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明确的爱」
◎棠悔如果爱她,棠悔如果不爱她◎
虽然在程时闵面前,隋秋天那么勇敢,可以用很大的声音说“爱一个人就是没办法”……
但在程时闵在听完这句话,发了一会愣,就把行李箱交给她,自己沉默着离开后。
隋秋天看着程时闵在雪地里越缩越小的背影,自己也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那个时候她感觉到有雪片落到唇边,冷冷地、慢慢地融化,想到回去之后就会见到棠悔,还是相当忐忑地舔了舔唇。
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雪飘下来,她再次很用力地去想,去思考,最后得出的结论,仍然像程时闵刚刚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她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其实是因为早就带着答案。
被保护时的诧异,被询问时的奇怪,被照顾时的不适,想要拥抱,想要说话不算话,想要擦眼泪,学习对方为人处事的细节,崇拜,心疼,想念,悲伤,忸怩,我想,我要……
一个女人爱上女人。一个保镖爱上雇主。一个来自海边小城的人,爱上住在山顶的人。
一个笨的人,爱上一个聪明的人。一个虚岁二十七岁的人爱上虚岁三十三岁的人。一个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方向的人,爱上未来早就确定好会往哪个方向走的人。
一张全家福里的一个人,爱上同一张全家福里的另一个人。
一个不懂爱的人,爱上另一个好像也不太懂的人。
七年。
明确的爱,具体的爱。
隋秋天终于看清楚很多事。
那棠悔也会爱她吗?
这个问题冒出来。
隋秋天简直吓了一大跳。
鞋子被厚厚的雪包进去,像是陷落到什么柔软又让人心生警觉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完全不敢动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
奇怪。
隋秋天张了张唇。
试图把“爱”这个字眼单独讲出来,却又觉得好难,像是一块冰含在嘴里面,吐不能吐,因为舍不得;吞也不能吞,因为喉咙里面已经满掉了。
于是她只好惶惶不安地含着。
然后心神不定地想——
棠悔如果爱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棠悔如果爱她,是因为什么?
棠悔如果爱她,会不会像她现在一样明确?或者是说,会不会和她是同一种爱?
棠悔如果爱她。
想到这里。
隋秋天有些害羞地提起唇角。
又低着眼睛。
看那条把自己包起来的围巾,产生一种被填满的感觉。
被填满之后。
她又发了一会呆,觉得整件事很奇怪,于是自顾自想要把那些填满的东西掏出来,于是只好开始往反方向去想——棠悔如果不爱她……
隋秋天不动步子,在雪地里慢慢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的脑子里面有一张白纸慢慢展开,一列写“棠悔如果爱她”,另一列写“棠悔如果不爱她”。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给她亲手织围巾?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给她求平安符?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昨天晚上偷偷来房间里面看她?
棠悔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像牵小猫一样过来牵她的手?
……
隋秋天蹭了蹭下巴,把被棠悔牵过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光秃秃的雪地里看了看。
然后。
她抿了抿唇角,把脑子里面那张写满的纸揉皱了,扔掉。
因为她发现——原来这两列下面,每一句话,可能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风吹过来,雪酥酥地挤在鞋底。
隋秋天看着这条围巾,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缠成一个绒绒毛团——
也得出一个让她很害羞很不敢自己去承认的结论——
可能亲手织围巾,就代表她好爱这个人。
隋秋天在雪地里舒出一口长长的白气,接着提步。
重新往房子那边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但快要走近的时候,隐隐约约,她看见——棠悔已经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
她自己一个人,拄着盲杖,没有人扶,也没有谁帮忙看路,她只能自己很是艰难地摸索着门,一点一点挪着步子走出来,拖鞋真真切切地踩到雪的时候,棠悔似乎有些害怕,步子缩了一下。
但很快。
她呼出一口看起来艰难瑟缩的白气,再次下定决心,想要继续往前走,便很努力地用盲杖点着地,费力地,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台阶下面踩。
于是她显得很狼狈很窘迫。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走了一段路,她就不得不停在原地,歇一歇。
可能她昨天晚上,偷偷过来二楼找隋秋天,也是采取这种看起来笨拙而不优雅的办法。
“棠悔小姐。”
隋秋天努力往她那边跑近,也很大声地喊她。
雪地空旷。她的声音传过去,变成一个越缩越小的泡泡。到棠悔面前,泡泡就破掉了。
棠悔似乎听见她的声音。
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眼睛很竭力地在找寻她的方向。
“棠悔小姐!”
隋秋天再次加大音量。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去喊一个人的名字。以至于那个时候,她怀疑,有几棵树上的雪,都已经被她震得掉落在地上。
棠悔大概也被她的音量所惊到,像只在雪地里受惊的小鸟,整个人在原地顿住,迷茫着将脸朝向了她的方向。
“我在这里!”
雪块在她身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隋秋天高声对棠悔说。
也很费力地,对着棠悔那边挥了挥手。纵然她清楚,棠悔可能看不见她正在朝她挥手。
但她还是把手举得很高,声音也很高亢地,喊棠悔的名字,
“棠悔小姐。”
隋秋天慢慢地,步子稳稳地,往棠悔那边走过去,也气喘吁吁地用持续的高音量说,“你不要过来了,我走过去就是。”
棠悔听见她的话,没有再动。
她出来的时候可能有些急,只穿那件在室内穿的白毛衣,很安静地站在白色雪地里,变成很小很小一个坐标,害怕自己乱走可能会带来什么问题,只好等着隋秋天一步一步走过去。
隋秋天出来之前穿得很厚。
里面是客房里面的白毛衣。
外面是棠悔为她准备的大衣,围巾,雪地靴,和手套。
一套下来。
她连走路变得有些困难。
本来是一段平时走起来觉得很短的路,现在又觉得漫长。
她本来想直接跑过去。
但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得算近,而且又带着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
棠悔似乎察觉到什么,出声对她讲,“别跑,会摔。”
好吧。
隋秋天只好将步子慢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时候,她在雪地里,看着棠悔的脸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变得清晰,心里面突然产生很多很多的雀跃,控制不住的,被心脏这个容器接满了的……
雀跃。
雀跃和她像两只小小的蝴蝶,一起矜持地停栖在棠悔面前。甚至还都带着自己的行李。
棠悔听到她靠近的声音,先是稍微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安心一些。接着,她才像是感觉到有些冷,瑟缩着抱了抱自己的肩,顶着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梢,轻声说,“先进去吧。”
“你冷不冷。”隋秋天出声询问,却不等棠悔回答,就已经自顾自把围巾摘下来——
棠悔大概是不知道发生什么,很茫然地往她这边抬了抬脸——
下一秒。
隋秋天已经把取下来的围巾,一圈一圈地围到棠悔脖子上,甚至还不等棠悔反应,就匆匆忙忙地把外套也脱下来,盖在棠悔肩上,一整个把棠悔包住,这时候才稍微放心下来。
看到棠悔的头发也被她的外套包在里面。她下意识,想去帮棠悔把头发拿出来——结果,刚抬起来,看到自己手套上粘到的雪,又只能停住。
摘了手套。
在手掌心哈了哈气。
又把手也搓热。
才敢去,收着力,稍微,把棠悔藏在衣领里面的头发,一点一点弄出来。
棠悔察觉到她要做什么,没有乱动,配合着她的动作。
这么冷的雪天。手在外面暴露一会,又会被冷空气浸凉。所以,隋秋天不敢去碰到棠悔颈下的皮肤,也时不时去给自己的手哈哈气,保证自己的手没有很凉,才去帮她整理衣领和外套——
很简单,很平凡的一件事。隋秋天很安静,棠悔很沉默,后续低着的眼尾还泛起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红。
等彻底理好衣领和头发。
隋秋天收回手来,整个人屏住呼吸,等在棠悔旁边,突然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
“就这么一段路。”棠悔低着眼,提了提肩上的外套,“还要把这些都让给我做什么?”
隋秋天看她。她其实很喜欢盯着棠悔看,只是以前都觉得这样不太好,不太敢看。
但这种盯着看并没有带有很多复杂的、隐藏着的情感,她只是像好奇的猫,遇见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
“不想你冷。”隋秋天认真回答棠悔的问题。
盯着她看了看,又说,“这么一段路,为什么还要自己出来找我?”
棠悔大概没想到她会学自己的语气问,顿了片刻,才讲,“怕你一个人害怕。”
“所以想过来接你。”
她这样说。好像她是一个刚放学的小孩,等着家长来接。
“好吧。”隋秋天认可她的答案。因为没有人来接过她放学。
她一边拎着行李箱,一边扶着棠悔往房子那边走,棠悔问她,“表姐呢?”
“她先回去了。”隋秋天解释,“说是还要去上班,所以只是把我的东西交给我。”
棠悔点了点头。
她出来的时候甚至只穿着拖鞋,现在拖鞋上沾了很多白白的碎雪,把她整个人弄得很狼狈,不知道鞋子里面有没有湿掉。隋秋天有点担忧。
然后。她听见棠悔沉默片刻后,突然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了我妈妈的事情,又跟我说了……”想起刚刚和表姐说的那些事,隋秋天有点不好意思。她还是没那么大胆,可以把“爱”这个字眼,在棠悔面前大大方方地提出来。
所以她偷看棠悔红肿着但仍旧很漂亮的眼睛,擅自做了一次很小的隐瞒,“还说我戴着的这条围巾很漂亮。”
说到“围巾”。
她又紧张兮兮地去盯棠悔的表情。
但很可惜。
棠悔并没有对“围巾”这个词察觉到什么。她发现隋秋天没有再往下说,便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大概不觉得程时闵会特意过来说这么简单的事。
但她可能记性不太好,没有想起那句——可能亲手织围巾,就代表她好爱这个人。
隋秋天有点失落。
“你妈妈怎么了?”棠悔问。
“她生了病,昨天在医院做手术,手术很顺利。”隋秋天说。
“顺利就好。”棠悔点了点头。她没有针对陈月心的事情说太多,可能她也不是很喜欢陈月心。静默片刻后,她才问,“所以这是你回来找我的原因吗?”
隋秋天停住脚步。
棠悔抬眼看她,语气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因为有所期待和不安,所以让自己显得很随意,“因为妈妈?”
她们曾经有过——想妈妈了就过来找对方的约定。
“不是。”隋秋天说。
是因为想念你,并且只想念你。隋秋天想。但她不好意思这么说。
可能是她的否认快速而坚定。以至于棠悔愣了片刻,才笑了一下。那种笑不怎么明显,却是真实的。弧度只稍微显露一会,便被敛起。然后棠悔又问,“她也觉得漂亮?”
话题似乎回到围巾上面。
隋秋天“嗯”了一声。
她撒谎,并且小声地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这样说可能有点夸张了。
于是棠悔张了张唇,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在隋秋天面前,突然就变成一个没有那么游刃有余的棠悔。
隋秋天安静了一会,低头看到她变湿透的拖鞋,看向离房子只剩十几米远的路。
突然松开行李箱拉杆。
自己在棠悔面前蹲下来,对她讲,“我背你。”
她的要求很突兀。
棠悔迟疑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罕见地在这种要求面前显得有些拘谨,说,“只有几步路了,没关系的。”
“鞋子会湿掉。”隋秋天说,“到时候会很不舒服。”
“而且如果又滑倒了,你的伤会变得更严重。”
“好吧。”
棠悔没有跟她争论,而是很顺从地趴在了她背上。
隋秋天刚出院不久,以为自己变得很弱很弱。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可以很轻松地把棠悔背起来。这个发现使她高兴,又使她难过。
“那行李箱呢?”棠悔小心翼翼地趴在她背上,声音低低地问她。
“我一会自己过来拿就可以。”隋秋天解释。
棠悔没有再多问。她将脸贴在她肩上,像是觉得这样很安全,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但她的体温还是很凉很凉。
隋秋天想——等会进去,一定要看看她的鞋袜有没有湿。
“你刚刚为什么去了那么久?”走了几步,棠悔打破沉默,轻声细语地问她。
“嗯?”隋秋天背着她,在雪地里慢慢走路,回过神来,说,
“因为在思考一些我觉得有必要思考的事情。”
她这么说的时候有些忐忑。因为她以为,棠悔会问她——在思考什么事。
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非常不好意思,用很小的声音告诉棠悔,自己左推右推最后得出的那个结论。然后顺便提醒一下棠悔,这条围巾是她亲手给她织的。
但棠悔没有问这个问题。她只是紧了紧拥住隋秋天的手臂,吐息在冰天雪地里变成白色的,“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棠悔声音压低,“你和表姐一起走了。”
“怎么会?”隋秋天背她上台阶,步子迈得很小心。
“我是担心。”棠悔向她解释,“毕竟表姐很会谈判,而你……”
顿了几秒钟。
放低了声音,“又很有可能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隋秋天否认。
“没有什么?”
棠悔大概是那种对自己有很多怀疑,也需要一遍又一遍问问题去证实的人。
“其实表姐没有我会谈判。”隋秋天觉得自己在说实话。
棠悔不讲话。
隋秋天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在落地窗上看到她们的影子,一个背一个,像形状很奇怪的鱼在雪地里找到彼此。她说,“我也不会再生你的气。”
这大概是棠悔自己在硬撑着从室内走出来的时候想要找到的答案。她听到隋秋天的回答之后,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冷。总之——
那个时候。
她躲在隋秋天背后,很轻,又像是很难过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其实隋秋天没想过棠悔还会向自己道歉。她这辈子不是一个得到很多珍重的人,被很多人忽略过、丢掉过、独自留下来过,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跟她讲过对不起。更何况,她知道棠悔那个时候只是害怕。害怕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情有可原。
现在棠悔是第一个。
隋秋天笑了笑,很大方地讲,
“没关系。”
之后,棠悔好像又哭了。
但她不擅长在别人面前流下眼泪,就算是在隋秋天面前,她也很少让自己哭过。
所以——
她只是将脸藏在隋秋天肩膀上,让那些液体一点一点淌落下来。
隋秋天也不擅长应对别人的眼泪。特别是棠悔的眼泪。
于是那个时候她很慌张。
以为棠悔在冷得发抖,便很快背着她跑到房子里面。
进去以后,棠悔没有从她背上下来的意思。隋秋天又只好很僵硬地背着棠悔,站在暖气下面吹热风。吹了一会,沉默了一会,她又小声地讲一遍,
“其实真的没关系。”-
考虑到棠悔现在的身体状况,隋秋天也没和她在暖气下面僵持太久。
五分钟后。
棠悔重新变得寂静。
隋秋天就小心翼翼地把棠悔放下来,扶到沙发那边坐下。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对棠悔说,又自顾自地,没有什么教养地,匆匆忙忙地上楼,拿了新的鞋袜,毛巾,才匆匆忙忙地下楼。
那个时候。
棠悔又回到轮椅上坐下。
她的动作比起隋秋天来说慢很多。
所以。
等隋秋天噔噔噔噔地下楼,棠悔还在努力控制轮椅往楼梯口这边走。
可能是隋秋天闹出很大的动静。
所以她下楼的时候。
便看见棠悔正控制着轮椅,又仰起头,很努力往她的方向,来接她的目光。
“我来了。”隋秋天喘着气说。
“好。”棠悔点点头。
隋秋天下楼,扶着棠悔的轮椅,推她到壁炉那一边。
然后。
她自己在地毯上坐下来,伸手想去给棠悔换鞋袜。
但大概是眼下这种情况也让棠悔感觉到窘迫和难堪。她下意识躲了一下隋秋天的手——
隋秋天愣住。
棠悔垂着睫毛,眼睛很肿,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
“我……”
“没关系。”隋秋天对她笑了笑。
“但是你的拖鞋看起来很湿,还是要尽快换掉。”
她很诚恳地对棠悔说,“不然可能会感冒。”
棠悔不说话了。
她低着眼,在黑暗中看向她发出声音的方向。
以前隋秋天也会蹲下来给她换鞋,但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但这一次。
她觉得害怕,踌躇,也瑟缩。就好像,这次,被隋秋天看到的,是那个真实的,要面子的,窘迫的,生涩的,并不强大,也没有很像年长者的棠悔。
“我知道。”棠悔犹豫着说,“但我……”
“没关系的。”隋秋天再次重申。
棠悔抿唇,没有讲话。
隋秋天在旁边安静了一会,她不知道棠悔在想什么。
但她觉得这可能不是抗拒的意思,便又再一次伸手——
这次她握住棠悔的脚踝。
发现棠悔的裤脚好像也被雪沾湿很多,便皱了皱眉。
棠悔大概感觉到她的迟疑,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裤子湿了,可能也需要再换一条才行。”隋秋天对她解释,
“等下我再带你上去。”
“好。”棠悔答应下来。之后再次动了动唇,却又没说得出来话。
隋秋天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低着头,很认真给棠悔把被雪融湿掉的拖鞋脱下来,也把自己的手在壁炉旁边烤热。
再去脱棠悔湿掉的袜子——
像这种事情,她以前做过很多次。因为最开始棠悔连生活都有很多困难,所以隋秋天会为她处理很多这样的小事情。
但没有一次。
棠悔是这么紧张。
她好像很害怕隋秋天触碰到这个不太体面的自己,于是整个人变成一尾瑟缩的鱼,不敢靠隋秋天太近。
隋秋天注意到这个细节。
拿起毛巾。手隔着毛巾,去擦她湿漉漉的脚。
就好像从前——她也会隔着丝帕,蹲下来为她穿鞋。
这是身为棠悔保镖的职责。
想到这里。隋秋天低着头。
对她说,
“棠悔小姐,你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在游乐园里面的时候?”
