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哄不好了
【21】
一大清早, 诺厄就坐上了回圣地的星舰。
当然,不是离家出走。
为了庆祝他恢复健康,早在三天前, 他的老师萨维尔·埃文斯便提议举办一场阁下们内部的小型宴会,一来借此向全圣地的高等雄虫发布圣阁下平安无事的讯号, 二来也是借这个机会, 方便失忆的圣阁下重新认认虫。
盥洗室内。
诺厄洗了把冷水脸。
冰冰凉凉的水珠挂落在他长而密的眼睫间,氤氲在那张冷淡的厌世脸上。
看起来, 很不好惹。
他阖了阖眼。
镜子的雄虫同样阖了阖眼,神情淡漠, 不为所动。像是风雪中的冰川, 似乎无论外界企图在他身上留下怎样的痕迹,最终都会被茫茫的大雪所覆盖。
圣阁下对着镜子,微微出神。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雄父说, 贵族必须体面, 于是诺厄学会了忍耐。
雄父说,雄虫不可以过度依赖雌虫, 哪怕那个雌虫是你的雌父。
雄父说, 你的天赋注定你会成为无数高等特权种的狩猎目标, 所以, 不可以撒娇, 不可以任性,不可以给雌虫任何可乘之机, 更不能像小动物一样翻肚皮, 把柔软的腹部露给外虫看。
这些年来,他一直把心里的小小诺厄藏得很好。
往后,自然也不该有例外。
诺厄理性分析:他和伊格里斯毕竟是政治联姻, 剥开伪装的外壳,理智如他没理由、也不应该向对方要求更多的陪伴与情绪价值;同样的,伊格里斯也没理由像在医院时那样,把他当小虫崽哄——这反倒是对他们平等同盟关系的亵渎和不尊重。
他总不能买来一只微波炉,却要求它能制冷吧?
调理完毕。
他好声好气地哄好自己,也就不再和雌君闹脾气。转而对着面前的镜子,重新调整了一下,将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在冷淡却不冷漠的刻度上,这才披上防风的大衣,转身,准备参加雄虫们茶话会。
走下星舰的那一秒,圣阁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高等雄虫与雌虫之所以保持着婚后分房睡的传统,不仅是顾忌着双方的隐私,也是考虑到两边作为高等种特权种,除了彼此之间的联姻关系外,双方通常还存在着其他的雌侍或情虫。
他们的同盟协议中,似乎也没有禁止这个?
诺厄:“……”
圣阁下静默三秒,企图理性分析,认真地和自己心里的小小诺厄讲讲道理。
没有成功。
他自己是无所谓,但小小诺厄好像很不高兴——他都没有和别的雌虫纠缠不清,他的雌君怎么敢带外面的情虫回来睡觉的?凭什么啊?
圣阁下耐着性子哄了一下自己。
收效甚微。
算了。诺厄想。
生气的小小诺厄总是不太好哄的,好在小不点生气归生气,能实际造成的负面影响却极其有限。眼见着宴会近在眼前,年轻雄虫们的欢声笑语越来越近,圣阁下冷静地镇压下闹脾气的小虫崽,没什么表情地走进宴会场。
茶话会上。
莱西·埃文斯坐立不安。
作为高等雄虫,他的座位理应处于距离圣阁下最近的地方,他也曾一度以此为豪——虽然他不务正业、至今为娶,实际地位大不如那些早已成家立业、有实权有家业的雄虫,可是那又怎么样?
能坐在圣阁下身边的,永远都只有和诺厄一起长大的他。
谁让他的雄父是圣阁下的老师呢?
本君不死,尔等终究为侍.jpg
完全没觉得自己和一帮雄虫在圣阁下面前争宠有什么不对,莱西志得意满地轻哼一声,目光在不经意落到坐在自己身侧的圣阁下身上,又耷拉下脑袋,心里发慌。
救命!
诺厄今天的表情看起来好危险啊!他他他,他最近应该没有做什么得罪对方的事吧?
应该没有吧?
莱西怂怂地想,不动声色往周边看了一眼。
雄虫的感知向来敏锐,奈何圣阁下自踏入社交圈起,便是一副看谁都像看垃圾的冷脸,以至于除了近在咫尺,又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莱西·埃文斯,一时之间,也没虫察觉到什么不对。
没办法。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事已至此,只能由全圣地最聪明敏锐的莱西阁下亲自出马,接下哄圣阁下高兴的重担了。
想到就做。
考虑到诺厄多半不愿意谈起烦心事,又联想到如今联邦新鲜出炉的某个八卦新闻,莱西灵机一动,决定挑起一个绝对能够让对方高兴起来的话题。
他明知故问:“听说议员长如今被你驯得特别听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圣阁下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有反应!
他再接再厉:“教教我呗,议员长看上去怪不好惹的,这也能被你拿捏,怎么做到的?”
拿捏个锤子,都是演的。
诺厄面无表情。
什么乖巧挨骂,雄主说东不敢往西,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议员长出于婚前协议中的“一致对外”条款,为了防止不长眼的虫找他的政治搭档麻烦,故意演绎给全联邦看的一场戏,是他作为雌君和高等种的义务和风度而已。
好像他真的有多听他的话似的。
诺厄:“莱西·埃文斯。”
雄虫探头:“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诺厄你终于准备传授我拿捏雌虫的一百种心得了吗?”
圣阁下冷漠脸:“闭嘴,很吵。”
雄虫怂怂地缩了回去。
该说不说,他的小伙伴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吓虫。
所以说,到底哪个王八蛋招惹了这位祖宗啊?
莱西·埃文斯端的是优雅从容,风轻云淡,似乎仍然是那只围绕在圣阁下身边的花蝴蝶,代圣阁下与不断过来交流的雄虫谈笑沟通,营业态度堪称满分,心里则将那位惹圣阁下生气的不知名虫骂了无数遍。
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再一看。
得,这位主的心情怎么好像更糟糕了?
诺厄这会儿的心情的确谈不上愉快。
伴随着宴会结束,年轻虫们各回各家,接二连三地被雄父或雌君接走,本就谈不上喧闹的会场愈发沉寂。
他低头,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消息。
【雌君:雄主,要回来吃午饭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撑死你得了。
圣阁下冷漠地想,却没有回复的意思,只顺手把“雌君”二字的备注,改成了“狗东西”。
莱西眨了眨眼睛,隐约意识到,对方这会儿交流的对象,应该就是导致圣阁下心情不愉的元凶。他想了想,试探着邀请:“我雄父来接我啦,来都来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们一起吃顿饭再走?”
“不用。”
莱西挠了挠头,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诺厄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宾客们相继散场,侍虫们开始收拾现场的残局。
诺厄联系了司机,在管家侍虫的护送下,起身向星舰停靠的港口走去。
绕过地面通道的拐角,光线昏暗的走廊内,黑发的议员长背对着他,一只长腿稍微懒散地曲起,姿态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伊格里斯抬头。
短暂的四目相对,议员长先生停顿了一下,视线从圣阁下飘落到边上的空地上,又飘荡回来,迎着雄虫稍显不善、询问性质的目光,伊格里斯沉吟片刻,谨慎开口:“我来……接您回家?”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雄虫略微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只是很平淡的一眼,伊格里斯却微妙地感知了雄虫此刻的情绪——谈不上高兴,但好像也没有生气……?
他这是过关了,还是没过关呢?
因为这份顾忌,一直到他们坐上了回程的星舰,议员长先生都表现得格外谨慎。除了明确对方的的确确有过不快以外,伊格里斯甚至无从得知对方生气的缘由——总不能是知道了他的龌龊心思吧?
没听说雄虫有读心术啊。
诺厄当然不知道议员长的所思所想。
他眼睫低垂,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不远处的黑发雌虫,总觉得对方此刻的表情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诺厄:“……“
想起来了。
半个小时之前,莱西坐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副坐立不安的表情,似乎很“怕”他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他又不会吃虫。
圣阁下心中纳闷,面上却没显露分毫。
难道是他之前对对方太凶了?
圣阁下反思。其实仔细想想,对方为虫也挺好的,雄管严的虫设固然是对方刻意为之的伪装,却也实实在在地帮到了他,堂堂议员之长,就因为立了这么个虫设,不得不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这么想着,他抿了抿唇,不自然地道:“这里没有别虫,你可以不用装的。”
伊格里斯:“……?”
装?什么装?
议员长先生微微停顿,神情微妙地与他的雄主对视。后者以为他没懂,低垂着眼眸,认真地向他解释:“我是说,现在这里没有外虫,你……你可以不用再像这样,为了给我撑场子,故意装出一副处处受我管束的样子。”
好像他真的是那个雄主稍一皱眉,就紧张得不行的雄管严雌君似的。
伊格里斯:“。”
他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是……议员长先生稍稍抬眸,微微心虚地和他的雄主面面相觑,表情有瞬间的微妙和尴尬。
这他要怎么说?
说他其实压根就没装过,纯粹是天生喜好贩剑,那天他塞到雄主手里的检讨书,其实自他们结婚以来,他就断断续续地给二十八岁的圣阁下写了两百多份,每一份平均字数都在3000字以上,在圣阁下办公用的书房里堆积到了足足三尺高?
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真要把这些事说出来,他真的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小雄主拖去离婚吗?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是他非要抱他的。……
【22】
生存还是死亡, 这是个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黑发的议员长再一次回想起了那份由资深养兔专家撰写的《垂耳兔养育指南》——
【首先,你需要与垂耳兔建立信任。】
【通过放置垂耳兔的方式, 让它自由探索、熟悉环境后,就可以试着上手撸啦!需要注意的是, 这个时候的垂耳兔和你的信任还很薄弱, 说话的时候声音要轻,垂耳兔是特别敏锐的生物, 它也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一定能感知到你的情绪。】
【如果是经常外出的家长, 可以每次出门之前带一点垂耳兔喜欢的小零食, 回家之后手喂给它,给垂耳兔打造一种你每次外出打猎都能带回美味食物的形象,说不定它会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家长哦。】
议员长先生陷入沉思。
他这样“算计”, 应该也属于很厉害的范畴吧?
于是, 他淡定回答,高深莫测:“没错, 现在应该没有虫再为难你了吧?”
这倒不是说有什么虫会狂妄到真的去欺负一位圣阁下, 成年虫, 尤其是高等特权种, 大多都讲究一个体面, 要么彻底翻脸,直接上高级政斗赶尽杀绝, 要么心里恨牙痒了, 脸上也还带着三分笑意。
他们不会实质上的去为难一位圣阁下,却免不了意有所指的说点怪话,在细微末节的地方卡一卡, 开点“小玩笑”。
没有哪个心智健全的成年虫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张旗鼓地掀桌子。
圣阁下不会,维洛里亚家族也不会。
……但现任议员长真的会。
也正因如此,几乎所有听说了恶毒夫夫内讧,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虫,在直接或间接目睹了议员长“雄管严”的一幕后,都老老实实收起了歪心思,连带着对新生的圣阁下,都多出了几分忌惮。
诺厄当然也感受到了一这层变化。
但是。
他侧目,眯眼,审视的目光落到黑发雌虫身上。
因为身高,他需要稍稍仰头,才能保证自身的视线与对方平行。这个微微处于下风的动作让圣阁下抿了抿唇——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减缓仰视的幅度——议员长先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乖巧地看着他。
像是刻意趴伏下来的凶兽。
即便有意收敛,也透着几分挡都挡不住的凛冽危险,散漫又随意,似乎对圣阁下而言再大的麻烦,落到他手上,都只是些轻描淡写的小事。
诺厄:“。”
忽然不太想搭理对方了。
他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两步,在黑发雌虫的身边站定。
伊格里斯神色微凛。
错觉吗?他怎么忽然觉得,对方现在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
像是在证明他的猜测,年轻的圣阁下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推了一下,他表情平静,语气也很平静,话中的内容却十分冷漠:“不好意思,公司那边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你自己先回去吧。”
说完,他还很有礼貌地颔首:“回见。”
一分钟后。
星舰舱门无声开启,不由分说便迫不及待地丢出某位黑发雌虫,随即迅速调转方向、升空,激起一地尘埃,扬长而去。
只留下议员长先生独自久久站在原地。
思考虫生.jpg
……
【偷揪兔耳朵:我觉得你的指南有问题。】
莱西·埃文斯是在当天晚上收到这条回复的。
……?
