到了吧,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警局还想动手打我,要是出去还指不定要对我做什么!”
耳边的吵闹声在邬万矣耳里全都变成了嗡嗡的耳鸣。
威胁和怒骂还有警告混乱地响起,但这一切都和漠然的邬万矣没什么关系。
直到男人抓住邬万矣的领口,凶狠的威胁他。
“都是你这个小白脸的错,等老子出去一定不会放过你,你最好给老子小心一点,尤其是你的家人……”
“死绝了。”
对方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邬万矣死死地看着对方说:“他们早就死绝了。”
空气有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直到反应过来的警察把男人押在地上,怒骂和警告声才重新冲破了死寂的空气。
而邬万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掸了掸领口的灰。
第27章 第 27 章 “传说这株花是生长在沙……
1
打开房间的灯, 邬万矣随手把外套丢在床上,他好似累极了,脊背微弯地坐在床沿, 低垂着头, 苍白的脸在阴影下被分割成明明暗暗的两半。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慢地直起腰, 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堆满了大盒小盒的药, 吃剩的, 没开封的,全都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
邬万矣看了两眼, 又打开了下面的抽屉,仍旧是一抽屉的药, 还有注射用的针头。
7008松了口气。
【是要好好吃药,只是你喝了酒,现在吃药对身体不好,还是要先吃点东西缓一缓】
看到邬万矣翻动里面的药盒, 7008一脸欣慰地点头。
【没错,药不能乱吃, 要注意……】
待看到邬万矣从里面翻出一瓶止疼药,7008强撑着脸上的笑容开口。
【止疼药也行, 但……】
邬万矣随手倒出两粒药, 眼也不眨地丢进了嘴里。
7008:【……】
吃完药, 邬万矣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他开始蜷起身体,不知道是药没起效,还是冷的厉害, 他像个孩子弓着脊背,瘦削的肩胛骨在薄薄的衬衫上突出一道明显的弧度。
他的唇苍白无色,额头冒着细密的冷汗,冷白的灯在此刻没有亮如白昼的明亮,反而有种坠入寒冰的森冷感。
7008默默止住了声音,安静地看着此刻的邬万矣。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邬万矣放在床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却是一条新闻推送消息。
手机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中重新黑屏,周围的空气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7008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闭着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
——
在梦里的灼灼烈日下,邬万矣目视前方,抬脚走向前方茫茫无边的黄沙。
只是他刚往前踏出一步就停下了动作。
他眼睫微垂,看向前方独自盛开的花。
在明亮的阳光下,金光熠熠的花蕊是那么耀眼,红色的花瓣是那么鲜艳。
对方就这样静静地开在邬万矣的前方,挡住了邬万矣前行的脚步。
邬万矣轻轻地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缓慢的向前伸出手。
原以为是虚假的海市蜃楼,却猝不及防中触及到了娇嫩的花瓣,邬万矣指尖一颤,忍不住抿紧了唇。
微凉的、娇嫩的花瓣,生机勃勃又鲜艳的红,似乎还能感觉到清晨有露珠从花瓣上滑落。
邬万矣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他似乎想笑,却笑的不怎么好看。
但他的眼里却映出了一道极淡极轻的波光。
忽然,地面塌陷,邬万矣的身体猛地往下坠落,他心脏一滞,有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可很快就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抬起头,只能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的人在上方注视着他,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刺目的光晃花了邬万矣的双眼,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对方的脖子上盛放着一株鲜红的花,美的妖娆又艳丽,接着是雪白的下巴,红润的唇……
“流沙杀不死人。”
轻和的声音像微风拂过。
邬万矣身体一轻,他想要看清那张脸,越来越亮的金光却瞬间穿透了他的双眼。
窗外的鸟叫吵的厉害,邬万矣睁开眼睛,抬手挡住了外面明亮的光线。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慢地撑起身体,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随即他抿着唇,慢慢握紧了手心。
——
“我要一间套房,刷卡。”
“好的,您请稍等。”
邬万矣回头看向走进酒店的旅游团,拿着旗帜的年轻导游正神采奕奕地介绍这栋建在沙漠上的酒店。
这是一栋很老的酒店,虽然现在现代化的建筑已经看不出多少古老的痕迹,但挂在墙上的画和封存在玻璃里的旧文物还是能看到历史遗留的迹象。
注意到他的视线,年轻的导游对着他笑了一下,他收回视线,拿好房卡和酒店前台递来的宣传手册,转身上了电梯。
打开房门,巨大透明的落地窗一眼就能看到沙漠的宏大与广阔。
邬万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在光线的折射下透出的彩色光晕,又看向被晒的金黄的黄沙。
过了片刻,他垂眸看向手里的宣传手册。
历经岁月的酒店建在沙漠最安全的外围。
曾经这里是一家让行商落脚的客栈,在岁月的变迁中,经过多次翻修重建,最终变成了如今这幅充满现代化的样子。
而酒店最初的模样是一个低矮简陋的木屋,仿佛风一吹就能散的七零八落,却无论摇摇欲坠多少次都顽强地立在黄沙上。
单调的黑白照片用岁月描绘出了沙漠的荒凉与曾经的人迹罕至。
这栋酒店距今至少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
他翻开下一页,却忽然定住了神。
就在放大的照片中,客栈飘扬的旗帜上画着一株盛放的花。
饱满鲜艳的花瓣,美的孤傲又遗世独立的姿态。
是那株盛开在沙漠里的花。
邬万矣屏住呼吸,立马看向宣传册的首页,果然在明亮精美的酒店上方也有一个巨大的标志,是已经简化后花瓣盛开的模样。
他放下手册,看向窗外茫茫无边的黄沙,心里升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原来真的存在。
他抬手抚上面前的玻璃,眼眸闪动地看着窗外盛大又精美的晚霞。
——
夜色浓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像密不透风的浓雾,邬万矣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独自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酒店的工作人员小跑着为他送来了灯,细心叮嘱道:“先生可以在周边走一走,但不要走的太远,万一先生迷了路,就摁下电灯的警报系统,我们会立即派人把先生接回来。”
“谢谢。”
邬万矣拿好手上的灯,转身走进漆黑的夜色中。
今晚的月亮不怎么圆也不怎么亮,能见度很低,电灯开到最大也只能看清脚下的路。
偶尔翻出沙面的蜥蜴和蝎子蛰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可很快又在明亮的灯下落荒而逃。
邬万矣完全忘记了酒店人员的叮嘱,他越走越深,身后来时的路早已埋在浓郁的夜色里。
周边荒芜一片,寂静又荒凉,偶有一双灯笼般的眼睛潜藏在黑暗里,也很快就消失不见。
邬万矣毫无目的的前行,严寒穿过单薄的衣服深入他的骨髓之中,蔓延的病痛让他慢下了脚步。
可他哪怕脚步缓慢也未曾有过片刻的停留。
而夜色浓郁的沙漠不复白天的广袤浩瀚,只有冰冷的酷寒与伺机而动的危机重重。
此刻美丽的沙漠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荒凉又寂静,只有点着一盏灯的邬万矣行走在漆黑无光的夜色里,像是一意孤行奔赴死亡之地的独行人。
邬万矣捂着腹部,发出了压抑的喘.息,他抿着苍白无色的唇,脚步逐渐变得迟缓沉重。
可他依旧执拗的向着黑暗前行。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邬万矣动作一顿,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抬起拿灯的手,照向了被黑暗掩盖的前路。
一株鲜红的花静静地盛放在干枯的沙漠中。
凄凉森冷的沙漠中心,寂静无声的荒芜之地,娇嫩欲滴的花瓣与金光闪闪的花蕊在灯下美的绝无仅有。
而如此美艳动人的一幕又在此刻漆黑冰冷的夜色里染上了一丝毛骨悚然的诡谲,花开的越艳,越显得诡异,仿佛那不是花,而是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精怪。
邬万矣呼吸一停,眼眸轻微的闪动,他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花的样子,鲜艳欲滴,美不胜收。
他向前迈开了脚步,一步两步,却始终没能离那株花更近一步。
他继续往前走,花没有动,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始终没能拉近。
好像无论他怎么走,那株花都让他无法靠近。
邬万矣眸色幽幽,就在他想要伸出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车辆的轰鸣,明亮的车灯晃过邬万矣的脸,邬万矣抬手挡了下眼睛,再看,前方的花已经不见了。