“什么?”棠悔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脚踝缩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有些急切地发出涩而干的声音,“记得。”
怕隋秋天没有听清,又重复一遍,“我都记得。”
仿佛是在害怕,自己没有记起来的话,就会让隋秋天再一次生她的气。
“就是在那里。”隋秋天一边给她擦去那些冰冷的湿意,一边又说,
“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去游乐园,就当着你的面吐了很多。”
“然后我觉得很丢脸,所以一个人很别扭地蹲在那里,也不敢看你——”
棠悔大概是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整个人放松了些。她沉默了一会,语气轻轻地说,“其实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很可爱。”
隋秋天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耳朵——那种情况怎么会可爱?
她稀里糊涂地想,但又怕这么长时间,棠悔会冷到,所以拿着新袜子,很仔细地给她穿进去,
“其实一般这种情况,我都会记得我那个时候很丢脸的感受。”
“可是现在,我想起那件事,只记得你跟我说的那句话了。”
棠悔不讲话。
她可能是猜到她要说什么。
她把两只手紧紧放在膝盖上,没有任何动作。
隋秋天只给她穿完一只袜子。
看她下意识躲开自己。
又沉默着把另外一只袜子拿在手里,过了一会,耐心地跟她讲,
“你跟我说,你什么都看不见。”
棠悔垂着脸,睫毛轻轻发颤,“对不起。”
她有些困难地发出声音,“其实那个时候,我也在骗你。”
“没关系。”隋秋天说。
或许当时她就有猜测,但仍然愿意相信棠悔。就像这个时候,棠悔向她承认谎言在过去无处不在,但她也还是愿意这样说,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棠悔不说话。
她像是觉得自己难以承受隋秋天的这种话,想要用平时所习惯的、所擅长运用的那种方式,笑一下,然后让这件事过去。但是她没有笑得出来。
和隋秋天道别之后,她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懦弱,勉强,有很多的不敢。
是被她关了很久的那个棠悔不听她的话,要跑出来,而这次没有很多层将她包起来的壳子。她只能近乎赤-裸的、没有保护的,被摊开在隋秋天面前。
胆小鬼,自私鬼,劣质而怯懦。
于是她只好沉默,连呼吸都像是被什么黏住。
但隋秋天又说,“可我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
棠悔颤了一下。
她简直快要坐不住。
简直快要从隋秋天的包裹下逃跑。
隋秋天没有察觉到她想要逃跑的冲动,也没有在她瑟缩的时候,对她施以任何想要抓住她的力道。
她只是用自己很温暖的手掌,像是很害怕把她弄疼,用很轻很轻的力道握着她的脚踝,帮她把干燥的、温暖的袜子穿上去。
其实是棠悔自己不想走。
她牢牢地坐在隋秋天面前的轮椅上,她害怕,却又贪恋,这个人对她的好。
两只袜子都穿上去。
她的脚变得干燥,人也变得干燥,像是被烘干了,不再是那种快要被淹没的,被水鬼缠住背颈的样子。
也不再是赤裸的。
隋秋天握住她的两只脚,想要给她穿鞋的时候突然顿住。她左右看了看,大概是发现自己忘记拿干净的拖鞋过来。
停了大概有几十秒钟。
她很不嫌弃地——
用手掌心托着她变得干净、变得温暖的脚,放在了另外一双温暖的拖鞋里面。
隋秋天刚刚上楼,为了不踩脏地面,换上了室内的棉质*拖鞋。
现在。
她把她已经穿得很温暖的拖鞋,让给了不太温暖的她。
棠悔感觉到自己的两只脚,都被拖鞋包裹了起来。她觉得安全,也觉得恍惚。
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被这样好好对待。
“但有一件事,可能和之前不太一样。”直到隋秋天重新开口,一字一句地对她讲,“我现在,不是作为一个保镖,在给你穿鞋。”
浓稠的黑暗里,隋秋天的声音从偏低的方向传过来。她倚靠在她旁边。
像一团在散发无穷无尽热量的、专门落到她脚边的,反过来,只围绕着她转的……
太阳。
“什么?”棠悔恍惚着问。
“棠悔小姐。”隋秋天喊她。
可能是出于郑重,她喊她的全名。但出于尊重,不太敢只喊她全名。又出于害羞,不太敢喊“姐姐”。
“嗯?”
人在面临着什么的时候。
总会有着某种抓得到一点点但又不太确认的预感。
棠悔也是。
她手指揪紧自己的膝盖,用最大的力气,却仍旧恍惚,感觉不到痛意。
“我喜欢你给我织的这条围巾。”隋秋天这样说。
棠悔愣住。
痛感慢慢恢复。
感官逐渐复苏。
这是什么意思?
黑暗里,隋秋天的声音清晰,带给她的感受却让她觉得惴惴不安——如果在隋秋天的认知系统里,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亲手织围巾,代表她好爱一个人?
那收到围巾的这个人用这种语气说,她喜欢她织的这条围巾,甚至在之前,还跟她说是全世界最漂亮,那又代表什么?
“棠悔小姐。”
隋秋天大概不明白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自己因为这句话很紧张,甚至在她腿边很不安地踩了踩地毯,结果不小心踩到她的拖鞋上面——
棠悔愣怔地低了低眼。
暖暖的、轻微的、实实在在的力道挪开——
“抱歉。”
隋秋天很快很小声地说。
接着。
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个找不到的影子,躲了一会,才格外紧张地问她,
“但你趁我不在的时候,亲手给我织围巾,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62「爱的定义」
◎吻了吻她拇指的最上一个关节。◎
听见隋秋天同之前一样,语调相似,语气相似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出现,棠悔觉得庆幸,却也突然产生某种直观的感受——
隋秋天变了很多。
棠悔曾经认为——隋秋天会永远是那个样子。永远情感愚钝,理解情感总需要另一个人来描述,也永远不会体会到和棠悔一样的情感。
甚至她们频繁地牵手、拥抱,在游乐园里面穿上情侣装,像普通的情侣那样被打趣,隋秋天都可能只会懵懂而迟钝地觉得,她们是在玩什么“姐姐妹妹”的游戏,是要站在这座房子面前拍全家福的一家人。
但现在,隋秋天才回到她身边第二天,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将棠悔自己不敢光明正大的、没有把握的情感,问了出来。这是棠悔所始料未及的。
都说人会在经历重大变故之后,改变想法和观点。
原来是真的。
甚至可能也不只是隋秋天。连棠悔自己都变了很多。
她说绝对不可能放隋秋天离开,结果自己又单方面和隋秋天告别。她讨厌棠厉信佛,连生日愿望都不想要去许,结果自己坚持去求平安符,导致这件事发生。
她说,隋秋天,你以后不要被人亲手织条围巾就骗走。结果,她自己偷偷躲起来,像个青涩的、没体会过爱情的人那样,给自己爱的人反反复复织一条可能很丑的围巾。
有一次,苏南不小心撞见她把门关起来,像个笨蛋一样躲着织一条丑丑的围巾,她大概是觉得她很可怜,在她旁边叹了口气,问——又让她不要回来,又偷偷给她织围巾。棠总,我真是搞不懂你。
棠悔那时沉默,不和苏南讲话,因为她觉得难堪,像是平日里装大人的小孩子,私下里却偷偷在折千纸鹤许某种不切实际的愿望结果被大人发现。于是那个时候,她很理智地对苏南说——我没有说是织给她的。
苏南站在她旁边不讲话。
最后那条围巾,没有在隋秋天出院之前被送出去。因为棠悔不擅长做这种事。
而那条反反复复织出来的成品,也真的像那部连续剧里演的那样,被发现拿不出手。
于是她也真的哭了。
到那个时候。
棠悔才发现——原来连围巾织不出来,这种简单到从前不被她看见的事,也真的会让人掉很多很多眼泪。
围巾没有被送出去。
但她还是在心里不抱希望地想——如果隋秋天能回来找她的话,无论怎么样,骂她也好,打她也好,生她的气也好,她一定要把围巾给她。
因为棠悔不擅长爱人,也不知道怎么爱人。因为她发现自己做了很多错的选择,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哪个选择才是正确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爱能不能拿出手。
她感觉自己像坐在考场上无法靠自己的努力找到正确答案的没有天赋的学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团团转,最后只好采取那种最愚笨最令曾经的自己看不起的办法——因为隋秋天说过,可能亲手织围巾,就代表她好爱这个人。
因为这是她唯一可以抄到的答案。
也因为答案并不来自于她自己,所以也就不会有被她亲手毁掉的机会。
“隋秋天。”
直到今天,给过她答案、让她有处可抄的这个人,真的回到她身边。
棠悔自己变成一个愚钝的、生涩的人。她很是艰难地发出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隋秋天,
“那你明白你自己的意思吗?”
隋秋天可能真的是一个很大方的人。她不会计较“问题”的先来后到,也没有那种谁先承认自己的情感、谁就是输方的观点。
她听见棠悔不仅不回答,甚至反过来问她的时候,还是很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大概一分钟不到。
隋秋天用自己的方法得出结论。
“嗯,我知道。”
她确切地对棠悔说。
在棠悔因此而愣住的时候——
隋秋天发出了一声很腼腆的笑声。
也伸手过来。
用自己干燥温暖的手掌,将棠悔紧紧扣在膝盖上的两只手都拿起来——
她不让棠悔用太多力气,去抓伤自己。
她把她用力的手指掰开。
握住她,用自己在壁炉旁边烤得很温暖的手,包住她的手,消解她的不安、不坚强和不解。
接着,隋秋天用一种确切而笃定的语气,对她说,
“我崇拜你。”
棠悔两只手被包住。她低着眼,想要笑一下,嘴角却没有力气提起来。她想自己可能误会了隋秋天的意思,崇拜,怎么会和她对隋秋天的情感一样呢?以至于她又不是很能笑出来,声音也变得很轻,“崇拜?”
“嗯,崇拜。”隋秋天颇为认真地说,
“你教导我、包容我、像姐姐一样摸摸我的头,做到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在台上发言闪闪发光的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拦在我面前的时候,跟表姐说‘不借车’,和别人谈判很自信的时候……很多时候,我都崇拜你。”
棠悔愣怔。她可能是在思考隋秋天说的话,又可能是不太明白隋秋天的意思。因为崇拜这个词指向的情感,可能更像是从下至上地仰视。
她不讲话,手指在隋秋天掌心里面,很犹豫地缩了缩。
“但,”隋秋天把她的手抓紧,不让她先逃出去。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敛起唇角,继续往下说,“也心疼你。”
棠悔的手僵了僵。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倏地抬起眼来——红肿着的眼睛有些发怔,看向隋秋天的眼睛。
“你看不见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黑暗里面的时候,脚上、手上破一点皮的时候,不小心摔碎玻璃杯的时候,不小心吹到很冷很冷的秋风的时候,咳嗽的时候,见到不想见到的人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大巴被吵到的时候,因为要出席活动不得不饿肚子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棠悔比她大六岁,但隋秋天总觉得棠悔需要很多照顾。
又因为隋秋天自己个子比棠悔高一个头,再加上棠悔骨架偏小,而隋秋天在武校里面做很多力量训练,所以每次和棠悔拥抱、牵手,甚至可能只是稍微靠近一点,她都害怕自己把棠悔弄痛,只敢虚虚地隔着距离。
最开始她以为这是出于对雇主的尊重。后来她终于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感,
“我心疼你。”
和崇拜不一样。心疼大部分时候,都发生在从上至下的俯视当中。
一个人怎么可以对另外一个人,同时存在仰视和俯视?
这也是曾经令隋秋天困惑的。
但现在不了。
“不只是这些。”
“我还经常担心你,想念你,舍不得你,很多时候依赖你,相信你,期待你,每次看见你,都想要用我最大的努力理解你,支持你,陪伴你,不管我自己是难过、开心,还是在生气,那个时候都最想看见你……”
可能隋秋天的确是一个不懂得理解太多情感的人。所以,当这些情感降临,并且让她感觉到一种从未面临过的体验的时候,她抗拒改变,畏惧陌生,本能采取的第一反应,是忽略,是删除。
可是。
当装着情感的抽屉满掉,溢出来。她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些复杂的、曲折的情感,都是棠悔一个人带给她的。
一个人再傻,再笨,再不懂得情感是什么滋味。
也会知道。
当这些东西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全都发生时,到底意味着什么。
“结合上面这些。”
所以。
当棠悔问她明不明白时。
隋秋天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可以继续回避的可能,便很勇敢地承认,
“我觉得我爱你。”
她在这个冬天推导出这个结论,就马不停蹄地告诉棠悔。
可能棠悔也因为她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笃定,而有实足的意外。那个时候,棠悔愣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壁炉里篝火燃烧,大雪纷飞。隋秋天勇敢地看着她的眼睛,像那个中秋节,她刚学会笑,就想要将自己的笑容献给棠悔。
现在也是一样。她刚懂得爱,就想要把自己的爱也献给棠悔。
甚至敛了敛发紧的唇角后,呼出一口气,颇为生涩地强调,
“或者是说,我确定我在爱着你。”
一般来说,一个人向另外一个人说出“我爱你”这种话,一定是无比渴望另一个人给出同等程度的、并且迅速而确切的反馈的。
隋秋天同样避免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是。
说完这些,兀自紧张了一会。
她绷了绷下巴,又想——
其实没有关系。
爱就是爱。
她不可以因此就感到耻辱,不安。
也不可以基于这种耻辱和不安,就去迫切要求她爱的那个人给出更强烈更坦荡的回应。
爱。
这个字念出来的时候就嘴角上扬。那也应当是个美好的东西。
就像……
围巾只在冬天出现,是因为要给人温暖。
隋秋天看了看被围到棠悔脖子上去的那条围巾,就主动提出,
“棠悔小姐,我带你去楼上换条裤子吧。”
棠悔没有反应。
她好像还处于一种惊讶和诧异之中。
久久。
隋秋天抿了抿唇角,松开牵住她的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牵了她一会,自己的手心就热热的,像是快要出汗。
隋秋天觉得奇怪,但也没想太多,她去把她的裤脚展开,就着壁炉烤了烤。
就在篝火将那片濡湿布料中的水汽一点点烤出去的时候——
隋秋天手中的布料被轻轻扯出去。
她稀里糊涂地抬头。
视线对上棠悔漆黑的眼睛。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手就被女人柔软干燥的掌心牵住。
火光跳跃,隋秋天眼睛微微瞪大。
因为棠悔牵她手的方式,和她很不一样——隋秋天牵手的时候,只会很稚嫩地、甚至有些生硬地,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她的手掌。
但是棠悔每次牵她的手,都会很亲密地、很柔软地,将自己细细的手指挤进她的五指缝隙,每一根手指都贴得很近,很紧,很密。
隋秋天低头。
看着她们交缠着的手指发呆。
下一秒。
便听见棠悔消失很久的声音再度出现,吐字不算清晰,但听上去,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说,“如果我现在和你说,其实我也爱你,那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不简单。”隋秋天说。
她看了看她们交握在一起的手,觉得这样很像是缠绕在一起的线——线缠在一起,变成立体的、可以在体外触摸到的,一个活生生的心脏。
“爱是很难的。”
她抬头,看见棠悔持续红肿着的眼睛,觉得这个时候再惹棠悔哭也不是很合适,便笑了笑,说,
“搞清楚爱,承认爱,也都很难。”
棠悔因为她的话沉默。
隋秋天不知道棠悔在想什么,她心里还在想着棠悔湿掉的裤脚——
但是现在棠悔牵着她的一只手。
她变得不是很方便,所以她只好别别扭扭地,一只手牵着棠悔,另一只手,继续扯着那块湿掉的裤脚,在壁炉面前烤。
棠悔不讲话。
隋秋天也不着急,她低着头。
没过多久。
她感觉到一阵清、淡、涩的气息扑到鼻子面前来。
下意识耸了耸鼻尖。
下一秒——
她的肩膀被包住,被女人的怀抱裹住。
一个拥抱。
壁炉旁边,两个身上粘着雪的人。
亲密无间,没有缝隙。
隋秋天屏住呼吸,很久都不敢动。但持续了一会,她又想到——她已经说她爱她,她说她也爱。那她也许可以稍微大胆一点。
于是。
她将下巴放在了棠悔的肩膀上,不太安分地压了压棠悔的肩胛骨。因为她的两只手,现在都没有什么空。
但棠悔有点空。她抱着隋秋天,努力用自己柔软的、不那么庞大的身体,包住她。然后,将下巴压在她的头顶,嘶哑着嗓音,说,
“隋秋天,欢迎回家。”
隋秋天笑了笑,点头。
于是下巴也在她肩膀上按了按,才说,“下次不要这样把我一个人送走。”
不等棠悔出声回应。
她自己又解释,
“因为我们现在,是我说了我爱你,你说了你也爱我的关系。”
“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两个人同意才可以。”
棠悔沉默一会。
过来拍了拍她的头,似乎是想要像以前那样笑她,但笑声稍微有些勉强,“隋秋天,你简直像个哲学家。”
一上一下的拥抱,姿势不算太好看。但她们还是这样抱着,互相传递体温。隋秋天张了张唇,想要回应棠悔。但是在她开口之前——
棠悔自己把她抱得更紧。
然后。
又像是呢喃那般,很轻很轻地重复一遍,
“隋秋天,谢谢你愿意回来。”-
我爱你,我也爱你。
在隋秋天的认知当中,这始终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所以。
她开始频繁地偷看棠悔。
棠悔这阵子可能都在山顶养伤,没有去公司,很多事务,都是在线上和其他人连线进行处理。
江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整个上午都要过去,都一直没有到这边来。所以那个时候,棠悔要去书房开会。隋秋天只好自己跟着去。
本来。
公司开会会涉及到一些细节,隋秋天现在不适合参与进去。因为她的雇佣合同已经结束,合同结束之后的事宜,也在前段时间处理结束。她已经没有签署新的保密合同,不太适合进入到公司内部的会议中
其实程时闵说得对。
现在隋秋天已经不是棠悔的保镖,没有自己的事业,又和棠悔变成她爱她,她也爱她的关系……会导致很多事情都变得复杂,也会遇到很多她现在没有去想象的困难。
可能避嫌是很重要的,越早开始就越好。
考虑到这点。
那个时候。
隋秋天便想要去二楼等棠悔。
但棠悔不愿意。
棠悔说,
“我一个人开会的话,可能会莫名其妙就摔倒了。”
隋秋天沉默。
她不知道一个人坐着开会,怎么才会莫名其妙地摔倒。
棠悔目光漆黑地看了她一会,轻轻启唇,“其实我昨天晚上来找你,就差点摔了。”
“哪里?”
