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嫂嫂聪慧。”
好好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哪能啊。
怎么想都是自己躲起来了。
那边严肆和王三叔急得一路走一路问,担心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没到初夏,跑出一身汗来。
姜宁不是不担心,但仔细想想卫长昀和王三叔提到的话,思来想去都觉得王子书这是扛不住压力,躲起来内耗了。
比起碰到歹人遭遇不测,自己想不开的可能性更大。
“先别问了。”姜宁拉住卫长昀的胳膊,把人带到路旁,“你能不能想起一些他以前提到过的地方,比如什么山,或者酒楼、茶馆这些的。”
卫长昀怔了下,很快明白姜宁的意思。
他点了下头,眉头微蹙,立即认真思考起来。
只是片刻后,卫长昀一向清明的眼神,逐渐露出了茫然之色,眉头也舒展开。
姜宁眨了眨眼,一脸期待盯着他看,试探问:“……想到了?”
卫长昀迎上他的眼神,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指腹捻了捻,“没有。”
姜宁难得的脑子宕机,“啊?”
“我与他,不熟。”
卫长昀说完,立即咳了声。
姜宁:“……”
早该想到的,一个天才和一个努力的“普通人”,做朋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严肆知道吗?”姜宁脑子一转,问。
卫长昀摇头,“他素日里独来独往,与谁都不熟络。”
王子书从进私塾后,性子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和卫长昀少年老成带来的距离感不同,他是后天变得孤僻,不愿与人交往。
要在私塾有同窗好友,倒也不至于失踪三日才发现。
“那还是接着找。”姜宁说完,抬脚往没去过的街道走,“他怕是钻了牛角尖,一时困顿。”
卫长昀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我想起一个地方。”
姜宁迈出去的脚猛地停住,回头看他,“哪儿?”
“镇外有一座庙,供奉的是孔夫子。”卫长昀边走边说:“庙不大,听老师说是很早之前,镇上几位读书人高中后一块建的。”
姜宁跟上他,好奇问:“那永安镇还挺厉害的,有些地方,别说一个镇了,连一个县也不一定能出进士。”
卫长昀神色有些严肃,眉头微皱,“往前数五十年,除了老师外,镇上只出了一位秀才,未有人再中进士。”
闻言姜宁一愣,“那这庙……”
卫长昀接过他的话,“已经没什么人去了,成了一座荒庙。”
果然,求神拜佛这件事,要是长久没有实现,那神也不再是神。
“那你要是高中,岂不是整个永安镇都跟着沾光?”姜宁好奇问。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问得这么直接,想了想,“按理说是。”
姜宁一点不意外卫长昀会这么回答,天之骄子可不会过度自谦,更何况,若真中了进士,便是光耀门楣的事,有什么好谦虚-
孔夫子庙离镇上有五里,光走过去,就花了不少时间。
和卫长昀说的一样,庙周围荒草丛生,乱石七零八落的,别说来祭拜的人,连借宿的乞丐、流民都没有。
“这地方倒是一个藏人的好位置,虽然荒了,好歹还有瓦遮风挡雨,也能生火取暖。”
姜宁拨开面前及腰高的草,一边往里走一边环顾四周,“不过他躲这里为什么?指望孔夫子显灵?”
卫长昀摇头,他和王子书实在不熟,平时在私塾说不到几句话。
他理解王子书因读书的事有压力,却没办法认同他逃避的行为。不及别人,哪怕是天份不同,亦可以付出更多去弥补,而不是逃避。
“你呀。”姜宁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说了句,“鸿鹄安知燕雀的苦恼。”
并不是卫长昀没有共情能力,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就像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人嘛,冷暖自知。
这草,长得也太高了。
这庙里真的能睡人?夜里怕是蛇虫鼠蚁到处爬。
卫长昀脚下停住,眉头不自觉蹙起,眼底浮起疑惑,一瞬不瞬地盯着走在前面的姜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坎子村并无学堂,也没先生,以往有人家的孩子要上学,都是送到杨二爷的学堂。
姜宁是从哪里学的?
“嫂嫂。”
卫长昀出声喊了姜宁。
姜宁手里拿着一根刚撇下来的木条,边答应边回头,“怎么了?”
卫长昀往前走,走到姜宁前面,给他开路,“刚才那话说反了,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对啊,你是鸿鹄。”姜宁嘴比脑子快,说完之后,眼睛一眨,“老郎中每次看到大雁南归,都爱念叨这话。”
卫长昀:“……”
“嫂嫂聪慧。”
姜宁:……
不必夸了倒是,人果然不能太松弛,容易露底。
他俩各有心思,沉默着走进庙里。
荒了多年的庙里,还能看见当初刚修葺好的痕迹。
地上铺着的石板已经被撬走了不少,余下的都有裂痕,要么全是暴雨留下的水痕。
立在正中间的素色泥塑,身形高挑,着一穿长袍,双手交握。
哪怕落了一层灰,结了不少蜘蛛网,看到泥像的那瞬间,依旧令人肃然起敬。
“这里有稻草堆,还有生过火的痕迹。”姜宁看向供桌旁的角落,那儿有墙挡着,遮风挡雨的。
“看来他这几天都住这里。”卫长昀走过去,蹲下后,伸手摸了摸稻草和柴火堆。
稻草干燥,而且有被压过的痕迹,肯定有人在这儿睡。
柴火堆剩下的部分,已经凉透了,说明已经熄灭了好几个时辰。
他环顾一圈,发现地上还有字迹,是烧过的木棍写的。
卫长昀站起来,拍了拍手,“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他可能是出去找吃的。”
姜宁点头,瞥了眼四周,也没可以坐的地方,总不能坐人家的“床”上去,干脆在庙里逛起来。
卫长昀站在一旁,目光不时扫向走动的姜宁。
刚才的疑惑,正在心里一点点放大。
仔细回想,生出这样的疑惑不是第一次了。
“咚!”
庙里很安静,有一点儿动静都很明显,何况是这么大的一道重物坠地声。
姜宁和卫长昀飞快对视一眼,同时朝外面看去。
“是王子书!”
见到他们就跑,除了王子书还能是谁?
要是住在庙里的乞丐、流民,肯定进来大声质问他们了。
卫长昀抬脚追上去,不忘叮嘱姜宁,“我去追,你注意脚下。”
姜宁“嗯”了声,慢一步跟上去。
追了一段路,姜宁气喘吁吁的,完全跟不上,都快看不到人了。
也没人跟他说,这个王子书跑这么快。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全是谣传。
“卫长昀,你别过来,我的事和你无关。”
姜宁在一座山丘后面,追上两人时,乍一听到这句话,脑袋一懵,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两人。
身形不算瘦、也不高的王子书,狼狈地站在坡的边缘。
卫长昀离他几步远,英俊的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见着急。
姜宁实在是累了,手撑着膝盖,往坡下边看了眼,喘着气道:“这坡连腿都摔不断,你这么能跑,继续跑啊。”
正在想如何劝人的卫长昀,眉梢微挑,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话,倒也没错。
第32章 小鸡炖蘑菇。
荒郊野外的,风一吹,气氛瞬间变了几分,
姜宁看王子书一动不动,手撑在腰上站直了,“挺能跑啊你,跑啊,接着跑。”
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长跑。
高考一千五百米体考,差点要了他的命,宁愿多参加几次一百米短跑或者四百米接力。
王子书被姜宁叭叭叭几句话说得有点委屈,他就是挺能跑,跑跑怎么了?
反倒是姜宁,和卫长昀一看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要不是我馋你家的鸡,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姜宁喘匀了,走到卫长昀旁边,扒拉一下他胳膊,小声问:“你停下来做什么?”
卫长昀不自在地咳了声,稍稍偏过头,“我以为那坡很高。”
言下之意是,怕人摔下去。
姜宁“哦”了声,看向王子书,“不是我说,你跑什么?我们看上去很像贼?”
王子书:“……”
不像贼,像讨债的。
“别不说话,有什么你就说,是不是在私塾里学习成绩下滑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姜宁左右看一圈,要不是怕影响形象,恨不得蹲地上。
这地儿也太荒了,连块能坐的石头都没有。
卫长昀转头看姜宁,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王子书一脸愤懑和不满,感觉姜宁的口吻比先生还先生,“用不着你管。”
“我说了要管你了?”姜宁接话比谁都快,“我就问问,你说出来听听。”
“换作我家长昀,我倒是会管,不信你问他。”
卫长昀听到“我家”两个字时,神色微动,而后道:“是。”
王子书:“?”
难道不是来劝他的吗?怎么像是要逼着他跳下去。
“那坡跳下去都嫌硌脚底,你别站那儿了,先过来吧。”姜宁招了招手,“离院试还有一年有余,犯不着现在就想不开,好歹等考完了呢。”
听了前边一句,正要挪脚的王子书,默默又站了回去。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卫长昀他就更不懂了,每次考试他都第一,他不会懂的。”
姜宁闻言,诧异地往卫长昀看去。
卫长昀面色不改,道:“嫂嫂未曾问过,我便没提。”
第一名啊,好谦虚。
他最多就拿过年级前五十。
“那他拿第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拿倒数第一。”姜宁正色道:“院试也没说秀才只有一个。”
王子书“啊”了声,一脸震惊地看姜宁。
“状元倒是只能有一个,算上武状元也就俩。”姜宁叹气,“你想不开,跑来这儿散心、逃避,我也理解,但王三叔急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该跟家里说一声,哪怕是请假在家调整一段时间呢?三叔三婶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王子书一听姜宁提到家里父亲和爹爹,表情纠结起来,“我……”
“好在是三婶没来,只有三叔知道。”姜宁继续道:“三婶身子不大好吧。”
“阿爹没事吧?别告诉他。”王子书顾不得其余,急忙走过来,“卫长昀,你也不许说!”
卫长昀:“……”
“回去。”
王子书撇嘴,眼圈发红,“回哪去?”
卫长昀皱起眉,“私塾。”
王子书刚要说完,就听姜宁悠悠然开口。
“人要懂得放过自己,别跟天才比,跟自己比呗。”姜宁手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他都不在私塾上学了,你管他干什么。”
王子书认得姜宁,毕竟当初姜宁嫁过来就成寡夫郎的事,小河村没人不知道。
但今日姜宁叭叭叭说一堆话,跟他上次回家时,阿爹说的不一样。
哪有人劝人是这样劝的,一句好话都不说。
卫长昀见王子书死盯着姜宁,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你若不想学,自当告知三叔三婶,而不是逃避。”
王子书低下头,道:“我没有不想学。”
卫长昀和王子书同岁,性格却不一样,在卫长昀面前,同龄人都显得不成熟。
“那想明白了,就早日回私塾。”卫长昀说完,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着王子书。
过了会,他才道:“若没想明白,便回家中。”
王子书一脸不服,却又反驳不了,只能瞪一眼卫长昀。
卫长昀听到一声咳嗽,蹙着的眉头紧了紧,“明年院试,我希望你能同行。”
闻言王子书猛地抬头看向卫长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听到什么?
卫长昀这意思,是在安慰他吗?
“风有点大,要不都回吧?”姜宁搓搓胳膊,开始打喷嚏了。
不是他弱不禁风,是真的风大,吹得他都能听到树叶唰唰唰的响。
变天比变脸都快,早上还觉得大晴天,这会儿就已经刮大风了。
卫长昀不一定要得到王子书的回答,都是不小的人了,话说到这份上,多说就是过界。
“摊还摆着,走吧。”卫长昀转过身,看着离自己不到两拳距离的姜宁,“吹着了?”
姜宁老实地点头,吸吸鼻子,“晚上真的炖一只鸡,好好补补了。”
卫长昀轻笑一声,发现他真长高了,和姜宁一样。
“那等会跟三叔预定一只鸡,劳烦他杀了,我们收完摊回去拿。”
姜宁跟着他一起走,都没看王子书。
“蘑菇不知道有没有卖,有的话,小鸡炖蘑菇?”
“能买到。”
“那买蘑菇,再来点大枣,可以再放点笋,反正保鲜。”
“饿了?”
“……有点。”
姜宁摸摸鼻尖,心想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但都午时了,饿也是应该的-
回到镇上,卖药大叔一见他俩,一声冷哼从鼻腔里发出,扭头朝另一边,看都不看他们。
姜宁瞥了眼背篓里的东西,竟然帮着卖掉了大半。
面冷心热啊这是。
他凑到卖药大叔旁边,碰了下他胳膊,“叔,你好厉害啊,就这么会儿功夫,帮我们卖光了都。”
卖药大叔不理,闭眼抱着胳膊。
“多谢叔帮忙。”姜宁眼睛转了转,道:“叔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次,还不知道您姓什么呢。”
“还知道回来啊?”
“这不是去郊外找人了吗?跑得我差点喘不上气,小命都搭上了。”姜宁顺杆往上爬,“还好人找到了,还有您帮忙把东西卖出去。”
“姓戚,单名一个远。”
“戚叔。”
戚远表情终于缓和,往收拾东西的卫长昀瞥了眼,问姜宁,“人找到了?”