前几天,他的确在圣地论坛的宠物专区发表了一条关于新手如何饲养垂耳兔的贴子,贴子大受好评的同时,也有很多同样饲养了垂耳兔的雄虫向他请教饲育技巧,但像这样直白表示他不行的,还是第一个。
作为一个从十岁开始饲养垂耳兔,专业养兔十六年的育兔专家,莱西感觉自己的专业水平遭受了质疑。
他迅速回复:【你是不是没按照我的攻略流程来?我都养了快十几年垂耳兔,怎么可能有问题!】
【偷揪兔耳朵:我就是按照攻略来的,适当放置,让他自己熟悉环境、每天准时喂食,展现自己的实力让他觉得我很厉害……每一样流程都没有少,次序也没有问题,但他现在完全不理我了。】
莱西陷入沉思。
他回复:【会不会是你家垂耳兔胆子比较小,以为你是在向他示威?要不你给他咬两下,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老大?这样他可能就不会怕你了。】
【偷揪兔耳朵:咬过了,他好凶的。】
【偷揪兔耳朵:应该不是胆小的问题。】
莱西有点犯难。
不是胆小应激,那又会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讨要贴贴吧?
他提议:【要不你……摸摸他?】
对面很快回复。
【偷揪兔耳朵:那他骂我怎么办?】
莱西:?
他莫名其妙:【骂就骂啊,骂你一句怎么啦?垂耳兔骂骂咧咧的样子超级可爱的!多少铲屎官还千方百计地想让垂耳兔呜呜叫呢!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哈。】
……?
是这样吗?
聊天框的另一款,ID为偷揪兔耳朵的议员长被说服了。
他甚至举一反三,想到了更多——
反正到最后都要挨雄主骂,不趁乱咬一口,偷揪下兔耳朵,他岂不是很亏?
议员长先生悟了。
他决定找个机会,让年轻的圣阁下知道,雌虫一旦放弃底线,会变得有多可怕。
然而——
“嘶。”
再一次不小心撞上雌君的胸膛,诺厄皱眉,抬头,盯着雌虫的侧脸,无情地道:“有话直说,能不能别在我附近到处乱晃,你是螃蟹吗?”
“……哦。”
圣阁下冷漠脸:“那你还不让开?”
目标近在眼前。
放弃底线的议员长顿了顿,瞥了一眼雄虫略带乌青的眼底,和那张因睡眠不足而显露出几分郁闷的脸。
有点舍不得。
算了。
说好的不欺负兔子,不能食言。
有心想替对方分担点工作,又担心对方认为是别有用心。
伊格里斯:发愁.jpg
垂耳兔,真的好难养。
*
翌日。
晨光熹微。
当悬浮的智能机械闹钟再一次蹦跶到枕头边时,年轻的雄虫终于不情不愿地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玩偶,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不想工作。
不想起床。
为什么他就非得在这么冷的冬天里,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赶着去上班呢?
像是感知到了雄虫的情绪。
漂亮纤细的虫尾悄悄从被子里探出,顺着本体的脊背,晃晃悠悠地爬上后颈,像是安抚一般,小心翼翼、又无限耐心地戳了戳雄虫睡得东倒西歪、胡乱翘起的头发。
贴贴.jpg
小小诺厄不闹了。
诺厄幽幽地叹口气,为过分好哄的自己。
起身,洗漱。
他揉了揉脸,准备下楼。经过隔壁主卧时,脚步不自觉一顿——同居这么多天,不谈两虫之间稍显复杂尴尬的婚姻关系,他们也算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室友之间,偶尔帮帮举手之劳,很合理吧?
比如说,及时提醒起床上班的叫醒服务?
诺厄点点头,心安理得地推门,在床边靠门的一侧俯身,拽了一下对方的被子,恶劣地冷风大把大把地灌进去,又毫不客气地叫他:“伊格里斯,起床。”
没有动静。
圣阁下小幅度地蹙眉,弯腰,曲起一只腿跪在床的边沿,凑近。
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捏住对方的鼻子,尝试一下更惨无虫道的叫醒方式,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忽然从被子里伸出,冷不丁扣住他的肩膀,指骨重重地碾过他的手臂,将雄虫整只的一把拽进怀里,翻身,按住。
诺厄:“……!”
伊格里斯没有睁眼。
他像是睡着了,却又仍保留着某种狩猎本能的凶兽,将猎物压在怀里的同时,又稍稍垂首,隔着一层柔软的皮肉,顺着致命的动脉流淌的方向,慢吞吞埋进圣阁下的脖颈,漫不经心地嗅了嗅。
雄虫身体一僵。
好在雌虫也没有继续动作的意思。
只是懒洋洋地凑近,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属物身上的气味,便顺手将战利品抄进怀里,继续睡。
年轻的圣阁下迟缓几秒,眼中罕见地划过一丝无措。
直觉告诉他,继续挣扎的话,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怎么办?
他盯着雌虫的睡脸发了会呆,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都是差不多的年龄,议员长是怎么睡得着的?
好困哦。
……好想再睡一会。
想着想着,眼皮子便开始打架,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到底没抵住连续几天的疲倦操劳,蹭了蹭雌君的肩膀,便迷糊糊地睡着了。
……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精力得到修复的圣阁下心情好极了,下意识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幅度地蹭了蹭。
睡懒觉,开心。
软绵绵的枕头,喜欢。
他歪头,准备再蹭一下,意识却在此时回笼。
诺厄身体微僵,后知后觉地抬头,去找某位议员长的身影——后者这会儿看起来比他还沉重,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一点弱气,心虚极了:“对不起。”
诺厄:“!”
对哦。
都是伊格里斯非要抱着他,强迫他一起赖床。
他也不想旷班的。
都是伊格里斯的错!
逻辑链得到补全,窝在对方怀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的圣阁下心虚地点点头,含糊道:“嗯嗯,都是你的错……下次不要这样了。”说完,他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快快地走了。
……?
这样就算过关了?
连续几天被凶、已经做好挨骂准备的议员长意外地挑了下眉,目光追随着雄虫貌似从容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稍显微妙的神情。
不对劲。
有问题。
他心中一动,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小雄主前后的细微变化,一个荒谬的猜测不觉浮上脑海——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难道他喜欢……强制?……
【23】
“诺厄阁下, 奥威尔先生。”管家在楼梯的拐角处站定,出声提醒:“星舰已经备好,学院那边也做好了准备, 两位随时可以出发。”
圣阁下不走了。
他恢复冷脸,若无其事地颔首:“我知道了。”
伊格里斯还在看他。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 雄虫已然恢复了镇定。日光透过薄窗, 落在他澄金色眼底,却不显冷漠, 反倒像是冬日冰封湖面下的游鱼,灵动中透着神气——怎么看, 都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伊格里斯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得找个机会, 再试探一下。
“现在去学院吗?”伊格里斯问。
诺厄顿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学院总部位于首都星与埃尔瑟兰之间的星环交汇处,其名为真理之塔。
顾名思义, 它的外形是一座酷似基因螺旋结构的银蓝色浮空塔, 其内部一共有三十三层,每一层都由大大小小的实验室构成, 每一间实验室内都埋葬着几万年以来, 被虫族所吞噬的文明。
通常情况下, 虫族并不会启用这些来自异文明的基因、智慧和技术, 打破自身固有的内部循环。
但不用, 不代表没有,更不代表不会。
只要特权种们认为有必要, 他们随时都能通过学院, 第一时间从真理之塔取出他们所需要的特定基因或技术。
主打一个即用即取,即插即用。
事实上,这也是诺厄头疼的地方。
虫族常规医疗技术中没有能够在不损伤精神力的前提下治疗记忆缺失的方法, 不代表学院的储备技术中也没有。
可他也不能真的去找学院那帮脑虫“看病”啊。
总不能什么“病”都看吧?万一真让他们治好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圣阁下微微偏头,悄悄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雌虫,心里发愁。
他还没搞定这边这只大凶残呢。
现在就恢复记忆,那不是临阵脱逃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挺想完成失忆前的自己对自己的委托的。
伊格里斯当然没有错过雄虫眼底隐晦的纠结与迟疑——他心中了然,面上却神情如常,体贴道:“如果雄主您上午还有其他紧要安排的话,学院这边也可以先放一放,我们过两天再去也行。”
诺厄心头一凛。
“不用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犹豫下去,指不定这位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议员长心里又要怎么怀疑呢。诺厄迟缓几秒,干脆道:“我们现在就出发。”
一个小时后。
埃尔瑟兰星环交汇处,真理之塔一楼待客室。
“日安,奥威尔先生。”负责接待的学院虫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熟练地向圣阁下行了个礼:“日安,诺厄阁下,您今天的气色看上去好极了。”
“要喝点什么吗?”他问。
孤高的圣阁下当然不会把言语浪费饮品选择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议员长先生自然地代为点单,作思考状:“那就来两杯达里厄斯混合茶吧。”
诺厄:“。”
大早上自讨苦吃,他的雌君,真的很没品。
“算了。”
议员长先生忽然改口:“要不还是果汁吧,一大早上就喝苦的,总觉得接下来一天的工作也吃苦,雄主你觉得呢?”
圣阁下不置一词。
勉勉强强吧。正常雌虫的品味也就这样了。
“等等。”
不等学院虫拿来果汁,黑发雌虫思索了半天,又笑眯眯地道:“还是换成哞哞牛奶吧,最近睡眠质量比较一般,正好喝点牛奶,有助睡眠。”
诺厄:“!”
好耶,这个他喜欢。
学院虫:“?”
他怀疑议员长在耍他,而且他有证据。
怎么有雌虫喝个饮料都这么多事的?学院虫心头无语,没忍住将目光投向了一边的雄虫,暗暗期待圣阁下能够当场将事儿逼的雌君骂一顿——高冷沉稳如圣阁下,肯定不会喜欢哞哞牛奶这种哄小虫崽专用的饮料。
果然。
圣阁下动了。
圣阁下小幅度地蹙了蹙眉,目光威严且极具压迫感地瞪了一眼身边的雌君。后者脸不红心不跳,满脸写着理直气壮,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
圣阁下居高临下:“下不为例。”
语气淡然,轻拿轻放。
……?
这就完了?
学院虫沉默了。
说好的联邦第一雄管严,一个负责训话,一个负责挨骂呢?他怎么看圣阁下还挺宠的?连哞哞牛奶这种破耻度的饮料都愿意陪雌君喝。
这对吗?
怨念归怨念,面对议员长稍显不善的目光,学院虫也没敢耽搁,顶着一路上同事们怪异的目光拿来虫崽专供的哞哞牛奶,一边拿出两份文档,推到两虫面前,一边开口介绍道:“根据我们的分析,安全程度最高,能够在完全不伤害圣阁下脑域的前提下,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圣阁下恢复记忆的方法,只有这一种。”
诺厄抓住重点:“一定程度上?”
“是的。”学院虫解释:“雄虫脑部的结构太过复杂,任何外界的刺激都有可能对精神力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最好的办法是唤醒记忆中本身潜藏的思维程序,让程序自发运转,搜寻缺失的记忆碎片。”
“这种办法最安全,但也有缺点——通过思维程序,我们只能唤醒您当下最想恢复的记忆。”
诺厄的眼睛微微一亮。
唤醒他自己当下最想恢复的记忆,也就是说,实际恢复的记忆,会由现在的他心里最原始的欲望决定?
这倒是个好办法。
既能让他想起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又能在整体上维持失忆的现状。
“可以。”他当机立断:“就这个。”
“没问题,”学院虫点点头,在自己的光脑上写下一串字符,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需要我为你们准备一张床吗?”
诺厄:……?
道理他都懂,可这里为什么用的是“你们”?
学院虫自知失言,连忙隐晦提醒:“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的技术原理是通过思维程序刺激记忆恢复,但其实质上和大脑瞬间接受大量信息的感受是一样的,就像是有的学生虫如果选择用思维手术的方式往大脑里灌输知识,就会导致一段时间的精神世界瘙痒。”
也就是网友们常说的——头好痒,感觉脑子要长出来了。
痛倒是不会痛,只是大多雄虫都很讨厌这种精神世界发痒的感觉,通常都会喊上自家雌君,用精神交融的方式逃过这一劫。
当然,他也就是随口一提。
区区精神麻痒,圣阁下肯定能轻松应对!
然而。
在圣阁下开口之前,议员长淡然开口,面不改色:“要。”甚至当场开始挑挑拣拣:“床单和被子要软,床的尺寸尽量大一点,3x3吧,位置最好靠近窗户,方便通风,房间各种设备要布置齐全……”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才满意点头:“嗯,就这些。”
诺厄:“……?”
他忍不住揪了一下对方腰上的肉,怒目而视。
他还没答应呢!