隋秋天一下子紧张起来,“严重吗?能让我看看吗?”
“膝盖上。”棠悔目光微侧,来找她的眼睛,轻声说,“不小心撞到栏杆了。”
隋秋天抿唇。
膝盖上。
她也不可能不讲礼貌地,现在把棠悔的裤子掀开来去看人家的膝盖。
“下次我来找你。”隋秋天说,然后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就好像是,她们天天都要在半夜三点见面一样,便及时补充,“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
“其实不碍事。”棠悔轻声细语地说,“就是我昨天摸上去有点肿,但今天已经消肿了。”
隋秋天眉心蹙起来,“那有没有涂药?”
棠悔不讲话,静静地看着她。
是了。
棠悔昨天晚上一个人孤零零来找她,又趁自己睡过去,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甚至还一大早,就在织那条围巾给她……
怎么可能有时间给自己涂药
隋秋天紧了紧嘴角,“那等下开完会,我来给你涂药。”
“好。”棠悔轻巧地答应下来。
并且顺势提出要求,“那你先跟我一起去开会。”
隋秋天想要把自己刚刚想到的观点说出来,张了张唇,却又感觉到——自己垂在腰侧的袖口被很轻很轻地扯了扯。
她低眼。
看到棠悔正轻轻拽着她的袖口。
再抬眼。
棠悔也正有些迷茫地看着她的方向,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外出受了冷,变得有些苍白。
“如果你累了的话……”大概是感应到她的沉默,棠悔轻轻开口。
“我不累。”隋秋天瞬间变得愧疚。她反手握住棠悔的手,小声地说,“我陪你一起。”
“真的不累吗?”棠悔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宽容。
但。
隋秋天目光下落,发现过去这么久,棠悔也并没有松开自己衣袖的意思,便只好又说,“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棠悔笑了起来,她眼睛弯起来,却仍旧是有些肿,“好。”
然后。
又很自然地,将手指挤进她的手指缝隙里面。和刚刚一样,十指相扣。
隋秋天低头看了看。
对她来讲,这已经算是亲密接触,但棠悔表现得好像这是一个很小儿科的动作。
好像只有隋秋天自己,被她一牵就手心发热。但她又不好意思跟棠悔讲,只好摸摸耳朵,小声说,“走吧。”
她牵着棠悔,尽量忽略自己手心中的热意,将棠悔带到书房,自己在书房里面看了看,本来想坐到另外一张桌子那边,但棠悔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你坐得太远的话,我起身的时候,可能会不小心撞到桌子。”棠悔对她说。
甚至不等隋秋天回答。
棠悔又强调,
“如果再撞到之前的位置,明天我的膝盖可能会青。”
她好会谈判。
隋秋天心底先冒出这个想法。但这个想法持续不久,她又想——可能确实也是。既然她现在回到她身边,是应该好好照顾她。
隋秋天搬了条椅子,坐到棠悔旁边,在会议开始之前的间隙,她看了她一会,突然问,“那这些天,你也都会让江喜随时这样陪着你吗?”
棠悔顿住。
隋秋天继续看她,也继续问,“会吗?”
“怎么突然会好奇这种事?”棠悔先是问,然后又隐约提了提唇角,“放心,不会。”
隋秋天点点头,“就是突然想到了。”
其实这个答案也没有让她很高兴。因为,如果棠悔不让江喜这样陪着她,也就意味着,这段时间,在她看不见的时候——
棠悔可能受了很多那种“不小心磕磕碰碰”的小伤。
她不知道棠悔一个人,左耳听不见,眼睛看不见,脚也崴得那么厉害,还不让江喜住在这个房子里面,一个人的时候,是要怎么度过。
棠悔静了一会,大概也猜到她在想些什么,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别多想,我没有你以为得那么脆弱。”
这句话是真的。
棠悔永远是一位比隋秋天强大的女性。这一点,并不以她的身体状况为转移。
会议快要开始了。
隋秋天点点头,没再多嘴。
可能是出于相信她,在这场会议里,棠悔连耳机都没有戴。但隋秋天还是尽量避免去看到屏幕上共享的文件。她只好去看棠悔。
同时,这也是一个她可以尽情去看棠悔的好机会。
和从前一样。
棠悔在台上,她在台下,躲在阴影里面,有些骄傲、有些羡慕、也有些不安地,观察她脸上那种自信的表情。
这就是她对她崇拜开始的地方。
过去——
她以为这种崇拜是不好的,不尊重的,是需要藏起来的。
但现在。
结果她们忽然变成那种,我爱你,我也爱你,非常奇妙的,让隋秋天想起来,看她一眼,就想要翘起尾巴的事情——甚至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反反复复地在心底,把这件事悄悄强调过很多遍。
但她没有尾巴。
所以。
她只是敛了敛唇角。
会议时间很长。
最开始。
隋秋天还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地看天花板,除了时不时去偷看棠悔以外,她表现得可能比那些在开会的人还要端正。
到后来。
她实在是有点困。
便很小声地打了个哈欠。
棠悔是个感知敏锐的人,她察觉到这件事,握了握她的手,在一边给出会议回应的时候,一边对她做了个口型——睡一觉吧。
隋秋天就在棠悔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不想睡觉。
大概是觉得痒。
棠悔突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会议那边。
苏南沉默片刻,说,“棠总,你怎么了?”
隋秋天一下子变成在上课时和同桌讲小话、还被纪律委员抓包的中学生。
她红了红耳朵。
努力不去和自己的同桌棠悔对视,很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脸埋到手臂上。
但还是能感觉到——
棠悔捏了捏她的手指。
然后又轻轻地笑了一声,对着会议那边的人,解释,
“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
“好的。”苏南静了一会,继续往下说。
隋秋天听到会议继续,才稍微放松紧绷着的背脊。但那个时候,她也很深刻地反思自己,觉得无论怎么样,都不要影响棠悔工作。
于是。
之后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去偷看棠悔,而是努力坐直身体,去看天花板。
但这场会议是真的很长。
不知道等了多久。
隋秋天困得不行。
那个时候,她去看了看棠悔——这个视角,她只能看得到棠悔的侧脸。
刚刚和她开过小差之后,棠悔整个人也变得认真起来。可能是因为瘦了很多,现在她的侧脸,线条看起来更流畅,有一种和之前不一样的魅力。
不过。
隋秋天还是不希望她太瘦。
至少。
不要因为辛苦而变瘦。
如果她们继续一起每天吃饭,会好吗?
那她们晚上要吃什么呢?
对了。
等下要抽时间去找找小北,跟她学一学好喝的、可以补气血的汤。反正隋秋天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但是。
她是不是最好还是要找点事情来做?
她已经不当棠悔的保镖了,现在怎么样,才可以站到她身边呢?
原来就算她爱她,她也爱她,也还是会有那么多烦恼。
——这是睡着之前,最后那个忧心忡忡围绕在隋秋天心间的想法。
她原本不是那种可以随时随地睡着的人,更不会在别人面前睡着。
因为她是保镖。
可她现在不是了,出院之后她也丧失了很多警惕心。
慢慢变成隋秋天自己,而不是保镖隋秋天,也不是被关起来等表姐来看她的武校学生隋秋天。
可能,这也是棠悔教她的一件事。
会议持续很长时间才结束。那个时候,棠悔揉了揉眉心,便收到警方的消息——
那伙在那个夜晚围剿她们的人已经落网。只不过,他们暂时都还没有供出那个在背后很显然的指使者。
“谢谢。”棠悔对那个和自己联系的警察说。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交给苏南去做,她亲自去联系,亲自去警局,一趟一趟,搜刮自己脑中的所有信息,给出自己能给出的每一件证据。
为此,她不知道多少次被拍到,也不知道多少次被狗仔怼到脸上。从前,她一向都懒得管这些。但这一次,她将狗仔手中的每一张相片都买下来,给很多个自己从前厌恶的狗仔封口费。
因为她不想,让隋秋天这个名字,这个人,也被卷进这些事情里面。如果闹大,很多关注她的、恨她的人,都会知道,在这件事情里,还有另外一个当事人。
得知那伙人背后有个指使者,棠悔并不意外。甚至,不用警方提醒,她脑子里面就确切地得出了几个名字——
被关进去可能过不了几年就要出狱的棠林棠炳,因为自己父亲被她送进去而责怪她的棠李尔,亦或者是那天晚上对她产生很多不满的梁惠惠,觉得无法控制她恼羞成怒的郑成胜……
从前因为她不给好脸色而积累愤怒的某个狗仔,前不久因为她上位而被收走业务线的某些高层,甚至有可能是,某个爱看八卦杂志,厌恶棠家到了一定程度,愤世嫉俗的,某个普通到让她根本无法发现的人……
这就是棠悔身边的情况。
可能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情况。
棠悔挂了和警方联系的电话,独自在书房里面静了很久。
隋秋天大概已经睡得很熟,传出来的呼吸均匀而无害,和她那个时候躺在病床上一样微弱。于是,那个时候,棠悔才如此后怕地发现一个事实——
原来隋秋天也不过是一个年轻的、脆弱的生命,甚至可能会因为一条细细的树枝刺进腰腹,只差一点就丢掉性命……
其实到现在,棠悔仍然很害怕,也仍然觉得,自己可能会给隋秋天带来很多危险——
可是。
昨天夜里,隋秋天在睡梦中牵她的手,还是牵得很紧。
像是害怕她再次抛下她。
于是棠悔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没有更多办法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贪婪的,想要获得爱的,普通的人。
在想要爱的时候,会被一次牵手、一个拥抱就冲昏头脑,也会因为尝到一点点甜蜜的滋味,就想要得到更多。
黑暗弥漫,棠悔看不见隋秋天,只听得到隋秋天的呼吸,触摸得到隋秋天的体温。
她静静坐了很久。
有一秒钟,听到隋秋天的呼吸变得很小。她紧张地抬起手,想要去摸一摸隋秋天的脸。
但下一秒,隋秋天的呼吸声又变得重一些。她明白隋秋天可能只是有点堵鼻子。于是又突然笑了出来,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会在她身边的隋秋天很可爱。
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
棠悔不想吵醒隋秋天,愿意干坐在这里,陪着隋秋天在这个温暖的冬日睡很久。
但又无法控制地想到——
在两三个小时以前,隋秋天竟然还说能够确定自己在爱她?
这是梦吗?
会不会等她醒过来,睁眼发现,自己还坐在那个冰冷的、死气沉沉的手术室门口?
棠悔在浓稠的黑暗中,十分茫然地想。然而下一秒,隋秋天的手指动了动,像一团收缩的毛线,把她缠得很紧——
于是她意识到,她和隋秋天,已经是互相表达过爱的关系。
棠悔突然产生一种幼稚而天真的想法——也许自己可以偷偷亲一亲隋秋天,以此辨认这到底是不是梦。
她也真的打算那么做。
甚至俯下脸。
想要顺着隋秋天的呼吸声,找过去。
但她现在行动不便,也看不清很多事情,很努力地找了一会,才勉强将自己的上半身靠近隋秋天。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隋秋天突然呢喃着。
用很小的声音,喊了一声,
“姐姐。”
像是梦话,因为是一种隋秋天清醒时候不会用的语气。
和称呼。
却让棠悔突然动弹不得。
她停了很久。
隋秋天也很久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良久。
棠悔维持着低头的动作。
她能感觉到自己离隋秋天很近,甚至能感觉到隋秋天的呼吸扑到自己的鼻尖。是只要她一低头,就可以偷偷吻到她嘴唇的距离。
从前棠悔一直不觉得自己胆子有那么小。但今天,她突然变成一个胆子很小的人,茫然地停在那里很久,都不敢释放自己的贪婪。最后,她甚至只能艰难地,虔诚地,小心地——
吻了吻她拇指的最上一个关节。
因为她从没想过,她真的会再次回到她身边。因为她害怕,隋秋天醒过来会发现她做的事很不光明正大。而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用一种更好的方式来爱她。
63「旧眼镜」
◎因为她真的爱她,也真的对她有很多感谢。◎
这一觉隋秋天睡了很久。
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棠悔的书桌上,肩上盖着那条毛绒绒的围巾,和一条厚厚的毛毯,但手上很空。
她没有再被棠悔握着了。
这种感受使得她不是很习惯。
于是她稀里糊涂地皱起眉。
变空的手,也失魂落魄地在桌上摸了摸——
但她刚一有动作。
就听到棠悔的声音出现,“嗯?醒了?”
在自己旁边。
很近的位置。
隋秋天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便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自己身旁——
她的眼镜被摘下来了。
但因为棠悔离她很近,所以她还是能看清棠悔大概的表情和神态。
棠悔的会议应该是结束有一段时间了。
但她没有离开这里,也暂时没有做别的事,她还是坐在离隋秋天很近的位置,稍微凑头,往她这边看过来——
就好像,在隋秋天睡觉期间,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黑暗里注视着她,陪着她。
“棠悔小姐。”隋秋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来称呼她,所以暂时只好这么喊,“我睡了很久吗?”
“嗯?”
模糊视野*里,棠悔的脸庞也很模糊,她柔柔地冲她笑了一下,“也没有很久吧。”
“那就好。”隋秋天点头。
她抬头,看见自己的眼镜恰好就被摆在很合适的、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便拿起来戴上,看了看书房里的时钟。
然后发现。
“已经是下午了。”
隋秋天很惊讶,“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是吗?”
棠悔看着她,轻轻地说,“我怎么没有感觉时间过了那么久?”
刚醒过来有些头痛。
隋秋天手掌心捂了捂脸,揉了揉太阳穴,很严肃地说,“我们赶快下去吃饭。”
棠悔歪头看她,突然笑了,“好。”
“下次不能这样。”隋秋天很紧张,“一日三餐都要准时吃,不然你会越来越瘦,也对身体不好。”
“好。”棠悔顺从地点点头。
“那我们下去。”隋秋天站起来说。
“好。”棠悔还是这样说,也还是望着她,柔柔地笑。
然后也把手往她这边伸过来——
没有说更多,只是目光柔柔地看着她。
隋秋天抿抿唇,把自己的右手在腰边擦了擦,确认没出汗,也没有不干净,才大着胆子去牵她的手——
她把手送过去。
棠悔摸过来,先是触到她尾指的一个小小指节——
隋秋天紧张地缩了缩。
棠悔又一下子,反手,将她整只手都握紧。
女人的手指细细的。
把她四根手指包住的时候,也会让她产生一种很安稳的感觉。
“走吧。”棠悔翘起唇角,说。
“好。”隋秋天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偷偷看她一眼,发现她嘴边的笑容一直没有收敛,以为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很紧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痕迹之后,才稍微放心下来。
但这个时候棠悔还是在笑,虽然也还是很美丽就是了。可隋秋天还是忍不住问,“棠悔小姐,你怎么一直在笑?”
“有吗?”棠悔被她牵起来,像是自己没有意识到,嘴边的弧度却还是很柔和地翘起来,“可能是因为,觉得现在很好吧。”-
其实隋秋天没有觉得太好。
因为棠悔现在眼睛看不见,左边耳朵也听不见,再加上崴掉的脚好像也没有完全恢复……这怎么能算是好?