姜宁“嗯”了声,解释说:“就是上学压力太大,怕家里失望,也对自己失望,就去镇外散心。”
戚远晃了晃翘着的腿,“年轻人,心气太高,有好有坏。”
“比如你家这个小叔子,就是好,丢了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不好。”
“您说得对。”姜宁点点头,见背篓里还剩下一罐辣椒,还有他们带来垫肚子的烤饼。
也没多想,拿了出来,都塞到戚远手里,“叔,我们收摊要回了,这个给您。”
“谢礼啊?”戚远倒也不客气,接了过去。
姜宁拍拍手,接过自己的小背篓,“这哪能是谢礼,是给您填肚子的。谢礼下回来的时候,给您单独带。”
卫长昀站在姜宁旁边,虽然差不多高,可天生要结实一些,看起来倒是像哥哥。
他伸手给姜宁理了理衣服,看向戚远,少年表情严肃,“多谢戚叔。”
戚远:“……”
耳朵还真好使,还以为没听到呢。
姜宁和卫长昀还得去找王三叔跟严肆,他们约好了,不管找不找得到人,都在严肆家的豆腐摊见。
跟戚远道别后,俩人也不敢耽误,背着东西往严肆家豆腐摊去。
卫长昀对镇上熟悉,带着姜宁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穿过几条巷子,终于到了豆腐摊。
“长昀,宁哥儿,这里!”
“长昀兄。”
王三叔和严肆一块叫他们,俩人听见声,走了过去。
他俩都没坐下,另外俩人就一副期待的表情盯着他们。
姜宁、卫长昀:“……”
“找到了,人——”
“在哪?!”
“活着吧?!”
姜宁:“?”
目光移向王三叔,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王三叔对上他不解又困惑的眼神,探出来的身体坐了回去,“三天了,怕他想不开。”
卫长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勉强维持住表情,“活的。”
姜宁的目光缓缓移到卫长昀身上,斟酌了下,“没寻短见,估摸着晚些时候要么回私塾,要么回家。”
王三叔听后,松了口气。
人还在就行,不然他家那口子得病过去。
一旁的严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试探着问卫长昀,“长昀兄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卫长昀,“很好。”
严肆深以为然,“看得出来。”
姜宁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被这两句话呛到。
怎么听上去,有点阴阳怪气的呢?
错觉吧。
姜宁想起什么,放下茶杯,“对了,我还有件事——”
“难道他缺胳膊断腿了?”王三叔瞬间紧张起来。
凉棚下边一阵沉默,直到有人走了进来。
是王子书。
王子书站在他爹旁边,“爹,我还活着,胳膊腿都在。”
姜宁面色不改、身板挺直,“三叔,我是想说,要在您这儿买只鸡,活鸡,有胳膊有腿的。”
第33章 “多谢小叔。”(一更)……
乡下散养的走地鸡肉质滑嫩、皮脆骨软、味道鲜美。
鸡肉砍成小块,放进陶锅里,等水烧开后,撇走最上面的一层油,往里加泡开的香菇、姜片和大枣,加水齐平锅口,锅盖盖严实。
中火烧开水,转小火慢炖,加一小勺盐,等上一个半时辰,汤的鲜味能飘满整个院子。
姜宁捏着一把小白菜从后院菜地里出来,在排水沟边蹭了蹭鞋底的泥,“看天一会儿要下雨,先把东西收了吧,都淋不得水。”
“我跟你一起收。”朱氏正在收衣服,听后说道。
姜宁“啊”了声,往旁边棚子下边看去,卫长昀正在那儿敲敲打打,修补椅子。
小小和小宝在堂屋里玩五子连,一会儿一会儿能听到吵嚷声。
“玩游戏,不能吵架。”姜宁从门口经过,探头往里看了眼,“吵架就不玩了。”
正在为一枚棋子争执的两小孩,异口同声道:“没有吵。”
姜宁满意地点点头,“那乖啊。”
拿着菜进了厨房,姜宁把菜放到盆里,端着到水缸边,舀水洗干净,又去蒸饭。
等他忙完,棚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没消失。
姜宁擦擦手,把灶里的火控了控,别烧得太大,免得一会儿把水烧干了。
从篮子里,拿了几个洗干净的毛辣果,走到棚子下面。
“吃点水果,歇一会儿。”姜宁站在他旁边,也跟着蹲下来,看着那几张椅子。
“你会好多东西。”
卫长昀挽着袖子,一手握着锤子,一手扶着椅子,手臂一看就有劲,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放旁边,我一会儿吃。”
他手上有灰,接不了。
姜宁“嗐”了一声,手往前伸过去,“旁边也没放的地方,吃吧。”
卫长昀抬起眼看了看他的手,红色的毛辣果堆聚在白嫩的手心,对比明显,衬得手心粉白。
“谢谢。”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姜宁一口气往他嘴里塞了好几个,“你修椅子吧,等着待会儿喝鸡汤。”
“……以前学的。”卫长昀含糊不清地说。
姜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刚才问题,笑了笑,“你这是十项全能啊。”
卫长昀和姜宁待得久了,也学会了开玩笑,“学得不精,是想着考不上,日后还有个傍身的技能。”
“得了,你这还叫不精啊。”姜宁擦了擦手站起来,“我去看看鸡,别给炖老了。”
姜宁才从木棚出来,还甩着手上的水,一转头,瞥见赵秋张着个嘴站在那儿。
姜宁冲他挥挥手,“秋哥儿?小心虫子飞嘴里。”
赵秋被他一叫,回过神来,立即闭紧了嘴,神色慌张,急急忙忙拉着姜宁往厨房走。
姜宁:“那个无赖又来了?”
赵秋一跺脚,“什么无赖,我是——哎呀,你先过来!”
姜宁一头雾水,很不明白。
进了厨房,赵秋还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立即松了口气。
姜宁靠着柜子,又拿了一把毛辣果。
酸甜酸甜的,可开胃了。
“宁哥儿,你刚才和……你家二郎在做什么?”赵秋小心问。
姜宁鼓着腮帮回想了下,“修椅子,说话。”
赵秋眼睛微微睁大,“还有呢?”
姜宁琢磨了一下,垂眸瞥到手里的毛辣果,瞬间反应过来了,“喂他吃这个啊。”
赵秋一听,毛都要竖起来了,“你小点声!就知道我看到,还好还好。”
唉,又来了。
这寡夫是一点不好当。
尤其是家里有个小叔子的,更难当了,怎么看都不清白。
“你怕什么,要被人看到,挨说的也是我。”姜宁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毛辣果,“压压惊。”
赵秋嘴里咬着东西说不了话,好不容易咽下去,“我怕你被人说啊。”
姜宁窸窸窣窣吃东西声音停下,眨了下眼,瞅着赵秋。
“秋哥儿……”
赵秋一愣,对上他眼睛,往后退了步,“怎么了?”
姜宁“噗嗤”笑出声,手里毛辣果一扔,凑上前捏了一把赵秋的脸颊,“你好可爱。”
赵秋:“……”
完了,宁哥儿这是疯了吗?
“别瞎想了,我们就算是哥儿,那不还是男的吗?”姜宁松了手,“难道我还得跟他保持距离啊。”
那就更奇怪了,说心里没鬼都没人信。
赵秋怔住,望着姜宁,“那你和他真的……”
“要有什么,我第一个告诉你。”姜宁拍拍胸口保证,“现在肯定没有。”
赵秋耳朵一动,现在没有,那以后可能会有?
他悄悄往外看了眼,蹲在棚子下面的卫长昀,专心致志修补椅子,那模样的确生得好。
从前卫家父母和卫大还在的时候,谁见着他家都会夸一句有福,生了个好苗子。
模样好、读书好,未来肯定能光宗耀祖。
后来卫长昀十三岁就中了童生,又去镇上读书,那每次回来,一身长袍,布带束发,瞧着就更像是戏文里说的状元郎了。
姜宁看他出神,“看什么呢?”
赵秋纠结了下,终于还是感情战胜了以往受到的观念,“你俩挺配的。”
姜宁差点把嘴里的毛辣果整个吞下去,抚了抚脖子,“你就琢磨这个啊?”
赵秋老实地点头,“他头脑好,读书厉害,你聪明,会做生意,是般配。”
谁问你这个了!
他是在扭转观念好吧,不能因为哥儿这个第二性别,就觉得跟男的不一样了吧。
真要论起来,还多了一个器官呢。
能生。
不更牛。
“……算了,你夸人挺好。”姜宁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下,“今晚在这儿吃吧,炖了鸡汤。”
赵秋早闻见香味了,“你炖的?”
姜宁一听就明白,拿手戳了下他胳膊,“是,我炖的。”
赵秋脸上微赧,低咳一声,“那我不客气了。”
姜宁重新挽了袖子,“也没要你客气。”-
山里的天变得比其他地方快,前脚他们才把院子里的东西收了,后脚就下起了大雨。
雨点打在屋顶上,啪嗒啪嗒地响。
土房跟石砖瓦房不一样,那声音是脆的,这是闷的。
家里厨房不是封闭的,下雨又刮风,没一会儿,雨就飘进了厨房里。
好在饭做好了,端去堂屋就行。
赵秋撑着伞,身边是端着碗的姜宁,“这雨下得太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姜宁仔细脚下,怕滑倒,“估摸有一阵,要一直下,今晚你就跟我一块睡。”
赵秋扶着他手臂,点下头,“嗯,还好来的时候跟阿娘说了。”
大雨天其实撑伞的作用聊胜于无,就厨房到堂屋这几步,他俩都快被淋透了。
伞立在墙根,一块进了屋。
姜宁刚把碗放桌上,抬头就见卫长昀走来,“换好衣服了?”
刚才雨下得突然,他们收东西也匆忙,竟然漏了被放在院子里的鸡笼。
月余前才买的鸡崽,满打满算才四十多天。
好不容易全养活了,要是让一场雨弄死了几只,怎么想都心欠。
但鸡笼比之前大,两个人抬都不好抬,只能暂时用布盖着,免得淋雨。
卫长昀虽没亲自养过,但见过。
他想了个法子,用之前补窗户剩下的油纸,搭了一个棚,又给鸡笼四个角都垫高了一掌,笼子里换了干稻草,这才解决了事。
事解决了,卫长昀一身也湿透了,跟水里捞上来的差不多。
“嗯。”卫长昀头发还有些湿,拿了块布在擦。
黑色的瞳仁显得更深,看了眼两人,“你们也去换身衣服。”
姜宁“嗯”了声,“你们都喝一碗汤,别受凉。”
换季最容易感冒,他深有经验。
说完,拽了下赵秋胳膊,俩人一块沿着屋檐下回了屋。
姜宁关了门,从柜子里翻出两身外衫,“看这雨是不停了,我说——阿嚏——!”
赵秋:“……”
“你是不是受凉了?”
姜宁刚想说没有,又一个喷嚏打出来,接连打了三个,才停下。
刚才还清醒的脑子,打完喷嚏快糊了。
他晃晃脑袋,总觉得晕乎,“可能有点吧,等会儿多喝点汤,夜里捂被子里就成。”
赵秋伸手把支起的窗户关小了些,这才拿起衣服换。
姜宁一边换一边吸鼻子,心想不会真的倒霉,就他自己中招了吧?
堂屋外雨声滂沱,像水帘似的。
不算宽敞的堂屋里塞了六个人,围坐在小方桌旁,一人抱着一个碗,鸡汤的香味飘在半空。
鲜而不腻的鸡汤顺着喉咙淌到胃里,雨天的寒意就驱走了大半。
配上三个炒素菜,一顿饭吃得浑身舒畅。
吃到后边,都顾不上说话,小的更是嘬起手指来。
“三叔家的鸡,是真好吃。”
“嗯嗯!”
“宁哥哥,家里的鸡,以后我们去放。”
姜宁捧着碗,还在小口喝汤,“只有放羊放牛的,哪有放鸡的。”
小小问:“不能放鸡吗?”