“邬先生,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酒店经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还尽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
原来是邬万矣走的太远,定位装置自动触发了手电的警报系统。
见他看着黑漆漆的沙漠,酒店经理问:“邬先生,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邬万矣收回了视线。
“那我们就回去吧,晚上风大,容易着凉。”
酒店经理拉开了车门,眼神殷切地看着他。
邬万矣最后看了一眼,抬脚上了车。
酒店经理松下一口气,也跟着上了副驾驶。
邬万矣看着被车灯照亮的沙漠,神色淡然地问:“能跟我讲讲你们酒店的历史吗。”
听到这个问题,酒店经理立马兴致高昂地回头看向他,滔滔不绝地讲起酒店的由来,说起酒店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还有修建时所耗费的财力物力。
可对方说了很多,却没有一句是邬万矣想听的话。
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见他似乎累了,酒店经理放轻了声音,细细说着酒店曾拥有的光辉事迹。
而邬万矣一只手捂着腹部,靠着车窗,慢慢睁开眼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黑夜。
2
坐在酒店二楼的餐厅,邬万矣对面前精美的早餐难以下咽。
他放下餐具,侧头看向了窗外。
逐渐升高的太阳晒到了他的脸,他没有移动位置,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被太阳照亮的沙漠。
“各位成员可以自行领取想要的早餐,我们有一个半小时的用餐时间,大家不必着急,我会继续为大家介绍这栋酒店的由来与这片沙漠的历史。”
早上的餐厅没有几个人,导游没有带扩音器,而是用自己明亮的声音带来了让人精神抖擞的活力。
注意到邬万矣看来的视线,年轻的女导游对着他笑了一下,灿烂的笑脸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邬万矣眼睫微垂,重新侧头看向了窗外。
他永远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人能活的这么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大家可以看到我们酒店的标志是一株形状奇特的花,这株花从酒店建立时就已经存在,距今已有一百年的历史……”
邬万矣神情一顿,猛地向导游的方向看了过去。
再次对上他的视线,说到一半的导游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这位先生要不要一起过来听。”
邬万矣坐着没动。
旅游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虽然白着头发,但个个都精神矍铄,见邬万矣一个人坐在那里,便冲他招手:“过来坐,正好一起听听,这些故事听起来可有意思了。”
古老的历史在这些爷爷奶奶眼里就是一个个稀奇又有趣的故事。
导游笑弯了眼睛,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看着那些热情邀约的老人,邬万矣抿着唇,抬脚走了过去。
“长得真好,来坐这。”一个笑眯眯的奶奶把邬万矣拉到了身边。
太阳升起之后,沙漠的温度就开始持续升高,邬万矣却还是一件高领衫,一件薄风衣,修身的黑色西裤下是一双不太搭的帆布鞋。
他不笑也不说话,一双深色的眼睛没什么活力,脸色苍白又瘦削,坐在一群五彩斑斓的爷爷奶奶中间,年纪轻轻的他反倒成了最死气沉沉的那一个。
“怎么这么瘦,早饭没吃几口吧,来,吃个鸡蛋,多补充点营养。”
暖烘烘的手拉着邬万矣的手心,带来了柔软又干燥的触感,邬万矣神情一愣,过了好半晌,他才低下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的鸡蛋。
“传说这株花是生长在沙漠的神花,也叫天上花。”
导游轻快明亮的声音将邬万矣唤醒,他抬起头,默默地握紧了手里温热的鸡蛋。
“曾经的酒店还只是一间简陋的客栈,建在沙漠上就是为了供走商的客人歇脚,传闻有一天,客栈的主人在采买的时候找不到回客栈的路了,客栈主人在沙漠上走了整整一天,眼见着就要天黑,他再找不到路恐怕就要冻死在沙漠上,就在这时,你们猜他看到了什么。”
导游说的声情并茂,轻而易举地调动了旅游团的情绪,连其他来餐厅吃早饭的客人也不知不觉地停下动作,向导游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株花,一株极美极艳的花,就开在绚丽的晚霞下,屹立在干枯荒凉的沙漠中。”
邬万矣看着此刻神采奕奕的导游,仿佛从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里看到了当时令人震撼的盛景。
“没错,起初他也以为那是海市蜃楼,于是他向着那株花走了过去,可无论他怎么走也没能向那株花靠近一步,他不甘心,便向着那株花追了过去,就这么跑啊跑,跑啊跑,不知道追了多久,周边漆黑一片,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却发现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客栈的门口。”
导游轻声说:“他回来了,在那株花的指引下找到了回家的路。”
她扬起笑容:“后来,不少在沙漠迷失的客人都说遇到了这样一株美艳神奇的花,皆是那株花带他们找到了客栈,听到这个传闻,不少人都想要去找到那株奇花,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口口相传,那株花就成了从天上来的神花,客栈主人也将花的模样绘在旗帜上,以此来感念那株花的恩情。”
“曾经的客栈主人也就是现任酒店老板的祖先,酒店经过多次修建变了不少,但那株花却一直留到了现在。”导游打开宣传手册,上面的花瓣绘的极其传神。
其实时间过的太久,这种传说在新科技时代早就不是酒店主打的特点之一,酒店更注重华丽的装饰,宾至如归的服务以及多功能的智能家居。
这株花能留到现在更像是一个精美的标志,却很少有工作人员了解这株花的由来。
“请问,这些故事在哪里可以看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算不上温和悦耳,还有点冷淡。
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导游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关于这株花的记录很少,你可以去旧图书馆查找一下这个地方的地方志,上面会有关这株花的记录。”
“谢谢。”
“不客气。”导游开朗地笑了笑,拍拍手掌道:“好了,今天我们要去参观附近的博物馆,请大家自行准备好出行的用品,半个小时之后在门口的大巴上集合。”
听入神的爷爷奶奶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显然还在回味那个神奇的传说,旁边的客人也在小声议论,说不知道那株神奇的花现在还在不在。
“怎么可能还在,就是一个传说而已,而且连传说都有一百年了,要真的存在,那株花岂不是成精了。”
“普通的花怎么可能帮人指引方向,那肯定就是一株神奇的花,也不知道变成人会是什么样子。”
“别瞎想了,你再怎么想也见不到,走吧走吧,我们也去博物馆看看。”
邬万矣眼眸微垂地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开之前,坐在身边的奶奶拍了拍他的手,笑呵呵地说:“记得把鸡蛋吃了。”
邬万矣回过神,抓紧了手里的鸡蛋,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奶奶笑着走了。
导游离开前看向邬万矣,笑着问:“你是一个人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博物馆。”
邬万矣看着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从那双明亮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对方对这份职业的热爱。
他无法感同身受这份热爱,甚至被那份耀眼的和善与热情刺中了双眼。
“谢谢,不用了。”他移开视线。
导游笑着说:“没关系,你要是只想听故事,今天中午我们还在这里。”
邬万矣目送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餐厅里的人一个个消失,周围变得安静又空荡,他才低头看向手里变冷的鸡蛋,一点一点地剥开了鸡蛋壳。
鸡蛋并不难剥,敲一敲,再滚一滚,这样的鸡蛋壳就能剥的又快又好。
以前的邬万矣一直不会剥鸡蛋,不管怎么剥都会把蛋白一起剥下来。
后来他学了很久,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剥不好。
就像现在,哪怕他的动作很小心,还是把蛋白一起撕了下来。
邬万矣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咬着剥的坑坑洼洼的鸡蛋。
他吃的很慢,要咀嚼很久才能咽下去。
可即便吃的很痛苦,他也没有浪费,将所有鸡蛋都吃了下去。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他弯着腰,脸色苍白地喘出了一口气。
——
“呕……咳咳……”
一回到房,邬万矣就跪在地上,将之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看着面如白纸的邬万矣,7008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吐干净的邬万矣靠墙坐在地上,仰头闭上了眼睛。
他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摁下了冲水键。
在水流的哗哗声中,邬万矣虚弱的喘.息被掩盖。
过了许久,他睁开双眼,扶着墙缓慢地站起来。
他身后的衣裤被水渍沾湿,染上了明显的印记。
散落的额发遮住了邬万矣的眼睛,邬万矣垂头坐在地毯上,从包里拿出药瓶,倒出三粒止疼药丢进了嘴里。
【你发烧了】
【喝点温水吧】
【或者吃点易消化的粥】
【……】
7008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想说的话。
【去医院吧】
【好好听医生的话】
【按时吃药,好好活……】