隋秋天简直忧心忡忡。
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点。
她们两个人再次坐在长桌对面吃午餐——
隋秋天给棠悔处理好餐食,自己在对面落座的时候,心里还是在想这件事。
但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还是尽量不要把这件事表现出来,不去影响棠悔的心情。
得出这个结论。
隋秋天心不在焉地拿起净手布净手。
却突然瞥到——自己左手拇指上,有点红红的。
不是皮肤的红。
是那种像是擦到什么染料的红。
隋秋天觉得奇怪。
因为她今天都没有去什么有油漆或者是颜料的地方。
“怎么了?”棠悔像是有所察觉,问她。
“也没什么。”隋秋天说着,就下意识捻了捻拇指上的红痕,“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上突然有点红红的——”
说完,她把手上的红印擦干净,又下意识在说话的时候抬头去看棠悔——
便陡然间看见棠悔的脸。
以及。
在昏黄灯光下,棠悔鲜红的、饱满的嘴唇。
隋秋天愣住。
“红红的?”棠悔喝了口水,唇挨上水杯边沿,白色边沿粘上淡淡红印,“哪里红红的?”
“就是拇指这里……”隋秋天下意识回答问题,注意力却又很莫名地停在棠悔脸上——
女人只喝了一小口水,唇却沾得湿湿的,在昏黄光影下泛着影影绰绰的水光。
大概是对她的停顿有所察觉,棠悔恰巧抬头望她——
视线相对。
隋秋天突兀地停住所有动作。
变成一个泡泡吐到一半,突然卡掉的泡泡制造机器。
她迅速低脸,却又瞥到自己手上还没完全擦掉的红印,又想起那个白色杯沿上的红印,或许是她联想能力太好,她总觉得这两者很像……而这种联想在脑子里出现,就让她整个人一下突然变成故障的机器,开始冒烟——
“拇指上吗?”棠悔出了声,脸上的表情很自然,鲜红的嘴唇,在隋秋天面前很是放松地一张一合,“可能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哪里了吧。”
“应该是。”隋秋天慌慌张张地喝了口水,匆匆忙忙看了一眼。
不敢再看。
既觉得两种颜色实在是很接近。又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更何况。
她到底是睡得到底有多放松,才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去碰到她的嘴巴?
如果真的是这样……
隋秋天悄悄咪咪地抬起眼。
又去看了眼棠悔——
“怎么不说话?”棠悔很是自然地看向她,完全没有被她在睡梦中冒犯过的生气。
好吧。
应该是错觉。
隋秋天想。
必须是错觉。
她呼出一口气,想要把这件事抛开,结果只是紧张兮兮地把手里的餐巾折来折去,又拆来拆去。
棠悔再次抿了口水。
将脸微微别开,唇角很不露痕迹地上翘。
隋秋天没有注意到这点。
因为棠悔很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提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刚刚我发现你的眼镜坏了。”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隋秋天抬头,一不小心又直接看到棠悔的嘴唇,于是便匆忙地低了低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小声地说,“上次坏掉的。”
她说上次。
并没有直接提及那个晚上。
但棠悔似乎有所察觉。她静了片刻,问,“是那天摔坏的吗?”
“嗯。”
隋秋天集中注意力,去处理餐盘中的食物,但她并没有因为棠悔提及,就去很别扭地将坏掉的眼镜摘下来——而是仍然坚持戴着。
那天晚上,她摔了那一跤,不仅仅是离肾脏很近的位置被戳出一个洞,也不仅仅是把那道棠悔用心给她求来的平安符染红,还差点丢掉那副自己一度很珍惜的眼镜。
她的第一副眼镜。
按理来说,一个人不可能七年都用同一副眼镜。因为度数会涨,眼镜框也会变形。但隋秋天这个人相当老派,也相当固执,她不想要换。所以宁愿每一年都偷偷拿去眼镜店保养。
并且幸运的是,可能是因为她成年以后才近视,所以她的度数没有涨太多。于是,她期间只换过一次镜片,却还是坚持在使用这副眼镜框。
而那天晚上。
棠悔独自摇摇晃晃地走了之后。
隋秋天一个人被埋在那棵很大很阴凉的树后面,身上全是泥巴,汗,和血,像是快要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淹到口鼻里面去。
她一口一口地喘着气。
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皮。
努力去看棠悔的背影,希望自己可以看得久一点。
那个时候眼镜还没有坏。
是在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完全听不到棠悔踩着树叶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棠悔的呼吸声,只听得见林间尖锐到像是惨叫的鸟叫声之后——
眼皮越来越重,身体里溢出来的液体越来越多,让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个冻僵的雪人,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一点一点融化。
隋秋天根本坚持不下去。
其实她根本不是一个很有毅力也很坚强的人。其实她很怕痛的,被陈月心留在姨妈家里自己跑出去追没追到,在水泥地上摔得膝盖上破皮流血很痛。
被教官第一次用沾了水的教鞭打手心的时候很痛,青春期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觉得好痛,第一次肠胃炎发烧吐得不行的时候很痛,第一次被刀捅进腰里面的时候觉得好痛好痛……只是后来,她学会忍。
但那个晚上。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那么痛过。
因为她害怕棠悔逃不出去,因为她害怕,其实她真的很没有本事,没有把棠悔保护好……
是在不知道棠悔走了多久以后。
隋秋天的意识已经快要消失。
听见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过来,她总觉得是那些坏人追过来——
本能的。
她挣扎着,竭力地,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去把自己这边的动静闹大——
因为她希望。
可以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力,为棠悔,最后再争取一点时间。
她咳嗽,疯狂地咳嗽,从身体里面抖落出很多滚烫的、铁锈味的液体,眼前也什么都看不见,看不清,她用手掌拼命在树林的土地里面摸索,被石子,树枝划出很多血淋淋的、粘上泥土的伤口,又耗费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去把那些划伤她的石子、树枝,全都用最大的力气扔出去。
一边扔,一边努力发出声音,
“嘿,你们过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啪嗒——”
“嘿,我在这里。”
“嘭嘭——”
最后那群脚步声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远。
隋秋天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发现地上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扔。
只能用自己最后的力气,用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去拍自己靠着的那棵树——
“嘭嘭——”
树上有很多东西掉下来,她不知道是什么,湿的,重的,有液体,也有固体,砸到她身上,也砸到她的眼镜上,一点一点,舔掉她的眼睛——
“嘭嘭——”
很重的东西砸到她脸上,鼻梁上的眼镜被砸落,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嘭嘭——”
隋秋天彻底晕过去。
看到的最后一点亮光,是她在某个很亮的地方,拼尽全力奔逃,脚步声和呼吸声同时迈得很重,“嘭嘭”,“嘭嘭”,她摇晃奔逃的视线用力挤过很多个黑衣人的肩膀,在那个白色的、很亮的世界里,看见一个女人微微低着的侧脸,郁白的,美丽的侧脸。
“嘭嘭——”
“棠小姐!”
“嘭嘭——”
世界拥挤得好像在下雨的默片,她第一次遇见她,第一次喊她。
“嘭嘭——”
她也恰好抬脸,隔着糟乱人群,第一次看向她的眼睛。
“嘭嘭——”
隋秋天躺在树下拼命咳嗽,捶着树的手慢慢滑落。她像一滩快要的融化的泥巴,在晕眩和难以持续的呼吸中,盯着漆黑的树林,那样漫无边际地想——
可能这就是走马灯。
但如果这就是走马灯,那她的走马灯,未免也太小气。
都不给她多看一看棠悔的机会。
“应该是我自己搞坏的。”
此时此刻,隋秋天再次坐在棠悔对面,很讲礼貌地处理完自己嘴巴里面的食物,才去讲,“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
棠悔低着睫毛,不讲话。
隋秋天看了她一会,觉得棠悔可能是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又变得很不高兴,所以尽量用很平常的语气,去讲,“不过其实还能用的。”
她说的是实话。
虽然坏掉了。
但只是眼镜腿断了一边,她用一根线稍微缠起来,还是可以戴在耳朵上。
镜片是左边稍微有一点裂痕,也还是勉强可以用。
所以。
醒过来之后,表姐把眼镜和她当时身上的其他物品都还给她,说出院要给她重新配一副。
隋秋天也没有很在意。
只是等自己稍微好一点,能坐起来,就请每天照看自己的护士,帮忙找来一点丝线,把眼镜腿缠起来。
镜片原本打算出院再去看看可不可以换。但刚出院她就很忙,去了很多地方,所以也没有来得及去换。
“为什么不换?”良久,棠悔轻轻地问。
“不想换。”隋秋天诚实地说。
棠悔张了张唇,像是想要说服她。可最后,又只说了一句,
“只是一副眼镜而已。”
“可这是我的第一副眼镜。”隋秋天解释。
棠悔不讲话了,她大概不太理解,为什么第一副眼镜就这么重要。
隋秋天想了想,跟她解释,“在这之前,我连近视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教过我。”
棠悔愣住。
“棠悔小姐。”隋秋天再次这样喊她,也将手中餐具放下,很认真地跟她说自己的想法。因为现在,她们是她爱她,她也爱她的关系。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跟棠悔讲很多很多事,
“其实你也知道,我是个奇怪的人,和别人都不一样。”
“我没怎么上过普通小孩上的那种学,学校里面的老师也不会教那些家长按理来说要教的事情。就比方说,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没人告诉我怎么处理月经,也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为什么每个月都会流血。这件事情,我都是一点一点从同学身上学习的。”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手机,连网络都没怎么接触过,只是听同学们讲一些对我来说很新奇的事情,那些在小孩子里面很流行的事情我都没有体会过,可能你不知道,刚从武校出来的那段时间,我觉得我自己好像一个刚步入现代社会的野人,对很多事情都不习惯。”
“棠悔小姐。”
“我就是一个很笨的人。”
隋秋天这么说自己,也没有觉得很难过。因为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知到这一点。
不过棠悔却因为她这样说自己蹙紧了眉心,好像是很不高兴,就也很像是……那个在潮岛不知名酒店的晚上,她跟她讲自己为什么想吃凤梨酥,她的反应。
不只是那个时候。从很早的时候,隋秋天就认识到一件事——
“但棠悔小姐,我知道你其实是很聪明的。”
隋秋天扭了扭自己眼镜腿上散落下来的线,对棠悔提起唇角,笑了笑,
“可是,你是唯一一个,自己很聪明,但是又不会嫌弃我笨,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不耐烦,还会愿意教我这些很简单很平凡的事情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
让隋秋天明白,原来自己可以不用当一个很厉害的人,也可以拥有很多很多凤梨酥的人。
“而且我现在知道‘舍不得’是什么了。”
很久都没有听见棠悔讲话,隋秋天觉得眼镜腿上掉下来的线很乱,便自顾自地把眼镜摘下来,认真地理了理上面缠绕的线,再重新戴上去——
重新看到清晰的、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棠悔。她松了口气,也提了提唇角,对她说,
“我舍不得这副眼镜。”
她说完,并没有期待棠悔给她任何回应。她想可能,爱就是这样,一个人想说的时候,可以尽情去说。她认知到自己的确和别人不一样,遇到一个难懂的、不那么具象的事情,仍然会去反反复复思索,试图找出最合适的那个答案。
眼下。
和那个漫长的夜晚很相似。
在漫长的空白和沉默之后——棠悔突然撑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隋秋天一下子变得很紧张,想要站起来去接她。
“你坐着。”棠悔的命令很简洁。
“好吧。”隋秋天只好奉命坐下来。
但身体坐下来,她的眼睛还是紧巴巴地跟着棠悔——
她们平时吃饭的桌子很长。
所以棠悔扶着桌面,花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一点一点地、安全地,挪到隋秋天的面前。
最后。她停在离隋秋天很近很近的位置,很是艰难地抬起手,抱住了她的头——
但是位置有点偏,所以隋秋天的脸埋在她的腰侧,眼镜也差点被蹭下来。
不过隋秋天看得见。
所以她主动地调整合适的位置,回抱棠悔,脸因为这个姿势贴近棠悔的腰腹,感受到棠悔小腹间独属于女性的柔软,和微弱的在她脸颊和鼻梁间,气息所鼓动着的起伏。
她耳朵红红,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你要去哪里,结果是突然跑过来抱我。”
“嗯,就是为了来抱你。”棠悔的语气听上去很任性。
隋秋天更加不好意思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承认了爱的人都会这样?吃着饭的时候忽然开始讲一些琐碎的小事,讲完之后给对方抱一抱?
“因为你很棒。”
棠悔摸摸她的头,在她头顶,声线柔柔地说,“所以我一定要走过来抱抱你。”
隋秋天愣怔。
可能是她们很少用这样的姿势拥抱——
她坐在椅子上,她站起来。这个位置,可以让她的耳朵、鼻子和半张脸,都被她柔软的小腹包住。而她的后脑勺,也被女人柔软的掌心护住。
让她产生一种,回到妈妈肚子里面,很奇异的感觉。
也真的让她意识到。
她已经不是她的保镖了。
她可以在她的保护下,缩成很小很小,变成一个不可靠的人,也没有关系。
然后。
棠悔拍了拍她的头顶,轻声细语地讲,“但是以后不一样了。”
“因为我会在你身边。”
她这样对她说,语气像是,对她产生很多的心疼和难过。
其实大部分时候,隋秋天都觉得,棠悔才是那个很可靠很可靠的人——
比如此时此刻,她躲在棠悔的腰间,忽然觉得,如果棠悔在她身边的话,那换掉那副旧旧的眼镜也没有关系。
基于这层定义,她觉得棠悔真的很像是自己的姐姐。
和她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却又和她相依为命的……
姐姐。
她甚至想要再次这样称呼她。但想来想去,都没有很好意思。最后,便只是抿了抿唇,说,
“谢谢你,谢谢你。”
因为她想自己真的爱她,也真的对她有很多感谢-
午饭在一个漫长的拥抱中度过。
最后。
棠悔拍拍她的头,还是很果断地做出决定,要给隋秋天重新配一副眼镜。
她总是很有魄力,说要做什么,很快就会去做。这一点,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可能是那个拥抱发生效用。
隋秋天原本很抵触这件事。
但被棠悔决定好之后。
她又感觉,其实换一副眼镜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眼镜,可能就真的只是眼镜而已。
预约的□□来得很快,几乎是她们吃完这顿很迟很迟的午饭,上门配镜的人就已经开着车来到山顶。
隋秋天一边觉得奇妙,一边又配合着验光师,去做各种测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的度数可能涨了将近一百。
那个时候。
棠悔像是很不开心,看了眼隋秋天。
隋秋天不敢去看棠悔的眼睛,只好一边去试合适的镜片,一边又去找合适的镜框——
验光师背了一个两层高的箱子过来,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镜框。
她推荐隋秋天选现在比较流行的镜框款式——说是狐狸型的镜框,会显得人看起来很有高智感。
“什么是高智感?”隋秋天好奇地问。
“就是会显得人很聪明。”验光师解释。
隋秋天点点头。
她想起棠悔之前戴的一副防光照射的眼镜,就是这个形状,的确,高智。
不过……
“我不要高智。”
隋秋天从箱子里面,挑了一副和以前那副一模一样的,“我要这个。”
说着,她把那副镜框拿给棠悔,侧头去征询棠悔的意见,“棠悔小姐,我想要这个。”
棠悔接过来,拿在手里摸了摸,突然笑了。然后又点头,
“好。”
这一天过得很长,也过得很短。临近下午的时候,隋秋天就拿到了自己的新眼镜——
虽然看上去和旧的那副一模一样,但她还是觉得很新奇。
时不时摘摘,戴戴。
于是没过多久。
她开始有点头晕。
但她没有跟棠悔说。她觉得,可能只是还不习惯稍微高一点的度数。
所以,她坚持戴着那副新眼镜。
陪棠悔守在壁炉面前读那本被棠悔送过来放在那个行李箱里面,没有被读完的书。
她念,棠悔来听。
可能她念书的时候真的很无聊,因为她总是强迫自己把每个字的读音都读得很标准。没过多久,棠悔就在轮椅上睡过去。
隋秋天注意到棠悔不小心阖上了眼皮,便没有再念。
她把书收起来,坐在地毯上,去透过让自己有些头晕的眼镜,去看棠悔。
看一会。
她就去摸一摸棠悔肩膀上的毯子,看看温度合不合适,看看有没有滑落下来。
后来她发现——
原来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隋秋天撑着脸,在越变越多的黄昏下,看棠悔很久。
也时不时去摸一摸自己的新眼镜。
不知道过了多久,棠悔醒了。
她从迷糊之中醒来的样子,和平时有很多不一样,整个人有点茫然,在黄昏下抬了抬脸,下巴不知道是不是被压到了,有一点红印。
有点可爱。
隋秋天想。
棠悔小心翼翼地往外伸手,“隋秋天?”