放在昨天,伊格里斯多半也就在圣阁下恼怒的视线下退缩了,但今天的他早就不再是昨天的他——
既然做什么都挨骂,那就什么都能做!
议员长先生挑眉,十分幼稚的:“可我偏要。”
他说着,冷不丁伸手,手心紧贴着雄虫的掌骨,指尖戳在圣阁下的手背上,隐隐环靠,是个仿佛要牵手的姿势,最终却也只是点了点手背,挑衅的、慢悠悠的,揶揄道:“你准备拿我怎么样?”
诺厄:“。”
怎么办,他好像也不是很想拿他怎么样。
也就是在他犹豫的这么几秒时间里,议员长先生单方面拍板:“就是这样。”他转头,看向学院虫,很有礼貌催促:“劳驾?”
学院虫看了眼俨然已彻底落入魔爪的圣阁下,忽然有种想向雄虫保护协会报警的冲动。
这位真的是雄管严吗?他怎么觉得圣阁下才是被大魔王囚禁控制,强拉着演恩爱戏码的那一个呢?
学院虫忧心忡忡地走了。
诺厄当然不知道路虫的想法。
并不十分想亲自感受大脑信息量过载引发的瘙痒症状的圣阁下象征性地抗拒了一下,便心安理得地低下了头。
表情冷淡,眉心微蹙,仿佛被控制了四肢的玩偶,乖顺得可怜。
看得负责手术的学院虫那叫一个心酸。
诺厄没在意这个。
一回生两回熟。
面对失忆以后的第二次精神交融,年轻的圣阁下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隐隐还有点小期待——
如果说信息素交融,是雄虫对雌虫的精神海梳理;那么精神交融,就是雌虫对雄虫的安抚。相对前者,后者甚至更轻松,也更舒适,只需要雄虫与雌虫额头接触,就能完成。既能去除精神海杂质,又不会让未经虫事的年轻虫感到困扰和负担。
他仿佛变成了一条鱼、一片树叶、一缕清风。
头顶是天空,脚下的是流水,身体随着波澜晃晃悠悠地起伏,最后落入温柔包容的大海。
感受到温暖的水流从身侧冲刷而过,他难得轻松愉快地发了会儿呆,漫无目的地在海底飘了一会儿,又心血来潮,去抓身边大大小小的鱼。
抓到了!
他随手将小鱼抓到自己的眼前,正准备仔细观察,下一秒,一股陌生的信息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脑海:
【杰登·威廉姆斯,47岁,公司p43员工,逻辑能力正常,道德判断水平低于同龄群体;冲动、控制能力薄弱,易受激惹,愤怒阈值显著低于常模;交际关系呈现工具化倾向,成瘾(赌博、酗酒)行为加剧其冒险决策倾向……】
诺厄心中一动。
他抬手,又抓住一条,放在手心。
【曼奇尼·罗森特,34岁,学院A级研究员……】
这是……心理评估?
一般来说,心理评估会涵盖认知功能、情绪状态、思维与行为模式等多方面角度的分析,通常会用在对付某些特定大虫物的准备阶段。好比高手之间下棋,所有胸有成竹的预判背后,本质是对对手深入骨髓的了解和操控。
他最想恢复的的确是虫际交往方面的记忆,只是没有想到,这份记忆会这么详细,精确到了联邦几近每一个举足轻重的特权种个体上。
好厉害哦。
不愧是我!
他在心里夸夸自己,准备再捞几只金鱼看看,转头,又撞上一只通体漆黑的鲸鱼,后者豆丁大小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起了玩心一般,蹭了蹭他的腰,又昂着大脑袋,对他吐了几个泡泡。
好强的即视感。
这又是谁呢?好难猜啊。
诺厄面无表情地拧了一把跟前的鲸鱼——
【伊格里斯·奥威尔】
除此之外,整个记忆分区一切空白。
……?
这是……要他自己补充的意思?还是说,这个就是失忆前的他给现在的他特地布置的,呃……家庭作业?
这要怎么写啊?
退一万步讲,大诺厄就不能直接给议员长本虫布置作业吗?为什么偏要他这个中间商转一道手呢?
中间商郁闷。
中间商叹气。
小诺厄给大诺厄写作业,小诺厄好;大诺厄给小诺厄布置作业,大诺厄坏;
伊格里斯非要给诺厄当作业,伊格里斯坏得流脓!
手术结束。
“怎么样?”很坏的议员长问:“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圣阁下摇头。
骤然接收太多信息,他就像是囤够过冬粮的松鼠,一边为多多的存粮感到心安满足,一边又为没捞到最大、也最好吃的那一份而耿耿于怀。
继虫为什么要上班之后,圣阁下再次产生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虫就一定得写作业呢?
实在不行,在作业的最后一页附上参考答案也行啊。
他在心里幽幽叹气,面上则没什么表情:“罗森特先生,你的手术很有用,谢谢。”想了想脑海里多出的那份情报资料,他又补充了一句:“也祝你的小雄子生日快乐,愿他平安顺遂。”
学院虫:“!”
圣阁下恢复的记忆里居然还有他!
罗森特受宠若惊,感动坏了。
议员长却眉梢微挑,看了一眼感动得恨不能现场向圣阁下宣誓效忠的中年油腻雌虫,又看向一眼神色如常的圣阁下。
伊格里斯:盯——
路虫的记忆都想起来了,那他呢?
总不能路虫的资料如数家珍,有关他的记忆却空空如也吧?
这对吗?
诺厄:“……”
他错开议员长的视线,目光悄悄往边上稍了稍,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反过来瞪了对方一眼。
看什么看,你这个家庭作业最没资格说话!
返程的星舰上。
圣阁下垂着眼眸,对着一片空白的作业发愁。
放在以往,黑发雌虫早该注意到他的异样,少说也得关心两句,这会儿的议员长看起来却比雄虫身上的怨念还要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忍不了了!
议员长先生冷酷地想:他今天就要倒反天罡,当一回老师,强迫圣阁下写作业!
想到就做。
他动了动指尖,找秘书长要了一份自己的资料汇总,自己看了一遍,又顺手加了3000字,硬生生赶在星舰降落之下,将密密麻麻的资料拍在了圣阁下面前的书桌上,言简意赅:“背!”
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
索性把雄虫拉开,自己坐在椅子上,顺手把雄虫半抄进怀里,将对方困在自己和书桌之间,扬了扬下巴,语气冷酷,不容置疑:“现在就背!”
……?
冷不丁被强按着坐下,圣阁下表情稍懵,等他看到资料上的内容,当下维持着姿势,大脑空白了数秒,茫然,下意识反问:“……啊?”
议员长先生却毫不心软,表情很凶地补充:“还要写读后感,3……300字!不写完不许走!”
雄虫稍稍仰头,迷茫中带着点无措地看着他。
伊格里斯指尖敲着胳膊,挑眉,与他对视。
沉默。
难以言喻的沉默。
就在议员长良心微微苏醒,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的时候,年轻的圣阁下红着耳根,貌似忍辱负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拿出光脑配套的电子笔,就着半窝在他怀里的姿势,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睫毛落下层阴影,掩去眉眼间隐晦的、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浅淡的高兴。
伊格里斯:?
等一下,这里为什么会有“高兴”啊?
议员长先生沉默了。
确定了。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可能即便再荒谬、再不可思议,也一定是最终的真相——
他的雄主,喜欢强制!(确信)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24】
他的雄主喜欢强制——
才怪。
伊格里斯毕竟不是那些脑子缺根筋的迟钝军雌, 当然不会因为这样一系列的小细节,就简单粗暴地把如此龌龊的xp安在一位尊贵的阁下——尤其是他的雄主这样冷静沉稳、理智强大的高等阁下身上。
这是一种亵渎。
他想起他们出发去真理之塔前,雄虫眼中转瞬即逝的迟疑。
每个虫都会倾向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对于一位因失去记忆而深陷囫囵的实权派雄虫来说,恢复记忆无疑是件好事, 可偏偏诺厄却犹豫了。
为什么?
因为至少在当下, 恢复记忆这件事,还不符合这位圣阁下的利益。
他瞥了眼怀里的大雪团子。
后者无知无觉, 咬着笔,认真地和手中的试卷作奋斗。
议员长先生挑了下眉。
——看来, 他的雄主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偷偷和失忆以前的自己暗通款曲了啊。
这是从“自己”那里,知道自己失忆的真相了?
伊格里斯漫不经心地想。指尖敲着胳膊,不急不缓在心里复盘分析了一下对方这些天以来的一系列行为动向:被他强拉到床上一起睡懒觉、被他强拉着一起喝虫崽牛奶、被他强拉着背诵他自己的个虫情报……
乍一看乖乖巧巧, 什么都没做。
可实际上呢?
如果不是对方拽他的被子, 他不会拉他上床;如果不是对方露出隐晦郁闷的可爱表情,他不会拿虫崽专用的牛奶逗他;如果不是对方装作没有与他相关的记忆, 他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的个虫情报送到对方的手上。
与其说是强制, 不如说是他的雄主在蓄意诱导。
看似处于下风, 实则从一开始就将主导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毕竟, 犯错的是他, 强迫圣阁下的是他,就连一时不爽, 主动将自己的个虫情报递到圣阁下跟前的, 也是他。整个过程中,无辜又可怜的圣阁下所做的,也仅仅只是出于无奈, 被迫接受而已。
不点明,不拒绝,不负责。
看似身在其中,实则置身事外,即使出现了什么不符合心理预期的突发状态,也可以随时离场,甚至倒打一耙。
议员长的表情逐渐凝重。
不愧是他的雄主,段位真的很高。
只是略施小计,就轻而易举地撬动了他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把他一步步牵着走。
……
“段位很高”的诺厄阁下正在抄作业。
虽然不知道伊格里斯这是又在发什么癫,但机会难得,不抄白不抄,年轻的雄虫学生态度很认真,单手撑着脸颊,专心致志地在桌上写写画画。
他写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
拿虫的手短,看在参考答案的份上,圣阁下忍了忍,很有礼貌地问:“你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害得他用笔的姿势都有点不对了。
议员长瞥了眼他隐含纠结的小表情,挑了下眉,不仅没有就此挪开视线,反倒顺手按住他的肩膀,迫使雄虫往自己怀里靠,气定神闲地道:“哦,可是我不仅要盯着你写,还要抱着你写,不让你走,怎么办呢?”
雄虫不说话了。
他发了会儿呆,像是在短暂的分析之中,确认了如今的自己已经无法再奈何对方的事实,圣阁下想了想,索性放弃了挣扎,转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像垂耳兔扒拉草丛,小心搬开雌虫遮挡他视线的手。
低头,继续写。
区区强抱之辱,他可以忍受。
更何况……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热,诺厄迟缓几秒,才慢慢回神。
自从雄父去世,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被另一个鲜活的、有温度的个体,亲密地抱在怀里贴贴过了。
好像,还不赖?
他垂了垂眼睫,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镇定地“哦”了一声,便掩饰性地翻了翻桌上的文件资料,继续写写画画。
乖乖挨抱.jpg
……?
这是可以的吗?
议员长先生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过去那些本该缱绻暧昧,实则气氛和上生理课没什么区别的夜晚——亲吻是没有的,非不得不触碰前提下的贴贴是不允许的,完事后共处一室多一秒钟都会被挨冷眼,就差没明说让他赶紧滚回自己的房间。
那叫一个冷酷无情。
而现在——
他瞥了眼怀里的大雪团子。
年轻的圣阁下乖乖地趴在书桌上,单手松松地支着下巴,认真地盯着跟前的试卷瞧。伊格里斯的视线落在那道漂亮修长的后颈上,垂落的发尾慢悠悠地扫过,仿佛一片的羽毛,在议员长的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伊格里斯:“。”
被抱着的那一个无知无觉,主动的那一个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骤然收回了手。
身后忽然一空。
来自另一个个体的温度倏忽消失,圣阁下抿了抿唇,心里微微失落,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便波澜不惊地继续往下翻书。
放在黑发雌虫的眼里,就成了圣阁下无动于衷的证明。
就像是一片隐隐飘向你的羽毛——你主动触摸它,它就乖乖给你贴贴,你骤然离开,它也继续飘飘荡荡。羽毛始终是那片羽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浑然不顾周边的虫因它而心绪起伏,围着它转了个来回。
而羽毛又有什么错呢?
它只是在那里飘啊飘罢了。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
难道这就是他的雄主自己和自己完成接头以后,最终决定的狩猎方案?
若有若无地靠近他,却又不点明,不拒绝,不负责。冷眼看他情绪起伏,烦闷失控,为的就是在这个不断推拉的过程中,试探出他的愤怒阈值、思维与行为模式,完成对他的情报搜集和心理评估?