姜宁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放什么不是放,人都能放呢。
吃得饱了,容易发饭晕。
外边雨下那么大,洗碗也不在这会儿时间,一屋人全往后靠着今天修补好的椅子,揉着肚子发呆。
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连卫长昀什么时候起身都不知道。
“嫂嫂。”
一声不大的声音响起,一屋子人全看了过去。
只见卫长昀手里端了一只碗,碗里还冒着白色的烟,好似刚从锅里盛出来的。
姜宁脑子迟钝,扭头“啊”了声。
卫长昀微微弯腰,把姜宁面前的桌子收拾出一小块,放下碗,“这是婶子病时剩下的药,兑水服用,可治风寒。”
姜宁听后,嘴角牵起笑意,“多谢小叔。”
卫长昀“嗯”了声,回到自己位置上。
他一走开,姜宁拿碗时就对上了赵秋探究又八卦的眼神,下午那些话全涌上来,莫名有些心虚。
手心贴着碗,是暖的。
姜宁垂下眼睫,余光扫到正收拾的卫长昀,少年侧脸已是轮廓分明,鼻挺唇薄。
他睫毛轻轻颤了下,一口喝下药,嘴里苦得发涩。
什么乱七八糟的,可不经这么想。
第34章 “他怕苦,这糖也给他。……
当天夜里,大雨愈下愈烈,还打起了春雷。
房顶被砸得咚咚咚地响,雨水顺着屋檐流进四周的排水沟,能听到水落进沟里的啪嗒声响。
家里的棉被都是旧的翻新,可再怎么晒,也不如新棉被来得暖和。
姜宁体质差,前一阵还把一些旧衣物拆了,给缝到被子里,那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睡到半夜,姜宁几乎蜷缩成一团。
冻得。
赵秋是被雨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探,习惯的想掖好被子,免得漏风。
手一摸,身侧都是凉的。
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姜宁侧身蜷在那儿,背心一片空。
“宁哥儿?”赵秋低声喊了句,没得到回应,便支起身,手探到他额头。
明显不正常的热意,传到手心。
“宁哥儿,你发烧了。”
姜宁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赵秋声音听在耳朵里,好似隔了一层纱。
“什么?”
赵秋彻底醒了,连忙给他盖好被子,“你这烧得不轻,我先点灯,给你找水喝。”
姜宁烧得人都迷糊了,含糊地答应了句,也不知道是听清没听清。
见状,赵秋立即披着衣服下床,先把灯点亮。
外边的雨势半点不见小,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哗哗哗的雨声。
屋里放了一只水壶,赵秋倒了一杯水,回到床边,“宁哥儿,先喝点水。”
姜宁迷迷瞪瞪睁开眼,抬手摸了下额头。
手心是烫的,其实不太摸得出来,但脸颊发烫,身上忽冷忽热,不至于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吵到你了?”
“哪有,外边雨下得太大。”赵秋扶着他,“屋里有布吗?等会儿拿水倒在布上,先给你敷在额头。”
姜宁“嗯”了声,伸着脖子小口喝水。
“箱子里有。”
一杯水喝完,人稍微舒服了些。
姜宁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看向顶格,“麻烦你了。”
赵秋正在箱子旁找布,听后回头,“跟我还客气呀?”
姜宁低笑一声,实在没什么力气,一直看着顶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凉的布贴在额头时,姜宁才收回目光,往外挪了挪,“你睡里边吧,一会儿我自己去换。”
赵秋听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是不是嫌病得不重,还想自己来?”
“我不是……”
“挪里边去,我陪你。”
姜宁“啊”了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凶的赵秋,心一下就落了回去。
生病的人,很容易胡思乱想。
刚才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么,好似回到了家里,有空调、有手机。家里修的三层小楼,他躺在房间里,能听到爸妈在楼下的说话声。
思绪飘忽间,仿佛真的脱离了这个世界。
这一会儿,不知是雨声还是雷声太响,竟给他一种没由来的安全感。
尤其被子里暖烘烘的。
姜宁乖巧地点点头,“好。”
刚挪到里边,还没躺好,一阵敲门声响起。
赵秋正准备上床,听到声吓了跳。
大半夜,刮风又下雨的,还有雷声,怎么都怪吓人的。
“是我。”
门外一道声音响起,是卫长昀。
姜宁和赵秋对视一眼,愣了愣,“长昀?你还未睡?”
卫长昀的身影投在门上,“没。”
“担心雨势太大,夜里出什么事,故在看书。”
姜宁不知怎么,一下反应过来,“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卫长昀沉默了会儿,才道:“退热的药睡前就熬着了,这会儿正好。”
一时间,姜宁混沌的脑子变得更糊了。
怔然坐在床头,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直到敲门声很轻地响了声。
姜宁:“哦。”
在一边的赵秋听到姜宁这一声,缓缓朝外面看了眼。
这是个什么情况?
“药凉得快,劳烦秋哥儿帮忙接一下。”卫长昀不知屋里情况,说道:“夜里若有其他事,可叫我一声。”
赵秋拢了拢身上衣服,走过去开了门,伸手把药接过来。
药碗还烫着,像是刚从药罐里倒出来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丝就飘了进来。
赵秋看一眼卫长昀,肩头湿了大半,忙道:“你快回去吧,宁哥儿这里有我照看呢。”
卫长昀微垂着眼,点了下头,“多谢。”
他转身时,稍稍抬眼往屋里看去。
门只是半开着,灯光又昏暗,其实看不太清楚。
然而卫长昀却一眼看到了床头靠着的姜宁,头发不像平时扎了起来,有些散乱,衬得人面色苍白。
“秋哥儿。”
赵秋正欲关门,听他喊了一声,又顿住。
“哎?”
卫长昀抿了抿唇角,从怀里摸出一颗糖,“他怕苦,这糖也给他。”
赵秋伸手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多想,卫长昀拱手见礼,转身回了屋。
“……”
“宁哥儿,这卫长昀待你——”
姜宁看着赵秋,他立即噤了声。
“先喝药吧。”赵秋回到床边,“你们一家人,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姜宁意识混沌,掀起眼皮,自己端着药碗喝了个干净。
中药没有不苦的,一碗喝下去,舌根都泛着苦涩。
赵秋把糖递给他,蹬掉鞋钻进被子里,“他给你的。”
姜宁从他手心捏走糖,却没吃,指腹在油纸上来回揉搓,心里比外面的雨声还乱。
“你这副表情,我心里总觉得是说错话了。”赵秋伸手去摸他额头,“你别想岔了。”
姜宁反应比平时慢,因为发烧,眼圈有些红,脸颊和鼻尖也泛着绯色。
倒是一副病美人的样子。
“没多想,我脑子都快烧糊涂了。”姜宁缩进被子里,糖握在手心,“这雨下得,耽误我赚钱了。”
赵秋轻轻地“啊”了声,仔细看姜宁表情,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当自己想多了-
发烧容易反复,但也分人。
姜宁属于体质不怎么好,但一喝药就管用的类型。
半夜喝了一碗药,竟是一觉睡到了天大亮,中途除了偶尔哼唧几声,都没怎么醒过。
等他一觉醒来,屋里就剩他一个。
天光从窗户外照进来,亮堂堂的,竟是雨后天晴,来了个大晴天。
“叩叩。”
姜宁拿开额头上的布,开口声音还有点哑,“谁啊?”
“宁哥儿醒了?”朱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姜宁听见是她,撑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阿娘,你进来吧,我起了。”
朱氏推开门进屋,手里端着碗,“秋哥儿一早回去了,让我给你说声。”
姜宁“嗯”了声,掀开被子下床。
身上还有点软,但得益于他这段时间上山、下地的,不至于得卧床。
“秋哥儿走这么早,是有事啊?”姜宁拿水漱了漱口,端着粥问:“昨夜我发热,他陪着折腾了好会儿。”
朱氏道:“昨夜那么大的雨,怕家里有事,赶忙着就去了。”
下这么大的雨,以现在的建筑水平和建筑材料,确实容易出事。
轻则菜地、木棚倒塌,重则有些家屋顶都得破好几个洞。
闻言姜宁愣了愣,眼睛往屋外看去,“家里没事吧?”
朱氏道:“没事,二郎一早就里外检查了,除了木棚那边有点漏水,后边菜地淹了一个角。”
“没事,淹了就淹了吧,等晾两天再去补。”姜宁很快喝完粥,“长昀呢?”
“又去地里了。”朱氏看着他道:“这孩子倒是踏实,什么事都愿意做,不像你那表兄,说什么读书人不下地,秀才都还没中,就去了京城,说那儿才能备考,花了不少银子,三十岁了才中秀才,现在也不知什么境况。”
姜宁还没听朱氏提过家里亲戚,眨了眨眼道:“要是殿前高中,必定是有人回乡报喜的。”
“人一家都搬走了,哪还会回来这地方报喜。”朱氏笑道:“你歇着吧,今天也做不成什么事,我把东西搬出来晒晒。”
姜宁笑起来,拉着朱氏胳膊撒娇,“还是阿娘在身边好,疼我。”
“跟小孩似的。”朱氏摸摸他头发,等他赖够了,才起身拿着碗出去。
姜宁目送他出去,关上门了才回到床上。
才睡醒没困意,干脆把床头放着的陶罐拿出来,开始数钱打发时间。
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还蛮有成就感的。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攒了七百文,这么算下去,到八月赋税时,应该是能攒上。
可赋税收走,加上家里开销,又差不多没了。
姜宁晃了晃陶罐,心里琢磨起了别的生意。
土豆片是卖不成了,就算卖,也不怎么划算。算上成本其实没怎么赚,就是赚个辛苦钱。
辣椒这个倒是能卖,但渠道是个问题。
也不是人人都非得吃这个麻辣椒,连带着糊辣椒一起市场有限。
什么做豆腐、卖山货,这些东西人家早就发现了,又不是原始时代,哪轮得到他来降维打击。
别到时候手艺不如人,被人打击。
姜宁叹了口气,发现挣钱可真是件难事。
幸好他没入社会打工,不然天天破防想辞职。
“叩叩。”
姜宁听到敲门声,还沉浸在怎么赚钱奔小康里,头都没抬,就道:“谁啊?直接进来。”
卫长昀举着的手顿住,听话的放下推门进屋,“我是想问,嫂嫂的病好了没。”
姜宁听到声,倏然瞪大眼,扭头看去。
卫长昀进屋后也愣了。
他看见姜宁坐在床上,盘着腿抱住陶罐,一副财迷样。
“……好了。”姜宁不动声色挪了挪,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卫长昀低咳一声,道:“那便好。”
“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休息。”
姜宁下意识点头,刚点完又摇头,“嗳,等下,你才从地里回来?”
卫长昀脚下一顿,回过身来,“嗯,地里还好,地势高,又听你的挖了排水口,没被淹。”
“田里呢?水淹了吧?”姜宁顾不得形象,问道:“秧苗也发得差不多,趁着有水,这两天就去把秧插了。”
卫长昀愣了下,“这倒是方便些,不然还得开渠放水。”
姜宁眼珠转了转,也没下床,就往床边撑着,“哪里可以买到鱼苗,我想在稻田里养些鱼。”
稻花鱼,肉质可比一般的塘鱼要好。
他去地里时观察过,虽然稻花鱼起源也是古时候,可这一代却没人养。
养殖虽然需要时间,可他的酸汤不需要啊。
反正都做了两大坛,卖辣椒的同时,再卖酸汤,这不就全包了吗?
等鱼养出来,还可以连鱼一块包了。
等他病好,就去镇上的食肆、酒楼里转转,要是能谈成,他拿着配方就是供货商,这不比摆零摊赚得多。
日后要攒得下钱,就盘下铺子,自己开店。
第35章 “娘不想回去,你是眼瞎……
插秧的事耽误不得,再晚几天,就要赶不上收稻的时间。
一年一季稻,光长就得五六个月。
姜宁十分有自知之明,他的脑子,研究不出一年两季稻子。
四月再不插秧,就是晚稻了。南方的天气,晚稻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
之前发的秧苗,一共发了十二盘,主要是姜宁没经验,想着多了还好,就怕少了。
半亩多的水田,十二盘肯定是够了的。
所以姜宁病一好,着急忙慌地拉着卫长昀去插秧,生怕慢了别家好几步。
开玩笑,等到秋天,大家都割稻子、打米了,他家稻子还在地里长,那多……
不就少人帮忙了吗?
姜宁把秧苗往地上放,忍不住叹气,“真够重的。”
卫长昀走在他后边,把余下的放好,“你才病愈,歇会儿再下去,要是累了就到田埂休息。”
姜宁戴不惯斗笠,艰难地扶着帽檐,仰起脸垂眼看弯腰挽裤腿的卫长昀。
“我没这么弱。”
卫长昀扎好裤腿,又挽了袖子,“诚实是一种美德。”
姜宁:“……”
“那我少插几路不就好了,三分之二交给你,我弄三分之一。”
卫长昀看他扶着帽檐别扭的手,直起身时顺手替他弄了下,又把绳子系好。
“好。”
“这样戴会难受吗?”
姜宁嘀咕一句,才道:“还行,就有点沉,等插完秧,下次我编个轻的。”
说起编草帽,再过一阵就是夏天,要不再编个凉席吧。
不然没风扇,得多热啊。
“那就辛苦嫂嫂了。”卫长昀说完,赤脚走进田里。
雨后田地积了水,又是翻过的土,一脚踩进去,脚脖子一会儿就能陷到土里。
卫长昀转过身,端着一盘秧苗走到田地的一角,顶着不算晒的太阳,弯下腰,把手里的秧苗插到泥里。
一窝三株,保证存活率。
姜宁赤脚站在田埂上,亲眼看着卫长昀把第一株苗插进泥里,和着一阵风吹过,鼻息间只有草木的清香,还有雨后泥土的气息。
往远处看去,青葱郁郁的山,被雨水洗过,透出生机勃勃的春意。
姜宁深吸一口气,扫过周围田里正插秧的其他人,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虽然没有现代科技,可这日子也不错。
“宁哥儿,你病好全乎了吗?”