“我在这里。”
隋秋天第一时间回应,也去握住她的手。才过去不到一天,她现在做这样亲密的动作,也都很自然了。就好像,两个人的手生出来,就是为了牵在一起。
手指相触。
两个人的体温都被壁炉烤得热热的。
挤在一起,也热热的。
可能是这天真的很温暖,又发生太多事。棠悔维持着这个姿势,牵她的手,没过多久,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隋秋天没说话。
过了两三秒钟。
棠悔将脸侧到一边。
好像又睡着了。
隋秋天笑了一下。
棠悔稍微动了动脸。
隋秋天迅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可能真的是精力消耗太多。
棠悔只是很小幅度地抬了抬脸。
却没能完全睁得开眼皮,就又停住了所有动作,沉沉地呼吸着。
好吧,不只是有一点可爱。
那一瞬间。
隋秋天脸枕着自己的膝盖,这样想。
也久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她大胆地将目光停留在棠悔脸上,去看棠悔慢慢呼吸,慢慢起伏。
也因此,不可避免地看到棠悔脆弱的、偏红的唇。
颜色是真的很熟悉。
隋秋天折了折手指。
去看自己拇指上,那块已经被擦得很干净的地方——
下意识蜷了蜷手指的指关节。
她耳朵逐渐变红,一下子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用另一只手,将这只手盖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棠悔身上盖着的毛毯突然滑落下来,像一片云落到了隋秋天的小腿。
隋秋天弯腰去捡。
捡起来的时候。
她看见黄昏像一件衣服很柔软地包住她们两个,壁炉里面的木柴温暖地燃烧着,棠悔微微抬头,半睁着眼皮,好像在很努力地想要看她,手指也轻轻绕住她的手掌心。
突然一下子,隋秋天觉得心好像被填得很满很满,像有一只被烤过的橘子,在里面滚来滚去,热热的,软软的。
隋秋天轻手轻脚,将毛毯盖在女人肩上,再次在棠悔腿边坐下来。
她倚着棠悔的腿,心满意足地说,“棠悔小姐,我觉得现在真好。”
棠悔大概是很困,很倦,也很累,所以在这之后,都只是很倦懒地在她头顶呼吸着。
但隋秋天觉得没关系。
她觉得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感受到很多幸福。
“睡个好觉吧。”隋秋天看着外面的雪,像以前一样,像很多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像现在还是那个中秋节一样,小声地对棠悔说,“棠悔公主。”
但过了大概不到一分钟。
她感觉到夕阳在腿边漫上来,而棠悔模模糊糊地,过来拍了拍她的头。
“是啊……”
她像是怕自己没有回应隋秋天,会因此惹她生气,便很吃力地顶着困倦来回应她,但声音却很轻很轻,
“真好。”
毛毯再次不小心滑落到地毯上,壁上钟表指针一点一点跳动,黄昏落进来,意味着这天就要过去。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很多个普通一天中的一个。
可莫名其妙,她就是舍不得这一天结束。趁棠悔睡熟,隋秋天低头,悄悄捂了捂自己变得湿润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这本还没有太快完结哦,两个宝宝还要磕磕绊绊谈点恋爱嘿嘿[让我康康](都是恋爱新手hhh,所以笨笨谈恋爱也会很有趣)
64「女朋友」
◎“棠小姐,不可以。”◎
苏南呼着白气走进来,雪地靴上粘到的雪蹭到地面上,她看见别墅一楼,壁炉里面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面前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女人很温顺地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一层很厚很厚的毯子,肩膀上盖着一件很厚很厚的外套,睡得很沉。这可能是她最近睡得最舒服的一觉。当然,也有可能是与她被厚成一座小山的衣服和毯子压得动弹不得这件事有关。
另外一个就坐在这个女人的腿边。她穿着一件白毛衣,戴着一副丑丑的眼镜,脖颈上围着一条简直丑爆了的围巾。她一边烤火,一边看书,一边又去抬头,看一看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一般来说,这个人喜欢均匀分配时间。但显然,她看她的时间,已经超过了理应分配的三分之一额度。
苏南关好门,走过去,发现棠悔织的那条围巾真的很大很厚很长,因为她在织的时候,总担心会不会太薄,还总是要让苏南摸一摸厚度合不合适。
苏南说够了,真的已经合适了。
棠悔点点头,好像很认可她的说法,结果第二天,自己又觉得不够,自顾自地继续加厚。以至于现在——
这条围巾把隋秋天围得脸都缩在里面。
但隋秋天看起来真的很不嫌弃,她很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围在这座像小山一样的围巾里面。
一眼看过去。
苏南还以为棠悔最近养了一只戴眼镜的白色萨摩耶。
听到脚步声,隋秋天下巴蹭着脖子下面的白色绒毛围巾,很艰难地转过头来,便看到了在她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苏南。
和苏南上次见面是在前天。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她在医院,她把外套和行李箱给她,让她不要再想起她们这些人。她追出去,看见苏南上了一辆车,以为自己可以偷偷看到棠悔。
结果才过去不到七十二个小时。
她们又见面了。
还是在山顶。
“苏秘书,你好。”隋秋天主动跟苏南打了招呼,声音压得很小,几乎是气音了。
说着,她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睡得很熟的棠悔,屏住呼吸停了一会,觉得对方没有被这样的动静吵醒之后,才稍微舒出一口气,抽出注意力去看苏南,“你说话也小声一点吧。”
苏南沉默地走过来,坐到她侧边的沙发上,看了她一会,才语速很慢地说,“看起来比那天气色好多了。”
隋秋天摸了摸脸,没有讲话。
“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苏南说,也看了在轮椅上的棠悔一会,视线再次转到隋秋天身上,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你可能会回来,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早知道那天就不讲那些话了。”
“但我很谢谢你那天来找我。”隋秋天松开紧紧抿住的唇,“多亏你,我才拿到了新的平安符。”
“好吧。”苏南目光下落。
落到她脖子上面围着的那条围巾上,停了片刻,说,“其实蛮适合你的。”
“谢谢。”隋秋天理了理围巾。
看见苏南。
她又想起那天的一件事,压低声音,问,“不过你这几天有帮忙找我的全家福吗?”
“我那天都忘记问你了,”苏南大概是被她传染,声音也压得很低,“是什么全家福?”
“我和棠小姐的全家福。”隋秋天的声音变得更小。
“什么?”苏南没听清,凑近了些。
隋秋天也凑近,几乎要凑到她耳朵边上,吐字清晰地跟她说,
“我和棠小姐,在中秋节那天拍过一张全家福,后来棠小姐洗出来,特意给我留了一份。现在它不见了。”
她说,“我们两个的全家福。”
全家福也就算了。
还要特意强调——我们两个的全家福。
苏南突兀地顿住,狐疑地瞥了眼隋秋天,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此时此刻,窗外这场雪还没有下,时间还是停留在她们两个人躲开所有人去旅行的那一天,隋秋天也是用这样类似炫耀又类似陈述的语气,和她说——我要去跟棠悔小姐旅行了。
“不知道。”苏南看了眼棠悔,说。
“好吧。”隋秋天有点失落。
她觉得,想要找回她和棠悔的全家福,却没有办法马上得到消息,这种感受就是失落。
不过她想其实棠悔应该知道在哪里,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没有丢。
所以她马上又问苏南,“那我的房间在装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苏南看了眼在轮椅上睡熟了的棠悔,也说,“不知道。”
好不容易见到苏南,隋秋天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江喜怎么真的成了保镖,比如门口那么多人守着是怎么回事。
但她没想到,才问了两个,苏南却都只能回答不知道。于是,她抿了抿唇,改成问,“你是不是找棠小姐有事?”
“对,有个文件需要她亲自处理。”苏南说。
“哦哦好。”隋秋天说。
然后看了眼轮椅上的棠悔——刚刚她们说了那么久的话,棠悔也没有被吵醒,而是继续呼吸均匀地将脸垂在隋秋天为她找来的小枕头上,而放在外套下面的手,也仍旧是紧紧地牵着隋秋天。
“她睡着有一会了。”
隋秋天跟苏南说,“不知道有没有睡够。”
又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棠悔也跟着动了动,甚至又将她的尾指拉得更紧。
隋秋天很不好意思。
她看了眼苏南。
苏南的视线原本停留在她们两个的手上,一看她看过去,很迅速地移开视线,去看壁炉里面燃烧的木柴。
“不好意思哦。”隋秋天敛了敛唇角,小声对她说,“你能不能等她睡醒呢?”
“当然。”
苏南看了看手表,“反正我也不急。”
顿了片刻,才继续说,
“而且她最近也很久都没睡成一个好觉了。”
隋秋天的唇角敛得更紧,眉心也拧起来,很是担忧地看了棠悔一眼。
她担心,心疼,忧虑,却不知道把这些溢出来的东西放在哪里,所以,只好小心翼翼地,给棠悔提了提肩上的外套,又往下,摸了摸她的裤腿,看看有没有湿……
最后,她蜷缩回手指,把整只手谨慎地收了回去。
苏南看见她做这些动作,也没说什么。
别墅一楼,三个人,外面是雪,里面是静静燃烧着的木柴。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
隋秋天也看了棠悔两三分钟*。
苏南轻轻地说,“你们这样,蛮好的。”
听到苏南的话,隋秋天有些茫然,她抬起眼来,看苏南一眼,又看这间她生活了很多年的、但自己八辈子也买不起的房子,再看棠悔睡熟了之后很温顺的脸,“可是表姐说……”
迟疑了几秒,说,“说我们不是很相配。”
她提起这件事,也再次感觉到了心间那种强烈的失落感。比刚刚没有得到全家福的消息要更失落。她现在知道,情感是不需要用比喻来描述的。明白自己爱一个人的话,情感会产生,会溢出,会变得很具象。不需要刻意感受,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但她跟苏南说这件事,也不是需要苏南给她回答。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失落的时候,和棠悔牵一牵手指,又觉得很满足。
所以。
没等苏南说话。
她又看向苏南,像个小孩子等待考试成绩公布一样,期待的目光落到苏南脸上,问,“苏秘书,那你看来呢,你看来我们配不配?”
苏南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单纯得过了头的人。不过,她又看了看棠悔,想,一个单纯的傻子配一个聪明的傻子,应该是每一个人都要认可的真理。于是她缓缓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配。”
她对她说,“配得很。”
隋秋天没有料到苏南会给出那么笃定的回答,以至于那个时候,她愣了很久,却也因此长长舒出一口气,露出一种不知所措,也隐约藏着雀跃和欣喜的表情。
“那就好。”
她虚虚绕着棠悔的手指,吸了吸鼻子,重复,
“那就好。”-
苏南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棠悔都没有醒过来。
隋秋天也因此有了很多可以请教苏南的机会。
她现在已经结束雇佣期,不再担任棠悔的保镖,住在这里也都是以“客人”的身份。
她暂时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但某种程度上,她认为程时闵说得对,也许她是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这份事业不一定要和棠悔相配,毕竟要在事业上和棠悔相配,也挺困难的。但至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会让她完全依附棠悔,不会让她走出去,棠悔只能跟别人介绍——这是她的上任保镖小姐。
住院这段时间,隋秋天突然多了很多空出来的时间,也在无聊的时候看过很多电视连续剧——
一般到了这种情况,别人会问“为什么是上任”,紧接着,棠悔就会露出很尴尬的表情,对别人讲,因为她暂时没有新的工作。
“苏秘书,我想找份新的工作。”趁这个机会,隋秋天向苏南请教。
“这么快?”苏南很惊讶,“你不是才出院吗?”
“也不是非要现在。”隋秋天看了眼棠悔,声音轻了下去,“就是觉得,可以尽快准备。”
“但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当保镖,还可以做什么?”提起这个问题,隋秋天很茫然——
她和当年从武校毕业的很多个学生一样,进入这个社会,都会发现自己与快节奏的生活格格不入,也没有很多的工作机会,被拦在很多可以坐在格子间里面的工作之外。如果不是棠蓉将她选中,她可能只能回到潮岛去当一个身体很健康的渔民。当然渔民没有任何问题,当渔民也不错。她在心里补充。
只是——
她现在想要待在棠悔身边,就不可以回去当渔民。
“你不会……”
苏南犹豫着问,“是想去给别人当保镖吧?”
隋秋天张了张唇,想要回答——
这个时候棠悔醒了。
她的位置在她们两个后面,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有点模糊,“隋秋天?”
隋秋天反过头去,握住她的手稍微紧了紧,第一时间对她说,“我在这里。”
棠悔大概感觉到她还是那样牵着自己,稍微松了口气,
“是不是到吃饭时间了?”
“我还不饿。”隋秋天说。然后把她的手在掌心里握了握,给她把快要滑落下来的外套细细盖上去,又很紧张地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说,
“棠小姐,听说人在睡醒的时候都会冷。你现在冷不冷?”
棠悔低眉顺眼,顺势将脸靠在她伸过去的手臂上,摇了摇头。
隋秋天被她靠着,就不再动。
她挪了个位置。
站到棠悔身侧,让棠悔可以靠在她腰侧醒瞌睡。
棠悔大概是刚醒过来有点迷糊,感觉到她的靠近,就顺势往她腰边靠了靠,打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哈欠。
隋秋天低头很谨慎地看她。
也隔着一点空。
护着她的脸,不让她因为瞌睡没醒过来就栽倒到另一边。
这个姿势,隋秋天看起来挺别扭的,一只手往外微微张着,另一只手背在腰后。她像是一个那种,会为了主人棠悔随时调整自己身体的陪伴型机器人。
当然,她自己大概也知道这种动作在别人看来过分亲密,所以那个时候,隋秋天一边努力站得很直,让棠悔可以靠得舒服一些。
一边抬头看了眼苏南,嘴角很腼腆地敛了一下,对她做了个“嘘”的口型。
她大概是不想让棠悔得知自己刚醒过来的样子被下属看到,到时候棠悔可能会有点不高兴。
苏南看着这两个人从头到尾,寻找到对方又慢慢以一种无比和谐的姿态嵌合在一起的模样。
又想起那一天,棠悔一个人坐在死气沉沉的医院里面,浑身是血哭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笑了笑,也朝正在努力向她发信号的隋秋天点了点头-
晚饭时间。
江喜终于姗姗来迟。
外面的雪还没有融,苏南今天待得晚,晚上可能又要留宿。
四个人围着桌子吃了一顿饭。
晚饭后。
壁炉里的木柴烧了一天,终于慢慢变成了干瘪的灰。管家放完假从老家回来,给她们一人发了一小兜煮好的甜板栗。苏南和棠悔进书房谈事情。江喜帮着隋秋天一起,在客房的大床上多铺了一层被子。
铺床之前。
隋秋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新眼镜摘下来,然后忍着模糊,在白色被子上像个盲人一样摸来摸去,找被子的四个角。
旧的眼镜已经被棠悔拿走。
她说她要扔掉,不准隋秋天再偷偷戴,到时候把眼睛搞坏。
江喜看她摸来摸去都没摸到被角,很好心地找到一个脚,递到她手里,然后好奇地问,“秋天姐,你现在是在体会棠总的视角吗?”
隋秋天动作停下来。
她放下被角。
在房间里面模糊地走来走去。
把自己刚刚好好收到新眼镜盒里的眼镜取出来,重新戴上。
“江喜。”她看清江喜的脸,直线直勾勾地,讲话却很罕见地弯来绕去,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我有什么新的变化?”
“嗯——”
江喜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人看起来更高兴了?”
“也算。”隋秋天点头,然后又扶了扶眼镜,问,“但更具体一点的呢?”
“具体一点的……”
江喜大概不是那种会扫兴的人。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冷不丁来了一句,“我刚刚看到,你和棠总在桌子下面偷偷牵手了。”
隋秋天愣住。
“这算不算?”江喜挤眉弄眼地问。
问完之后。
她自己也捂着肚子笑得不行,甚至看隋秋天不说话,又问一遍,“这算不算?”
隋秋天耳朵红红。
她把戴上去的眼镜摘下来。
再次很小心地收好,不再去看江喜的表情。
“哎呀。”
江喜凑过来,继续给她铺被子,脸上的表情还是笑嘻嘻的,“不过都偷偷牵手了,你刚刚吃饭的时候怎么还喊棠小姐?怎么这么生分呢?”
“那不然喊什么?”这也是隋秋天觉得为难的。按理来说,她不是她的保镖,喊棠小姐,或者棠悔小姐都会显得生分。但直接喊名字,又好奇怪。毕竟棠悔比她大那么多。
“一般不都会喊得亲热一点吗?”江喜在旁边,很随意地说,
“像喊个叠字,或者是宝贝,宝宝,亲爱的,honey,mylove,姐姐之类的。”
隋秋天闷着头铺被子,被子松松软软地拍到手上,像一块小蛋糕。她想,不晓得江喜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列举那么多,没有一个是她说得出口的。况且……
“为什么姐姐也跟在那一串后面?”她侧头,扶了扶眼镜,问江喜,“姐姐不是亲人吗?”
“是啊。”江喜和她站得分开些,把被子抖了起来,解释,
“但现在都流行这么喊女朋友的。”
隋秋天突然站着不动了。
江喜一个人拿着被子,突然抖不开,也扯不动,感觉隋秋天突然变成了一个被灌上水泥的石头墩子一样,觉得很奇怪,“秋天姐,你怎么了?”
说着。
她又试图扯了一下被子。
隋秋天紧紧攥着被角,被子一点没被扯动。她抬眼看向江喜,眼睛里有很多迷惘和不知所措,“女朋友?”
“谁是女朋友?”她问江喜。
“棠总是你女朋友啊?”江喜用手背碰了碰发痒的鼻子,语气很随意,“或者反过来也行。”
“你们不是都躲在桌子下面偷偷牵手了吗?”
“也是快。”说着,她看了木着脸整个人都僵住的隋秋天一眼,嘟囔一句,“我就一天没过来。”
“不是,你不要误会。”隋秋天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拖鞋鞋尖,慢慢地,将手中的被子继续抖开,也很小声地说,
“这种话也不要乱讲。”
“啊?”
江喜听到她否认,语气很惊讶,“棠总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隋秋天说。
声音躲到了那层厚厚的被子里面,“就是因为她不知道,所以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她想。
虽然她说她爱她,她说她也爱她。她想要待在她身边,她想要她留下来。她牵手,她也牵手,她戴她的围巾,她穿她的外套。但是……这怎么就能证明她就是她的女朋友呢?