很有可能。
这么想着,伊格里斯却没有立刻做出判断。
事关他与雄主之间的家庭战争,他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不能因为一些逻辑链不明显的证据,就妄下定论。
如果他的思路是对的,接下来自然还会有更多的“巧合”,来验证他的猜测。
果不其然。
十分钟后。
或许是完成了临时测验,原本趴在书桌上的圣阁下忽然起身。这本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年轻的雄虫却是在起身的同时,轻微地拐了一下,下一秒,他身体一晃,眼看着腰部就要撞到桌角——
伊格里斯眼疾手快,迅速握住圣阁下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一双黑沉的眼睛,却是微微眯起。
果然。
他的猜测是对的。议员长先生肯定地想。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会平地摔的雄虫,但其中绝对不包括他的雄主。就算诺厄是真摔,按照惯性的方向,怎么着也应该是往他这边倒才对,为什么偏偏转向了远离他的桌边?还不偏不倚,险些撞上桌角?
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顺应惯性,只能算是被动下的意外;中途转向,才能让他主动拉着他靠过来。
高,实在是高。
果然,即使是失忆的雄主,也不能掉以轻心。
诺厄当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议员长先生在背地里暗暗打上了“高段位”的标签。
他正在考虑重新搬回圣地的事情。
虫不能,至少不应该,连续在同一只虫面前社死。尤其是这只虫还不是别虫,正是他亦同盟亦政敌的雌君。
有的虫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雌虫就在旁边盯着,诺厄真的很想连夜逃回圣地,这样就算丢脸,也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会被外虫更不会被雌君看到——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议员长一意孤行,非要抱着他写作业,他还会因为扭曲的坐姿压迫到腿部神经、上演平地摔吗?
他甚至有意更改了倾倒的方向,就是为了避免尬上加尬,结果也没有好上多少。
偏偏他还没办法像往常一样,逮着对方骂一顿。
骂什么?总不能怪对方抱着他不放,又莫名其妙地松开,把他扔到一边吧?
那不是更尴尬了吗?
就很烦。
这个逼今天到底发什么癫?
郁闷归郁闷。
惦记着自己虫设,年轻的圣阁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到底没有表露出分毫。
他谨慎地撑着雌虫的肩膀,借着对方的力道起身,站稳身体,随即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的同时,礼貌疏离地道:“不好意思……谢谢。”
恰巧星舰在此时抵达地面。
一心只想找块地洞钻进去的圣阁下懒得再和自家雌君虚以委蛇,掉头就往外走。
至少在今天结束之前,他是不想再和这位屡次抓到他社死事故的议员长有任何交流互动的机会了。
眼见着圣阁下飞也似地消失,伊格里斯没忍住笑了一下,却也没有阻拦。
雄主已然出招,他这个做对手的也不好再漫不经心的摆烂。即便是议员长,也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思考如何应对圣阁下的进攻策略。
一直到夜晚,伊格里斯还在思考该如何面对自家雄主的试探。
是直接戳破,表示这套对他没用;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在面对雄主接下来的试探时,做出截然相反的应对,给对方的心理评估提供完全错误的情报认知?
思索间,门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伊格里斯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眉梢微挑。
他的雄主居然在找他。
还是现在这个点?
难道是星舰上试探失败,所以晚上临时又补了一个?
带着类似的好奇和期待,议员长先生饶有兴趣地打开卧室的门。
门外。
年轻的圣阁下赤脚站在浅浅的一层地毯上,身上的浴袍近乎湿了一半。听到开门声,他抱着刚好挡住身体的一小盆洗漱用品,抬起头,带着被水汽浸湿的发尾,和微微蹙着的眉眼,无措地看着他。
伊格里斯:“……?”
迎着明亮到剔透的灯光,议员长先生冷静地关上了门。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他倒是要看看,他受不受得……
【25】
诺厄:“……?”
他其实是想问问, 能不能借用一下浴室来着。
洗澡洗到一半,好端端的花洒忽然坏掉,身上的沐浴露都没来得及冲干净, 他只好就近来隔壁借一下浴室,谁知道雌虫的反应这么大, 话还没说出口就把他关在门外。
至于吗?
看着面前紧紧关闭的房门, 诺厄倒也没有生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花洒出故障只是小事, 他完全可以通知侍虫来修理,也可以去更远一点的客房, 使用客房配套的浴室, 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大晚上地来敲对方的门。
他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依赖对方了?
诺厄小幅度地蹙了蹙眉。
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房门忽然打开了。
“你来干什么?”
诺厄实话实说:“我房间浴室里的花洒坏掉了, 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洗完澡,可不可以借我弄一下。”
话音轻轻落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对面雌虫的眼神稍显微妙, 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危险。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谨慎地道:“你要不方便的话, 我去旁边客房的浴室里洗也行。”
伊格里斯低头看他。
此时已是初冬, 主宅里的室温控制在了23°,谈不上有多冷, 却也足够套一件浴袍就往外跑的雄虫吃一壶了。
这次又是什么试探?
美色?还是苦肉计?
看着雄虫微微泛白的脸颊, 议员长先生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圣阁下的身上,接过对方手上的洗漱用品, 自己则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吧,浴室我一会儿通知侍虫去修,大晚上就别到处跑了。”
诺厄摸了摸自己身上大衣的领口。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以前也发生过。
议员长房间的装修风格和他那间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很像,同样采用了实景加视觉感官模拟的设计,区别在于,办公室模拟的是林中树屋,卧室则让虫仿佛置身深海,头顶不时有发着光的水母晃晃悠悠地飘过,留下一串串荧蓝色的光晕。
被眼前飘过的漂亮水母吸引,诺厄没忍住悄悄多看了两眼。
好有趣的房间。
他也想住。
“浴室在这边,用法和你那间一样,你慢慢洗,我这边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不急用。”
简单介绍了一下浴室的用法,将场地让给急于处理泡沫的圣阁下,议员长先生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目光十分礼貌克制,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落在雄虫的身上。
诺厄没注意这个。
他们本就是合法夫夫,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大概率都已经做了,洗个澡而已,倒也没什么好避嫌。
浴室内。
年轻的雄虫呼出一口气,心情愉快,心安理得地继续泡起了澡。
一门之隔外。
议员长先生斜靠在沙发上,再一次赞叹自己当初在装修时选择磨砂门的英明决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雄主进去之前,是不是没有拿换洗的衣物?
伊格里斯:“……”
又想叹气了。
他这位雄主,是不是也太没有警惕心了一点?
最重要的是……
伊格里斯微微蹙了蹙眉。
之前他便隐隐有所察觉,眼下更是直接明确了自己的推断:无论是失忆之前的圣阁下,还是失忆之后的年轻圣阁下,似乎都很习惯拿自身作为筹码,以身入局。
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不是一位身份尊贵、在周边虫的宠爱呵护下长大的阁下,应该有的习惯。
大维洛里亚是怎么教他的?
议员长心底一阵烦闷。
他认识的诺厄·维洛里亚,从记事起,就是同龄雄虫中最耀眼的存在,待对方长大成虫,正式踏上权力场,更是一跃成为了泱泱群星中最夺目的那一颗。
他冷淡,却不冷漠;狡诈,却又圆滑;手段狠决,行事却又不乏温度。
谁家要有这么个宝贝疙瘩,还能任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地在外面乱来?
按捺下心底的躁意,伊格里斯干脆起身,去隔壁替雄虫拿换洗的衣服。
“叩、叩。”
他敲了两下门。
浴室内,欢快的水声稍稍停歇,直至消失。短暂地停顿后,才传来一个沉着中略带戒备的声音。
“有事吗?”
议员长被气笑了。
虫都待在他的卧室里了,现在倒是知道警惕了,早干什么去了?
心头稍稍不爽。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别的雌虫呢?也会毫无知觉、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做筹码,往雌虫怀里跳吗?
伊格里斯笑了。
喜欢强制是吧?
不点明,不拒绝,不负责是吧?
没关系,他可以单方面宣布对圣阁下负责。
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能忍到什么时候,他真玩起强制,对方承不承受得住。
“帮你拿了件换洗的衣服。”言简意赅。
门开了。
年轻的圣阁下躲在磨砂门后,只探出一颗犹豫不决的脑袋来。
放在半个小时前,议员长会规规矩矩地挪开视线,而现在——
他瞥了眼磨磨蹭蹭的大雪团子,挑了下眉,干脆抬头,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盯着对方看。
怪好看的。
早知道前面也多看两眼了。
大雪团子不说话了。
大雪团子伸出一只手,一把扯过雌虫手上的睡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半个小时后。
又或者是更久的时间。
浴室内,磨磨蹭蹭了半天的雄虫低下头,确认自己穿戴整齐,没有露出任何容易滋生犯罪的地方,这才悄无声息地打开磨砂门,企图悄悄溜出去。
眼见着大门近在眼前——
“站住。”
大雪团子不动了。
议员长先生低头,不紧不慢地欣赏了一会儿垂耳兔隐隐炸毛,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慢悠悠地问他:“用了我的浴室,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外面走,不好吧?”
诺厄:“。”
不就是一间浴室吗?又不是他非要进来的。
小气鬼。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准备礼貌性地打一声招呼,就功成身退。刚在雌虫身前站定,猝不及防就被对方按住了肩膀,带动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冲击力太大,险些撞到鼻梁。
大雪团子有脾气了。
年轻的圣阁下表情冷淡,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眉毛厌烦地拧起,就要开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只按着他肩膀的手,忽然落到了他的头顶,隔着干燥的毛巾,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大雪团子不气了。
原来是要帮他烘干头发。诺厄想。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骂。
烘干器的效率很高,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便将雄虫的头发恢复如初。
也许是烘干器的效果太过温暖,又或者是对方按摩的感觉太好,等议员长收好烘干器,准备离开时,年轻的圣阁下眨眨眼睛,本能的将自己的脑袋往对方的手心里送了送。
等诺厄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诺厄:“……!”
他微微慌乱地抬头,与对方面面相觑。
出乎他意料的是,议员长先生什么都没有说。那只原本待在头顶、一直隔着毛巾揉动头发的手,忽然穿过他稍显凌乱的发丝,像是哄小虫崽一样,轻轻地揉了一下。
……
翌日。
伊格里斯从楼上下来时,餐桌上早已没有了雄虫的声音。
议员长习以为常,只是在坐下时随口问了一句。
“雄主呢?”
服侍奥威尔家族多年的管家微微低头:“今天是公司一年一度的最高董事会会议,诺厄阁下一早用完早餐就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在会上。”
最高董事会会议?
听起来似乎还挺重要的。
议员长先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
埃尔瑟兰,公司总部。
会议室内。
诺厄单手托着脸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对着空中飘过的白云发呆。
好无聊的会议。
好无聊的争吵。
好无聊的蠢货。
在过去的十年里,那个成熟、理智又强大的诺厄阁下,究竟是怎么做到对着这么大一帮蠢货不动如山、谈笑风生的?
“……综上所述,”
发话的雌虫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总结:“我认为,在圣阁下完全熟悉星灵帝国的市场规律之前,这方面的渠道市场先交给其他虫代为掌管,诸位觉得呢?”
他笑道:“帝国毕竟是我们最重要的市场之一,容不得大意,诺厄阁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好烦。
大诺厄是怎么容忍这么个蠢货在他跟前跳来跳去的?
厌烦归厌烦,考虑到高等种们一贯的社交礼仪,和特权种们约定俗成的冠冕和体面,诺厄强压下心底的不快,正准备开口。
“啪——”
会议室的大门突然开了。
董事们皱眉。
什么虫,居然敢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闯入公司的最高会议?
迎着满座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友善的目光,年轻的议员长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黑发雌虫左右看了看,很快便在虫群中找到了自家雄主的身影。他单手插兜,不急不缓地走到圣阁下身侧,随手抄过一把椅子坐下,又偏过头,身体一歪,旁若无虫地将自己的脑袋,枕在雄虫的膝盖上。
闭眼,睡觉。
……?
负责主持会议的雌虫气笑了。
不等他开口质询,那位懒洋洋躺在自家雄主膝盖上的雌虫忽然睁开眼,诧异道:“都看我干什么?继续啊。”
沉默。
难以言喻的沉默。
负责主持会议的雌虫深吸一口气:“奥威尔先生,希望您能够明白,即使您贵为议员长,也不能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闯进公司的最高会议。”
“理论上是这样没有错。”
伊格里斯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根据联邦的法律,特殊情况下,雄虫保护法应该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吧?”