最后那句话,7008没能说出口。
它无法在此刻说出谎言。
“吵死了。”邬万矣睁开眼睛,第一次回应了7008。
哪怕只是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7008也在瞬间亮起了眼睛。
它立马说:【你想和我说话吗,说什么都可以】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一直都在……】
“你在可怜我吗。”邬万矣缓慢地撑起身体,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眸。
7008愣了一下,轻声说:【没有】
【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邬万矣神情微顿,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换下被浸湿的衣服。
——
回到酒店的导游没有在餐厅看到邬万矣。
环视一圈,她拉住酒店的工作人员问:“你好,今天早上坐在窗边的那位先生还没回来吗。”
现在正是中午,外面的太阳晒的厉害,没几个人愿意在外面多待。
酒店的工作人员想了想,说:“你说邬先生吗,他早上就已经退房了。”
退房了。
导游愣了一下,想到对方独来独往的样子,不会是今天早上打扰到对方了吧。
心里怀有歉意的导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而此时退了房的邬万矣正站在一个种满花的庭院里,抬头看着头顶绿意盎然的葡萄架。
“图书馆免费,借书需登记。”
狭窄的木门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邬万矣收回视线,抬脚走了进去。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爷爷手里捧着书,桌上趴着一只肥美的猫,听到邬万矣进门的动静,对方连头也没抬,只随意地说了一句:“一切请自便。”
邬万矣抬头看了两眼,不大的木屋放着两个大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被翻旧的书,三四张木桌并排放在半开的窗下,干干净净的桌面各有一束颜色鲜亮的花,除此之外,四周还摆满了长势喜人的绿植和盆栽。
放眼望去,狭窄又拥挤的小木屋被放的满满当当,却在斑驳的阳光下到处充满绿意盎然的生机与温馨浪漫的暖意。
邬万矣第一次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同时拥有温暖和宁静两种感受。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对方说:“我想借书。”
“书架上都有,自己找。”
邬万矣轻声道:“我想借你手里的书。”
趴在桌上的肥猫抬起了头,老爷爷推了推老花镜,看向了邬万矣。
第28章 第 28 章 “抓到你了”
1
擦完镜片的老爷爷戴上老花镜, 用余光扫了邬万矣一眼,不紧不慢地拿出小鱼干开始喂猫。
趴在桌上的肥猫闻到香气,立马支棱起脑袋, 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安静的氛围中, 邬万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里的书,薄薄一本旧书, 不足手指厚, 很快就能翻完。
里面有关那株花的记录确实不多, 几乎一页就写下了全部。
简短的文言文句式,生动的描绘了当时客栈主人与客人奇妙的所见所闻。
传言那株花颜色极艳, 花瓣饱满,金色的花蕊比黄金还要明亮耀眼, 曾有人言这株花乃是奇花,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比那长生不老药还要稀奇珍贵。
还有人说那花蕊说不定真的是金子所做,只要得了那株花便可大富大贵, 一步登天。
种种夸张又怪异的言论组成了一个个离奇的传说。
更荒唐的是里面还真的有人信以为真,组合了一群人去沙漠猎花。
只是最后前仆后继了无数人, 却无一人回归,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故事的结尾也写了一句警醒世人的名言。
——祸莫大于不知足。
这说是一本地方志, 其实更像一本志怪小说, 还是用来讲道理警醒世人的寓言小说, 不过只言片语就描绘出百年前那些玄妙又稀奇的故事。
也不怪这个传言没能广泛流传到现在。
实在是太像编纂的寓言小说了,充满荒唐的黑色幽默。
邬万矣看了眼封面,发现上面写的还真不是地方志,而是——《地方志怪异闻录》。
“……”
他抿着唇,正要合上这本书, 却见页面下方有一行小字,说曾有人在沙漠见过一个奇人,其美艳不似真人,长发,红衣,颈上生花,眼带金芒,在茫茫黄沙中独自坐在枯木上,宛若勾人魂魄的精怪。
这一段小字非常不起眼,在页面下方的注释里,只有短短一行。
而那个美艳奇怪的人也被当成海市蜃楼中的幻境,写下这个故事的人还嘲笑故事中的人死到临头都色性不改。
邬万矣看着这行字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他怀着不知名的情绪,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向老人道了声谢。
他没有再看其他的书,而是就这样离开,只是在他抬脚往外走的时候,老人突然出声道:“你还有东西没拿。”
邬万矣回过头看向老人,却见老人看向了他刚刚坐过的桌子。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桌上那支在阳光下颜色鲜艳的沙漠玫瑰,神情微微一顿。
片刻之后,他抬脚走到桌边,薄唇微抿,看向老人说了句:“谢谢。”
他拿着鲜艳的玫瑰,迎着微风走出了老旧的木门。
岁月静好的风擦过邬万矣的肩,像诗一般有了片刻的相遇。
邬万矣停下脚步,站在斑驳的阳光下闻到了空气的清香。
有花,有草,有正在生长的葡萄。
不过遗憾的是这种感觉来的非常短暂,秋水无痕,泛过涟漪后,邬万矣心里的湖水仍旧是一滩漆黑的死水。
他重新迈开脚步,但他却没有将这朵花丢掉,而是放进胸口的衬衫口袋,带着这抹浑身上下唯一鲜亮的颜色,迎着落日走向前方波澜起伏的沙丘。
——
——
不知道走了多久,邬万矣从一开始的步履沉稳到后面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喘一口气,瘦削的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豆大的汗珠从邬万矣的下巴滴落,嗡嗡的耳鸣连同模糊的视线让邬万矣有些脚步不稳。
终于在脱力之前,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了前方绚丽又盛大的晚霞。
火红的云像泼开的油彩,层层起伏的沙丘变成了波浪壮阔的海浪,让沉了一半的金色太阳好像浮在波光荡漾的海面上。
邬万矣的眼里映着浅浅的波光,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眼前足以令人震撼的盛景。
只是不到片刻,他就两腿发软地坐在了地上。
挂着汗珠的黑发湿漉漉地粘在他的脸上,他还在持续性的发低烧,喘出的气都带着滚烫的热意。
而他身上那张白衬衫早就湿地粘在了背上,紧紧的勾勒出他紧窄的腰身。
邬万矣垂着头喘了几口气,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
他本就修长的手在大病之后瘦的只有薄薄一层,皮肤也从原来正常的肤色变成不健康的苍白,此时在细密的汗珠下,单薄的一层皮肉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力竭的他拧了很久才把瓶盖拧开,不仅磨红了指腹,也用尽了他仅剩的力气。
邬万矣抖着手拿出胸口的花,轻轻的把水浇在花瓣上,晒蔫的花瓣立马在晶莹剔透的水珠下焕起丁点活力。
他抬起手,对着快要沉到尽头的落日看着手里的花,幽深的眼眸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你还在发烧】
【你现在应该立即补充水分】
邬万矣本不想理会,可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眼睫低垂,将花朵重新放进胸口的口袋,哑声说:“我还没那么傻。”
每一次的行为都是在找死,哪里不傻!
7008气冲冲地盯着邬万矣,见邬万矣老老实实地喝了水,它的脸色才好看不少。
【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再次提醒你的】
邬万矣抿着唇,想说不用,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影子。
算了。
随便吧。
——
气温很快随着来临的黑夜极速降低。
邬万矣从昏睡中睁开双眼,看了眼昏暗的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在原地坐了两个多小时。
这期间,居然没有任何的毒蛇蜥蜴靠近。
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具有强烈的实感,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身在危机重重的沙漠。
邬万矣眼眸微动,撑起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你怎么也叫不醒,我差点以为……】
7008止住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不到片刻,它就一脸正色。
【你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
不用7008说,邬万矣已经感受到了。
狂风携带着被卷起来的黄沙正气势汹汹的向这里靠近。
是沙尘暴。
邬万矣看向前方将一切都席卷的沙尘暴,眼里闪着一丝细微的光。
他没有听7008的话,而是迈开腿,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7008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邬万矣听不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像是飞蛾扑火般跑了过去!
声势浩大的狂风吹动着他的头发,掀起了他的衣摆。
邬万矣的心脏从没有跳的这么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窒息感!