如果没有经过当事人允许,就私自这样往外讲,很不礼貌。
“好吧。”江喜大概是不知道她在很郑重其事地考虑这件事,给她把被子每个角都抖好,说,“那就喊宝贝吧。”
隋秋天奇怪地看她。
江喜理直气壮地回看过来,“反正现在不管是姐姐,女朋友,还是像你和棠总这样会牵手玩的普通上下级,都可以喊宝贝。”
隋秋天虽然人比较迟钝,但也还不至于会信江喜说的这些。
毕竟这些天。
她看了不少讲爱情的电视连续剧,知道这种称呼不一般。
不过。
江喜也提醒了她。
她和棠悔现在算什么关系?她爱她,她也爱她,难道就可以自动确认对方是另一半吗?隋秋天不这么觉得。
可能还是要去问一下棠悔。
隋秋天陷入思考。
她要怎么去问棠悔呢?
直接问会不会有点……太直接了?
不直接的话,会不会又显得她……很忸怩?
而且。
要在什么时机问才是最合适的呢?
今天还有时间吗?
江喜走后,隋秋天规规矩矩地坐在客房的床边,把两只手都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一边思考,一边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已经暗了。
好吧。
好像已经很晚了。
现在去洗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问吧。隋秋天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她没有按照自己脑海中的指令行事。她还是坐在床边,像个被钉在那里的木头桩子。
她又想——
上楼吧。
上楼问完很快就下来。
可能也就三四分钟的事情。
得出这个结论。
隋秋天飞速地站了起来。
却在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咚咚,咚咚。”
隋秋天走过去。
发现自己的心脏也是——
“咚咚,咚咚。”
她打开门,看清门外站着的那个人,心脏的频率突然大变——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棠……”
隋秋天刚刚还在想那件事,现在马上就看到棠悔站在自己面前,突然有点呼吸不过来,“棠小姐,你怎么来了?”
棠悔应该是刚刚和苏南在书房谈完工作的事,还穿着白天那件白毛衣,毛衣的款式是那种有很多绒绒的,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很柔和。听到隋秋天的话,她柔柔地笑了笑,
“我来看看你,在这里是不是睡得习惯。”
隋秋天木讷地眨了眨眼。
“不邀请我进去坐吗?”棠悔歪头,问。
“哦哦,好。”
隋秋天说,然后又侧开身子,为她撑着门,让她进去,
“你可以进来了。”
棠悔却不动。
棠悔站在门边,静静地注视着她。
隋秋天疑惑。
棠悔把空着的那只手伸出来,白皙的手腕从白色毛衣袖口探出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
隋秋天脸蛋红红。
去牵棠悔的手。
却也在皮肤相触之后,想起江喜刚刚说——她有看到,她们躲在桌子下面悄悄牵手。
也因此整个人变得更红。像在那个海鲜大排档,她亲手给棠悔拆开的大螃蟹。
棠悔大概不知道她们牵手有被江喜和苏南都看到。可能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像她那么害羞。她很自然地反握住她,跟着她走进来,轻启红唇,“好像这个房间的暖气不是很足,要换个房间吗?”
“我没有感觉到。”隋秋天很认真地思考棠悔的提议,“而且今天多铺了一层被子,不会太冷。”
棠悔点点头,不讲话。
客房里基本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衣柜,和一张椅子。除此之外,基本就是空落落的。
隋秋天看了看那个坐起来很硬的椅子,把棠悔扶到柔软的床边坐下。
自己打算去坐椅子——
棠悔却在那个时候不让她走,她轻轻拉住隋秋天手指末尾的一点指节,表情很不满意,“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开坐?”
隋秋天愣怔。
棠悔很耐心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坐过来。”
说着。
她轻轻拽了拽她的手指。
这种力道可能比一个泡泡破掉还要轻。
“好。”
隋秋天动了动喉咙。
整个人很僵硬地被棠悔扯过去,变成一个提着线的木头人。
线可能在棠悔手里。
因为她轻而易举地把她拉过去,也轻而易举地把头挨到她的肩膀上——
像以前,鼻尖快要碰到她的下巴,吐出的气息,落下来的微卷的发梢,仿佛毛线在她肩膀上、颈间散开。
“你瘦了。”棠悔轻轻地说。
隋秋天原本坐得很直。
听到这句话。
又尽力把上半身放得柔软一些,好让棠悔靠得更舒服。
“住院的人都是会瘦的。”
她微微抬着眼睛。
很是拘束地看天花板上的灯,说,
“因为能吃下去的东西都很难吃。”
她的语气轻巧而直接。以至于棠悔的第一反应是笑出声。但笑了一下,她又突然不笑了。
她慢慢沉默下来。
牵着隋秋天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腕那块凸起的骨头,她可能是想到——隋秋天这么爱吃东西的一个人,住院那段时间有多辛苦。
隋秋天不知道棠悔在想什么,她只觉得棠悔的手指上像是涂了什么痒粉,碰到她那块小小的骨头,也会让她觉得骨头缝里都在痒。
她整个人绷得很直,下巴也微微抬起来,并且努力目不斜视。
这个客房空间要比隋秋天以前的房间小一些,刚刚棠悔在笑的时候,隋秋天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笑声,绵绵的,累累的,像很多只,在亲吻着她耳朵的小鱼。
“现在回来了,就要多吃一些。”沉默一会,棠悔柔声细语地说,“把身体养好。”
“好。”隋秋天谨慎地答应。
可能是因为一整天都比较累。
在这句话之后。
棠悔很久都没有说话,呼吸像河流一样流到她的颈间。
不知道棠悔到底有没有睡着。
隋秋天独自觉得很紧张。
大概是因为江喜刚刚的话。
也大概是暖气很充足。
她的手心慢慢溢出了汗水,也慢慢变得湿滑,甚至让她手掌心的脉搏跳动都变得清晰可见。
那个时候。
她怕棠悔觉得不舒服,便艰难地动了动手,也低眼,看了看她们牵在一起的手,突然想到一个可以趁机询问棠悔的好机会——
或许她可以装作很轻松地问她,是什么关系才可以像这样牵手?
想到这里。
隋秋天下定决心,也呼出一口气。
下一秒。
她侧脸,去看棠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棠悔在她肩膀上微微抬了抬脸——
极为短暂的一秒钟。
女人的头发倾落到她这边来,隋秋天眼睛微微瞪大。
因为她感觉到——
自己下巴,连在脖子的某一处皮肤,有个软软的、不算干燥,也不算湿润的东西滑过去,触感很轻,有点凉,至少比她的体温凉。
像。
鱼的尾巴。
淡而暖的气息裹到鼻尖,隋秋天眼睛瞪大,吃惊地看向自己肩膀上的女人。
女人似乎对刚刚的碰撞并不意外。她的目光落到隋秋天脸上,微微偏下的位置,很久,她像只猫儿一样眯了眯眼,直接地、顺势小幅度地倾脸过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两个人的头发纠缠到一起。
隋秋天心跳如鼓,脸颊几乎都已经触到棠悔的鼻尖,却很理智地想起那件对她而言重要的事,便突然伸手把棠悔的脸推开,整个人很紧张地说,
“棠小姐,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秋天宝宝:爱只是爱~(我知道我爱你,也知道你爱我,但谈恋爱又是另一回事0-0
65「初次亲吻」
◎“我还是第一次当人家的宝贝。”◎
房间里的暖气扑簌簌地在头顶吹着,棠悔大概有长达两百个世纪没有跟隋秋天讲话。
隋秋天仍然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把空出来的手、刚刚把棠悔推开的那只手,像很不知道放在哪里那样放在膝盖上。
她惶惶不安,去看棠悔,“棠小姐。”
棠悔不讲话。
短暂的半秒钟不到,隋秋天又很迅速地挪开视线。
刚刚。
棠悔没有问为什么,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只是停在那里,眼睛冷幽幽地看着她。像一只,毛发是纯黑色的,眼睛却是冷绿色的猫儿。
当然。
这有可能是隋秋天的错觉。因为显然,棠悔的眼睛是黑色的。
可能也是暖气太足。
隋秋天发现自己紧张到出了不少汗。
她想她大概真的惹棠悔生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努力向棠悔解释。
棠悔不讲话,只微笑着看她,好像在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
其实这种话是真的不太好讲。
隋秋天一只手牵着棠悔,另一只手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像找到什么支柱点,才磕磕绊绊地往下说,“棠小姐,你觉得,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问出这句话,变得好紧张,不敢去看棠悔,也都不敢大声呼吸,害怕自己呼吸声太大,会错过棠悔的回答。
“什么什么关系?”
棠悔终于出声了。她的声音很轻,声线听上去并不紧绷,但听得出来有点困惑。
“就是……”
隋秋天有点踌躇,“刚刚我问江喜,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江喜和我说——一般来说,大家喊自己的女朋友,都会喊宝宝,宝贝,亲爱的,姐姐之类的……”
她说起这件事,仍然很害羞。
但可能她习惯性把每个字说得工整,现在整个人又很紧张。
所以整段话。
包括最后那几个被江喜说出来黏黏腻腻的称呼,都被她说得像是工作汇报。
工作汇报完。
隋秋天呼出一口气。
重新看向棠悔漆黑的眼睛。
然后,鼓起勇气问,“棠小姐,你说,我现在可以觉得自己是你的女朋友吗?”
或许是她的说法有点拐弯抹角。棠悔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转过脸去,侧脸像刚刚一样,轻轻挨在她的肩膀上,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刚刚不让我亲你?”
听到“亲”这个有点直接的字眼。隋秋天挠了挠下巴,很是木讷地点了点头,“是,也不是。”
棠悔静了一会,发出一声很轻微的叹息,“那你觉得我们今天白天都在一起做什么?”
隋秋天愣住。
“我们牵手,拥抱,你说你爱我,我说我也爱你,你问我明不明白织围巾的意思,我问你明不明白你自己的意思,所有人可能都发现我们吃饭的时候偷偷牵手……”
棠悔说着。
把她们牵在一起很久的手拿起来。
像是要在灯光下让她看清楚——这是十指相扣,不是尊老爱幼。
她在隋秋天还在发怔的时候。
用自己的拇指。
轻轻刮过她的拇指,“可能你不知道,下午你睡觉的时候,我还偷偷亲过你的手……”
隋秋天眼睛微微瞪大。
——这是那个红印在的地方。
棠悔将指腹盖上去,柔软地,包容地,裹住她的拇指,
“隋秋天,你难道觉得——”
她发出今天晚上的第二次叹息,继续往下说,“我们今天一整天,都是姐姐妹妹一家人相亲相爱吗?”
隋秋天其实都没听见棠悔后面的话。
她变成一个被口令裹挟,然后迅速障碍冒烟的机器。
盯她们牵在一起的手,盯自己拇指上棠悔的拇指,想起那处被自己擦掉的红印,红了红耳朵,“我……我不知道。”
棠悔沉默。
隋秋天悄悄瞥了眼棠悔红润润的嘴唇。自己闭紧嘴巴,又想要继续说话。
棠悔却先于她一步,说,“是。”
“当然是。”她强调。
隋秋天嘴巴张大。
她现在没有话要讲了。
她木着脸,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很紧张地牵着棠悔的手,整个人也紧绷绷地坐着。
“可能也是我的问题。”棠悔意识到她的僵硬,主动开了口,
“早上的时候,我问你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就没有明说……”
隋秋天僵硬地点点头。
又马上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
棠悔沉默,两三秒钟后,她把她变得很僵直的手臂按下去,自己在她肩膀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
隋秋天被她按下去。
整个人变得很别扭,却仍然认真强调,“现在是真的明白了。”
一般来说,隋秋天在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橡皮人。就是那种,人家把她捏一下,摆成什么位置,她就会保持什么位置,不太自己敢动的人。
所以现在,她就被棠悔,捏成了一个肩膀一高一低,手一长一短,头和脖子都抬得很高的白色橡皮人。因为她身上的毛衣就是白色的。
棠悔大概也感觉到她的不自然,但可能是因为棠悔自己也因为刚刚被打断有点不高兴,便把她的手扯来扯去,一会放到膝盖上,一会抬起来去拿东西,一会又握在手里,像幽怨的猫儿那样,扯她的手指玩——
橡皮人隋秋天任劳任怨,被棠悔扯得整个人很别扭,也不敢出声,更不敢像刚刚那样很严肃地提出反对。
她知道像自己这样,在亲吻之前突然把对方推开,硬要问个清楚,这件事是尴尬的。反正棠悔都没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再说话。
隋秋天在心里面反思。她没有经验,不会处理这种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亲密关系,害怕自己这个时候说错话就导致两个人吵架。
可是棠悔又不讲话了。
隋秋天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像找救命稻草一样,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到管家塞给她的那把煮好的甜板栗时,她稍微舒了口气,掏出来,讨好地捧在手心里,很诚恳地对棠悔说,“棠小姐,我给你剥板栗吃吧?”
在隋秋天的认知里,惹人生气都需要赔礼道歉。就像她生棠悔的气,也会因为收到棠悔的围巾而消气。
但她现在没办法马上去织一条围巾出来,她只有板栗,她觉得自己可以给棠悔剥板栗。
“可以。”好在棠悔相当大方,没有跟她计较太多。
隋秋天松了口气。
又发现自己还和棠悔牵着手,只有一只手可以空出来——
她抬眼。
偷偷看了看棠悔。
发现棠悔没有要松开她手的意思。
也不敢主动在这个时候提出。
便把那把板栗重新放回去,找出一颗来,单手去剥——
煮板栗是提前开过壳的,她单手也能剥得开,只不过比较麻烦。
容易剥碎掉,当作赔礼道歉的“礼”,也不大好看。
大概过了四五分钟。
隋秋天满头大汗,才剥出一颗完整的。
那个时候。
她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宝藏一样,高高兴兴地去献给棠悔,
“棠小姐,你吃这个。”
棠悔没有马上来接,而是歪头,“你真的要一直喊我棠小姐吗?”
隋秋天愣住。
“你不是说……”棠悔静静看着她,
“别人喊女朋友,都要喊宝贝,宝宝什么的吗?”
隋秋天不讲话。
只觉得自己下巴和嘴巴都痒痒的。
“算了。”
棠悔大概是觉得她手都变僵的样子很有趣,没有再和她计较,微微眯起了眼,
“喂给我吃。”
“哦哦好。”隋秋天反应过来,把那一整颗板栗递过去——
棠悔的眼睛看不见。
所以她很贴心地,把板栗递到了离棠悔唇边很近的地方。
棠悔很正常地,很斯文地,微微垂头,吃下了那一整颗板栗。
但板栗比那天吃的橘子小。
她的嘴唇碰到了她的指尖。
很微小,很奇妙的触感。
那一秒钟,隋秋天微微睁大眼睛。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
可能是灯光原因。
指尖上似乎也粘上了一点红,和一点点隐隐约约的润光。
意识到这点后。
手指像是某种壳类生物那样蜷了蜷。
隋秋天耳朵发烫得厉害。
一下子都不知道应该把手放到哪里比较好。
整个人像是变成脑门上贴了符的僵尸,偷偷去看棠悔——
棠悔把煮过的软板栗咬进去,很优雅地在她面前,挡着自己咀嚼的动作。
她像是完全不介意刚刚的碰触。
僵尸隋秋天也不敢多看。
她迅速收回手。
左看右看,继续,很努力地给棠悔剥着新的板栗——
这次比较幸运。
她一下就剥出来一颗完整的。
也第一时间,去送给棠悔。
结果发现棠悔还没有吃完刚才的。
于是隋秋天又干巴巴地拿在手里。
等棠悔吃完。
她像献宝一样送过去,“给。”
棠悔轻轻咬下第二颗。
嘴唇碰到她的手。
第二次,软软的,有点凉,触感越发直接了。隋秋天耳朵红得不行,低下脸来,盯地面两个人的影子。
可能是因为棠悔忙着吃板栗不好说话。
后面一段时间都很安静。
隋秋天也不多话。
她把剥出来一整个的板栗给棠悔。
自己却很不好意思地,避开棠悔嘴唇碰到的手指那处皮肤,去吃那些剥碎了的边边角角。
暖气不停地吹着,灯光不停地照着,煮过板栗的香气也不停地飘着,她们坐在床边,像两个崭新的大人一样牵着手,度过一段没有声音的时间,却不觉得无聊。
到最后。
板栗吃完。
隋秋天一只手都变成甜板栗的香气,另一只手牵着棠悔。
她抽纸张递过去。
在等待棠悔擦嘴的期间,看着棠悔的眼睛,问,“好吃吗?”
却不等棠悔有时间回答。
过了几秒钟。
她抿唇,垂眼,犹疑,不安,试探,挠挠下巴,鞋尖点一点地,很是突兀地加上一句,
“宝贝。”
棠悔停住动作。
隋秋天觉得很不好意思,简直快要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膝盖里面,变成一只要背着房子走路的乌龟。
她想自己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关系,但刚刚棠悔问她是不是要一直喊她棠小姐,老实说她不知道答案,但又在心里想,要认真对待棠悔的每一个问题,不可以不回答,也不可以总是沉默,这种样子对这段关系不太好,也没有人会喜欢这种……这种“女朋友”,所以只好笨拙地采取江喜给她的建议。
“是不是不太合适?”她转头,有些沮丧地问棠悔。
“嗯?”