是有这样的规定没有错。
但这样的规定,和他们现在的会议又有什么关系?
像是看出了他们心头的困惑,黑发雌虫举起一只手,张口就来,好整以暇:“是这样的,我怀孕了,由于我和我的雄主匹配度太高,我的雄主——也就是你们的诺厄圣阁下,现在正处于和我高度同频所导致的抑郁反应中,为了避免圣阁下的身心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我决定24小时陪在他身边,身体力行地安抚他。”
他笑眯眯的问:“有问题吗?”
有。
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就是连起来听怪令虫费解的。
的确。
当雌虫怀孕时,倘若他的雄主与其匹配度太高,精神力高度敏锐的同时,夫夫俩感情又极好,是有可能出现雄虫因为过于担忧怀孕的雌君,因而心神不宁,郁郁寡欢的情况的。
但是——
先不说这位议员长大概率是口嗨,就算是真的,这种只会发生在真爱夫夫间的问题,和你们这对出了名的塑料夫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逼是真的什么都敢说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
主要是吧。
倘若对方是位守规矩的军雌,他们还可以和他讲讲道理;即便是同样的公司虫,大家也能坐下来,好声好气谈谈利益;学院虫就更好办了,能用投资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可偏偏伊格里斯·奥威尔都不是。
这位年纪轻轻,便手狠心黑的议员长,摆明了就是来砸场子的。
他们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向那位大病初愈的圣阁下。
或者说,是来明目张胆地护短的。
没有争吵,没有威胁。
年轻的联邦领袖只是懒洋洋地往雄虫腿上一躺,便闭上眼睛,悠哉悠哉地听他们唱戏。
不是要夺权吗?
继续啊。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大白天的就这样是不是有点……
【26】
会议室瞬间安静。
有些话, 私下里可以说,公司自己的内部会议也可以说,可一旦摆在了有外虫在场的明面上, 有些话再说出来,就不合适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 萨维尔·埃文斯笑着开口:“既然诺厄阁下不合适, 那么科斯塔先生认为,谁更合适呢?”作为圣阁下的老师, 他的立场一向毋庸置疑,这会儿便是不紧不慢地补充:“顺带一提, 我没兴趣。”
另一位雄虫慢悠悠地道:“我也没兴趣。”
一直对着窗外发呆的金发娃娃脸雄虫这时回过头, 表情稍显疑惑,似乎从一开始就在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一脸状况外:“嗯?和我有关系吗?”
沉默。
公司最高董事会一共七席, 其中便有四席属于雄虫, 加上作为当事虫的圣阁下,四位阁下已然表态, 余下的两位雌虫看了看另一位与主张夺权的雌虫面容有几分相似的雌虫, 默然不语。
“萨维尔阁下说笑了。”
科斯塔家主轻笑:“既然诺厄阁下已经康复, 自然是掌管帝国渠道的不二虫选。”
会议结束。
董事们三三两两的离场, 诺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物件。眼角余光瞥见身前的阴影, 他抬头:“老师?”
萨维尔·埃文斯先是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腿上的议员长, 目光带着无声的征询。
诺厄想了想:“没关系。”
听出他的意思, 高等雄虫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简短地道:“公司高层最近有声音在讨论, 最高董事会是不是应该多增加几个席位。”
他的声音很轻,也没有和诺厄讨论什么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便出了会议室。
熹微的晨光之中,年轻的圣阁下微微蹙起了眉。
会议室彻底空旷下来。
诺厄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膝盖上的雌虫,后者眉目紧闭,一动也不动,脸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懒洋洋地蹭着他的大腿,像是刚睡醒的狮子,若有若无贴着自己的伴侣。
这是在装睡呢,还是装睡呢,还是装睡呢?
他犹豫着要不要戳破对方,年轻的议员长已然睁开眼睛,笑眯眯地问:“还没看够吗。”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自己想看的。
放在以往,诺厄早该出言损他了。可对方毕竟是为了给他撑场子,才特地起早床过来走这么一遭。圣阁下只是冷淡,不是没有良心,当下便垂下眼眸,认认真真地道谢:“谢谢你。”
没有伊格里斯,今天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倒不是诺厄自己应付不来。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真心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和蠢货互放垃圾话上,有损形象不说,也很消耗他的社交能量。
只不过……
圣阁下又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科斯塔虽然不是最高董事之一,背后却有位做最高董事的家主,表面上是那位负责主持会议的雌虫自作主张,实则未尝不是投石问路的意思。
诺厄和他争辩,还能算是正常口角;议员长先生胡搅蛮缠,在会议室耍威风,这就有打科斯塔家主脸的嫌疑了。
就因为一句不大好听的话,当场给一位高等特权家族没脸,实在没有必要。
黑发雌虫“啧”了一声,却不是针对诺厄,他瞥他一眼,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皱眉:“你真是这么想的?”
诺厄点点头。
事实上,他不仅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外界或许会对圣地的阁下们拥有这样那样的滤镜,身处其间的诺厄却知道,除了身体力量上的差异,雄虫和雌虫其实没什么分别。
他们同样会生气,会嫉妒,会为了手上的权力明争暗斗。
不致命。
却会让被设计的雄虫感到由衷的厌烦和恶心——毕竟,说到最了解雄虫的,还是雄虫们自己,要说到怎么在保持优雅、体面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恶心对手,雄虫称第一,雌虫都不敢称第二。
而那些真正细腻、微小的矛盾,真要摆上台面,也只会让神经粗犷的雌虫两眼懵逼。
黑发雌虫看他一眼,“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不等诺厄稍稍放心,他就听到面前的议员长坦然问他:“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同盟搭档,还是雄主?”
诺厄谨慎地道:“……哪一个身份你会乖乖听话?”
“当然是——”伊格里斯慢悠悠地拖长语调,理直气壮:“两个都不行。”
他不仅不答应,还要反过来教育他:“就是因为你脾气太好了,别虫才会蹬鼻子上脸,别看好像只是一句话,可你因为这句话不高兴消耗的情绪又该怎么算?不削他一顿就算不错了。”
他语重心长:“这个职位的虫没了,还能再提一个上来,你当时的好心情没了,谁又能补给你?”
诺厄:“。”
什么强词夺理。
他本该训斥对方不知轻重,胡言乱语,却又说不出口。
这种虫作为联邦领袖真的没问题吗?御三家是干什么吃的?
他这么想着,心里却涌起一点隐约的异样。
烦归烦,他是真没把被刁难的事当一回事。这么多年来,诺厄早已习惯了圆滑处事,虫活一世,被这样那样的事物所拘束也在所难免,他的位置,和当年的维洛里亚家族因失去雄父稍显尴尬的地位,也注定他必须懂事。
无视自己心底的小情绪,对他而言早已稀松平常。
可是,像这样连一点点细小的情绪都被看在眼里,被对方像是捋毛线团一样,一点点捋平的感觉,似乎也还不错?
他不自觉地低头,轻轻地说了声“好”。
回程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
诺厄微微仰头,看着烟雨朦胧下的埃尔瑟兰。今天的雨势不算大,只是透着点渗骨的凉意。身后的管家无声撑开了伞,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鞋,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往前走了一步。
身后却在此时伸出一双手,冷不丁掐着他的腰,将他整个抱了起来。
诺厄:“……!”
虽然他确实不太想弄脏鞋子,但这还在公司外呢,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搂搂抱抱,未免也太有碍市容了。
他蹙眉:“伊格里斯,你放我……”
下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不知道是不是提出了他话语中拒绝的意思,议员长揽在他腰间的手抱得更坚定了。
就这么迎着无数路虫惊诧莫名的目光,一直走上了星舰。
抵达终点。
议员长低头,看了眼自家雄主一尘不染、完好无损的皮鞋,满意地点点头。
所谓强制,自然要从生活里的一点一滴做起,最好是让雄主以为他不过如此的时候,忽然来一波大的,将对方震得措手不及。
诺厄:“。”
一次是犯病,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五次这样,圣阁下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是他的错觉吗?最近的伊格里斯,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好几次都直接无视了他的表态,肆无忌惮,自作主张。
要敲打一下吗?
可他的雌君每一次的自作主张,他好像……也不怎么讨厌。
他想起那天自己在论坛上发的帖子。
难道说,真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的雌君就是喜欢强制他时,他所露出的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小表情?
要不,他找个时间,再好好试探一下?
撒娇是不可能撒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撒娇的,但他完全可以故意展露出自己对某些事情的抗拒,以此诱导对方对自己的强制嘛。
想到就做。
圣阁下左顾右盼,观察有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点位,一边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该怎么诱导对方强制他来着?
圣地好像也没教过这个啊。
还是说,只要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表达出“不喜欢”的意思,就可以了?
他想了想,在沙发上坐下的同时,一边瞥了眼身边的空位,一边状似不经意的松口气。
糟糕。
好像有点太明显了,对方真的会上当吗?
他垂下眼眸,按捺住心里的小期待,等待对方的反应。
果然。
只见原本还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和他之间隔着茶几这么一个巨大沟壑的议员长忽然起身,在他身侧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好耶。
成功了!
诺厄眼前一亮,像是找到新玩具的小动物,没忍住又悄悄地拨拉了两下。
假装不喜欢橙子。
议员长把切好的橙子插上竹签,十分冷酷:“吃!”
他按捺住雀跃,表情冷淡地吃完了。
假装嫌弃对方靠得太近。
议员长干脆将他抱进了怀里,抱紧,动都不给动一下。
被强行抱在怀里,隔着单薄的衣服布料,诺厄几乎能感觉到雌虫稍微温热的腹肌,随着雌虫若有若无的晃动轻轻起伏,他悄悄烫红了耳朵,总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往哪里放。
这个距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他舔了舔嘴唇。
意识到这个动作稍显暧昧,很大概率被对方错误解读的时候,黑发雌虫已然凑了过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要吻下来。
但没有。
议员长先生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谨慎地递过来……一杯水。
诺厄:“……”画风忽然又正常了起来。
他有点失落,但还是接过水杯,乖乖地喝完了。
好嘛,这个答案也不算有错。
总归是好意。圣阁下想。
有这么一个时刻关注他的情绪变化,帮他做很多自己受限而不能做的事情的雌君,其实也挺不错的。
起码对方愿意听虫话的时候,还是很乖的。
真希望对方能维持这种阶段久一点。
这么想着,圣阁下稍稍松口气,却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一次次测试的时间里,议员长的眼神逐渐危险。
伊格里斯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今天的钓饵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既然对方看起来接受良好,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在后面上强度了?
星舰缓缓降落,舱门应声而开。
圣阁下微微走神,还在想会议结束时老师说的那段话,脚上的动作便难免迟缓了一步。
议员长客观解读:还想挨抱。
于是他三步并两步,干脆地将雄虫抱回了主宅。
客厅里,诺厄虫还有点懵。
被抱着经过那件设计成海底世界风格、独属于议员长的卧室时,年轻的圣阁下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伊格里斯理性解读:他想跟我睡。
想做就做。
黑发雌虫脚步一顿,就着抱着雄虫的动作,踢开自己卧室的大门,像是某种大型动物一般,叼着自己怀中猎物的后颈,干脆地钻回了自己的窝。
诺厄:“!!”
……太近了。
被揽在床上的时候,年轻的圣阁下整只虫都有点茫然,像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忽然就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下意识抬头,与雌虫对视——后者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随意散漫得近乎理所当然,抓住他的手腕,稍稍施力,便带动着他一起躺了下来。
诺厄:“……”稳、稳住!
这个,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他这些天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也不再像刚醒来那样抵触这件事,可是大白天的就这样是不是有点……?
迎着圣阁下稍显紧张困惑的目光,议员长先生自然地曲起手指,将他拉进怀里,自觉地抱紧,又像是哄小虫崽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睡吧。”熟练地威胁补充:“你,下午不准上班。”
见雄虫毫无反应,伊格里斯不明所以,迟疑:“要不,我再给你讲几个睡前故事?”
诺厄:“……?”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他是不是……被伊格里斯抛……
【27】
诺厄:“。”
他悄悄往边上挪了一下, 又挪了一下。
好吧,他承认,他可能, 或许,大概, 确实不那么喜欢工作, 更想在家里躺平旷工。
可是,伊格里斯是怎么知道的?
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见雄虫不说话, 一直往边上躲,议员长先生面露困惑:“不要吗?”
诺厄:“……不用。”
伊格里斯也没多想。
他理所当然, 坦率提议:“那就睡吧。”说完, 议员长先生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心情不错地道:“午安?”