但他仍旧迎着风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知道他的行为有多疯狂。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前方就是他想要去往的目的地。
邬万矣单薄的身影在巨大又恐怖的沙尘暴面前宛若渺小的蝼蚁,只一个刹那,他就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掀翻,天旋地转中,比刀片还要锐利的沙砾割着邬万矣的脸,他却自始自终都睁着眼睛,任由细小的沙砾刺红了他的双眼。
直到一只白皙又修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被拉出来的瞬间,飞在半空的邬万矣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哑着嗓子说:“抓住你了。”
狂风卷着黄沙在身后翻涌,天摇地动的威势充满恐怖的巨力。
邬万矣睁着通红的眼睛,无比清晰地看清了面前这张脸。
雪白的皮肤,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与红润的唇,修长雪白的脖颈上还盛放着一株鲜艳欲滴的花。
那双直视着他的金色眼睛并不是非人的冰冷,而是有种历经岁月的沉淀。
邬万矣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惊人的美。
说是最不可思议的海市蜃楼也不为过。
长发飘飘,红衣翻飞,在堪比末日的沙尘暴中,眼前的人美的让人失神。
“你……”
邬万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睛一闭,头一垂,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
一只手接住了邬万矣向下坠落的身体,将他抱在了怀里。
邬万矣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毁天灭地的沙尘暴在身后逐渐远去,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看着唇色发白还在发烧的邬万矣,那只白如细葱的手轻点着邬万矣皱紧的眉心,随即缓缓下移,捏开了邬万矣的唇。
红润的唇贴近,及腰的长发从肩侧垂落,遮住了邬万矣的脸,也遮住了相贴的唇。
昏睡中的邬万矣指尖微动,本能地上下滚动喉结,吞咽着嘴里的东西,不到片刻,他就松开了因病痛而皱紧的眉心,苍白的唇也染上了水润的颜色。
那双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神情舒缓的邬万矣,又轻轻抬眸看向了浓郁深沉的夜。
2
“邬先生,邬先生,你还好吗。”
邬万矣睁开双眼,又抬手挡了下头顶的光,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对方扶他的力道坐起身。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旁边的女导游,可话说出口之后,他就惊讶地摸向了自己的喉咙。
嗓子不哑了。
不止如此,他的烧退了,身体也没那么疼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嘴里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邬万矣抿着唇,控制着想要摸自己嘴唇的冲动。
“我刚好出门就看到你躺在路上,邬先生,你怎么样,我已经通知了酒店,那边会立即派医疗队过来。”
导游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邬万矣抬起头,才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酒店。
他回来了。
邬万矣指尖一动,他转过头,看到了安安静静放在他身边的沙漠玫瑰。
经过昨夜的摧残,娇嫩欲滴的玫瑰有了萎靡的迹象,可除此之外,整支花都完好无损,连一片花瓣都没有掉落。
他眼眸微动,拿起那支花,轻声说:“谢谢。”
见他语气如常,导游心里一松,微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酒店的医疗队急匆匆地赶来,看到邬万矣还算精神,连忙舒了口气。
“邬先生,我们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邬万矣轻轻地推开导游扶他的手,站稳之后,他看向酒店经理说:“不用了,帮我在酒店开间套房。”
套房价格高昂,哪怕是旅游季也很少有住满的时候。
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去趟医院吗。
酒店经理愣了一下,但见邬万矣神情如常,他还是应道:“好,邬先生请上车。”
虽没有去医院,但为了让人安心,医护人员还是给邬万矣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稍微有点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
说完这句话,医生依旧眉头微蹙地看着邬万矣。
不知道是不是他检查的问题,除此之外,对方的身体似乎……
邬万矣抬眸和医生对视了一眼,看到那双眼睛,医生神情一顿,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医生无法把心里的疑虑说出口。
更何况,他只是酒店的医护人员,无权去干涉客人的私生活。
即便对方真的有重病,也不该由他在这个时候多嘴。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收好了医药箱。
——
再次回到之前住过的那间套房,邬万矣站在窗前,眼眸幽幽地看着窗外。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干裂的伤口已经全都消失,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嘴里唇齿留香的甜。
邬万矣闭上眼睛,伸出舌尖缓缓地舔过自己的唇角,湿润柔软的触感带着细腻的甘甜,仿佛有人含着花露吻上了他的唇。
清晨的微风从半开的窗吹乱了邬万矣的额发。
他身姿挺立地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感受迎面吹来的风。
和昨晚不同。
今天的风湿凉轻和,沁人心脾。
但昨晚的风应该要更加喧嚣更加狂乱。
空气也要更加干燥更加寒冷。
那时失重的身体危险地浮在快要把一切都席卷的狂风中,却有一只宛若救命稻草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无依无靠像浮萍一样的身体瞬间沉稳又安定的找到了支柱。
他缓缓地伸出手,好像回到了昨晚,苍白的指尖伸出了窗外。
忽然,冰凉的水滴落在他的指尖,他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下雨了。
明媚的阳光并没有消失,细小的雨滴却在轻飘飘的下落。
而不到片刻,轻和的雨就变大,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坑。
邬万矣看着外面骤然变大的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浓密的雨雾中看到了一道红色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却一脚踢上了墙。
而就这么一个晃神的时间,那道红色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雨也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切都来的极其短暂。
邬万矣心头微落,他抬手摸上面前的窗,指尖缓缓收紧。
——
沙漠难得下雨,酒店热闹了好一阵。
而提起昨晚沙漠中心迎来的沙尘暴,又一阵惊呼此起彼伏的响起。
接二连三的特殊天气让不少人讨论起气候变化的原因,讨论来讨论去,居然编出了一个千奇百怪的故事,甚至有人期待明天会不会出现更加盛大的奇景。
种种稀奇古怪的猜测并没有引起邬万矣的丝毫兴趣。
他坐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每吃一口都要咀嚼很久才能艰难地咽下去。
邬万矣能吃下的东西很少,身体却不能不摄入应有的营养。
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勉为其难的表情,反而会觉得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斯文和优雅。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
和旅游团坐在一起的导游看了独自坐在窗边的邬万矣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她见了对方好几次,每一次对方都是独自一人,无论是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还是热闹的餐厅,对方都能自成一个世界有着自己独特又疏离的气场。
安安静静用餐的邬万矣看着桌上红彤彤的樱桃,又抬眼看向导游的脸。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送给你尝尝。”
导游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放下东西就走了,没有多加打扰。
邬万矣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对方轻快的脚步在肩上跳跃,对方身上垮着一个扩音器,后背还浸着没干的汗。
旅游团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来到沙漠这样的地方更容易精力不济,对方却没有一点不耐烦,脸上总是带着开朗的笑,就好像在对方眼里,天永远是蓝的,阳光永远是灿烂的,周围的一切都快乐而美好。
邬万矣想起了那栋建在花房里的旧图书馆,想起了生机勃勃的花,想起了庭院里绿油油的葡萄架,还有那只趴在桌上打盹的肥猫和坐在阴凉处看书的老人。
他拿起一个樱桃放进嘴里,用力一咬,殷红的汁.液立马染红了他的唇,酸酸甜甜的味道迸发在他的嘴里。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活的这么容易。
邬万矣垂下眼睫,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起身离开了餐厅。
而桌上剩下的几个樱桃则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
夜半三更,沙漠又下起了雨,没有白天那么声势浩大,却也噼里啪啦地打湿了窗。
如此频繁多变的天气就像一个神秘的预警,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邬万矣站在漆黑的房内,听到雨声的瞬间就睁开了双眼。
他推开窗,灌进来的凉风立马裹挟着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他却继续将窗推高,抬脚跨了出去。
7008猛地一惊,差点要叫出声。
不过很快它就闭紧了嘴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邬万矣。
雨不大,却很密,不到片刻就将邬万矣的衣服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单薄的皮肉上。
邬万矣看着前方黑漆漆的雨雾,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了下去。
12楼,不亚于昨天被沙尘暴卷飞的高度。
7008屏住呼吸,但好在它很快就松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
沉静如清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邬万矣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目不转睛地说:“想见你。”
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邬万矣才感受到了迟来的寒意。
但他却抬头笑了起来。
他看向前方那个站在窗前的身影,轻声开口:“你好,我叫邬万矣。”
站在窗前的人从窗外移开视线,转头看向他。片刻之后,张开红润的唇说:“糜云金。”
邬万矣靠着床,长腿微屈,看着对方问:“这是你的名字吗,还是你们的统称。”
糜云金轻声道:“名字。”
因为世上只能有一株糜云金。
当新的糜云金发芽,旧的糜云金就会死去。
所以糜云金就是他的名字,唯一的名字。
邬万矣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好像在看一个美丽的幻境。
“你为什么要抓住我。”他突然问。
“为什么要拉住我。”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住我。”
他一连发出了质问,那双宛若死水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
给一个不会有任何期待的人希望,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还要绝望的事情。
从第一次被拉住开始,邬万矣就无时无刻不在感到痛苦。
快要活活疼死的痛苦像有锐利的丝线缠着他的身体勒进了他的血肉。
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可生不由他,死亦不由他。
对面的人承受着他死寂又冰冷的眼神走向了他。
“你就这么不想活吗。”
一声轻问击溃了邬万矣连日来的云淡风轻。
他直起身体,死死地看着面前这张美丽动人的脸,似乎被冲破了一直苦苦压抑的防线,眼神充满戾气。
“你问我?”
“是我不想活吗!”