赵秋家的地离得不远,老远看见姜宁和卫长昀,就过来了。
姜宁刚要挽起裤腿下地,听他一喊,停下来看去,“你家也没弄完啊?”
赵秋看他气色不错,想来是比前日去看的时候好了,“还差一块地,今天弄完就成。”
“那真快,不过我家就眼前这一块,不要一日就完事了。”姜宁跟他说话间,已经挽好了裤腿和袖子。
不就三百多平吗?多大点事。
赵秋看看才插了几根秧苗的田,又看看姜宁白嫩纤细的胳膊腿。
算了,有些事得自己体验。
多……大点事?
姜宁直起腰,手里都是泥,连撑一下歇会儿都不行。
忙活了大半天,感觉得过去好几个时辰了,怎么才插了一行啊。
姜宁扭头朝卫长昀那边看去,正在插第三行。
行吧,他弱点就弱点。
还好之前没夸海口,说一人一半,那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卫长昀直起腰,抬手,用胳膊擦了擦脸,“嫂嫂辛苦,劳烦帮我递一下秧苗。”
姜宁尴尬收回视线,他好像没什么辛苦的。
“那你等下,我去给你拿。”
卫长昀道:“你脚边那盘递给我就好。”
姜宁:“……”
“那我用什么?”
卫长昀笑了,“嫂嫂去田埂上歇会儿,正好帮忙看看哪儿要补,我怕歪了、漏了。”
姜宁犹豫了一下,没拒绝。
毕竟一片心意,怎好拒绝?
秧苗盘递过去,姜宁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田埂旁,寻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脚伸在田里,拿水洗掉泥。
泥水洗泥脚,干净不了多少,但好歹泥没了。
“天黑前,咱们这一块地能插完吗?”
“能的。”
他俩闲聊着,姜宁左看看又看看,还惦记着养鱼的事。
秧苗刚插下去还太小,至少得再长个一尺高,才能放鱼苗进去,不然全给咬坏了。
姜宁问:“等忙完这一阵,是不是活就少了?”
该种的地种了,该插的秧也插完了,春耕这一阵忙到头了吧?
来了堪堪一个多月,净忙着折腾这些了。
赚钱计划才开了个头,得再好好琢磨才行,不然一家五口人,连身换季的衣裳都买不起,更别说他的装修大业。
思忖间,瞥见弯腰插秧的卫长昀。
哦,差点忘了还有这位少年的读书大业。
夜里读书,油灯都得换好些的,不行也得多点两盏,不然伤眼睛。
“春耕忙完,后面就是施肥、拔草、浇水,没这会儿累。”卫长昀抬了下头,“嫂嫂可以专心做生意。”
姜宁眼睛微微睁大,收回脚,轻轻甩了甩水,“你怎么什么都明白?”
之前卖辣椒猜到就算了,怎么连他琢磨买卖也猜到。
这就是老天爷追在后面喂饭的脑子吗?
真好使。
“嫂嫂手艺了得,心思聪慧,自然是会想这些。”卫长昀弯着腰,不算宽厚的背,已经能像他退学回来时说的一样,撑起这个家。
人被夸就会开心。
姜宁也不例外,嘴角翘起来,干劲儿也来了,呼噜呼噜袖子,准备下田。
脚还没碰到水,田埂尽头的矮坡后边,就听得一道着急忙慌的声音。
“二哥!宁哥哥!”
是小宝。
小家伙蹬着小短腿,飞快从那一头窜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姜宁一把搂住差点冲过头的人,“喘口气再说,怎么了?”
小宝听话地喘了两口气,两只手比划着,“有一个、有一个胖子来家里了,拉着婶婶就要走!”
胖子?
姜宁愣了一下,脑子没转过来。
“什么胖——”
“不好!”
“胖子肯定是姜富贵,我先回家去看看!”姜宁也顾不上脚上泥水,边穿鞋边往家跑。
卫长昀听到小宝声音时,就往田边走。
田里都是泥,走不快,因此也没拦得住姜宁。
小宝等在田边,卫长昀上来了他才跺跺脚,“二哥,那人好高大,凶巴巴的!”
卫长昀皱了下眉,看眼还剩下一半的田,又瞥向那几盘秧苗。
“小小呢?”
“妹妹哭得厉害,抱着婶婶的腿不让她走,我就来了。”小宝担心地说:“我没有抛下妹妹。”
卫长昀眉头舒展,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摸摸他的头,“走,回家,嫂嫂一个人应付不了。”
姜富贵是个混不吝的,前几次碰面都惯会找事,这次来,定是家里无人收拾、伺候,才想起来朱氏。
小宝“嗯”了声,被卫长昀一把抱起,快步追上姜宁。
经过旁边的田时,卫长昀看到王木匠两口子,停了一下,“叔,那几盘秧苗麻烦您帮着看下,晚些我来拿。”
王木匠直了下身,摆摆手,“去吧去吧,家里事要紧。”
卫长昀点头,“多谢。”-
“爹让我来接你的,你不跟我回去,他可就亲自来了,到时候——”
姜富贵看着朱氏,哼了声,“爹脾气那么大,要知道你这样,指定不高兴。”
朱氏弯腰抱着小小,给她吹着被擦破皮的手。
“我不回去。”
姜富贵瞪大眼,不耐烦道:“你是我们姜家的人,难道你还要跟着宁哥儿一起嫁到卫家来?没这样的。”
朱氏语塞,“我……”
姜富贵看她这样,立即软了语气,“娘,你想想,我和万贯离不开你,你不在我们都可难受了,你舍得我们啊?而且你不在,爹发脾气都没人护着我们。”
闻言朱氏转过头,就见姜富贵撸起袖子,手上有一道红色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打的。
“他又打人了?喝酒了?”朱氏飞快站起来,“还打你哪了?”
“身上可还有呢。”姜富贵装得可怜,“你跟我回去吧,你在他就不打我们了。”
朱氏欲言又止,心中纠结。
姜宁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两个儿子也是,她做娘的,谁都心疼。
“阿娘,你别听他的!”
姜宁气喘吁吁地推开院门,手撑着膝盖,“姜富贵,你倒是会装可怜,是啊,阿娘跟你回去了,姜大志是不打你,就天天打阿娘,你这如意算盘打得我在地里都听见了。”
姜富贵被姜宁揭穿,脸上一热,恼羞成怒道:“你现在都不是姜家的人,管那么多!”
“娘是我们姜家的,你把她留在这,安的什么心思?”
姜宁走过去,一把扯开他抓着朱氏的手,“娘不想回去,你是眼瞎耳聋吗?”
姜富贵怒道:“姜宁!”
姜宁弯腰替小小检查手心的擦伤,心里的火一下窜得更高,“姜富贵,你这是擅闯民居,还蓄意伤人,我告到县府去,你得在牢里蹲几天。”
一听县府,姜富贵底气瞬间不足。
“我哪儿擅闯了?我走进来的。”
“这里是我家,你说呢?我不同意,你是不是擅闯?小小还是孩子,你不顾她年纪,拖拽造成她受伤,是不是蓄意伤人?”
姜宁冷冷瞥他一眼,“你若不服,我们这就去县府。”
“你、你强词夺理!”
“我这叫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更何况你错在前,我这般说错在哪了?”
姜宁满心满眼都是朱氏不能回去姜家,否则定要让姜大志给打出好歹来。
来着半个月,才把人养好了,哪能又回去的道理。
姜富贵看眼他们老弱妇孺的,心一横,伸手就要去扒拉开姜宁,“你让开,娘今天必须得跟我回去,她嫁到姜家,就是姜家的人了!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姜宁被他一推,往后退了几步,差点站不住。
“姜富贵,你——”
“姜家大郎,适可而止。”
卫长昀不知何时上前,手一伸握住姜宁手腕,帮人稳住身形,顺势挡在了姜富贵面前。
“婶子虽已婚配,可按照燕朝法制,走亲访友皆是自由,并不受夫家约束。”
卫长昀声音冷然,一双眼透出几分冷意,“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书信一封上告里正,说明情况。”
里正,便是镇上替县官办事的人。
姜富贵心怯,盯着眼前的卫长昀,狠狠道:“你们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我这就回家去,让爹亲自来!”
姜宁拉住朱氏,轻摇了一下头,“他来了也一样,你告诉他,阿娘在我这就不可能回去挨他打。”
朱氏低垂着头,眼眶泛红。
“你等着!”
“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最好是把我的话带到。”
姜宁说完,不再理会姜富贵,看向卫长昀,“小小手擦伤了,你先用水帮她冲一下,我陪阿娘回房,过会儿就来。”
卫长昀听后,立即抱起咬唇憋哭的小小,“疼不疼?别怕,二哥在。”
小小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他肩上,“二哥,吓死我了,呜呜呜。”
姜富贵心知带不走人,灰溜溜走了,生怕被追究。
姜宁看他仓皇走的背影,气不过,捡起一颗石头朝他身上砸去,“滚!”
第36章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经济……
这一闹,家里气氛倏然冷下来。
朱氏心里装了事,回房便说自己累了,想睡会儿。
姜宁知道她是想自己静静,也不强行留下劝说,关了门走到屋外。
屋檐下,小小坐在那儿,摊着手心让卫长昀给她上药。
“对不起。”
姜宁走到他们旁边,蹲下后,蹙眉看着兄妹俩,“疼得厉害吗?”
卫小小眼睫都还挂着泪珠,摇摇头,“不是宁哥哥的错,不要对不起。”
卫长昀低头,对着手心吹了吹,“不要碰水,别用力,知道吗?”
卫小小乖乖答应,“好。”
小孩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刚才被吓着了才哭得厉害,这会儿有大人在家,情绪立即被安抚,加上卫小宝在一旁逗乐,又咯咯笑起来。
“嫂嫂何故道歉?”卫长昀收拾东西,低声问姜宁。
姜宁心里又烦又闷,说实在的,他没想到除了王栓那种王八蛋外,还有姜大志父子三人这么不要脸的。
“我……没想到他敢来家里这么闹。”
说着挠了一下头,感觉头发都炸开了些,“幸好小小和小宝没事。”
卫长昀站起身,垂眼望着蹲在那儿郁闷的姜宁,心念一动,想起了之前姜宁安慰人的动作。
伸手轻轻摸了摸姜宁的发顶,“不能以我们的想法,去揣测坏人的心思。”
姜宁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我知道。”
拍拍腿站起来,看了眼关着的房门,又看看玩闹的两小孩。
他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能次次都来闹,那成什么样子?
不过……
得先说服他娘才行,不然他娘心里动摇,心软了,那不就坏了。
“家里离不开人,你正好和婶子说会儿话,我去把剩下的秧苗插了。”
卫长昀看他表情,知道是没什么事了。
姜宁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家里的确得有人在。
“那能做多少是多少,你别勉强。”
卫长昀掸了掸衣摆,“嗯。”
人一走,姜宁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脸颊叹了口气。
过日子可真不容易。
自家日子好好过了还不算,还得防着一些倒霉催的亲戚上门。
这还不是一般亲戚,是亲的爹。
“宁哥哥,你别叹气。”小小左手举着,手心还发红,药粉也浸了血色。
姜宁轻轻捧着她的手,低头吹了吹,“你好勇敢,敢跟坏人对抗。”
小小喜欢姜宁,一听他夸自己,立即高兴了,“他坏,婶婶好,不能让他带走。”
姜宁“嗯”了声,又道:“可你年纪还小,面对坏人,尤其是比你大很多的,不能莽着上,这样容易受伤,知道吗?”
“那我遇到了这种事,还要帮忙吗?”小小问。
姜宁愣了,一时没回答得上来。
“可以求救身边的大人,帮忙的前提是得保护好自己。”
小小点头,“知道了。”
旁边小宝担心妹妹,一直蹲在旁边,听他俩说完,轻轻拽了下小小袖子,“疼不疼?”