大雪团子被他哄得本能地闭上眼睛, 就着在他怀里的姿势, 懵懂迷茫地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瞬间坐起身。
等等!
怎么又被对方的话带走了。
他晃晃脑袋, 又低头, 伸手握住对方的肩膀, 轻微地推了推。
黑发雌虫动也不动, 懒洋洋地应他:“别闹。”
……到底是谁一直在胡闹啊。
诺厄哭笑不得。
这样不行。
迎着雌虫同样稍显不解的目光,诺厄的表情逐渐凝重——身边有个这样帮忙打下手的虫固然很好, 可这样的交流方式未免也太过曲折了, 小事倒是无妨,万一哪一天出了大错怎么办?
那就,摊牌?
于是他委婉地道:“伊格里斯。”
他很少这样认真的叫全名, 是以对面的雌虫。也很快就收敛起了嬉笑的神色,坐直了身体,做出认真倾听的表情:“什么事?”
诺厄问:“你是不是有病啊?”
伊格里斯:“……?”
议员长先生沉默了。
虽然他确实是想要戳破隔阂着他们之间的虚伪,通过已读乱回的方式,激得对方在“点明,同意,负责”之间三选一,也不是说非要对方负责,哪怕只是单纯给他一个名义也行,但对方给出的这个反应,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虚心请教:“你觉得我哪里有病?”
诺厄:“。”
能说吗?其实他觉得他哪里都有病。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诺厄到底还是忍住了,他努力将话题牵引回正轨:“比如我不想要什么,你偏偏就给我什么;我不希望你做的事,你偏偏要做。”
议员长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然后他自然地道:“可你不也是乐在其中?难道不是你故意引诱我这么做的吗?”这么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给自己的行为重新下了个定义:“我觉得我这应该叫做替你圆梦。”
无法反驳。
圣阁下心里发愁,试图和他讲道理:“可我不需要你这么做啊。”
“我知道啊。”
议员长先生也很认真,他看着毫无知觉,又显露出几分困扰模样的雄虫,到底没忍住,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直都是在欺负你啊,宝贝。”他真情实感,灵魂发问:“你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吧?”
诺厄:“……”是、是这样吗?
耳根微微发烫。
他开始思索,被戏弄而自知与被戏弄而不自知中,哪一种回答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没丢脸。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等圣阁下纠结完了,才笑眯眯地、好整以暇地问他:“所以呢,你要怎么办?”
大雪团子呆了呆。
放在议员长还在装雄管严的时候,对方这时候多半已然言听计从,但在剥开这层伪装之后,眼下的他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对方的资本。
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圣阁下压下心底沮丧,摆出和对方谈判的姿态,问:“你想要什么?”
这么说着,他心里其实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对方可能会提出的要求,以及自己是否要妥协,但议员长先生只是随意地道:“有话直说,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怎么样,能做到吗?”
诺厄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雌虫。
后者表情如常,似乎真的只是凭借自己的心意提出了一个随意的要求,诺厄却后知后觉地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深意,和隐隐约约的试探意味。
他想要他的许可。
却又不仅仅只是他此刻话中提到的那个东西。
窗外雨水滴答。
恍若悄悄在与他心头涌动的情绪合鸣。
“我……”
***
简单的午睡过后,已经是下午两点。
诺厄推开房门,准备启程去上班。
路过隔壁卧室,他本无意关注,眼角的余光却窥见几道忙碌的虫影。见他诧异地看过来,侍虫们纷纷低头,领头的管家则快步走过来,低声解释:“年底到了,奥威尔先生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回来住,准备带一些起居用品到国会区,侍虫们正在收拾。”
“哦。”点点头,表示理解。
倒也不算意外。诺厄想。
毕竟也是他拒绝对方在先。
他想起昨天他说对不起的时候,伊格里斯脸上的表情。
说出口的好意被拒绝,雌虫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不快,没有冒犯,也没有其他之类明显的神色,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神情有瞬间的停顿和恍惚,就像是,有谁曾经也对他说过这种话。
诺厄无从得知,对方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因为下一秒,对方就已经调整好了微表情,轻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了。”
圣阁下便也没有再解释。
从记忆中抽离,诺厄不再看侍虫们忙碌的身影,继续往下走。
先主动后退的是他,对方随之避让,也理所应当。
下午的工作并不多。
诺厄看了几份紧急的文件,便打开光脑,自己给自己补课。学院帮他回忆起来的那份记忆很有用,却也并不完全,有些含糊不清的地方,还需要他额外调查。
没看多久,办公室的大门忽然开了。
敢在不敲他的门的情况下直接进来的,放在整个联邦也没几个,圣阁下心中微动,下意识抬头。
……是莱西·埃文斯。
也对。
同为高等雄虫,又有个最高董事的雄父作后盾,整个公司就没几个莱西·埃文斯不能去的地方。
雄虫大多敏锐,莱西狐疑:“你这个看上去有一点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圣阁下板起脸:“说正事。”
莱西根本不怕他的冷脸,他在好友的办公室环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盘用来待客的瓜子,一手抓的托盘,一手搂过圣阁下的肩膀,神秘兮兮的道:“我是来找你说八卦的。”
不等诺厄开口赶客,他又补充道:“和你一样同为最高董事的唐恩·卡西雷尔的瓜,要吃吗?”
诺厄生生停住了。
换成其他雄虫或雌虫明星的瓜,他还不好意思答应,但要说是另一位高等雄虫。
很好。
这下不得不吃了。
短暂的停顿,圣阁下绷着脸,若无其事地问:“什么瓜?”
“他你应该认识?”莱西回忆:“我记得你们两个小时候好像打过照面。”
诺厄实话实说:“是认识,但不太熟。”
并非所有的高等雄虫都会成为朋友,哪怕是表面朋友。
俗话说,有虫的地方就有圈子,然而无论是什么小圈子,通常都只有一个核心,主打一个众星捧月。同为年轻一代雄虫中的佼佼者,他与唐恩·卡西雷尔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不熟最好。”莱西满意点头:“你们如果太熟的话,我就不好说他的坏话了。”
……敢情是来找他说小话的。
诺厄有点无言,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些别的信息来转移注意力,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茬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那倒也没有。”
莱西摆摆手,扭扭捏捏:“我也就是看他最近干的事有点不顺眼。”
头一次见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诺厄来了点兴趣:“所以他干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莱西就来了气,当即撇撇嘴,愤愤不平地道:“我跟你说,这个卡西雷尔,原来我看他还好好的,也就是和你一样,性格比较高冷,不爱搭理虫而已。可谁知道,自从结婚以后,他就跟变了一个虫似的,每天不是给雌君准备爱心便当,就是给雌君给小饼干小蛋糕,活脱脱一个雌管严!”
“我瞧不起他!”
这么说着,他还不忘踩一捧一。
“要我说,雄虫就应该像你这样,把雌君驯得服服帖帖的,雄主说往东,雌君不敢往西才对,怎么能让雌君蹬鼻子上脸呢?”
诺厄:“。”
这话他有点不好接。
没有得到好友的附和,莱西·埃文斯皱眉,眼神瞬间犀利:“等一下,你这个羡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倒也不是羡慕。
如果没有他身上的亲身案例,他或许还会稍微相信一点对方口中的八卦,至于现在,诺厄反倒是觉得,这个耐心准备一日三餐做小饼干小蛋糕的虫究竟是谁,还说不一定呢。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显然还不足以应付怒火中烧的好友。
他随口道:“就是感觉,这对夫夫感情还挺好的。”
莱西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就像你和议员长夫夫俩感情不好似的,我们的议员长为了给你撑场子,先是拿自己的脸给你踮脚,又是当众给科斯塔没脸——”说到这里,他又皱起眉,警惕道:“等一下,你不会是故意这么说,变相在我面前秀恩爱吧?”
诺厄:“?”
天可怜见,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他忍不住道:“你觉得我们很恩爱?”
莱西反问:“那不然呢?”
圣阁下抿了抿唇,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可能吧。”
诺厄不是笨蛋,当然不会蠢到连雌虫带着隐晦好感的明确示好都看不出来。
可是。
他想起小时候的伊格里斯,被自己的雌父教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狼狈得恍若一条野狗,却还若无其事地对他轻笑,说“我的好雌父”。
那时候的诺厄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
不仅是因为他漠不关心,更是因为他清楚的明白,任何一句外虫的关怀,对这个时候的伊格里斯而言都不是关心,而是赤/裸/裸的——
羞辱。
大多数高等种都懂得明白什么叫做礼仪和修养,但野狗不会懂,也还没来得及在世俗的毒打中学会收敛满身锋芒,他不会感谢你的怜悯,只会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可如今的伊格里斯却不是。
不过眨眼的时间,昔日野狗般的少年雌虫就变成了联邦的议员之长。
他保留了少年时的随意、散漫、无所畏惧,却又增添了几分高等种雌虫在面对雄虫时所特有的温柔、细心与包容。
对外不乏威严,又总能轻易和下属打成一片。
因为内核稳定,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情绪波动;因为成熟强大,所以做什么都不会觉得丢脸,难为情,反倒笑眯眯地看着一切发生。
如今回想起来,诺厄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失态过。
他真的会生气吗?
又会为什么原因生气?
伊格里斯所谓的喜欢,又究竟值几分呢?
他会为了这份浅薄的喜欢,停止将他当做某种战利品,在他处于某种劣势的时候,在不伤害核心利益的前提下,第一个将他送上餐桌吗?
诺厄不知道。
他甚至有一点说不出的惶恐。
就像是——在他毫无知觉的、眨眼睛的功夫,他的死敌已经悄然蜕变,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成年雌虫,所有虫都在往前走,唯独他被留在了原地,仍是那个藏不住心事,稚嫩又天真的小虫崽。
他是不是,被时间抛下了?
他是不是,已经被伊格里斯,远远抛在了身后?
理智告诉他,他此刻的情绪,不过是失忆前的自己所布下的棋局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只要他顺应自然,等到他恢复记忆,重新变回那个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一切都会结束。
可站在当下,诺厄却很难不为这个后知后觉的瞬间难过。
如果他是八岁的诺厄,他会无所畏惧地说喜欢,贪婪的、理所当然的索求更多;
如果他是二十八岁的诺厄,他会从容不迫地应下这场爱情战争,在漫长的、虚虚实实的暧昧推拉中你来我往,直至其中一方被彻底俘获,或两败俱伤地纠缠在一起,同时向后坠入情网。
可他是十八岁的诺厄。
是这个既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喜欢,又没能强大到无懈可击,可以无视自己的心动,继续与对方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诺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我觉得他喜欢我。”……
【28】
十八年前。
诺厄·维洛里亚十岁。
初冬。
这一年里, 阿蒂库斯·维洛里亚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差,病魔在短短一年内便啃食掉了这位成年雄虫百分之八十的生命力。大多时候,维洛里亚家主都只能在医院的病床上度日, 绕是如此,这位高等阁下也没有半点要好好休养的意思。
他争分夺秒, 将所剩无几的生命能量, 几乎全都砸在了对唯一雄子的教育上。
仿佛与死神赛跑。
他要求年幼的雄子认真完成他所布置的每一门功课,一旦结果不如虫意, 这位曾一度以优雅出名的高等阁下就会变得风度全无,竭斯底里地摔坏一切能摔的东西。
“你太让我失望了。”
“……算了。”
“只有这种程度吗?”
无穷无尽的课业让年幼的雄虫几乎喘不过气来, 似乎他也是死神威胁下奔跑的虫,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直到那个最后的深冬。
埃尔瑟兰开始下雪,维洛里亚家主苏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神智也逐渐趋近于无, 在某一个雪花铺满枝头的清晨,阿蒂库斯·维洛里亚久违地恢复清醒, 他挥退所有虫, 独独将自己的幼子叫到身旁。
小小的雄虫幼崽抬起头, 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雄父。
他做好了被考验世界上最难的功课的心理准备,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 阿蒂库斯·维洛里亚什么都没有问。
向来严厉、苛刻,如今已然瘦骨嶙峋的雄虫, 有史以来第一次, 艰难地、轻轻地,将他的小虫崽拥入怀中,他仍是那张静默的, 没什么表情的脸,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内敛的,让小小的幼崽看不懂的悲伤。
“……诺厄,我的诺厄……”
“……对不起……对不起……”
“圣地的冬天太漫长了,”他轻声道:“往后余生,你要怎么熬下去呢?”
那时候的诺厄,并不明白雄父话里的意思。
乌拉诺斯四季如春,即使遭遇恶劣天气,也能动用科技手段虫为扭转,只要他们想,雄虫阁下们生活的地方更是全宇宙最安全、最舒适,也最温暖的地方,怎么会有冬天,又怎么会冷呢?