“难道我不想好好活吗,我做错了什么,要一次次地承受这种痛苦,经历这种折磨,死不掉,活不好,非要把我踩在脚下碾碎了才足够吗,可这个世上分明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垃圾在好好活着,我却连选择也做不了,凭什么,凭什么……”
邬万矣哑着声音,不停地喘着气,他的唇惨白无色,在压抑的情绪下,他指尖发麻,紧绷到浑身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他该哭,也可以大喊大叫。
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来发泄压抑在他心头的情绪,可最终他只是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后背靠着床,一只手抓着心口的衣服,一只手捂着腹部,像个垂死的人,在短暂的挣扎过后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深入骨髓的寒冷让邬万矣的身体抖的很厉害。
安静的空气中,邬万矣睁开发红的眼睛。
他简直恨透了这个世界!
第29章 第 29 章 “那你带我回家吧”……
1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月亮重新从云层中探出头,清冷又宽容地看着洗净铅华的大地。
糜云金目不转睛地看着邬万矣的眼睛,似乎确认了邬万矣真的没有任何的求生之欲, 他轻声说:“既然如此, 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邬万矣的双眼死寂无色,淡声道:“凭什么。”
“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句说的温柔又无情。
邬万矣缓缓转动着眼眸, 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什么忙。”
糜云金蹲了下来, 白如细葱的手指从邬万矣的唇滑到下巴, 然后是喉结、胸口,接着是湿透的衣服下隐隐透出来的腹部。
“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邬万矣一动也没动, 他静静地看着糜云金的脸,片刻之后, 低声说:“好。”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想问。
哪怕对方要吃了他也无所谓。
随便吧。
他累了。
邬万矣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
“那你带我回家吧。”
清如细流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邬万矣眼眸微动,直直地看向那张美艳动人的脸。
寂静的黑夜中, 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导游带着旅游团的人出发, 下意识地看了眼餐厅靠窗的位置。
酒店的工作人员知道她热心的性子,主动说:“邬先生今天早上天不亮就退房走了。”
又退房了?
导游愣了一下, 随即摸着脑袋笑了笑。
应该是身体不舒服吧。
希望对方回家能好好的休息。
——
邬万矣住的是一栋独栋别墅, 面积不大, 看起来很旧,是栋二手别墅。
而邬万矣显然也不是个会费心打理的人,整栋别墅都有种被废弃的荒凉感。
庭院里的草长的参差不齐,早就枯萎的花也七零八落地腐烂在花圃里。
推开大门,明亮的光线照进去, 却照出了一地的灰,无论是餐桌也好,还是酒柜也好,都尘封在原有的位置黯淡又陈旧。
一些无人造访的角落还结着晶莹的蜘蛛网。
这一点也不像一个家,至少不像有人住的家。
邬万矣径直走上二楼,对周边的环境看也没看一眼。
他大概真的不在乎自己住的房子是什么样子,他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二楼的空间也没比一楼好多少,长长的走廊铺着厚重的地毯,却在时间的流逝与无人打理的忽视下,失了原有的颜色。
旁边的客房和书房都紧闭着门,上面还插着交房时留下的钥匙,只是长时间无人去取,精致的黄铜钥匙也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直到邬万矣延着走廊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房,推开门,才终于看到了一点有人生活的痕迹。
木质的书桌和椅子,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散落在床边的鞋子,还有从窗户缝透进来的光温暖又明亮,暖烘烘地照亮了那张柔软的床。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暖而不热,风轻而不凉。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开了窗,风吹进来,卷着树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邬万矣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
糜云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绿油油的树和荒废的后院,指尖一抬,一株又一株沙漠玫瑰破开湿润的泥土钻了出来。
鲜艳的花瓣娇嫩欲滴,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僻静的别墅虽然远离人群,但也靠近了自然新鲜的空气。
春天还没有完全离开,白色的、黄色的蝴蝶飞了回来,绕着玫瑰的绿叶,又不知道从哪飞过来几只蜜蜂,摇摇晃晃地落在花瓣上。
探出云层的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但更多的暖阳则大方的照在盛开的花上,明媚又明亮。
糜云金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随后拿起那株被邬万矣从沙漠带回来的沙漠玫瑰,他低着头,轻嗅着手里的花瓣,萎靡不振将要枯萎的花立马抬头挺胸,骄傲又肆意的重新盛放。
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向着四周环顾了一圈,最后走到床边,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入眼是一盒写着“盐酸舍曲林片”的药盒,只是上面沾了不少灰,可见主人已经很久没吃了。
打开第二个抽屉,“替吉奥胶囊”、“米曲胰酶”、“硫酸吗啡”……
除了个别止疼药,里面的药几乎一个都没动。
糜云金没有多看,神色自然的从里面找出一个吃空的安眠药瓶,他轻轻一晃,药瓶神奇地传来了轻微的水声。
他将不足巴掌大的沙漠玫瑰放进药瓶,拨弄着花蕊,饱满鲜艳的花瓣顿时贴合的盛放在瓶口。
小小的“花瓶”被放在床头,色彩单薄的卧室也因这朵花多了点鲜亮的颜色。
邬万矣刚从浴室出来就发现了房间的变化。
哪怕只是一点亮色都无比刺眼。
他看着白色的药瓶和粉色的花互相交映出的色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从窗外吹过来的风掠过他的湿发,他侧过头看向大开的窗外,看到绿色的树叶下是一片缤纷多彩的颜色。
白的、红的、粉的花在蝴蝶与蜜蜂的飞舞中安静又茁壮的盛放。
春天的颜色全都出现了。
邬万矣想要动,发麻的四肢却定在原地,他的意识与身体抽离,僵硬的像具被掏空灵魂的雕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转动脖子,看向那个站在房里的“陌生人”,嗓音低哑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抬起脚步,像打开一个开关,猛地将药瓶扫落在地上,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你不喜欢吗。”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
干净的手指重新捡起地上的花,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一样的慢条斯理,清透淡然。
“不喜欢。”邬万矣转过头,眼睛带着红色的血丝。
他的脸上还带有细小的伤口,在热水的泡发下有些红肿,这让他看起来有种狼狈的病态。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糜云金面前,盯着对方的脸说:“我不关心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在意你想要做什么,但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在这些姹紫嫣红的颜色下,邬万矣的眼睛像一个冰冷的黑洞,容不下任何色彩。
他固执又充满戾气的拒绝任何色彩明亮的东西靠近,不接受阳光,也不接受自己的环境有丝毫改变。
糜云金重新将“花瓶”放在床头,看向邬万矣说:“你现在太累了。”
邬万矣的状态确实很不好,他面白如纸,唇也没有丝毫血色,细看还会发现他正因病痛而直不起腰。
他没说话,而是越过糜云金从抽屉里拿出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止疼药。
【你不能……】
7008话还没说完,邬万矣就弯着腰吐了出来。
他的胃太空,空到发疼,药根本就咽不下去。
邬万矣很早就知道他的病治不好,身体也会一次比一次糟糕。
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无时无刻的折磨。
他回想起昨天清晨醒来时身体里被缓解的病痛,指尖不停的收紧。
这才是他的常态。
舒适是痛苦的根源。
若不然,此刻他不会对早就习惯的痛苦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怨恨。
邬万矣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眼眸幽幽的深不见底。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邬万矣神色平静地擦去嘴角的口水,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要可怜我。”
他头也没回,背对着糜云金,缓缓直起了腰。
——
晚上八点,邬万矣穿戴整齐地走出了别墅。
他看也没看坐在大厅里的糜云金一眼,对于他来说,这栋房子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虽然他把糜云金带回了家,也答应了糜云金要帮忙的要求,但糜云金什么时候借用他的身体,什么时候吃掉他都无所谓。
邬万矣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反正他总是要死的。
邬万矣在糜云金的注视下,踏着从客厅延伸出来的灯光,头也不回地走进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被夜色裹挟的邬万矣逐渐变得渺小,直到消失不见,糜云金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了云层中的月亮。
而走出来的邬万矣其实并没有想要去的目的地。
只是哪怕今天不是周六,繁忙的工作日也在夜晚到来之后进入了另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邬万矣没有去酒吧,他独自走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和那些疲惫麻木的人擦肩而过,最后停在了一个流浪汉面前。
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拉着二胡,他放下一张现金,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身后的二胡没有停,只是很快就消失在嘈杂的车流声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邬万矣站在一架跨海大桥上,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看着下面漆黑幽深的海面。
在去往沙漠之前,邬万矣曾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终点。
他来过很多次,但终究还是在无法释怀的不甘中停下了脚步。
活着没有任何选择,他不想连死都被现实裹挟。
邬万矣低头点燃了一根烟,浓郁的烟草味灌入他的肺部,让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停下一辆车,他转过头,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车边看着他。
“晚上不要在这里逗留。”
邬万矣记得对方,他来过这里多少次,就看见过对方多少次。
“知道了。”他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直到他走下大桥,身影逐渐在夜色里消失不见,那辆停在他身后的警车才离开。
2
邬万矣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凌晨。
看到里面明亮的灯光,他脚步顿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去。
他忘了,这栋房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邬万矣眼睫微垂,头也没抬,如往常一样对身边的东西都漠不关心。
糜云金却突然说:“要坐下喝杯茶吗。”
邬万矣脚步不停,继续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你不喜欢吗。”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出去看到了什么吗。”
“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有趣吗。”
邬万矣停下脚步,抬起那双死寂无神的眼睛。
有趣吗。
糜云金在问他吗。
太可笑了。
糜云金居然会问他外面的世界有不有趣。
这是在嘲讽他吗,还是在戏弄他。
邬万矣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愤怒,转过头冷冷地看向糜云金。
而在一切都被模糊的背景下,糜云金的红是那么耀眼。
对方坐在那里,颈侧的花红艳艳又富有生命力的盛放在灯光下,刹那间就点亮了周遭灰暗的颜色。