小小甜甜一笑,“不疼。”
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姜宁干脆去后院的菜地里补补苗。
补完了又回来院子里,打扫院子、打扫鸡圈,顺道把厨房也理了理。
得益于他和卫长昀都是爱干净的人,厨房愈发规整,东西也都按照类别一一归置。
正准备做午饭时,姜宁扫到角落里的几个坛子。
看来,赚钱的事耽误不得了。
姜大志父子三人爱财,想要解决他们,那就只能拿钱。
虽不能直接上门说给钱签契,把朱氏留在身边,可手里有钱到底是能多一个法子。
到时候演一出戏,让姜大志自个提要多少,想来五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已是多的。
再多不过十两,那也还在能力范围里。
总比他去提,被狮子大开口来得好-
午饭吃得简单,姜宁熬了一锅粥,把陶罐里装着的炒肉末舀出来一些,重新炒热,配上炒青菜,就对付着吃了。
虽简单,可有肉有菜,也比其他家好不少。
“小宝,可以帮我叫一下阿娘吗?”姜宁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谢谢。”
小宝答应着去敲门,“婶婶,起床吃饭了。”
才叫了一声,门就开了。
姜宁看过去,正好朱氏推开门走出来,母子俩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母子默契地没提起刚才的事,一个回厨房把粥端出来,一个把桌上的碗筷摆好。
朱氏坐下后,没拿自己的碗,先端起了小小的,“手还疼吧?婶婶喂你。”
小小撒娇地往她怀里靠,“那婶婶抱着我,我就不怕了。”
姜宁失笑,捏捏她的脸,“阿娘,你在家里照看会儿,我去给长昀送饭。”
秧苗还剩一半没插,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
卫长昀一个人在那儿,按照他性格,多半是不会回来吃饭。
朱氏抬眼,点下头,“他干活消耗大,你多给他带点,锅里我记得还有俩窝头,你也拿上。”
“知道。”
少什么也不能少了干活人的口粮。
再说,他亏待谁也不能亏了自家人。
看了眼日头,姜宁索性自己的那份也拿上,到时候陪卫长昀一块吃,还能跟他聊会儿。
干活这事儿,有人一块闲聊,时间就好打发,也没那么累。
要是一个人……
姜宁想了想,他一个人在地里干活,肯定会怀疑人生。
没多会儿功夫,姜宁拎着篮子,装了午饭和水,边琢磨买酸汤和辣椒的事,边往田里去。
“宁哥儿!”
姜宁看去,见赵秋急急忙忙跑来,“你慢点,别摔了。”
赵秋呼哧呼哧喘着气跑到他面前,“你没事吧?”
姜宁心里一暖,“没事。”
“你歇会儿再说话,别噎着。”
赵秋抚了抚胸口,“没事便好,我担心你受欺负,你家那——前一阵我去二姐家里,偶尔经过你家门口,就听得骂骂嚷嚷的,怪吓人。”
可不是吓人吗?
动不动殴打妻儿,一身力气不在地里撒,全撒在家里人身上。
“受不了欺负,你看我这般厉害,都是我欺负别人。”姜宁往田里看,“你家弄完了?”
赵秋道:“哪能,还要小半天,我是来给爹娘和大哥送饭的。”
姜宁听了,心想这田地多就是不一样,三个人都还得干这么久。
他俩一边说一边往田里走。
这会儿太阳正晒,没走一会儿,两人脸色发红,汗珠挂在鼻尖,一副热透了的样。
“你过去吧,我也回去收拾东西,拿回家去,不然我大嫂一个人在家,都不放心。”
“那你慢点,别摔了。”
送走赵秋,姜宁顺着田埂走到田边,望向弯着腰的卫长昀,“给你送饭来了,你歇会儿吃了饭再接着干。”
卫长昀直起腰,额头和脖颈都是汗。一直低头弯腰的缘故,脸色也变得通红。
“就来,嫂嫂放那儿就是。”
姜宁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把那几块空了的木盘叠起来,这才把篮子放上面。
“那我等你一块。”
卫长昀不解道:“嫂嫂等我作甚?”
姜宁:“吃饭啊。”
卫长昀放下手里剩下的秧苗,只纠结了一下,就从田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辛苦嫂嫂。”
姜宁看他在水渠里洗手,打开篮子,“过两日,我想去镇上一趟。”
卫长昀转过头,“是想再做些辣椒和土豆片卖吗?”
猜对了一半,另一半错了。
的确是要卖东西,但不是辣椒和土豆片。
“我是想,上次辣椒卖得不错,但我们隔一旬才能去一趟镇上,顶多只能带上三四十罐,算下来,一月就算全卖光,顶多六百文。”
姜宁擦了擦筷子,把碗筷递给洗好手的卫长昀,“算上土豆片,一月一贯。”
一月一贯,便是一两。
一年算下来十二两,对寻常人来说,哪怕除掉成本也是多的。
“可成本除掉,加上日常开销,其实一个月能剩下三五百文已是多的,更别说赋税。”
姜宁喝了口粥,“还得算咱们一家的辛苦费呢。”
卫长昀听得认真,正欲开口时,余光扫过姜宁侧脸,忽地一股熟悉的违和感涌上来。
算数,学堂和私塾虽也教授。
可比起心算与口算,多是教授珠算,这样若学得好,有人介绍能去当个算账的伙计。
姜宁为何算得这么快?
“我想得找人帮咱们卖,他出铺子,我们出货。”姜宁咬了咬筷子,“哪怕是分成,也挣得比现在多,销路打开了,镇上那么多人,总能卖出去。”
他说完,发现卫长昀没反应,目光扫过去,“长昀?”
卫长昀回过神来,思忖片刻,“经商之道我不擅长,嫂嫂想得明白便好。”
姜宁笑了起来,“不怕我赔本吗?”
卫长昀摇头,“原本家中也无什么银钱,依仗嫂嫂所学,已是好转许多。”
能三餐饱腹,能吃上肉,已是大好。
“有你这话,我倒是放心许多。”姜宁喝完粥,叹了一声,“不枉我惦记着你读书之事。”
卫长昀看着他,心中的疑虑、违和淡去,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得姜宁与他一块撑起这个家,否则还不知如今是何种模样。
“嫂嫂是为了婶子吗?”
“不全是。”
姜宁听他问,也没遮掩,“一是为了阿娘,二是为了给小小和小宝提供一个好的环境,三是你回私塾之事,再就是……”
他冲卫长昀眨了眨眼,“自然是因为有钱好啊。”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经济自由。
起码能四季都有三五身衣服,家里的墙重新粉刷,一月有十五日能吃上肉。
哦对,还有洗浴、厕所自由。
二百文的浴桶算什么?
迟早买回家。
第37章 四十文一壶茶,肉疼。……
插秧的事忙完,忙忙碌碌的春耕季节,也差不多要过去。
卫家的田地分得少,事本来就比别人少。
别人家还在田里插秧、犁地时,姜宁和卫长昀又去折腾辣椒和花生了。
种子是早就备好的,拿锄头挖一个坑,丢三五粒进去就能活。
都要不了一个时辰,一块地就种完了。
卫长昀去河里挑了两桶水回来,姜宁再拿瓢挨个坑浇水。
雨季还没过去,水不能浇多,土刚刚湿润就好,不然种子容易烂。
等真正有时间去镇上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
不是赶集的日子,去镇上的山路见不到什么人,一路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风吹叶动的窸窣声响。
倒是镇上和平时差不多,除了赶集的那条街,还是热热闹闹的。
“镇上两家酒楼,一东一西,东边是醉仙楼,西边是易安楼,客栈在东街,叫五行客栈,只有易安楼的老板祖上是永安镇的人。”
卫长昀介绍道:“他家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不如醉仙楼。”
姜宁耳朵一动,收回四处张望的视线,“生意不太好?”
“听说是,勉强维持盈亏。”卫长昀在私塾里上学,虽不攀交,但也与同窗互有往来。
私塾比不得书院大,尤其是那些闻名天下的书院,教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要精通,却也会有礼乐与射箭的课。
一月一次,对学生来说,也是放松的时候。
大家便是在这些时候闲聊,所以卫长昀也能听一两耳朵。
“那食肆呢?刚才一路走来,瞧见了一些,大多都是些简单的饭菜,或者特色一些的。”
姜宁沉吟片刻,“不知这样的铺子,一月多少租金。”
卫长昀道:“最小的铺面六百文一月。”
六百文?
姜宁愣了愣,有些惊讶铺子的租金竟是不算贵,比他预想的一贯钱少了近一半。
可若家不在镇上,来回折腾的时间,还有食材成本,和自己的人工成本,倒也赚不了多少。
“商税也是一年两交,夏季和秋季吗?”姜宁问道。
商税不知是如何收,他能想起来的就是过税和住税,加起来好像是百分之五。
卫长昀点了下头,道:“开店要去县府一趟,登记商户名字后,才有经商凭证。”
还得要经营许可证啊?
姜宁眼睛微微睁大,看来这燕朝的法制程度比他想的要完善许多。
幸好幸好,他没那么莽,也不考察就直接上了。
看来,置办铺面的事暂时是要往后推了,先挣钱要紧。
姜宁手往后一背,也不看其他的了,“直接去易安楼,点壶茶的钱,还有的。”
卫长昀侧首看他,没说什么,眼里倒是带着笑-
“客官,这是您的峨眉雪芽,请慢用。”
姜宁目送伙计离开,脸上的笑一下失踪。
不就是四十文么,也就四斤土豆片——
也就不了,四斤土豆片,得用多少斤土豆才切得出来,家里那点土豆,就卖了三次,快被他嚯嚯完了。
姜宁托着脸颊,倍感肉疼,叹了声朝窗户外看去,又往内侧的围栏里看去。
易安楼不愧是镇上唯二的酒楼,不论是装潢还是伙计,都看得出用心,内饰一点不敷衍,也不会觉得奢靡,反而挺像永安镇给人的感觉,清清亮亮的。
但这生意,是真不好。
“按理说,易安楼的地段也不错,旁边能看到河,一片闹市景象,挺适合吃饭的,怎么会生意这般……凋零?”
姜宁观察了一会儿,从他们坐下到这会儿,上下两层加起来得有十五桌客人,还有一个雅间,却只有三桌客人。
他俩还是只点了茶的。
卫长昀道:“易安楼的东家,不擅经商。”
他在私塾里听来的,也就这些了,全给倒了个干净,“是五六年前才接手的。”
姜宁一听,心想这还是家族企业啊。
也对,别说燕朝了,他原本的世界也一堆家族企业呢,代代传代代,永保富贵。
哦,也有可能富不过三代。
“再看会儿。”姜宁探了探头,往一楼的大堂看去,琢磨着自己的法子能不能成。
菜谱什么的,人的大厨指不定比自己会,他手里的筹码,也就那几样东西有把握能占个物以稀为贵。
看清桌上的菜,姜宁担心自己太明显,被人以为是来砸场子的,缩了回来。
瞥了眼那壶价值四十块的茶,姜宁的心都碎了。
“喝茶吧,点都点了,也尝尝跟家里山茶有什么不一样。”
卫长昀在他说到一半时,就已经倒了好茶,等他说完,便把杯子推到他面子。
“峨眉雪芽,据说是南安县的特产。”
姜宁琢磨南安县是什么地方,不过跟峨眉有关,那就是峨眉一带吧。
总不会错。
一手拿起杯子,杯壁温热,还没入口,姜宁就闻到了茶的清香。
他低头啜了一口,眼睛倏然亮了,微微睁大,好奇地又喝了两口,抬眼望向对面的卫长昀。
与他不同,卫长昀坐得端正,单手拿着茶杯,只有三指用了力,尾指不过轻轻托着杯底。
动作间,手腕露了出来,腕骨瘦削却能看到青色的筋脉。
姜宁抿了抿唇面,垂下视线,专心喝茶。
一杯茶喝完,正打算来一杯时,酒楼门口有了动静。
姜宁心底那点儿不明不白的念头,一下消失个干净,飞快探头往下看。
是有人来了,可那人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嗳,长昀,你看楼下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姜宁拍拍卫长昀,“好像见过。”
卫长昀放下杯子,扭头看去,思考片刻,道:“是不是上次买了两罐辣椒,你还送了一把……蕨菜的那位?”
姜宁想起来了,是叫顾苗的哥儿。
不过今天身边没带小孩,还换了身衣裳,他没记起来。
“我记得这位顾家哥儿好像是住在东街,怎么来易安楼了?”姜宁疑惑道:“不该去醉仙楼吗?难道易安楼有什么特色菜是那边没有的?”
能办酒楼、食肆的,自然是有自家的招牌菜,每家都不一样,否则哪来的竞争力。
他要开铺子的话,估计就是一家卖辣椒的。
各种各样的辣椒,麻辣面、糊辣椒、糟辣椒还有糍粑辣椒,还可以升级改良。
比如油辣椒、香脆椒跟烧椒、鸡辣椒。
……
有点馋了。
可惜家里的鸡太小,不然他高低能做一道辣子鸡,跟蜀地做法不一样,是香糯口感。
卫长昀沉吟片刻,想起什么似的,“他姓顾?”
姜宁点了点头,不解地看向卫长昀,“你不记得他名字啊?”
卫长昀垂眼摸了摸鼻尖,避开了这个问题,“易安楼的东家,似乎就姓顾。”
姜宁瞪大眼,往楼下看看,又看看卫长昀。
不是吧,他这是误打误撞,还……走大运了?就说,努力的人,肯定好命。
“若没记错,的确姓顾。”
楼下的顾苗,站在柜台前,和后边的掌柜说了会儿话,点了下头,正欲上楼时,一抬眼,就见姜宁手里拿着茶杯,趴在栏杆那儿。
顾苗:“……”
好生有意思的喝茶姿势。
“是姜家那位宁哥儿吗?”顾苗担心认错,试探喊了一句,“土豆片?”