……
“所以,”一个声音总结:“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你太弱了。”
“是这样没有错。”
诺厄没有否定这个说法。
因为他太过于弱小,所以雄父才不得不拖着病弱的身体,拼着寒冬身体里最后一丝热量,也要教会他作为高等雄虫理应具备的生存技巧。
因为他太过于弱小,所以雄父直到临终前,都还在为他的未来忧虑。
因为他太过于弱小,所以即便对谁心动,也没有办法抛却理智和现实的考量,坦然地接受或追逐。
他本就没有任性的资本。
承认归承认,圣阁下却不喜欢听这个。
他抿了抿唇:“小艾。”
被叫到名字的光脑自带型智能AI很快回答:“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诺厄:“把你刚刚说的话撤回去。”
虽然不明白说出口的话要怎么样才能撤回,AI小艾卡顿一秒,决定从善如流:“好的。”顺手将自己与主虫聊天记录中的“因为你太弱了”删掉。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诺厄翻开文件,准备工作。
年关将至,这些天即使是他也没少忙得晕头转向。
工作上倒还好说,他不擅长的地方总还有老师帮衬一把,私下里的学习则多少有些不尽虫意,经验阅历上的缺失,终究很难依靠机械性质的后天学习在短时间内弥补上。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又开始与时间赛跑,妄图在最短的时间内长成雄父期待的样子,却总是收效甚微。要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雄虫掌握一名高等种应有的思维模式终究太过困难,就像现在的他,即使拼尽全力,也做不到像失忆之前的自己那样,对一切问题面面俱到,信手拈来。
好难啊。他想。
伊格里斯也会有这样疲于奔命的阶段吗?
他是怎么度过的呢?
思维乱糟糟的,像是打结的毛线团,一圈又一圈地纠缠在一起。等诺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议员长的朋友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条小鱼。
看得出来,年轻的议员长确实很喜欢钓鱼,朋友圈里配图最多的也是他在各种地方钓的品种各异的游鱼:有的在岸边草地上扑腾挣扎,有的在鱼缸里游来游去,还有的以食物的形式出现在了餐桌上。
除了游鱼之外,还有奇形怪状的植物、精心自制的大餐、形形色色的自然景观……
透过这些丰富多彩的图片,诺厄似乎看见了对方在做这些事时兴致盎然的样子。
和大多数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追求雄虫,生活单调得泛善可陈的雌虫不同,伊格里斯·奥威尔的日常生活称得上是精彩纷呈:钓鱼、种花,给花园里的云雀搭巢;自己为自己下厨,准备大餐;抽出时间,千里迢迢奔赴另一个星球,只为欣赏在某个特定时间才会出现的宇宙奇景……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顿了顿。
诺厄忽然想起,当初他在对方钓鱼时,不由分说便将对方拽回去工作的场景。
难得的悠闲时光,就这样被毫无生活情趣可言的雄主打断,伊格里斯应该也觉得挺扫兴的吧。
现在回想起来,他和伊格里斯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类型。
对方真的会喜欢像他这样一板一眼、枯燥无聊的雄虫吗?
又或者,对伊格里斯而言,这份喜欢就像是他喜欢一朵花,一只云雀鸟。兴致来了,就捧在手里戳一戳,逗一逗;被拒绝了,也可以随时抽身,掉头去花花世界寻找其他好玩有趣的乐子?
感觉到空气里淡淡的凉意,他似有所觉地转头,看向窗外。
下雪了。
好像是有点冷。诺厄想。
还是早点处理完必须的工作,私下里再找老师补补课吧。
……
同一时间。
埃尔瑟兰,国会区,枢密院办公室。
“唉。”
“唉。”
当连续两个叹气声,再一次在办公室内响起时,终于有虫忍不住出声:“我从刚刚就想问了,你们到底在叹什么气啊?”
“你难道不觉得枢密院最近的气氛不太对劲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点。”
“岂止是一点。不是我说,议员长先生上任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难搞过。听说今天上午的时候连秘书长都挨了骂,到现在都被关在办公室里没被放出来……和雄主冷战的雌虫都这么可怕的吗?”
“别说了,我今天上午都没敢去汇报……”
办公室内议论纷纷。
几米之外的议员长办公室内,气氛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不应该啊。”
伊格里斯企图跟他的秘书长讲道理:“我觉得他对我应该也不是没有感觉才对啊。”
秘书长战术性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议员长先生换了只手撑脸,作思考状,认真开口:“你说我现在出门散步,然后假装不经意走到公司总部,会不会显得很刻意?”
秘书长表情冷漠。
他试图用眼神明示对方自己对眼下这段对话的毫无兴致,但没用。议员长先生选择性地无视了秘书长眼中的不耐——别的虫可以不听,但作为他的心腹兼好友,埃尔顿·马洛必须听。
秘书长叹口气。
他找了个块沙发,认命地充当起临时恋爱心理辅导员的工作:“既然你不想离诺厄阁下太远,为什么还要收拾东西搬出来?”
“你不懂,”伊格里斯说:“这叫斩断自己的后路,不成功便成仁,回不了主卧,我宁肯睡大街。”
对于议员长企图霸占圣阁下卧室的野心,秘书长不置一词:“所以你现在拉着我的诉求是什么?”
“我觉得他喜欢我。”语气笃定,又随即充满困扰:“但他好像不太愿意承认,你觉得是这是为什么?”
埃尔顿瞥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出言打击自家上司的谜之自信。
站在他的视角,秘书长并不清楚这对夫夫私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同样看出了些许端倪:那位圣阁下从出院到现在,除了自家上司几次主动维护,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调用议员长一系的政治资源的意思。
这就有点意思了。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政治联姻,明明很多事情随手利用一下雌君这边的关系就能轻松解决,那位阁下却偏偏不用,为什么?
啧。
越想越肉麻,秘书长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想想自己还是个单身狗,再看看对面手托腮,作苦恼状的上司,只觉十分刺眼,当即抽出一份宴会邀请函,搁在桌面上,推到议员长的跟前。
“不去。”
“你不是问我圣阁下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吗?”
秘书长面不改色:“就你这个平常老摸鱼,不是钓鱼就是逗鸟到处厮混的德性,哪位阁下敢把你的话当真?”他敲了敲桌面上的邀请函:“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工作,向圣阁下证明,你是一只认真、负责、靠谱的好雌虫,懂不懂?”
……不太想懂。
并不十分想工作的议员长叹口气,到底还是捡起了邀请函:“科斯塔家族的?”眉梢微挑,看向秘书长。
后者表情不变:“四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星灵帝国边境最近不太安分。”
“行吧,晚上我抽空去一趟。”
……
“科斯塔家族的私虫宴会?”
诺厄微微蹙眉。他对这种社交性质的宴会没什么兴趣,却不能不考虑举办者背后的实际用意。
他想起早上散会前,老师所说的话。
——公司高层最近有声音在讨论,最高董事会是不是应该多增加几个席位。
这个话题其实有点荒谬。
蛋糕只有那么大,好端端的,谁乐意再分割出来一部分给后来者?就算个别虫不介意,最高董事会也绝不会通过这样的提议。
除非这项提议的背后,有着对最高董事会某些虫而言更大的利益。
诺厄沉吟片刻,对边上的管家道:“我知道了,你通知科斯塔家族,我会准时出席。”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我比他们都好用。”……
(26、27章有修改过, 增加了一些剧情细节和互动细节,感觉前后剧情连不上的宝宝最好回头看看,造成不便真的不好意思TT)
【29】
风雪飘摇。
飞行器后座上, 萨维尔·埃文斯看了一眼身侧的学生:“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累了?”
诺厄摇摇头, 简短地道:“没什么。”
无论是作为圣阁下, 还是公司高层,他都不适合露出代表脆弱的疲态, 哪怕此刻问话的是他的老师。
萨维尔没有再说话。
都是成年虫,即便是关心, 也理应点到即止, 过多的关怀或劝诫,有时反倒是一种冒犯和负担。
飞行器的速度逐渐放慢。
——科斯塔家族的府邸到了。
飞行器停了下来,右侧舱门无声自开, 负责引领客虫的侍从官早已提前在庭院中等候。他们被引进灯火辉煌的大厅, 门外雨雪纷纷,室内却温暖明亮得好似白昼, 候在客厅门外的侍虫躬身行礼, 同时高声宣布:“诺厄阁下和萨维尔阁下到。”
宴会的主虫, 科斯塔家主索恩·科斯塔暂停了谈话, 起身行礼:“晚上好, 诺厄阁下,萨维尔阁下。”他停顿一瞬, 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但愿这场宴会不会让你们失望。”
萨维尔礼貌地点点头, 客套道:“费心了。”
诺厄淡淡颔首,没有说话。
简单的寒暄过后,科斯塔家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领着他们穿过客厅,来到隐隐以众星捧月的姿态、被包围其中的某个核心虫群——几位同为御三家高层的特权种们端着酒杯,姿态随意地站在长桌旁攀谈着。
诺厄没有加入其中。
他放慢了脚步,逐渐落在了最后。
隔着好几层的虫群,他看见了同样被虫群包围的唐恩·卡西雷尔。注意到他的视线,金发蓝眼的娃娃脸雄虫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彼此微微颔首。后者低声和身边虫说了什么,很快便拨开虫群,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晚上好。”唐恩·卡西雷尔礼貌地点点头,他表情不变,声音却隐隐飘忽:“塞维尔和你谈过了?”
同为最高董事,诺厄和这位高等雄虫的来往不多。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脸上维持着一贯的冷淡表情,轻声道:“简单讨论过。”他知道对方指的是某些公司虫企图增加最高董事会席位的事。
“你怎么看?”
这是讨论,还是考验?
诺厄挑了下眉,倒也没避开这个话题,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增加席位的可能性不大,依我看,这个消息更像是虫为抛出来试探我们反应的,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改变‘掠夺者法则’。”
所谓“掠夺者法则”,其实是指公司最高董事会席位动态调整机制,也是公司创建者在最初的时候,所定下的规则。
简单来说就是:在继承者足够出色的情况下,公司最高董事席位调整机制为继承制,即由上一位董事所属家族中的出色后辈继承;而当对应董事所属家族中后继无虫的时候,多出来的席位则会采取优胜制,由资历、业绩足以的新虫取而代之。
不仅如此,“掠夺者法则”还额外强调,继承者与被继承者,必须是同性。
换句话说,如果被淘汰的最高董事是一位雌虫,那么他的继任者也必须是一位雌虫;反过来,如果被取代的是一位高等雄虫,那么取而代之的那位新董事,也必须是一位高等雄虫。
而公司最高董事会的雌雄比例,是3:4。
这意味着只要雄虫们愿意团结一致,公司就永远间接处于【圣地】的掌控之下。
唐恩·卡西雷尔说:“这是我的底线。”
诺厄平静地道:“也是我的。”
军团属于军雌,学院属于脑虫,前二者都是雌虫们的大本营,公司是雄虫们唯一能够插手、并取得明确优势的领域,而“掠夺者法则”本身就是过去几千年来,一代又一代的雄虫在与公司雌虫的竞争之下所取得的战果。
对诺厄而言,他的继承者可以不姓维洛里亚,但必须是一位雄虫。
无关性别歧视。
他们不能、也不愿再回到过去,只能依靠圣地、依赖繁育和婚姻间接掌控联邦的时期。
唐恩没有说话。
金发蓝瞳的娃娃脸雄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权衡些什么,他迟缓了几秒,意有所指:“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他微微颔首:“失陪。”
说完这句话,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虫群中。
意识到他话中隐含的意思,诺厄微微蹙起了眉头。
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乍一看,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仅仅只是强调、希望他未来不会改变今天的抉择,但反过来想想,就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了。
为什么唐恩会觉得未来的他可能会改变今天的选择?
因为意图掀起这层浪潮的虫,与他息息相关,这个虫对他而言很重要,重要到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抉择……?
对方究竟查到了什么?
大厅中热闹依旧。
侍虫们端着托盘,不时从虫群中走过,嘈杂的虫声与杯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伊格里斯懒洋洋地坐在角落里,无聊得想打瞌睡。
他来得低调,落座的时候也特地找了块虫少的地方,却耐不住多的是虫凑过来献殷勤,好不容易把周边围得跟苍蝇似的虫群打发走,他终于开始思索——
他来这里是干嘛来的?