棠悔好像在笑她。
但声音听上去又好温柔,“可能有一点吧。”
“好吧。”隋秋天摸了摸自己紧张到都在跳动的眼皮,“是我太突然了。”
“不过没关系。”棠悔柔柔地说,声线里有隐藏不住的笑意,“可能谈恋爱的时候都是这样,会做一些平常的时候,没有机会去做的事。”
谈恋爱。
这个词语对隋秋天来讲好陌生。
说实话她都不是很习惯——有一天,自己和棠悔的状态竟然会用这种词语来形容。
不过她需要习惯这件事。不能连这件事都让棠悔来教。
可能是她的沮丧显露出去。
棠悔伸手过来,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却又好像,比从前更亲昵。
“不要想太多。”棠悔收回手,手指软软地刮过她的耳尖。
“嗯。”隋秋天瓮声瓮气地点头答应,下一秒坐直了身。
忍着通红的脸,一板一眼地绷着肩膀,说,“好的宝贝。”
棠悔笑得不行。
她的笑声软软绵绵的,像云朵压到隋秋天的耳朵里面。
隋秋天敛了敛唇角。
棠悔紧了紧她的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在她肩膀上软软地蹭了蹭。
轻轻地说,“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当别人的宝贝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称呼太幼稚,棠悔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幼稚,“你要好好对我。”
隋秋天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厉害的事。
但是,在“好好对待棠悔”这件事上,她自认为自己有过很多努力。当然,她觉得自己以后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
所以这天晚上。
她真的像在打雷闪电下发誓那样,很板正地说,“我会好好对你。”
“好。”棠悔拿起她们牵在一起的手。
又问,“那你刚刚不肯我亲你?”
她好直接。
隋秋天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通红。
她想幸好棠悔看不见。
“也……也没有。”
隋秋天其实想说——
刚刚是我没弄清楚这件事。
现在是,我们才确定关系不到一个小时,马上就亲,是不是太快了?
但她刚*刚就因为这个事情惹棠悔生气。她不敢再这样说。
所以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蹦出一句,
“现在可以亲了……”
“吧?”
她真的很紧张,所以最后一个字吐出来,还在发着颤。
甚至都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真的像一个东倒西歪的橡皮人。
棠悔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静了一会。
突然不再和隋秋天十指相扣了。她试图把自己的手从隋秋天的手掌心里拿出来——
可能是出于挽留。
又可能是出于害怕她生气,隋秋天反手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棠悔动作顿住。
便感觉到,隋秋天真的流了很多很多汗,变得湿湿滑滑的。
“怎么那么紧张?”她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隋秋天抿唇。既觉得慌乱,又觉得窘迫,想要把手拿回去躲在腰后面——
但棠悔没有让。
棠悔用轻轻拉她手指末端的方式,把她整只手拉回来。
这种方式力道很小。
女人的手指是柔软的,细瘦的,纹路是细滑的。
隋秋天还是被她轻而易举地拉过去。
不只是手。
还有视线。
她们的眼睛在温暖的空气中撞到彼此。
像两尾颤颤巍巍的鱼。
两个充气充得很满以至于飘飘悠悠的气球。
两把兀自在游乐园撑开,被风吹到天上再相撞的伞……
“我……”
隋秋天低着脸。
不敢看棠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想去关灯。”
“关灯?”棠悔歪头,“为什么要关灯?”
“你……”棠悔欲言又止。
“不是,不是。”隋秋天大惊失色。
棠悔唇角微微上翘,“哦,不是。”
隋秋天还想要解释,“真的不是。”
“知道你不是了。”
棠悔耐心回应,“别那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吃掉你。”
“没有,我没有觉得你要吃掉我。”隋秋天很认真地回答,这个时候,已经很想要站起来从棠悔身边逃开。但她没有。
她坐在那里。
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我只是在想,你看不见,我看得见,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公平?”
隋秋天的想法其实很奇怪。
但棠悔还是包容了她奇奇怪怪的想法。她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好吧,如果你想要关灯的话,那就去关灯吧。”
隋秋天点头。
“那我去关灯。”
她说。
然后站起来。
小心翼翼地走到灯光开关那里,回头看坐在床边,目光温柔看向她的棠悔,像是在启动什么很重要的按钮,“我要关了。”
“好。”棠悔迟了两秒点头。
然后,她换了个方向,侧坐着,用能听得见的右耳来辨别隋秋天的方向。
等棠悔同意。
隋秋天才“啪嗒”一下关了灯。
灯光熄灭,房间变得很黑。今天晚上月亮不在,它好像是特意为这件事请了假。
视野变得漆黑。
隋秋天不太习惯在黑暗之中走路,再加上紧张,步子迈得很困难。而且客房的距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没关系。”
那个时候,棠悔的声音在黑暗里出现,温柔,可靠,仿佛一盏在雪地里为风尘仆仆旅人照亮的夜灯,“慢一点走,我在这里。”
“好。”
隋秋天在黑暗里摸索着。
走了一步,她忽然想起,刚刚江喜说的以棠悔的视角去感受。这个夜晚她尝试了很多新的事,于是她试着闭紧眼皮,努力往棠悔的方向走。
她没有做过这种黑暗训练。
就算是那天晚上的树林,也是微微透着点光,足以让她辨认清楚方向。
走了两步。
隋秋天撞到书桌旁边的椅子。
发出一声很小的碰撞声。
“怎么了?”棠悔很警觉。
隋秋天停了大概几秒钟,“没事。”
“小心点。”棠悔不是那种会持续紧张的人。大部分时候,她都很稳定,在黑暗里是个尤其可靠的存在,“我在这边,你过来握我的手——”
“好。”
隋秋天出声答应。
也摸索着。
往棠悔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在这里。”
黑暗中,棠悔的声音清晰,柔和,“来,往我这边走。”
隋秋天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棠悔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出去。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棠悔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在这种黑暗里生活。
隋秋天伸出手。
不知所措地,在黑暗里摸索——
一只手过来接她。
温暖,可靠,柔软。
先是指尖触到她的指尖,接着,是手指绕住她的手掌。
再。
是把她的整只手都握住。
紧接着。
是第二只手。
它攀上来。很有力,很柔韧地撑着她的手腕。
她扶着她的两只手,牢牢地把她抓紧,“过来我这边。”
隋秋天闭着眼走过去,很艰难地突破黑暗在床边落座。
缓缓睁开眼。
她看见棠悔在昏暗中模糊的脸庞。
突然动弹不得。
棠悔先是轻轻握她的手。
接着。
又摸索着,将手攀到她的肩膀,脖颈,下巴,脸庞——
手指碰到她的颧骨。
停下来。
“你哭了?”棠悔很惊讶,也很茫然,“为什么要哭?”
“我……”
隋秋天努力张了张唇。
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也发现液体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她突然从一个很空的人。
变成一个很满很满,总是要溢出来的人。
眼泪流到她嘴角,是咸的。
她费力地睁着眼睛,对着黑暗里的棠悔,有些吃力地说,
“我心疼你。”
棠悔不讲话。
她沉默地用手指,轻轻给隋秋天拭去那些流下来的眼泪。
隋秋天看着她。
自己也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可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也,也还是崇拜你。”
很多很多东西,同时溢出来。
隋秋天低着眼睫毛,她像一个坏掉的机器,因为之前忽略的、挤压的情感太多,所以现在东西全都跑出来,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我不知道,可能我好爱你。”
她对棠悔说。
棠悔笑,或者是没有笑。她很温柔地帮她擦眼泪,也在黑暗中护在她身前,像那一天。但那一天,很多事情都很着急,也很危险。她们没有机会,连对视都只有短暂的一秒钟——
现在她们终于有机会。
棠悔靠过来,额头贴近她的额头。
眉心是彼此最脆弱的一个点。
体温,脉搏,呼吸。
一切鲜活的、蓬勃的生命特征都在这里交汇。
隋秋天困难抬眼,在极为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棠悔细细垂下来的眼睫毛,修得很整齐的、有点毛绒绒的眉。
“闭上眼睛。”棠悔柔柔对她说。
隋秋天听话地闭上眼睛。
眼泪落下来。
她不敢呼吸。
棠悔捧着她的脸,掌心很柔软,拇指抵住她的颧骨。她轻轻呼吸,在依靠呼吸,骨骼,和触感,在黑暗中找寻她嘴唇的位置,用自己的方式,小幅度地倾脸过来——
隋秋天也屏住呼吸,主动凑过去。
两把撑开的伞,伞柄靠到一起。两尾笨头笨脑的鱼,尾巴挤到一起。两只飘飘悠悠的,失去方向的气球,尾部的线被风吹着缠绕在一起——
眼泪在中间落下来。
湿,变凉,也变得越来越多多。
她们在黑暗中,艰难找到彼此的嘴唇,不太熟练地印了上去。
这就是她们的初次亲吻。
后来,棠悔终于得以清楚看见隋秋天的脸,会和隋秋天在互相看见对方的情况下,亲吻过很多次,甚至有过更亲密的举动——
她们会变成一对很普通的恋人,在起床的时候,出门的时候,甚至在对视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然后无比自然地,凑脸过去互相亲吻对方的嘴唇。
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对方的手,甚至在每一年都特意换上同一身衣服,冲镜头很开心地笑着,照一张很普通的全家福。
可是在这一刻。
棠悔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贫瘠,无法想象以后的事情会比现在好多少。
她只是在尝到隋秋天湿涩的眼泪之后,很简单地流下一点眼泪,也很简单地在想——
这是很特别的。
也真的是很美的。
【作者有话说】
[亲亲][亲亲]
66「0u0」
◎“隋秋天,我这次没有骗你了。”◎
小的时候,隋秋天看见过许多亲吻。
她记得邻居家有个小孩,在每天上学之前,都总是要被家长在脸颊上狠狠亲一口。
等家长背过身去,这个小孩就会很嫌弃地擦脸上的口水,却在转身看见一个人背着沉重书包在门口站着的隋秋天脸上木讷的表情之后,小孩就会像只气昂昂的小鸡仔一样从她面前经过。
在武校里面,隋秋天也看见过有女班同学,两个人偷偷牵手去后门的树林里面,两个人影子慢慢在树影下一点点挨近,变成两块正负极黏黏稠稠的电池,结果也是一样,等看到躲在树下看云朵的隋秋天之后,两个人又都会像两块相斥的电池一样迅速弹开。
再长大一点。
隋秋天被姨妈带着请假出来,看过刚生产完的陈月心亲吻还是婴儿时期的方家轩的额头。
那种亲吻——
是整张脸都覆盖上去的,亲昵的,鼻尖对鼻尖的,额头对额头的,散发着一种美好的、圣洁的、隋秋天所不能理解的光辉的。
当她再抬头,看见站在旁边的隋秋天,则会露出一种诡异的、奇怪的表情,尴尬地、不太情愿地远离她所喜爱的方家轩。
在那些时候。
隋秋天总是作为旁观者,作为撞破那些事情却与之无关的人。
她不会想象到——亲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现在她知道了。
亲吻。
尤其是初次亲吻。
好像就是一件特别神圣的、虔诚的、亲密而陌生的事情。
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
鼻尖对鼻尖。
呼吸缠呼吸。
睫毛刮睫毛。
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仿佛一个她在海边捡到的蚌,上下两边的壳,亲密无间地嵌合,抵缠,潮湿,咸涩,不留缝隙,粘稠,生涩,供奉氧气和水分,共同孕育出那颗最珍贵的珍珠。
如果有人要隋秋天描绘这种感受,她会说,亲吻,大概就是像一颗珍珠那样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刮过来。
是有风吗?
隋秋天偷偷睁开眼。
看见棠悔近在咫尺的脸,看见棠悔根根分明的眼睫毛,看见棠悔鼻尖上,沾上的自己的半透明的泪水,看见棠悔微微向上扬有些泛红的眼梢。
初次亲吻完全是生涩的。
隋秋天也基本不敢乱动,太近,也太烫了。她只能将上半身微微往后倾斜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很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膝盖,另外一只手很僵硬地在外围展开,仿佛在随时准备护住棠悔的肩膀。
棠悔的睫毛突兀地颤了颤。
好像一根很轻很轻的羽毛刮过鼻梁。
隋秋天迅速重新阖紧眼皮,每个指节都不知所措地蜷了蜷。
她呼吸很乱,整个人也很乱,变成那种商场外面长手长脚的气球人,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跳起东倒西歪的、丑丑笨笨的舞步来。
棠悔就是那阵风。
风离开的时候,气球人的舞步很不灵活地停在原地,手脚都都僵滞地停在空气中,变成定格电影里最死板的一帧。
“可以呼吸。”棠悔捧着她的脸微微喘气,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眼梢已经干掉的眼泪,慢慢与她分开,“别憋着。”
隋秋天这才敢呼吸。
房间仍处于黑暗之中,像她们两个都倒过来,把海底世界当作天空。
她不敢看棠悔。
小声地、用力地呼吸着,身体努力坐得板正。
心跳却像是有人在心脏上用力擂鼓。她怀疑棠悔可能都听得见,只是出于照顾她的心理,没有出声嘲笑她。
于是隋秋天红着脸去捂自己的胸口。
初次亲吻并不算很顺畅,两个人都很忙,也很乱。分开之后,就各自整理自己。
棠悔很冷静地整理头发,衣领,和稍显凌乱的呼吸。隋秋天很紧张地整理自己发烫的脸,发抖的眼皮,睫毛。
“我……”
声音在黑暗中尤其清晰,一个音节,似乎都能透露出许多细节。
隋秋天揪紧衣角,动了动喉咙,“我去,我去开灯。”
棠悔没出声,还是在轻轻呼吸。
隋秋天觉得这可能是默认的意思,想要站起来。
结果下一秒——
手被棠悔拉过去。
很自然地十指相扣。
每根手指都贴得很紧,像某种密度很高的流体,嵌合骨骼和皮肉,没有一点缝隙。
“再坐一会吧。”棠悔把她拉回去,说。
“哦。”隋秋天木着脸点点头,只好再坐回去,“好。”
但再坐回去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
她无意识地坐得离棠悔稍微远了一些。
中间大概有隔着一个人的位置。整个人很拘束地并拢膝盖。
棠悔没有说话。
她的呼吸声其实很安静。
但在将她们环绕在中间的黑暗中,却显得尤其突兀。
隋秋天自己就意识到自己坐的位置有点太远,她很僵硬地侧身,偷偷趁黑看一眼棠悔。
其实很想要坐过去,很想要离棠悔近一些,闻到棠悔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气息,最好,也可以让棠悔像刚刚那样靠在她肩上——
但她稍微动了动鞋尖想要挪步,却又莫名不敢靠近。
她紧张,不安,觉得自己主动挪过去,就好像一个信号。
第一次亲吻过后。
她们好像变得更亲密。
但也因为这种亲密,突然找不到以前那种自然的相处法则。
直到棠悔说,“过来。”
隋秋天听话地坐过去。
气息交缠。
肩膀挨近,紧的,没有缝隙的。
分明是没什么区别的动作,却好像显得比从前更亲昵了。
“还在哭吗?”棠悔气息平稳下来,问。
隋秋天连忙检查自己的眼角。
发现眼泪已经干掉,便摇摇头,回答,“没有。”
“嗯。”棠悔点点头。
隋秋天也跟着她点点头。
棠悔没说话。
隋秋天看了她一眼,也跟着不说话。
沉默一会。棠悔突然笑出声。
在黑暗里,笑声特别明显,特别是真实的,出自于开心的笑。
也尤其容易传染人。
于是隋秋天听见,就稀里糊涂地去看棠悔,在隐约看见棠悔嘴角上翘的弧度之后。
她莫名地,也笑了一下,腼腆的,不好意思的,从棠悔那里习得过的、类似的弧度。
过了一会。
棠悔笑完了,嘴角的弧度稍微敛了一点。
隋秋天偷偷看她,也不笑了。
“隋秋天,你傻傻的。”
棠悔将脸倒在她肩上。
可能是因为刚刚亲过的关系,棠悔的体温也热热的,像一杯热可可,
“以后回忆起来,我可能都会记得,初吻的时候你在哭。”
开玩笑的语气,“好像是我在逼你亲我。”
“对不起。”隋秋天干巴巴地抹了抹眼角,“我不是故意的。”
“没必要对不起。”
棠悔柔柔地说,“我的意思是,这会让我印象深刻。”
隋秋天侧脸看她。
光影晦涩,这个角度——
她隐隐约约,只能看见棠悔的眼睫毛,额头,和一点点的鼻尖,还有下巴。
然后棠悔说,“也很美。”
隋秋天点点头,说,“是的,很美的。”
棠悔又笑出声来。
隋秋天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笑。
她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又偷偷去看自己肩膀上的棠悔——
她还是喜欢看棠悔。
没有目的地去看。
发呆地看。
像观察那样看。
棠悔笑完就没再讲话,很安静地靠在她肩膀上。
不讲话也是好的。
美的。
安心的。
隋秋天看着棠悔,突然想到一句老套的话。但马上,她又想,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很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像两个拜堂成亲的人那样,并排坐着,不讲话,也不知道时间过到哪一分钟。
看见棠悔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隋秋天立马提出,
“棠小姐,今天很晚了,我送你上楼去睡觉吧。”
棠悔顿了一下,点头答应,“好。”
“那我先去开灯。”隋秋天站起来说。
她一个人走路可以摸黑,但带着棠悔就不可以。
她起了身,走了两步,发现走不动。
回头。
便看见自己的手还被棠悔牵着。
而棠悔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等着她去开灯的样子。
隋秋天看了看她们牵在一起的手。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棠小姐……”她呆呆地喊了一声。
“嗯?”