姜宁到嘴边答应的话立即咽了回去,瞄了瞄大堂里那两桌客人,见没人在意,才松了口气,冲顾苗点点头。
顾苗见他点头,面上一笑,几步往楼上走来。
“我还说要下次赶集在能见到你,你这次又来卖土豆片吗?还是有别的东西?”
姜宁跟着笑起来,示意顾苗坐下。
好像一只萨摩,长得漂亮,有点儿好骗的样子。
“没有带东西来,就来镇上转转。”姜宁看着顾苗瞬间泄气的样子,又道:“没想到逛到这儿来了,你——”
虽说易安楼多半就是顾苗家的,但总得确定才行。
顾苗接过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我就是易安楼的东家,经营不善……”
姜宁刚想宽慰一句,就听顾苗笑起来,看他一眼又说了一句。
“……还好家里有钱,不然我都要喝西北风了。”
姜宁:“……?”
原来有钱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开店也不怕亏本。
“你不是成亲了?”
“对啊!我和夫君都不擅长,他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哪里会这个。”
又是考状元?
前边有一个王子书差点因为学习压力崩溃,这儿又来一个——
等等,永安镇就这么七百多户人家,顾苗家里算得上首富之列了,那他那夫君,莫不是入赘的?
顾苗眨眨眼,不知道姜宁怎么不说话了。
“对了,宁哥儿,你那辣椒面好好吃,我拿了一罐来酒楼,让大厨看看有没有什么菜可以用上,还真给他想到了,那两天生意挺好,大厨问我在哪来的佐料。”
顾苗坦然道:“我还想,去你村里找你再买些。”
顾苗是顾家独子,又是个哥儿,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后来年纪到了,父母就为他招赘,待他成亲生子后,便把酒楼交给他,自个游山玩水去了。
父母虽不指望他把酒楼做大,他却不想让酒楼关门倒闭。
掌柜和厨子都是从前的,伙计一人未解雇,但生意却越来越不好,现在也就勉强维持盈亏平衡。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一下。
顾苗:“?”
“我不是要买你的配方啊,我就是买你做好的,反正也是一个法子。”
姜宁冲他安抚地笑笑,“我不止有辣椒,还有别的东西,但苗哥儿、不对,顾老板,生意的事得细谈。”
说完,眼底仿佛闪着看见银子的光。
这叫什么?
这就叫两个喇叭一起吹,想到一块了。
第38章 “嫂嫂心胸宽广,别与我……
“酸汤?是豆花的汤放一段时间那样吗?”
顾苗听姜宁叽叽咕咕了好半天,满脑子都是酸汤鱼多好吃,“很好吃吗?”
姜宁:“……”
十分坚定地点了下头,“特别好吃!”
顾苗蠢蠢欲动,一脸期待,“那……”
可以现在做吗?
姜宁立即会意,摇摇头遗憾道:“酸汤一日做不好,得半个月,所以没法在你这楼里做。”
闻言顾苗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你说的分成合作是什么意思?”
“就是抽成。”姜宁解释道:“这酸汤鱼算是我自己的秘制菜,要我们俩合作了,酸汤和辣椒的钱咱们是钱货两讫,一锤子买卖。”
顾苗点下头,等他接着说。
姜宁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卫长昀,心里有点没底。
他不止一次露馅,卫长昀却好像发现了,又只是浅浅地撩一层皮,问了不多问。
“就跟赋税一样,三十税一,这酸汤鱼的定价由你们定,按照卖出去的价格,我们抽成是五十抽三。”
姜宁给的这个抽成比例已经不高了,才百分之六。
可薄利多销啊,抽成也是一样,这是可持续收益,只要易安楼不倒,他就能一直有钱赚。
他这就叫技术入股。
这一番话理解起来不难,但内容听得顾苗一愣一愣的。
“听上去是双赢?”
顾苗思忖片刻,问道:“不过我们酒楼给你买辣椒和那个酸汤,量大是不是可以有些便宜些?”
姜宁打趣他,“这叫不会做生意啊?”
顾苗理直气壮,“好歹也经营了几年,砍价还是会的。”
他俩相谈甚欢,恨不得立马就签下契约开始合作,甚至还让伙计续了一壶茶,聊天内容眼看着就要把店开到京城去了。
卫长昀坐在一旁,并不插话,只偶尔在姜宁说话卡壳时,适时出声提醒。
其实他也是靠猜,只是相处久了,大半都能猜对。
他不知道姜宁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一样了。
“好!就这么定!”顾苗一拍桌子,震疼了手,眉头微蹙,气势立即弱了一半,“你等我好消息,我去和秦叔商量一下。”
姜宁也不急这一时,今天来的时候,他还想只要不是无功而返就行。
眼前合作八字有了一撇,怎么都是走运了。
“秦叔是楼下那位掌柜吗?”
“嗯,跟在我爹身边很多年了,这几年也是他一直帮着我打理。”顾苗轻叹,“但他年纪大了,也忙不过来,所以才这般样子。”
姜宁安慰道:“你也很厉害了,从未接触过,还能……额,让酒楼维持盈亏平衡,已是不易。”
这个安慰,应该不错吧?
顾苗抬眼看姜宁,微微歪了下头,“可从前父亲打理的时候,可是一日能赚百两。”
姜宁:“……”
打扰了。
“宁哥儿,你就安心等我消息,不出三日,我必给你一个答复,到时候去你家——”
顾苗忽地顿住,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
姜宁茫然“啊”了声,不知道他的意思。
顾苗冲他招招手,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话,越说笑意越明显,忍不住发出了吭哧的声音。
卫长昀瞥一眼两人,默默拿起茶杯。
罢了,总归是好事。
姜宁坐直后,对顾苗刮目相看,“就这么办。”-
找合作的事儿办成了,姜宁和卫长昀也没在镇上多待,去了一趟严肆家的铺子,买了点豆腐,又去肉铺买了半斤肉,便准备回家。
从桥边经过时,姜宁还特地看了下戚远在不在。
不巧,今天人没在。
旁边休息的小贩看他俩表情,说人估计是去喝酒了,这人除了卖药材就是喝酒。
姜宁听后,向人道谢,跟卫长昀对视一眼,就朝着镇口走去。
“你说戚大叔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不行医,改卖药的?”姜宁琢磨道:“可惜了。”
卫长昀碰了碰他胳膊,示意他看路,“人各有志,不是人人都能在经历风浪后,还能跨过去。”
姜宁点头,“那倒也是。”
俩人并排走在山路上,也没什么人,不免聊得多了些。
姜宁时不时试探那么一下,想摸一下底,卫长昀到底怀疑他的不对劲儿到什么程度了。
可不知道是他的话太含蓄,还是卫长昀装傻,愣是一句没聊到点子上。
姜宁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你就不想知道,刚才顾老板跟我说了什么?”
卫长昀眼里闪过笑意,“那说了什么?”
姜宁:“……”
这次他百分百确定是故意的了。
“不告诉你。”
“……”
回到家里,朱氏正在院子里摘菜,小小跟小宝坐在旁边,也学着摘。
看到他俩回来,一块抬起头,目光看向他俩手里拿的东西。
小小舔舔嘴唇,“宁哥哥,今晚吃什么好吃的啊?”
姜宁想到被卫长昀噎回来的那句话,余光瞥过去,“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拎着肉跟豆腐去了厨房。
卫长昀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边裹着的是琥珀饧,也叫饴糖。
两小块就得六文。
“二哥,你惹宁哥哥生气了啊?”小宝一边吸溜着糖,一边问:“不要吵架,不要生气。”
卫长昀往朱氏那儿瞥了眼,见对方没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摸了摸小宝的头,又从袖袋里摸出一支木簪,做工朴素,料子简单,却样式好看。
“婶子,这是嫂嫂给您买的。”
朱氏怔住,没立即伸手去接,“这……”
“阿娘,你就收下吧,你不收,我也用不上。”姜宁站在厨房门口,抱着胳膊靠墙,“这一家,可就你能用上了。”
朱氏一听,“哎”了声,便把木簪收下。
卫长昀收回手,看向姜宁,还没等他完全转过头,人又直接转身进去了。
“宁哥儿和你闹脾气了?”朱氏见卫长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笑道:“宁哥儿从小就懂事,家里什么事,但凡让他去做的,他都没怨言,可也机灵,不让自己受伤。”
卫长昀微怔,却忽地有了兴致,拖过棚子里放的竹子,一边剔成五尺长的条,一边听朱氏说话。
“他呀,就是憋着一股劲儿,不想让人看不起,所以一开始你大哥来说亲,他本是不愿,可他爹——”
提到姜大志,朱氏的话顿了顿,“后来他不愿意回家,更连个口信都不带,也是存了心跟家里断了关系。”
这些事,卫长昀是不知的。
在退学之前,他的姜宁只有那小半个月的短暂相处。
可他听得明白,姜宁必定是心寒了,才宁愿在这儿拖着两小孩,也不愿意回去。
“可如今不一样了,宁哥儿有脾气,也不闷着生气,这是好事。”朱氏笑道:“就怕他憋坏了。”
卫长昀“嗯”了一声,朝厨房看去,走了下神,指腹便被竹子的毛刺刮了下。
针扎一样的疼,就只是一闪而过,低头看去,也只能瞧见一个红色的小点。
卫长昀又劈了几根竹条,心思在别处,坦诚面对自己,放弃了手里的活,起身往厨房走。
“我去帮忙。”
“你来做什么?”姜宁坐在小板凳上,正往灶台里放柴。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个灶孔跟他过不去似的,怎么点怎么不着。
用旁边灶孔的余火挪过来,都引不燃。
卫长昀扫过他脸上的灶灰,走过去,蹲在姜宁旁边,抬眼看他。
“嫂嫂心胸宽广,性情豁达,别与我这书呆子计较了。”
姜宁瞳孔瞬间一紧,手里的柴就这么“啪”掉在地上。
卫长昀不会也被人掉包了吧?
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嫂嫂?”
“……”
姜宁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先别这么叫我。”
卫长昀点头,果真不这么叫他,只是换了一个称呼,“宁哥?”
姜宁头都要大了,大脑系统差点烧了。
“你来干什么?”
话题强行被姜宁扯了回去。
卫长昀一听语气,就知道他一直没真生气,“帮你,额,生火。”
“那你来吧。”像凳子上有钉子似的,姜宁飞快站起来,直接窜到了二尺远的位置。
卫长昀捡起地上的柴,把灶孔里掏了干净,“回来的路上,我并不是捉弄嫂嫂,只是在想,嫂嫂如今变了个人,倒是好事,至少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姜宁正在洗菜,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可能是落水的时候,换了个脑子吧。”
卫长昀皱起眉,“落水?”
姜宁“啊”了声,对上卫长昀疑惑的眼神,这才想起,他好像不知道此事。
“被狗撞了一下,掉河里了。”
王栓那狗东西,说是狗都侮辱了。
“往后——”卫长昀想了想才道:“若要去河边,可叫我同去。”
姜宁轻笑一声,把手里的菜心撕开,“那你也不是次次都有空啊,放心,我会水。”
卫长昀瞧着灶孔里燃起来的火,“有的。”
“……”
姜宁垂了垂眼,“好。”
受制于食材还有一些佐料,姜宁还没找齐,所以只能变着花样做菜,解解馋。
家里土豆不做土豆片了,剩了半框多。
小小和小宝出去玩的时候,在地里掐了一把剪刀菜回来。
姜宁做了一个醋溜土豆丝、一个蒜炒剪刀菜,又清煮了一把苋菜。
“这是什么?”卫长昀擦干手,去柜子里拿碗筷时,忍不住问:“闻着香,外边都馋坏了。”
姜宁拿帕子抱着去揭锅盖,得意挑了下眉,“蒜蓉肉片豆腐煲,我加了一点辣提味。”
家里有陶锅,简直是做各种煲的先天优势。
受热均匀,还能闷出原汁原味,连汤汁泡饭都比煮出来的要好吃。
蒜头切成粒,辣椒切丁,再把猪肉切片,豆腐切成小方块,最后是白菜撕成条。
先把蒜蓉和辣椒炒熟,加上盐、酱油和糖,炒出色了之后盛起来,再把豆腐和肉、白菜焯水至半熟。
最后白菜垫底,豆腐居中,肉片最上层,加入炒熟的蒜蓉酱,加水炖个一盏茶,就可以出锅。
一整个陶锅被姜宁抬上桌,下面垫了一片石头。
“我觉得今天我可以吃两碗饭!”
“我能吃一碗半!”