糜云金一只手撑着下巴,还是那幅悠然自得的样子,微笑着说:“坐下喝杯茶吧。”
邬万矣的双眼被这抹亮色吸引,不自觉地迈开脚步走了过去,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立马抿紧唇停下动作,眼里的愤怒更加浓郁。
糜云金笑了起来,那双狭长的眼眸宛若波光潋滟的湖泊充满风情地漾起了迷人的波纹。
邬万矣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他眼神阴郁地看着糜云金,冷声说:“你自己喝吧。”
话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身后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伴随着短促的轻笑,邬万矣身形一顿,用力关上了门。
——
邬万矣本以为糜云金是个识相的人。
至少在他表现出明显的态度之后,对方就应该和他互不打扰,最好彼此都能视而不见。
本来他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可糜云金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邬万矣总能见到糜云金的身影。
对方好似把别墅当成了自己的地方,自如地做着任何想做的事。
品茶赏花,或是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糜云金就是一株懒洋洋的花,放松又随性的享受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而对方过于慵懒的态度让邬万矣的心里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愤怒与怨恨。
他不明白糜云金怎么能这么坦然。
在一个阴暗的、完全陌生的地方,糜云金好似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对方的淡然让他的抗拒与焦虑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甚至糜云金越自如,黑暗里的他就越像个丑陋的笑话。
邬万矣无法接受自己的生活中有如此鲜明的颜色存在。
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几天。
邬万矣在情绪的驱动下开始刻意去忽略糜云金的存在,不想为对方产生任何动摇。
不管对方做什么,只要他的生活一成不变,他就不会受到影响。
抱着这种想法,邬万矣执拗的不愿意做出任何改变,坚守着自己那寸草不生的一亩三分地。
甚至为了避开糜云金,邬万矣常常早出晚归,或是在房间一待就是一天。
只是这种刻意忽视糜云金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变化。
邬万矣意识不到。
或者说,他连这也刻意忽视了。
但邬万矣越想避越避不开,无论邬万矣什么时候下楼,他都能看到糜云金,无论他多晚回来,别墅的灯都一直亮着,就好像家里一直有个人在等他。
这种感觉让邬万矣无比焦躁。
他越想忽略越在意,他觉得自己的生活造到了入.侵。
而糜云金就是那个入.侵.者。
“一起赏月吗。”
糜云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邬万矣装作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走进门。
“今天的天气很好,你出去散步了吗。”
邬万矣握紧了拳,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吗。”
“你有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吗。”
“能和我分享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邬万矣猛地回头,“你一直都这么啰嗦吗!”
糜云金坐在庭院里,顶着头顶明亮的月光,微笑着说:“一起赏月吗。”
邬万矣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说:“不赏!”
他的脚步重极了,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
糜云金坐在庭院里没有动,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若有若无的发出了一声轻笑。
邬万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他头也没回,走上楼,关上了房间的门。
寂静无声的空气里,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变化一直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
邬万矣站在房间的窗前,垂眸看着庭院里的糜云金。
对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空的月亮。
那张美丽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染上了明润的色泽,岁月静好又明亮惊艳。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月亮照亮了糜云金,还是糜云金点亮了这片夜色。
忽然,那双金色的眼睛向着二楼的窗看了过来,眼尾似乎弯了一下。
邬万矣心口一跳,立马转身靠在墙上。
好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里本来就是他的房子。
邬万矣在心里想着,靠在墙上的身体却一动不动,那双垂落在身侧的手也缓缓蜷起了指尖。
他看着前方的虚空,心脏以不同以往的频率在跳动。
而楼下的糜云金则注视着二楼的方向,似乎透过那扇窗,看到了在黑暗中思绪纷乱的邬万矣。
——
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晚上邬万矣不仅没有睡好觉,还梦到了糜云金。
他梦到糜云金一大早打开他房间的窗,站在窗前,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阳光照耀下的糜云金光芒万丈,他看不清糜云金的脸,却能感觉到那种将他整个人都包裹的温暖。
就像第一次糜云金站在沙漠里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既想拒绝又无法抗拒,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糜云金的指尖。
可当他抬手的时候,他却抓了个空。
邬万矣醒来时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直到他看到拉紧的窗帘没有任何阳光照进来,他才猛然清醒。
而清醒过后就是骤然落空的心。
邬万矣没有去细想这个梦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有些失神地坐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窗。
整整一天,邬万矣都没有下楼。
7008毫无办法。
邬万矣的身体状态很差,他比正常人更需要摄入应有的营养。
可无论它说什么,邬万矣都不听。
最后7008无力地瘫在地上,心如死灰,好像撑不住的是它。
直到傍晚时分,红色的晚霞照在邬万矣的脸上,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的邬万矣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那抹从窗帘的缝隙中探进来的晚霞。
他站起身,拉开了窗帘,火红的落日瞬间占满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耀眼,邬万矣眯了下眼睛,漆黑空洞的眸子映出了一丝迷离的波光。
7008坐了起来,看着远方的霞光,心里似有似无的感觉到了一丝黄昏的怅然,但更多的是骤然放下的重担。
它看向邬万矣被描摹的侧脸,忍不住想,此刻的邬万矣是否与它是同样的感受。
当太阳落山,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邬万矣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门。
他如往常一样冷漠地走出别墅,对糜云金的眼神没有任何反应。
——
仍旧是没有目的的前行,像完成一个任务,哪怕走在路上,邬万矣对身边的一切也漠不关心。
这是曾经他的心理医生给他的建议,当他觉得他的意识开始与身体抽离,或者他陷在漩涡里走不出来的时候,他可以出门散散步,无所谓去哪里,也不要给自己设定目的地,把散步当做一个释放自己的行为,在这个过程中把注意力分散。
后来邬万矣只要遇到无法想明白的问题,他就会漫无目的地走出门,把散步当成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散步也成了他重复性的刻板行为。
但他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医生的话了,就像他不愿意吃药一样,他总是冷漠又嘲讽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再看着生病的自己。
因为他不相信医生的话,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哪怕他真的去看了医生,听取了医生的建议,他也不过是为了证明那些所谓的治愈手段都是错的。
为了证明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糟糕,为了证明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他也无法得到治愈。
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站在一个冷眼旁观的角度,不吃药不出门,安静的在原地等死。
即便有一天有神明降临,邬万矣也会用冷漠的眼神审视对方。
想到这里,邬万矣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糜云金的身影。
他猛地停下脚步。
糜云金是他想不明的问题,还是他幻想中的神明。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间,身边的一切忽然都成了虚影。
第30章 第 30 章 “是个骗子呢”
1
车笛声、脚步声、交谈声, 全都变成了嗡嗡的耳鸣声。
邬万矣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宛若木头静立在原地。
他看着前方闪烁的红绿灯,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两只眼睛也空洞无神。
猛然袭来的问题让邬万矣失去了自我调节的能力, 所有的思绪都变成断片式的雪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人也开始向外抽离。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看到的这个世界。
究竟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
他茫然无神地看着前方,像病毒一样能让人陷入死循环的问题足以让人变成一个疯子。
此刻的邬万矣就在正常人与疯子之间徘徊。
忽然, 一个人重重地撞上邬万矣的肩,猛地把他拉回了这个世界。
他有些迟钝地低下头, 看向那个撞到他的女人。
对方头发微乱,消瘦苍白的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与憔悴,手上还牵着一个干干瘦瘦目光呆滞的小孩。
见他看过来,对方垂下头, 继续往前走,同时将他的身体撞了出去。
邬万矣的精神还有些涣散, 愣愣的没有反应,就在这时, 前方的人行道上传来不小的叫喊, 充满紧张与焦急, 而身侧亮起一道明亮的车灯,直直地晃过邬万矣的眼睛,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正向着这里冲过来。
邬万矣眯了下眼,视线微移, 看到前方跳动的绿灯,上面倒数着最后三秒钟。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他猛地回头,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身体已经本能地拉住了还要继续往前走的女人。
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里充满灰暗的死寂与麻木,邬万矣动作一顿,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而就是他停顿的这一瞬间,他擦过女人的衣服,没能拉住女人的手臂,在车子尖锐的鸣笛声中,他额头的青筋一阵跳动,大脑传来了尖锐的疼痛。
他迅速反应过来,用力抓住了小孩的领口,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似要突破苍白的皮肉。
女人看着他,眼里出现了一丝解脱。
她松开了小孩的手。
邬万矣瞳孔微震,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挤破他的胸腔。
眼看着女人的身体就要变成一地血花,
就在那一刻,呆滞的小孩忽然拉住了女人的手臂。
跟随着邬万矣用力往回拉的力道,“扑通”一声,女人摔在地上,邬万矣也重重地跌坐在地,手心被碎石渣磨掉了一层皮。
但看着被拉回来的女人还要爬起来往前走,他立马抬起鲜血淋漓的手将女人拉了回来。
女人忽然就崩溃了,她尖叫大骂,疯了似的要往前冲,哪怕周遭所有的车辆都停了下来,四周围满了人,她也依旧歇斯底里地做着疯狂又毫无意义的行为。
看着毫无理智的女人,邬万矣剧烈地颤抖起来,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眼神阴郁,冷得吓人,猛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溅出去的血珠洒在地上,余下的血在女人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痕迹。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连空气也在刹那间停止流动。
邬万矣抖的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嗓音低哑地说:“你就这么想死吗!”