议员长先生认真回忆了一秒。
不记得了。
这么简单就忘记了,应该本身也不重要吧。伊格里斯心不在焉地想。
说起来,他好像快九个小时没见过自家的垂耳兔了。
今晚要不要回去睡觉呢?
睡在卧室外的走廊上,应该也算是睡大街的一种吧?
“奥威尔,稀客啊。”有相熟的虫端了杯红酒,过来打招呼:“怎么一只虫坐在这儿?”
伊格里斯假装没听见。
无关紧要的虫,忽略忽略。
对方显然也习惯了他的性格,当下便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打趣:“我看那边围着圣阁下的雌虫加起来都快能围着这大厅绕三圈了,你确定不过去看一眼吗?”
伊格里斯不聋了。
他岂止是不聋了,当即就挑了下眉,表情核善地挽起袖子,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虫群之中,年轻的圣阁下静静伫立。
他无意找虫攀谈,却耐不住年轻的不年轻的雌虫雄虫一个劲儿地往他身边扑,就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有单纯闲聊的,有不动声色套交情的,还有几个似乎单纯无聊,混在虫群里偷偷欣赏漂亮阁下的。
伊格里斯坐不住了。
社交营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所顾忌倒还好说,可虫一旦有了礼仪修养,也就有了周全体面之类潜在标准。与聪明虫沟通,须字字斟酌,言辞谨慎;与蠢虫沟通,也得温和友善,向下兼容,维持一位高等阁下应有的优雅从容。
说实话,挺累的。
诺厄在心中叹口气,面上则毫无端倪,从始至终维持着淡淡的微笑,耐心倾听着身边虫的发言。
“……我不喜欢学院的唯结果论,但我也得说句公道话,这种选拔机制虽然过于死板,却也有效筛选了很多蠢货,不像我们公司……”
诺厄笑了一下,没发表什么意见。
“……真的,现在的军团简直令虫无法容忍,这才和平了几千年,他们居然就耐不住寂寞了。战争战争战争,这帮战争狂魔眼中除了战争还有什么?”
圣阁下微笑着听他们畅所欲言,偶尔在话题不可避免地逐渐滑落向某个深渊时,轻飘飘截停、带过。
“……听说星灵帝国边境那边不太太平,我记得那一块以前好像是科斯塔家族……”
听到感兴趣的话题,诺厄眉心微跳,下意识就往说话的虫那边看去。
没有成功。
一只手冷不丁地从他的身后探出来,抓住他的手腕,拽起他就往外走。
诺厄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半边身体撞进对方怀里,他本能地要往边上躲,又被对方按着肩膀,摁了回去。
诺厄:“……”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闭上眼,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
“伊格里斯,你在干什么?”
议员长言简意赅:“带你走。”
很好的回答,使圣阁下满头问号。
诺厄深呼吸,企图和议员长讲点道理:“伊格里斯,难道没有虫告诉过你,不要在别虫聊得正高兴的时候打断他们,更不要莫名其妙、一声不吭地把其中一只虫带走吗?”
伊格里斯瞥了他一眼。
那不是一个谈得上友善的表情,非要说的话,它更近乎没好气,甚至带着一点儿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戾气。
他冷不丁地抬手,捏住圣阁下因气恼而微微起伏的脸颊,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什么?”
“没有高兴。”黑发雌虫定定地注视着他,语气肯定:“整场宴会,你一次都没有笑过。”
诺厄微微一怔。
“不高兴的话,为什么还要迁就他们,陪他们聊天?”他问。
诺厄垂下眼眸。
被对方捏过的脸颊此时似乎还有某种力量的残留,不讨厌,又有点微妙,促使他不自觉挪开目光,看向不远处仍旧灯火辉煌的大厅。
“想要得到,必先给予。”
诺厄慢慢地说道,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对无关虫好言相待,目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回到了面前的雌虫身上。
他稍稍抬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雌君。
“利益交换也好,单方面的利用也罢,只要我还打算使用他们,就必须维持表面上的友善安宁。”
——你呢。
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也许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许没有。
议员长先生认真地点点头,仿佛理解了他的说辞。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诺厄抿了抿唇,说不清是心口一松,还是稍稍失落,他深呼吸,找回了自己最初的言辞:“既然理解了就放开我,我还有事……”
伊格里斯打断他:“但我觉得,你没懂我的意思。”
圣阁下微微一怔,不解地看他。
伊格里斯却没有立刻回答。
黑发的议员长低垂着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额发落下层阴影,覆盖着眉骨,让诺厄一时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一秒,或者是更短的时间。
黑发雌虫不耐地“啧”了一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带动着圣阁下的手,覆盖在自己一下下跳动的心脏处。
雪落下来时,诺厄听见身前的雌虫发出一个无奈的、稍显烦躁的声音:“还没意识到吗?”
“我比他们都好用。”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笨拙地贴了贴他的唇角。……
【30】
诺厄微微睁大了眼。
黑发的议员长站在他的身前, 正垂眼看他。即使是略显恼火的神色,出现的那张脸上是也显得格外帅气,丹凤眼微微上挑, 带着点戾气,与他对视。
他似乎有点生气。
为什么?
晦暗的灯光下, 伊格里斯语带嘲讽, 如数家珍:
“利亚姆·哈灵顿,哈灵顿家族的胚胎, 名义上是外交委员会新星,实则是个一旦脱离他的祖雌父就无法独立行走、连最基础的星际地图都看不懂的草包;兰伯特·瓦格纳, 学院出身的财政委员会副主席, 建议你在使用他之前先让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查重率。”
“至于德雷克·本奇……”
议员长嗤笑:“如果你打算更新《雄虫保护法》,倒是可以考虑查查看他在几个度假星球的私虫别墅,说不定还来得及拯救几只被囚禁的小可怜。”
“要我说, 废物至少还能回收, 而他们……连焚烧的价值都没有。”
诺厄心中微动。
前两个倒还好,算是特权种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至于最后那一位, 他还真不知情。
伊格里斯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中诧异, 却也没有多问。对方居然拿出来说, 手中必然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他错开议员长略带嘲讽的冷脸, 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胸前抽回来,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声音里却难得显露出几分气弱。
“那你也不用……”
也不用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 把他拉出来吧?
这话他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议员长便冷不丁伸出手,像是宣泄某种郁气似的, 恶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蹂躏某种玩偶似的,将他搓得东倒西歪,一边搓,一边还没好气地训他:“你是笨蛋吗?”
你才是笨蛋呢。
诺厄很想这么说,但他悄悄瞥了眼表情不善的雌君,忍住了。
老实挨骂.jpg
仿佛角色互换。
背景音嘈杂的大厅外,黑发的议员长调整了一下站位,替身形单薄的圣阁下挡下半边的冷风,低头,将身上的大衣披在雄虫身上的同时,一面毫不客气地道:“我就直说吧——全联邦,所有虫,但凡有资格站在你这位圣阁下面前的,没有一只会是真正的蠢货。”
“但凡有虫让你不高兴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不适,不舒服,不痛快,不用怀疑,他们就是故意的。”
雌虫语气冷静,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不耐和煞气。
“谁让你不高兴,你就给谁甩脸色;谁哄得你高兴了,你心情好,就赏个笑脸,心情不好,也一样爱冷脸冷脸。”
“听明白了吗?”
圣阁下迟缓了几秒,稍稍犹豫:“就这样?”
议员长先生真情实感地疑惑了:“……?那不然呢?”
先不说单一个圣阁下的身份,就够对方横着走了——不嚣张跋扈那是他的雄主脾气好,与虫和善,不好意思让外虫下不了台。就说他自己吧。他努力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是为了什么?让他的雄主在别的虫——他爹的还是别的雌虫的面前好声好气地说话的吗?
不是,他自己都没得过这位小祖宗几次笑脸呢!
什么东西啊,怎么觉得自己配的?
伊格里斯是真有点恼火。
如果不是顾忌着太过随心所欲,可能会被外界误认为不把圣阁下本虫的意愿当一回事,又或者解读为圣阁下已失去在这段婚姻中的话语权,伊格里斯当场就得让这帮废物好好看太阳究竟是从哪边落山的。
诺厄:“……”
感知到饲主身上的戾气,大雪团子悄悄往边上挪了挪。
声都不敢作.jpg
黑发雌虫挑了下眉,问:“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被掐住脸的雄虫挣脱不能,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啊。”
“是吗?”
伊格里斯不置可否。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林林种种的细节,议员长蹙了蹙眉,丝毫没有放过对方的意思,反倒报复性地戳了戳圣阁下的脸颊,一戳一个小酒窝,幽幽地道:“现在知道了?那你早干什么去了?”
诺厄:“……!”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今天的伊格里斯,真的好凶。
他心有戚戚,有点犯怂,又微妙地从议员长的恼火中攫取到一点浅淡的勇气,小声:“……我失忆了。”
伊格里斯:“所以?”
圣阁下谨慎地瞥他一眼,像是在观察他的神色,以便随时做出应对:“我想快点掌控现在的情况,所以才……”他含糊了一下,企图甩锅:“总之,是你先算计我的。”
如果不是对方率先对他出手,他也不会因为担心被报复,火急火燎地想着重新构建自己的势力网络。
议员长似笑非笑:“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的问题?”
年轻的圣阁下俨然还没到能够完全抛弃脸面的地步,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伊格里斯盯着他。
大雪团子耷拉着耳朵,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刚好把澄金色的眼瞳遮住,像是因为擅自咬断了电线,被饲主唠叨的垂耳兔,乖巧中显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懵懂、茫然,又很听话。
糟糕。
乖乖挨训的垂耳兔,好像也很可爱。
被拎起来训了半天,都不带反驳的。
这也太好欺负了吧?
他心中微微发痒,很想趁机在那张软软的脸颊上再戳两个酒窝,但看着圣阁下过分乖巧的表情,到底心头一软,忍住了。
“这世上所有的成长,往往都是和磨难并行的。”
伊格里斯说:“有时候,你觉得一只虫比你更优秀,更从容,那是因为他们遭遇的苦难和痛苦都要比你多得多。你羡慕他们的光鲜亮丽,但对于关心你的虫来说,这种以伤害自身作为代价的成长,其实并不值得。”
诺厄心中一动,抬头看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伊格里斯在指自己,但对方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的身上,平静的,安静的,带着点儿淡淡的,叫虫莫名的情绪。
那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
这一瞬间过后,黑发的议员长已然重新调整好了表情。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和、耐心又包容的雌君。
他告诉他:“你是我的雄主,你的出身和你的能力注定你整个余生都将站在这个文明的巅峰,你不需要考虑任何虫的感受——就算政治是妥协的艺术,那也应该是由别人向你展现这门艺术。”
“所以,你完全不用急着长大,也不用太辛苦地长大。”
伊格里斯问:“你知道你现在这个自我逼迫的情况叫什么吗?”
诺厄:“……”
直觉告诉他,他的雌君嘴里多半吐不出什么好话,但好奇在这一刻战胜其他,他迟疑道:“叫什么?”
伊格里斯:“叫没苦硬吃。”
好嘛。
诺厄:“……”他抬头,并不十分服气地看他。
被瞪视的那只虫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低得好似叹息:“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来一遍,不说让你自己哄你自己高兴,多少给我一点哄你高兴的机会吧?”
圣阁下掩饰性地移开视线,去接风中送来的雪花。
几片冰凉的细雪落在他的手掌上,又悄无声息的融化。
他看着手心里的雪花慢慢地变成雪水,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两秒,又或者是更短的时间,他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动了一下。
年轻的圣阁下垂下眼睫,面露犹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有意为之的试探,又带着几分不确定:“那,我可以在你身上耍手段吗?”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不客气,甚至有些煞风景,被提问的黑发雌虫却是忽然笑了一下,慢吞吞地松开他,身体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倚在门上,双手抱着胳膊,低垂着眸,瞳孔中含着笑意,与他的雄主对视。
“行啊。”
伊格里斯兴致不错地看他,语气轻松得好似挑衅,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他不止一次,好整以暇、有恃无恐般说过的那句话——
“你准备拿我怎么样?”
诺厄却没有立刻回答。
年轻的圣阁下抿了抿唇,缓慢地,镇定地呼出一口气。纯白的雪花和晦暗的灯光在他身后摇曳交错,嘈杂的背景音遥远得像是来自远方,也就在这样无边的雪色与月色之下,恍若月中聚雪的雄虫轻轻踮起了脚。
如果这是一场敌袭,伊格里斯会在一切刚起征兆的那一刻,便轻松躲过。
但那是他的雄主。
明晃晃的月光下,白发金瞳的阁下用自己的嘴唇,笨拙地,轻轻地贴了贴他的唇角。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