姜宁心里可美了,示意卫长昀揭开锅盖,“吃饱八分饱,不过今天可以例外。”
锅盖一揭,香味扑鼻而来,肉香的腻被辣椒和蒜、豆腐的味道中和,还夹杂一点菜心的味道。
连卫长昀都不自觉吞咽了下。
一人盛了一碗饭,筷子往陶锅里伸,一吃一个满足,尤其是豆腐,吸满了汤汁,一口下去,完全不似寻常做法的寡淡,只有豆腐味。
吃到一半,姜宁忽地想起什么,停了筷子。
“明天家里要来客人。”
桌上四双眼睛齐齐看向姜宁,除了卫长昀都是一脸疑惑。
姜宁咳了一声,道:“贵客。”
还可以叫,行走的财神爷。
第39章 “看见我,就跟看见吃的……
立夏才过,早上的天亮得越来越早。
姜宁难得在没事的天起了个大早,一出房门,看见卫长昀收拾好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坦然面对了。
在卷这件事上,他甘拜下风。
没有人能卷得过真正的卷王,哦,应该说勤奋。
如果不是要挣钱,此时此刻他只想躺平,团在被窝里。
“灶里的火生好了。”
卫长昀穿了件灰青色的布衫,因为在干活,衣摆扎进了腰间,“早上想吃面,还是蒸窝头?”
“吃面吧,一会儿我炒个臊子。”
姜宁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呼吸间能嗅到草木的清香,带着一点儿泥土的味道,令人很踏实。
“嗯,面我醒着了。”
卫长昀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柴刀劈竹子,“估摸还要一炷香。”
醒面还得要一段时间,姜宁从锅里舀了水,兑了点凉的,飞快洗漱结束。
姜宁挂好帕子,搓了搓脸。
天没那么冷,可也绝对还没到夏天的热,缸里的水凉丝丝的。
仔细算,接近立夏,那就是差不多是公历的五月。按照农历就是四月,可不还冷吗?
西南这地界,尤其在山里,真正热起来至少得农历五月了。
姜宁走到厨房外,从箩筐里拿出一把昨天剥掉的菜叶,又把砧板和刀拿出来。
菜叶切碎,和老玉米面拌在一起,就是鸡饲料。
喂完鸡,姜宁重新洗了手,进厨房时,看了眼卫长昀脚边的竹条,“这些差不多了,家里那些豆子就几沟,够搭了。”
卫长昀抬了下头,“竹子有多的,想多弄点,再编几个簸箕和筐,好放东西。”
闻言姜宁瞥向院子,所有簸箕、箩筐里都装满了,连竹筛都没空,一层一层搭在架子上,全晒了东西。
姜宁点头,“也行,反正竹子也免费。”
多做几个,有备无患,找不着东西装的时候,现编也来不及。
昨晚的肉和豆腐都是有剩的,肉上抹一点盐,放一晚上能不变质。
姜宁把菜都切成丁,直接上锅大杂烩炒,放点辣椒丁调味,最后用玉米粉兑水,勉强能芶一个欠。
面臊子出锅,装在陶盆里,蒙上布,就放在灶台上保温。
从旁边的高口锅里,舀了热水过来,把锅洗干净,重新烧水煮面。
“长昀。”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一捆竹条,拍拍衣服,“要拿什么东西?”
“擀面杖是不是在堂屋?你拿一下。”姜宁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卫长昀应了声,拍着衣服往堂屋走。
擀面杖是在堂屋,也不知道是谁收过来的,多半是两小的,有时候让收个东西,就不知道收到哪去。
他拿着擀面杖出来,隔壁屋里的朱氏也起了。
“婶子早。”
朱氏点了下头,看向院子外的雾,“这会儿了雾都还没退,得是个大晴天。”
天好,人的心情都会受影响。
心里敞亮敞亮的。
姜宁在厨房里有问了一声“找着没”。
卫长昀“嗯”了声,“我先给嫂嫂送东西。”
“在堂屋的斗柜里。”卫长昀把擀面杖递给姜宁,“要帮忙吗?”
姜宁朝他挥了下手,“看看我手上的面粉,是想要人帮忙的样子吗?”
卫长昀失笑,从他背后绕过去,走到灶前,“那我烧火。”
“烧火可以。”姜宁熟练地擀面,把面团擀成一片薄薄的面皮,才切成条。
“这灶跟我犯冲,这两天我跟龙王附身了似的。”
一碰就熄。
灭的速度比老天爷变脸的速度还快。
卫长昀听完,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不少。
锅里的水烧开,面条下锅,用筷子拨开免得黏在一起,搅了两下,才盖上锅盖。
卫长昀拨了下柴,免得火太大,煮出来的东西外熟里生。
他想起昨晚上说的贵客,问道:“顾老板有说多久来吗?”
姜宁听到顾老板三个字还反应了会儿,“苗哥儿说是来吃午饭,估摸最早也得午时二刻才来。”
要来的贵客,正是顾苗一家。
那天在易安楼,顾苗叽叽咕咕说的就是这件事。
易安楼要跟人合作分成,这模式新鲜,从前都是进货,没这样的例子。
他虽然是东家,也觉得可行。
但开店不能一言堂,还得跟掌柜和家里人商量。
口说无凭,酸汤鱼是什么他们都没吃过,怎么知道能合作?
所以顾苗就想,干脆领着秦掌柜和沈明尧、顾今南来姜宁家,一起尝了再决定。
姜宁一听倒是可行,这法子靠谱。
他对自己的厨艺不是百分百自信,但也有九成。至于酸汤鱼的口味,可是经过无数人验证的,极少概率出现吃不惯的情况。
再说,卖辣椒的时候姜宁就观察过,燕朝的西南饮食口味,跟他那会儿差不多。
靠辣提味,祛湿驱寒。
“人多得多抓两条鱼,一会儿我就去河里。”卫长昀算了下,“三条鱼,够了吗?”
家里就有五口人,算上顾苗一家三口和掌柜,再加个车夫之类的,三条都得是大的才够。
“差不多,我再弄点别的菜,也不光是酸汤鱼。”姜宁揭开锅盖,拿筷子夹了一根面,“土豆跟菜叶各炒一个,我再——”
他的话顿了一下,“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摘点什么回来。”
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是能吃的菜,就看会不会做。
卫长昀:“嗯。”
现揉的面条不经煮,颜色变得有些透明了就可以捞起来。
家里人多,一锅煮的话容易糊成一团。
姜宁先煮了朱氏和小小、小宝的,然后再煮他跟卫长昀的。
等吃过早饭,晨雾散去,天光大亮,太阳就挂在东边,倒真的是一个大晴天。
有客人要来,虽说目的是生意,但该招待的也得招待好。
“阿娘,我们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姜宁拿了小点的背篓挂着,手里握着小锄头,“过会儿日头再高点,你把饭蒸上。”
朱氏站在堂屋门口,“知道,你们小心点,别伤着。”
姜宁一边答应一边走出院子,看向等在门口的卫长昀,“走吧,早去早回,我觉得苗哥儿那性子,说不定会早来。”
什么考察都是虚的,分明就是想来踏青,来玩的。
卫长昀“嗯”了声,自然地接过他手里锄头,等他理好背篓掖住的衣服,又递了回去。
他俩一起往外走时,卫长昀把昨天没问出口的疑惑说了出来。
“嫂嫂,为何要跟易安楼合作?”
姜宁一愣,扭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卫长昀道:“易安楼在西街,又经营不善,推陈出新或许能挽回颓势,然,醉仙楼生意好,客人多,自然收到的分、分成会多一些,更易卖出去。”
闻言姜宁笑了起来,“你说的都对,可做生意这事儿,不止要看这些。”
“我与苗哥儿投缘,虽才见过两次,但易安楼经营不善也未解雇伙计,这是善。”
“再有,醉仙楼生意好,想必东家也是个强势有手腕的,我们跟他合作不一定讨得了好。”
他与顾苗可以说一见如故,跟赵秋那样的亲近不一样,可就是投缘。
姜宁不说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卖好酸汤鱼,但物以稀为贵,这生意要是做成了,易安楼得利也绝对不少。
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
就当帮自己,也帮了顾苗。
卫长昀听他说完,心中了然,眼里带着笑,“长昀所想短浅,如今明白了。”
姜宁瞥他一眼,勾了勾唇角,“别哄我高兴了,前两句句话我说完,你多半就想明白了。”
闻言卫长昀但笑不语,只替他理了理背篓挂住的头发-
不到午时,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在去小河村的路上,车夫驾着车,看着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的房屋,叩了叩车厢门。
“公子,姑爷,前面就要到小河村了。”
顾苗不怎么出远门,山路还不平,坐在车上颠得他难受,靠在沈明尧肩上,“那快到了,不知道村里的路好不好走。”
沈明尧握着顾苗的手,用脸在他额头贴了贴,“还很难受?”
顾今南放下帘子,坐正身子,“爹爹,你要不要吃蜜饯?”
“难受。”顾苗往沈明尧肩上蹭了蹭,“幸好快到了,不然我下次来都想走路了。”
沈明尧捏捏他的手,“我们下去走,反正不远了。”
秦掌柜也跟着放下车帘,叹道:“也有许久未到村子里来,这小河村倒是比从前看着好了许多。”
“秦叔你来过啊?”
“你小时候跟着老爷来过,是拜访那位……姓杨的秀才,想请他教你学业,被他拒绝,老爷就不怎么来了。”
秦掌柜说道:“正好,待会儿进村,我也去拜访一下,也有个由头。”
顾苗不解,问道:“什么由头?”
沈明尧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们坐着马车大摇大摆进了村子,村里人肯定会看热闹,这样一来,会让那位姜公子为难。”
生意不成仁义在,他们还未确定跟姜宁合作,就让村里人注意到他家,怕是会胡乱猜测。
俗话说财不外露,哪怕是合作成了,也该低调些。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我们现在就下车,和秦叔分开走,等会儿秦叔再来找我们。”顾苗听明白了,“那个杨秀才,德高望重,应是知道宁哥儿家在哪。”
沈明尧出声,让车夫停车,“嗯。”
马车停下来,沈明尧先下了车,伸手扶了顾苗下来,才把顾今南抱到地上。
“秦叔,劳烦你了。”沈明尧站在一旁,“不过就当踏青,活动一下身子骨。”
秦掌柜摆摆手,“行了,一家人还客气,去吧。”
一车人分作两路走,顾苗一家三口一块,在马车前边先进了村。
这个时辰,村里不少人都还在地里,可也有在家里忙里忙外,或者村里闲逛的。
三人虽然已经没坐马车进来了,可瞧着眼生,加上身上的打扮,引来不少人好奇。
这是谁家的亲戚发达了,回村来了吗?
可这一阵也没听说谁家有喜事啊。
王栓从不下地干活,这会儿躺在院子的椅子上,剥瓜子吃。
“哟,这谁家的亲戚啊,看着真有钱,那一身衣裳家里得挣一年吧。”
王栓娶的哥儿扫院子呢,看见了说:“那公子头上的簪子真好看,玉的吧。”
王栓一听不乐意了,把瓜子皮往他身上一扔,“阴阳怪气是吧?老子没给你买东西?”
安哥儿躲了一下,没搭理王栓。
“你买?你能买得起什么,指望你,还不如指望猪能卖个好价钱,爹能在员外多拿点打赏。”
闻言王栓站起来,刚想骂他,就瞥见刚走没多远的一家三口,眯了眯眼。
这是要去哪儿啊?村里谁家都不像攀得起这门亲戚的。
除了他舅爷。
“爹爹,这里的好些东西我都未见过。”顾今南四处张望着,“房子上也没有瓦片,会漏雨吗?”
顾苗被他一句话问住,求救地看向身边沈明尧,扯了扯他胳膊。
沈明尧耐心解释,“不会,这是用稻草、蒲苇和泥做的顶,内外都有一层用竹编成的竹席,最外边还有稻草,下雨先是顺着稻草往下流,若是大雨,也只能浸透到竹席那一层。”
“旁边也有瓦房,不过好少。”顾苗道:“不知道宁哥儿家中是什么样。”
说完,忽地想起什么,捏了一下顾今南的脸,“等会儿到了宁哥儿家里,不能没规矩,知道吗?”
顾今南乖乖地点下头,继续牵着他的手,然后向沈明尧问这问那的。
顾苗在一旁跟着听了不少,看沈明尧的眼神越来越亮,趁着顾今南没注意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君,等今南再大些,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沈明尧一张读书人的俊脸上神色窘然,瞧出几分慌乱,耳朵立即一片热,“苗苗,你——不可在外说这些。”
顾苗撇嘴,“那回家说。”
上次在易安楼,姜宁跟顾苗说过家里的位置,沿着村里的大路,一直走到头,就能看到离山脚最近的一片矮丘,唯一的人家就是他家了。
快走到头时,就见两道身影从田间小径走来。
顾苗一眼认出是姜宁,挥了挥手,“宁哥儿!”