女人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愣了一下之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不足五岁大的小孩不哭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女人的衣摆。
看到这一幕,女人更是哭的痛彻心扉。
邬万矣用力抓着心口的衣服,强烈的心悸夺走了他的呼吸,让他的唇瞬间变得惨白无色。
脑海里不停闪烁的画面鲜血淋漓,强烈的刺激着邬万矣不堪一击的神经。
旁边有人想帮忙,但看着邬万矣的样子又有些害怕。
最后邬万矣闭了闭眼睛,睁开冰冷的双目,连拖带拽的将女人拉到了人行道上。
无法言语的愤怒与恐惧侵袭着邬万矣的心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女人第一次撞开他是因为他挡了路。
第二次撞开他是不想牵连他,将他撞出了车的必经之路。
对方救了他,自己却在找死!
邬万矣不受控制的颤抖,喷涌而出的愤怒快要将他吞没,所有阴暗的、可怕的念头都在这一刻将他从头到脚的侵蚀彻底。
这时,车的主人拉开车门下了车,一步三晃的大声咒骂。
“没长眼睛吗,想找死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别他妈脏了老子的车!”
邬万矣冷眼看着对方醉红的脸和身上昂贵的名牌,又看向那辆不下百万的车。
他低下头,竟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就是他妈的想讹老子的钱!”
一身名牌的暴发户一边打着酒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拍打在邬万矣的脸上。
“钱老子多的是,但就是不想给你们这些废物垃圾。”
男人把卡收了起来,轻蔑地说:“早知道还不如一脚油门撞死省事。”
邬万矣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他垂下眼眸,沙哑着开口:“他喝了酒,你冲出去真的会死。”
女人双肩微颤,低着头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变故,她选择用这种方式轻生,可能真的如那个暴发户所说,她想在死前讹一笔钱。
众人无法对这种行为做出评判。
他们只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在残酷的现实与生命面前没有任何资格评断对与错。
男人似乎酒醒了一点,看着这一幕,神色讥讽地笑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一边拍一边笑着说:“给你们看看今天碰到的两个骗子。”
那边传来了嘻嘻哈哈的笑声,伴随着推杯换盏的声音,还有人笑着问他怎么没替天行道把人撞死。
男人抬眸看了邬万矣一眼,笑呵呵地说:“对方闪的快,要不然……”
“嘭”的一声巨响,男人的手机被邬万矣用力砸在了电线杆上,溅出来的零件碎片掉了一地。
空气短暂的安静了一秒,接着男人红着眼睛冲向了邬万矣。
“你他妈找死!”
众人看到这一幕吓坏了,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
突然,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咬着牙说:“我报警了!”
她声音很大,连那个想要动手的男人也双目猩红地看向了他。
少女抓紧了书包带子,脸色苍白,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我……我报警了。”
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了充满威慑力的警笛。
——
做笔录的警察有些惊讶地看了邬万矣一眼。
显然他还记得邬万矣上次来过。
“怎么回事。”
“他酒驾。”邬万矣没什么情绪的开口。
醉意朦胧的男人一下子就坐直身体,怒声道:“你放屁,分明是你们想讹老子的钱!”
邬万矣冷冷地看向对方,一字一顿,言之凿凿。
“你酒驾,闯红灯,故意伤害,蓄意谋杀。”
他每说一个字,男人的怒气值就上涨一分,最后脸涨的通红,眼里带着红血丝,看起来格外吓人。
警察用力一拍桌子,厉声说:“坐下!”
男人眼神阴冷地看了邬万矣一眼,重新坐回椅子,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充满煞气。
“是他们想讹我的钱,不信可以查监控!”
不用说,监控早就调出来了。
男人酒驾是事实,说女人和邬万矣想要讹钱却不好判定。
那时的绿灯在闪烁,无法确定邬万矣和女人究竟有没有故意闯红灯想要讹人的嫌疑。
而且邬万矣虽然衣着简单,但身上穿的却都不便宜,可见邬万矣的经济情况不比男人差。
至于那个女人……
女警为女人端来了热水,在旁边温声细语的陪着说话,小孩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吃糖,就是看起来不太正常,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看到这个情况,警方也不好判。
但男人酒驾是事实,需要为此承担责任,除此之外,其他的只能尽力调解。
男人当然不干,闹着怎么也要判邬万矣一个寻衅滋事罪。
旁边做记录的小警察还是个实习生,刚从女人那边过来,见男人浑身酒气满脸通红的在那里叫嚣,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看你现在就挺像在寻衅滋事。”
坐在他身边的警察充满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小警察顿时抿着嘴不说话了。
男人再不同意也没办法,说到底,邬万矣只是砸了他一个手机。
最后男人骂骂咧咧的被拉走处理酒驾的事了。
女人在安抚下看起来冷静了很多,只是整个人还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意。
她看着邬万矣,张开嘴说:“我当时……”
“是他酒驾,和你有什么关系。”邬万矣淡淡地开口。
女人的眼睛红了起来,捂着脸,痛苦地说:“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要是能一起死起码孩子不用再跟着我受苦,要是死不了,也能,也能……”
她低着头,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哽咽着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而她没说完的话是她真的存了一丝讹钱的念头。
旁边的警察纷纷低头,默不作声地做着手里的事。
之前那个安抚女人的女警则是叹了口气。
女人道德吗,不道德,但这个时候以道德要求她,却又很残忍。
邬万矣静静地看着垂头痛哭的女人,对方那身衣服已经很旧了,身上更是瘦巴巴的没有一点肉。
那张暗黄的脸与那头干枯的头发更是充满了被生活压垮的疲惫,只要一根稻草就能轻而易举的压垮这个承担起生活重担的女人。
邬万矣没有问对方发生了什么。
那些难堪的、窘迫的、痛苦的现实,每剥开一次都是赤.裸.裸又鲜血淋漓的血肉。
他拿出一个有些旧的钱包,缓慢地打开,里面有一叠厚厚的现金,数不清有多少钱。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没有去说女人对不对,那是警察要做的事,和他没关系。
女人愣愣地看着邬万矣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次,她不是为孩子,不是为生活,也不是为命运,而是为自己。
委屈也好,难过也好,怨恨也好,都通过这些晶莹剔透的泪水溢了出来。
神情呆滞的小孩走到女人的身边,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将一颗亮晶晶的水果糖塞进了女人的手里。
女人眼眶通红地看着小孩的脸,随即紧紧地抓着那颗糖,将小孩用力抱进了怀里。
邬万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而是留下那叠钱,起身出了门。
送给女人的那些现金放了很久,是邬万矣曾经为自己准备的。
他曾准备站在高楼大厦之上,怀抱着一丝报复世界的仇恨,充满扭曲又阴暗的快意,把这些钱肆意地洒在楼下。
最好能盖住他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些染了血的钞票,就是为他送葬的纸钱。
无辜丧命的路人,就是给他陪葬的祭品。
这是作为一个渺小又卑微的人,能想出的最恶意的报复手段。
只是最后他还是没能走出那一步。
活着很难,死也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他把这些在身上放了很久的钱送了出去,充斥着绝望的现金将以另一种意义支撑女人活下去。
邬万矣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变好。
他无法做出保证。
因为他也是一个不幸的人。
会的。
7008在心里说。
那些充斥着绝望的钱带上了希望的象征。
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7008抬起头,对着天空许愿。
2
走在路上的邬万矣抬起头,看着头顶稀疏的星星,想起了小孩手里那个亮晶晶的水果糖,忍不住轻扯了下嘴角。
他身上沾着地上的灰,袖口蹭上了血,整个人都有种挥之不去的狼狈与落寞。
很快,他垂下眼,脸上面无表情,沉寂的双眼又变成一滩死水。
路上有人与他擦肩而过,却仿佛与他存在两个世界,身边的所有颜色都褪成模糊的虚影,连闪烁的灯光都一盏盏熄灭,融进漆黑的夜色里。
整个世界都开始褪色。
路上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垂着头,神情麻木地迈着脚步,四周越来越黑,前方的路成了没有尽头的黑洞,来时的路也变成没有方向的黑雾,他越走越渺小,像一只孤独的蚂蚁,和身边的一切都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空间。