姜宁听到一声的时候,还以为出现幻听了。
等再听到,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顾苗站在路上朝自己挥手,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苗哥儿对吃的,还真是热情。”
卫长昀不解地“嗯”了声,等他后半句话。
“看见我,就跟看见吃的一样。”姜宁说完,笑着抬起手,也挥了挥。
不管什么原因,财神爷都上门了,可不得好好招待。
况且顾苗这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合作伙伴,明显都是上上选。
“你们来好早,我们才从地里回来。”姜宁走近了,才看清沈明尧和顾今南。
顾苗笑眯眯地往他背篓里扫了眼,又看向卫长昀手里那三条肥美的鱼,“这是今南,你见过的,旁边是我夫君,沈明尧,未来的状元。”
沈明尧脸上虽有尴尬,却不见半分难堪或者羞恼,朝二人拱手,“在下沈明尧,有礼了。”
“我是姜宁,这是我家中小叔,卫长昀。”姜宁点了下头,“这会儿太阳晒,先去家里。”
顾苗松开顾今南的手,自来熟地凑到姜宁旁边,挽住他胳膊,“秦叔也来了,不过怕太引人注意,所以马车跟他一块去了你们村那位秀才家里,打个掩护。”
姜宁瞥眼他们一家的行头,心想这也低调不了。
但他有些意外,顾苗他们能想到一层,已是体贴了。
“谢谢。”姜宁笑起来,“对了,我阿娘在家里,还有长昀的弟妹,跟你家今南差不多年纪。”
顾苗回了下头:“那他可有得玩了,平时嫌没人陪他玩。”
他俩聊得起劲,是天生的投缘,后边三人,显得愈发沉默。
倒不是内向,只是不熟。
“你……”沈明尧迟疑了下,“你是不是在镇里上学?”
卫长昀拎着鱼的那只手换了个边,听沈明尧问起,也未隐瞒,“嗯,不过已经退学。”
沈明尧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听你们私塾的严先生提起过,他与我认识。”
顾苗与沈明尧的年纪比姜宁他们大一些,顾苗正好二十三岁,沈明尧比他小了一岁。
顾家是富贵之家,离永安镇最近的书院也有几百里,自然不会招赘后还把人送去书院,便请了先生来家里。
“严先生才识渊博,又曾游历多地,是位好老师。”卫长昀道:“沈公子——”
沈明尧道:“我比你年长,你称呼我为沈兄便是。”
卫长昀不是迂腐、守旧的人,既同为读书人,又得一位先生教授,称呼为兄也并无不妥。
点头道:“沈兄。”
几人一路聊着回到家里,姜宁推开院门,还没出声,就见坐在院里桌子旁的三人齐刷刷站起来,一块看过来。
姜宁:“……”
好眼熟,总觉得像周五寝室卫生检查。
“进来吧。”姜宁低咳一声,往朱氏那看去,“阿娘,这就是我说的贵客。”
顾苗刚要踏进去,“哎呀”了一声,“我给你带的上门礼,在马车上。”
姜宁失笑,推着他往里走,“朋友来我这做客,我可不要上门礼。”
顾苗听到朋友两个字,心中一明,回头朝沈明尧抬抬下巴,“我说了吧,宁哥儿是我朋友。”
见状沈明尧轻轻抱手,“是,我说错了,不是合作伙伴。”
卫长昀拎着鱼,身上衣衫也有些不整,打算弄干净鱼后,再去换身衣裳。
“舍下简陋,沈兄自便即可。”
说完,两人颔首示意,一个落座,一个去了厨房。
第40章 不发脾气只发财。……
酸汤鱼是今天的重头戏,几条鱼和一罐酸汤身上,肩负了合作成功与否重任。
处理鱼和切块的时候,姜宁表情都严肃了几分。
姜宁伸手,用指尖按了按放在盆里的鱼肉,虽刺有些多,可肉质滑嫩,不愧是在河里养的鱼。
鱼啊,你可要争点气,就靠你了。
“宁哥儿,你说什么呢?”
顾苗进了厨房,好奇打量,四处嗅了嗅,“这什么味?”
“没什么。”姜宁挽好袖子,“你怎么进来了?都是油烟。”
顾苗摆手笑道:“你都待得,我怎么不能进来了?放心,我可不偷师学艺。”
姜宁道:“我还能不给你看了?”
顾苗一脸好奇地打量四周,道:“看了我也学不会。”
姜宁失笑,跟一边帮忙备采的朱氏道:“阿娘,土豆切片就好,辣椒切小段,切完您就去歇着吧。”
这么一大锅鱼,得有八九斤,再加上两盘素菜和一个凉拌刺五加、一盘炸花生,怎么都够这一屋子人吃了。
朱氏在围腰上擦了擦手,“你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在这儿看着火。”
平时姜宁做饭,多半都是卫长昀跟进跟出搭把手,分工挺明确的。
卫长昀起得早,所以早饭多半是他在做。他俩白天得干活,所以午饭就是朱氏煮了,剩下晚饭基本是姜宁想吃什么做什么。
今天是家里来了客人,情况特殊。
朱氏和沈明尧、秦掌柜他们聊不到一块,自觉招待不好,所以来厨房。
姜宁倒是想出去谈生意,给未来的合作方画点饼,奈何他得当主厨。
所以,待客的任务,就落到卫长昀头上了。
“也成。”姜宁不跟自家人客气。
他最近旺水,煮鱼煮到一半,火灭了那才完蛋。
“宁哥儿,你这酸汤是什么时节才能做?”顾苗看着姜宁从罐子里倒出酸汤,红色的汤装满了一大只碗,光闻着并不算很诱人。
味道太酸,而且好像有酒的味道。
姜宁想了想,“天气暖和一些,能从这段时间一直做新的到九月,过了就找不到果子了。”
如今大棚技术普及性太差,基本只有达官贵人和皇宫内院才能用上,反季节蔬菜在民间很少见。
毛辣果从开花结果到应季结束,拢共也就半年不到。
天热一点,花开得早,结果就早,要遇上春天来得晚,一直都冷,那就要晚一些。
所以民间百姓,尤其是山野、乡村,只能靠天吃饭。
“我今天做的,都是运气好,不过果子也没熟透,等再过半个月,果子更红,做出来的味道会稍微没这么酸。”
姜宁说着顿了顿,“但可以一次性多做些。”
顾苗听得新奇,“就跟做咸菜、豆酱一样的?”
“差不多。”姜宁说完,一下才反应过来,“豆酱和咸菜?易安楼的豆酱有哪些?”
顾苗表情一怔,眼珠子提溜转,“你不会又想到什么生财之道了吧?”
姜宁笑他掉进钱眼里了,“你怎么听到生财和好吃的,就两眼放光?”
顾苗不服地反驳,“你才是呢,坐在钱眼里摸钱边。”
“对啊,我是爱钱。”姜宁大方承认,“好日子的前提,不就是得赚钱。”
顾苗这下赞同了,“我觉得你说的对。”
说话间,铁锅烧热,油温升了起来,有烟往上窜。
姜宁看差不多可以下酸汤料,示意朱氏和顾苗躲开些,别被油溅到。
两人躲开,姜宁先把姜片和蒜一块放进去炒,等炒香了,再把碗里的酸汤底料倒进锅里。
“滋啦”一声响,姜宁握着锅铲往旁边挪了一步,等窜起来的一团油雾散了,才站回去。
底料一进锅,香味瞬间飘开。
不止厨房里,直接和声音一块儿,飘到了外边院子。
“这是什么味道?”
“有一点酸,是苗哥儿说的酸汤?”
秦掌柜和沈明尧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卫长昀,眼底隐隐有期待。
卫长昀拿起桌上杯子,“嗯,这就是酸汤鱼的底料。”
他话说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而后更是期待了。
秦掌柜朝厨房看去,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此番合作,易安楼不吃亏。
先不说辣椒和酸汤的定价合理,就是分成这一法子,若卖不出去,他们自然也不用给姜宁钱。
双方受益,他们有得赚,姜宁才有钱拿,自然也不会有所保留,这道菜一定是拿手的。
“看来今天我们都跟着少东家有口福了。”
秦掌柜笑起来,端起茶杯,说了一句。
旁边沈明尧有同感地点点头,来之前他还当顾苗是为了出门游玩,如今看来,是他狭隘了。
“宁哥儿,这味道炒过竟然还不一样,好香啊!”顾苗一脸好奇地往锅里看,他也不认得这些食材,就看姜宁往里放,汤越炒越香。
“你也太厉害了。”
姜宁往锅里扔了一把叶子,稍微靠近闻了闻,确定底料炒好了,就往里加水。
灶里烧的柴火,水加进去还没一会儿,就烧开了。
姜宁立即重新洗了一遍手,直接用手拿起盆里的鱼块,沿着锅边缘往下放。
做菜这事,其实不仅是火候的问题,有时候还讲细节。
比如怎么处理原材料。
他这鱼在切块之后,用之前泡过茶的晒干野茶叶煮水泡了泡。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去掉鱼的土腥味。
这还是从爸妈那儿学来的,因为他总好奇,家里每次都把泡过茶的茶叶沥出来晒干是为什么。
他妈就说,可以拿来做枕头,也可以放衣柜里除异味,还有就是做鱼的时候去腥。
黄酒虽然也能去腥,但茶叶去腥,肉不会沾上酒味,清蒸的鱼这样处理更好。
顾苗实在馋,在厨房里待不住,“我觉得,我能连锅一起吃了。”
姜宁从篮子里摸出半截黄瓜,“去地里的时候,赵家婶子给的,你先解解馋。”
顾苗拿着黄瓜,一口咬下去,清甜清甜的。
鼓着腮帮往外走,“我还是不在这儿了,馋得要命,我去外面等。”
姜宁说了声“好”,拿着锅铲轻轻拨弄锅里的鱼块,免得粘锅。
“宁哥儿,这个易安楼的东家,瞧着心眼实在。”朱氏等人走了,开口道:“你跟他一块做事,也不会吃亏。”
姜宁知道朱氏在担心什么,点点头,“我便是看中他这一点,还有跟他投缘,这才敢把人往家里引。”
换作旁人,说来家里考察这事儿,姜宁就不会答应。
人心隔肚皮,涉及到钱财的事,自是要更为慎重。
不然搁他那世界,都法治社会多少年了,还能为了经济纠纷闹出灭门惨案。
“阿娘你就放宽心,等日子再好一些,我还想把家里的墙和屋顶刷一遍。”
姜宁后半句话说得小声,“咱们就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长昀前一阵去村里学堂代课,我觉得他是读书的料,况且还读了那么些年,不能半途而废,总要去院试里试一试。”
“是这个理,不能耽误人家孩子读书。”朱氏叹了一声,“不过你这些想法,长昀那孩子知道吗?”
鱼肉不经煮,容易煮老。
姜宁用筷子,筷尖在肉上戳了一下,往旁边掰开,里边的肉完全变了色,再煮一会儿就可以出锅。
他听到朱氏的话,扭头看去,只说:“他知道。”
酸汤鱼出锅,盛在两口平一点的陶盆里。
重新刷了锅,姜宁先炸了花生,再把多的油舀出来,剩下的去炒素菜,最后再凉拌一个刺五加。
没等姜宁叫卫长昀来帮忙端菜,人已经到了厨房。
“我先把这些端出去。”卫长昀拿旁边挂着的布擦了擦手,“幸好前阵子打了椅子,不然今天不够坐。”
平时五个人还不觉得热闹,正正好。
今天一下变成十个人,得把两张桌子拼起来才够坐。
“你把鱼端走就行,一张桌一盆,菜我都分成两份装的,一桌一盘。”
姜宁擦干净手,才用手背去蹭了蹭脸,“等会儿让小小他们跟阿娘挨着坐,也免得人小夹不到菜。”
“嗯。”卫长昀点头,端着一盆鱼出去。
朱氏也数好了碗筷,拿着往外走。
他俩才出厨房,小小跟着小宝就进来了,“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姜宁惊讶地看着他俩,笑着弯腰摸了摸他们的头,“当然有了,一人拿一盘花生,一张桌子放一盘。”
小小、小宝齐声道:“好!”
两小孩也拿挂着的布擦了擦手,才去端盘子。
“我也有活干吧?”
姜宁才安排完,扭头看去,顾苗扒在厨房门口,顿时哭笑不得,“你凑什么热闹?”
“怎么到我就是凑热闹了?他俩都能帮忙,我也能。”顾苗说完,撸起袖子走进来,“这两盘菜,我端走了。”
姜宁:“行,一边一盘,麻烦少东家了。”
顾苗努嘴,“你真烦人。”
菜全部端上桌,碗筷也摆好,一桌人全盯着那两盆鱼。
姜宁入座后,见大家都不动筷子,怔了怔,努力回想以前过年时候,家里亲戚来拜年,他爸妈在饭桌上的样子。
虽然他每次都是被问那个,从学习成绩到报考志愿,每逢家里聚餐都得问一遍。
姜宁琢磨了一下,他是主人家,又是合伙人,应该也得代表说两句。
“那个,就希望我们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走上人生巅峰,不发脾气只发财。”
“……”
在座的众人,虽然不是很懂,但似乎听明白了意思。
小小和小宝对视一眼,忽地“啪啪啪”鼓起掌来。
小手鼓捣得还挺快,一声接一声的。
姜宁拿着茶杯,突然有一点点尴尬,正准备缓解一下气氛,就听卫长昀开了口。
“今日景阳庆云,正是抬头见喜。”
卫长昀从容说完,对上姜宁看来的目光,默契一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