突然,他猛地一顿,看着地上的影子,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之前存在感无比微弱的路灯突然变亮了。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与街边的车水马龙也重新进入了邬万矣的世界,嘈杂又安静。
嘈杂的是这些声音太过杂乱,安静的是他还是看不见四周的人也听不进那些声音,只能看到前面的糜云金。
邬万矣定定地看着对方,喉结上下滚动,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的混乱让他一时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糜云金向他走了过来。
糜云金动起来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模糊褪色,只有糜云金的身影和那一盏盏明亮的路灯格外清晰。
整个世界都变得生动又鲜明。
“走吧。”
糜云金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猛地一颤,肌肤相贴的触感真实又具体,像有一股电流迅猛又强烈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邬万矣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握紧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他像个木头一样呆呆的被糜云金牵着,好半晌之后,他才缓慢而迟钝地低下头,看着糜云金那只拉着他的手。
心脏悄然无声的缩紧,他极其细微又小心地动了动,蹭了蹭糜云金的手,似乎仍觉得这是一个幻想中的泡泡,轻轻一碰就碎了。
糜云金来接他了。
他没有小孩手里的水果糖,却也尝到了一点唇齿留香的甜。
像小时候无论多晚放学,妈妈都会来接他回家那样充满安全感。
感觉到他的动作,糜云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抿起唇,垂下眼避开了糜云金的视线。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只是突然灌进他心里的情绪饱满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糜云金没有说话,只是放开了他的手腕,避开他手心的伤口,改为抓住了他的手指。
邬万矣喉头微紧,心脏在紧缩过后是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他的手指与糜云金的手指勾在一起,像缠在一起的线,又像打不开的结。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跟在糜云金的身后,被糜云金牵回了家。
——
走进别墅的大门,微风在身后远去,宁静的夜色被头顶的吊灯照亮,变得惨白又虚假。
邬万矣突然醒了过来。
他看着糜云金的背影,又看着自己的手。
让人沉溺的温柔突然使他感到了强烈的紧张与不安。
门外摇晃的树叶与刮过的风像另一个空间,刹那间变得光怪陆离又冰冷空洞。
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混乱的幻想,又不由自主的怀疑糜云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种种杂乱的情绪像病毒一样缠上了他。
他僵立在原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突然落空的手心让糜云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避开糜云金的视线,空气悄无声息的安静下来。
糜云金静静地站了片刻,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了进去。
在糜云金离开的那一刻,邬万矣心脏一空,不受控制的向前迈开脚步,可很快他又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
骤然清醒的世界变成了周边冰冷的空气。
他慢慢握紧自己的手,不知是何情绪的发出了一声嘲讽的低笑。
邬万矣就这样一个人站在客厅的门口,陷入极端的孤独与自我折磨。
他有病,是一个绝症患者。
身体有病,心理有病。
一切都不受他控制,糟糕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糜云金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
他条件反射地避开了糜云金的动作,空气有一时间的停滞,莫名的烦躁涌上他的心头。
敏感又脆弱的情绪让原本平和的氛围变得糟糕透顶。
邬万矣低着头,用力握紧指尖,没来由的怨恨让他开始讨厌自己,讨厌糜云金,讨厌身边的一切。
糜云金却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到了椅子上。
他不知道糜云金要做什么,他现在平等的抗拒所有东西,连呼吸的空气都让他觉得厌烦。
这种“病毒”一旦钻进身体就开始飞速繁殖,不受控制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邬万矣知道,他又要变成“病毒”的奴隶了。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糜云金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接着他感觉到湿润的毛巾在轻轻地擦着他的伤口。
脑中的思绪一停,他睁开双眼,看向糜云金垂眉低眼的脸。
一时间,那些纷乱糟糕的情绪全都远去,只余下安静的空气和头顶明亮的灯光。
在药膏涂上来的那一刻,他指尖一颤,糜云金抬头问:“疼吗。”
不疼。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糜云金说:“我轻一点。”
不。
他想要疼。
这样他可能才会清醒,而不是陷入这种目眩神迷的温柔里。
——
——
闪烁的红绿灯,尖锐的车笛声,全都变成惊悚可怕的怪物。
滴答滴答的声音是可怕的催命符。
阴暗的天空下,母亲一边呕血,一边推着他,不停地说:“跑,快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发软的四肢按照本能反应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母亲那双明亮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听母亲的话。
——“跑,快跑!”
他站起来,不停地跑,用力地跑,忽然“轰”的一声,身后亮起了万丈火光。
车辆的残骸在刺鼻的气味中掉在地上。
他猛地僵立在原地,不敢回头。
而那个造成这一场事故的罪魁祸首却醉醺醺的在驾驶座里睡觉。
邬万矣恨,恨对方怎么能睡的这么安详!
他环顾一圈,又忍不住恨那些冷漠的人,最后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开始恨无力的自己。
光怪陆离的画面交替闪烁,一时是母亲呕血的脸,一时是宛若噩梦般火光冲天的画面,但最后,唯一清晰的是母亲明亮的双眼,宛若千万颗星星闪烁的眼睛,坚毅又果敢。
这抹光芒成了邬万矣无数次坚持下来的信念。
跑,快跑。
母亲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呢喃。
可他跑不动了。
他太累了。
邬万矣像个孩子一样蜷起身体。
但他再也没有母亲抱住他了。
拉紧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月光,漆黑的环境与紧闭的门窗,连一丝流动的空气都难以进入这间“密封”的房。
邬万矣蜷缩在床上,弓着背,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腹部。
哪怕在梦中,他也皱紧了眉,苍白瘦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痛苦。
或许正因为在梦中,他才会在松懈中将痛苦展露。
邬万矣身上只有一身单薄的长衣长裤,赤着脚,蜷缩的身体让他看起来瘦削又孤独,这张床也显得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宽阔。
夏天即将到来,这间房却冷若寒冬。
黑暗中,一只手拉起轻薄的被子盖上邬万矣的身体。
目睹了这一切的7008长舒一口气。
它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有人做了。
7008深吸一口气,在寂静中闭上了眼睛。
糜云金抬手抚过邬万矣紧皱的眉,又延着邬万矣高挺的鼻梁滑向邬万矣的唇。
其实现在的邬万矣瘦的有些脱相,算不得有多好看,只不过从端正的眉眼中依旧能看出曾经的邬万矣一定是个清俊干净的少年郎。
这么说有点可笑。
因为现在的邬万矣不过也才二十四五的年纪而已。
正是最年轻最好的时候。
也是一株花开的正好的时候。
生命力如此旺盛的时间,邬万矣却要迎来枯萎和凋零。
糜云金低下头,覆上邬万矣的唇。
邬万矣眉头微动,唇下意识地张开,清甜的花露立马源源不断的灌进他的嘴里。
他松开了捂着腹部的手,神情逐渐舒缓,不停滚动的喉结也在吞不完的花露中染上晶莹的水光。
待糜云金离开邬万矣的唇,黏连的银丝将断欲断,邬万矣忽然伸手抓住了糜云金的头发。
糜云金眼眸微垂地看向邬万矣抓着他的手,上面还包着飘满药香的纱布。
他用指尖拭去嘴角的水光,轻声低语:“是个骗子呢。”
明明一点也不喜欢痛苦。
明明讨厌孤独,厌恶寒冷。
却偏要一个人待在角落,倔强地挺着腰、直起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糜云金眼睫微垂,任由安睡的邬万矣将他的头发紧紧地抓在手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