棠悔抬脸,很无辜的样子,“你不是要去开灯吗?”
隋秋天看了看棠悔牵紧自己、一根手指都没有松开的手,挠了挠下巴,“是。”
“那你去。”棠悔简洁地说。
“好。”隋秋天点头,觉得棠悔可能是忘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
她试着将手从棠悔手中抽出。
只用一点点力气。
结果是她们牵在一起的手纹丝未动。
甚至。
棠悔还在察觉到她有动作之后,手指抓得更紧了些。
隋秋天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原地很是踌躇。如果她用很大的力气甩开棠悔的手,会不会显得她很凶?刚亲完,就对人家这么凶,是不是很不好?
“怎么啦?”棠悔问她,语气好像很善良的样子。
隋秋天不知道讲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棠悔。
棠悔歪头,“嗯?”
隋秋天很不知所措,“棠小姐……”
棠悔笑出声来。
“好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隋秋天的面前,然后牵着她,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很从容地摸着墙壁绕来绕去,“送我回去吧。”
她这样说。
但其实——
是自己牵着隋秋天的手,带她从客房里面走了出去。
隋秋天很吃惊地跟在后面。
因为显然——
棠悔对这里的格局,已经熟悉到可以直接走来走去,都不用她来扶。
“因为二楼所有房间的格局基本都是一样的。”走出门的时候,棠悔让隋秋天走前面,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特意停下来,轻声跟她解释,“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了。”隋秋天点点头。
看得出来,棠悔对二楼的环境已经很熟悉,不知道是到底走过多少次。
可是二楼这么久都没有人住,又没有什么功能性房间,棠悔频繁到二楼来做什么?
回三楼,要路过二楼的第一个房间。也就是隋秋天之前的房间。走到那里的时候,隋秋天好奇地瞥了一眼,发现还是紧闭着的。
她想了想,看了看旁边的棠悔,想要把自己的房间要回来,哪怕是付给棠悔租金都可以。
但那个时候,棠悔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停下脚步,低着声音,和她说,“隋秋天,我这次没有骗你了。”
隋秋天愣住。
棠悔笑了笑。
在昏暗的廊灯光影下,抬眼看向她,“你还相信我吗?”
问完之后。
棠悔并没有停在原地等她回答。
她很快别开脸,摸着墙壁。
甚至想要松开隋秋天的手,自己一个人继续往上走,“其实你也可以就送到这里——”
“我相信。”
隋秋天截断她的话。
棠悔话停了,身体抖了一下。
隋秋天将她快要松开的手牵回来,用力地,亲密地握在手里。
又重复一遍,“我相信你。”
其实这个答案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而且隋秋天,也只是把自己的第一反应陈述了出来,仅此而已。
于是。
在这之后。
她也没有刻意停在原地,听棠悔说些什么。她只当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牵紧棠悔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你的脚还没有完全好,等下上楼梯的时候我背你。”
棠悔跟着她往前走。
沉默很久。
她对她说,“谢谢你。”
换作别人,可能会觉得棠悔这样很客气。
但隋秋天并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就算是认定在相爱的两个人,也需要时常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激、愧疚和不高兴。
有的时候,人们就是会因为忘记这件事,也就忘记爱。
所以,她也笑了笑,在到楼梯口的时候,稳稳当当地把棠悔背在背上,然后对她说,
“棠小姐,我也感激你。”
她还是喊她棠小姐。
但现在好像又不太一样了。
“你感激我什么?”棠悔趴在她背上,低声地讲。
“很多。”隋秋天解释。短短的一层楼梯,她回忆起太多事,“感激你在每个季节给我准备不同的衣服让我知道我也有在被关心,感激你给我买那么多书让我明白那么多道理,感激你愿意倾听我表达那么多无聊的小事情,感激你愿意让我爱你,感激你也爱我……”
一级阶梯,就有一个可以感激的事情,像一个咕噜咕噜的泡泡那样吐出来。
到最后一级。
隋秋天特意把棠悔放下来,让她站在安全的三楼,自己站在矮一级的楼梯上。这样她们的身高接近,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彼此。
然后。
她抿唇,鼓起勇气对棠悔说,“棠小姐,我想再亲一亲你。”
询问的语气,“可以吗?”
棠悔大概很意外她的主动,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你要闭上眼睛。”隋秋天紧张地说。
“好吧。”棠悔笑出声来。
明明她不闭眼睛也看不见,但隋秋天还是很讲究这种仪式感。
隋秋天呼出一口气。
棠悔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这个人的紧张。她刚刚还在害怕隋秋天不相信她,现在却又很没有办法地笑出声来,她觉得隋秋天真的傻傻的,那么单纯,以至于她在心里考虑更进一步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我要亲你了。”
她甚至在亲人的时候。
还要郑重其事地表明这件事,像向上级提交一份申请报告。
“好。”
棠悔柔柔地笑。
她做好准备,也尽量维持耐心,不让自己吓到隋秋天。
隋秋天靠近了,带着她身上那种,很淡很淡,没有攻击性,很温暖的花香味——那种棠悔迷恋,无法舍弃,却也找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复刻的气味。
她的体温也靠了过来。
暖暖的,像烤过的花,将棠悔整个人裹在里面。
呼吸听上去格外紧张,好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棠悔顺势仰起脸,以为唇上会传来柔软的触感,出乎意料的,靠近之后,是鼻梁触到年轻女性柔软坚韧的下巴。她有些惊讶,在黑暗中茫然地睁了睁眼皮。
可下一秒。
眼睛被温暖的、慌慌张张的掌心盖住——
她没反应过来。
再下一秒——
眉心上有柔软的、干燥的触感,轻轻落上来。
像一只为她停栖的蝴蝶。
是隋秋天的嘴唇。
触感很软,很小心。
她主动亲吻她,跟过往每一次拥抱、摸头的动作一样,像是把她当做什么珍宝。
但……
出乎意料的位置。
也很快就害羞地收回。
棠悔缓缓睁开眼。
可能是闭久了眼睛的错觉,她在黑暗之中,察觉到很微弱的一丝亮光。
“就只是这样?”棠悔迷惘地问。
“嗯。”
就算仅仅是亲一下额头,隋秋天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很多紧张。
棠悔动了动唇。
“棠小姐。”隋秋天的手指贴上来,在刚刚留有亲吻的眉心位置,温暖,柔软。
她帮她拭去那一点湿痕,很小心,很谨慎的样子,
“你上次问,你有没有被亲吻过额头,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所以没有回答,也很笨,只知道问你冷不冷……”
棠悔愣住。
隋秋天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在那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亮光里,对她笑了一下,
“不过这里……”
她慢慢蜷回手指,然后说,
“现在有一颗珍珠了。”-
棠悔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在三十几岁谈到那么晚那么晚的初恋那一年,都会遇到一个那么珍贵的人。因为迟到的,都会是好事情。
/看见那个皱皱巴巴的小孩以后,她们会露出一种很奇妙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流很多甜蜜的眼泪,最后,她充满爱意地亲吻她的额头/
可能她的初恋,和她初次看见这个世界时候的想法有所重叠。
棠悔额头上似乎还有那种,温暖的、永久不会消散的体温残留。
她充满爱意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会故意在她面前摔倒,把自己的膝盖摔破皮,摔出血。因为我渴望她能过来抱抱我,能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喊我一声宝贝/
棠悔抱住隋秋天,脸埋在她肩上,轻轻地说,“再喊一声。”
“喊什么?”隋秋天站在楼梯下面,大概是很怕她会摔,一只手扶着楼梯,另一只手紧紧地护住她的肩膀。
棠悔说,“宝贝。”
隋秋天顿了一下。
她好像因为棠悔单独说这两个字红了红脸,所以整个人的体温都用一种很快的速度升高了些。但又因为,她永远无法拒绝棠悔的任何要求,于是,她搂住她的肩,将下巴压在她的头顶,小心地,认真地说,
“宝贝。”-
将棠悔送回房间之后,隋秋天没有在三楼多逗留。
这真的是她第一次涉及到“谈恋爱”这个专业名词。
回到二楼的房间以后。
隋秋天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很晚。
已经超过她的睡觉时间。
于是,她很标准地进入入睡程序——洗澡,洗脸,洗头,吹头,从行李箱里找出睡衣换上,将睡衣的每一粒扣子都扣得紧紧的。
只不过。
在洗澡的时候,她瞥见自己的嘴巴红红的,润润的,便整个人都抱着膝盖埋进了浴缸里面,泡泡在水面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像她头顶冒出来的烟。
收拾好之后。
她感觉整个人还是很热。
便热热地钻进方方正正的被子里面。
隋秋天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要入睡。
但睡不着。
翻来覆去。
像那天去旅行之前,却又不是那么像。
一会觉得热,一会又觉得冷。
总之。
她在床上翻了好一会,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像个熄灯之后还偷偷拿手机出来玩的坏学生那样,瞪着兴奋的眼睛,去看手机。
当保镖的时候她很少有时间玩手机。
现在拿出手机。
也像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年人一样翻来翻去,不知道做什么。
找出通讯软件。
她看到江喜发了朋友圈,分享今天吃到的那把烤板栗,苏南转发了一篇看起来很专业的推文,房思思几天前发的好天气还停留在她内容没有很多的朋友圈界面,程时闵发了一个困困的表情……
隋秋天看了一会。
很讲礼貌地,在深更半夜给她们每个人的朋友圈都点了个赞。
江喜回了个表情。苏南回了个问号。房思思没有回复。程时闵发信息过来,问她这么晚为什么还不睡觉。
隋秋天按来按去,没有什么合适的表情。她心脏以一种很罕见的频率疯狂跳动,有很多只小蝴蝶飞出来,让她想在她们的朋友圈下面,很不收敛不合适地去说自己今天谈到生平第一次恋爱的事情,可是也担心自己贸贸然说出去很不尊重棠悔。所以只好给她们每个人回了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0u0。
接着,她挠了挠下巴,自顾自坐起来。
翻箱倒柜。
从行李箱里面找出那个旧笔记本。
客房里没有配备书桌。
隋秋天只好在床边坐着。
开一盏小灯,把笔记本放在腿上面——
翻开第一页。
是她在字还不好看的时候写下的保镖守则。
第一,尊重雇主,让雇主开心、幸福。
第二,成为雇主的眼睛,耳朵和拐杖。
第三。
手机上的消息一条一条蹦出来。她们肯定觉得今天的隋秋天很奇怪,一会点赞,一会又发那种没有见过的表情。
隋秋天把台灯调亮。
拧了拧笔盖,又套了套笔盖。
最后,她摸了摸自己烫得不行的耳朵。看了看左边,看了看右边。
被扔开的手机屏幕大喇喇地躺在被子上,还逗留着几个问号的信息弹窗,她在膝盖上滚了滚自己红扑扑的脸,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之前的第三条保镖守则划掉,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
【十二月一日,天气小雪,凌晨三点三十四分,她现在是我的宝贝了0v0】
【作者有话说】
苏南:)明天棠总就会知道她给每个人都发了0u0.
67「宝贝守则」
◎“你已经不是我的保镖了。”◎
深更半夜还要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隋秋天照镜子,一眼就看到自己快要掉到嘴唇下面的黑眼圈。
嘴唇。
隋秋天动作慢慢地擦干净牙膏沫——
摸了摸嘴唇。
发现镜子里的人竟然做出这种不害臊的动作——隋秋天吓了一大跳。
她像个弹簧一样红着脸弹开一步,迅速低下眼睛,不照镜子了。
闷头洗漱。
走出来的时候。
隋秋天顺便解开睡衣扣子,准备换衣服,但只解开四颗,房门就被敲响——
“咚咚。”
知道她住在这里的只有棠悔和江喜。江喜肯定不会这么早过来找她。
那就是棠悔。
棠悔。
棠悔。
她的前任雇主,宝贝,以及……
初次亲吻对象。
隋秋天惊惶地发起了呆。
“咚咚。”
得出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隋秋天听到敲门声又出现。
便一边系扣子。
一边慌手慌脚地去找眼镜戴上,一边又有些心急去开门。
但她今天的清醒程序大概出了问题,让她变得毛毛躁躁,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也才勉强系好两颗扣子——
还剩下最顶上两颗。
“咚咚——”
“棠小姐,麻烦你稍微等一下!”
隋秋天只好大着声音说。
又低着头。
把最上面一颗扣子规规整整地扣好,才满头大汗地打开门——
棠悔温温柔柔地站在门外,穿一件气质柔和的灰毛衣,敞在外面的脖颈看上去很白。
她听到隋秋天开门的声音,将悬在半空即将要再次敲门的手很优雅地收起来,弯着今天看起来很漂亮的眼梢,对她说,
“早上好。”
“早上……”
隋秋天话说到一半,看见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拖鞋都干净漂亮的棠悔,又低头看看自己睡得满是褶皱的睡衣衣领,慌乱地理了理自己睡乱了的翘边头发,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
“早上好。”
“睡得好吗?”
棠悔没有踏步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得体地问。
“还可以。”
隋秋天相当简洁地回答。
摸了摸自己莫名其妙发烫*的脸,很讲礼貌地反问,“那你呢?棠小姐。”
“我睡得不好。”棠悔很直接地承认。
“是怎么回事?”隋秋天很紧张,不摸脸了,手下意识伸出去,却又在空气中半悬空——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伸手是想要去做什么。可能她只是想去碰一碰棠悔。手,肩,或者头发也好。
但意识到自己变得奇怪,她反而干巴巴地把手蜷缩回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
棠悔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只是仍然那样弯着眼梢,看她,“不邀请我进去吗?”
每次。
棠悔到这里来,隋秋天都会很笨拙地和她站在门口讲话。
隋秋天是个不太擅长交际的人。从前,她不擅长和自己的雇主交际。现在,她不擅长和她的……她的女朋友交际。
雇主和女朋友。
完全是两种身份。
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身份。
这种转变,对于生活死板、热衷于遵守规则的隋秋天来说,是极为困难的。
所以,昨天夜里,在一笔一划地改完保镖守则之后,隋秋天又抱着那个旧笔记本,在床头努力蜷缩着自己像那种长条气球一样的腿,把最后几页枕在腿上,一笔一划地在抬头写下——
【宝贝守则】
然后就捂着通红的脸,在膝盖里埋了大概十分钟。
因为她也是第一次有宝贝。
所以写下抬头之后,她发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很茫然,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具体守则可以遵守。到最后,熬到快要天亮,她也只是睁着自己没有一点睡意的眼睛,在那个看起来就很不聪明的【宝贝守则】里面写到三条——
第一,尊重宝贝,让宝贝开心、幸福。
第二,成为宝贝的眼睛,耳朵和拐杖。
第三,暂空,必要的时候可以填空。
后面就再也写不下去。
于是她明白——
原来谈恋爱这种事情,不是“唰”一下,说我爱你,喊宝贝,亲一下,抱一下,两个人就会变得很熟练。
不过。
隋秋天昨天想了一晚上,到最后又觉得,就算自己搞不清楚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是她的初恋,笨拙的,搞不懂的,总是让她手足无措的初恋。
到了今天早上,她拥有宝贝的第二天。才第二天。隋秋天小心翼翼地把棠悔让进来,自己拿着原本要去换的衣服,像个管家一样,笨手笨脚地站在旁边,“棠小姐,你吃完早饭了吗?”
棠悔看她一会。
然后突然笑出了声。
隋秋天不知道棠悔为什么要笑,紧张地抿了抿唇,却还是板板正正地站在旁边。
“隋秋天。”棠悔歪头。
问她,“你怎么看起来像我们还没有在一起一样?”
她说,在一起。
隋秋天悄悄红了红耳朵。
她不知道,原来她爱她,她也爱她,到后面,会开发到那么多普通平凡的、但她却从未涉及过的词语。也不知道,像这样的定义,她觉得很陌生的、永远和自己无关的定义,以后还会有多少?
以后。
隋秋天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发红的耳朵。然后,她思考了半晌——
主动抱着那些衣服坐到床边。
侧眼,观察了一会棠悔放在膝盖上交叠的两只手——
隋秋天慢慢伸了手出去。
“嗯?”棠悔大概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侧脸,“怎么突然不说话?”
隋秋天被她突然撞过来的视线吓了一大跳——
或许是因为再次看不见的关系。
棠悔的眼睛直直的,焦点有些偏,漆黑的瞳仁里面无边无际的空白。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
隋秋天伸出去的手很没有勇气地缩了回来。
规规矩矩。
重新放在膝盖上。
像犯了什么事。
“没……没有。”
隋秋天相当拘束地说,“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过来。”
但她觉得奇怪。
明明她们昨天牵手那么自然。今天,她怎么又不太敢?所有谈恋爱的人都会这样吗?
每一天,十二点一过,南瓜马车开走,就都要重新练习,从头来过?
“我今天要去一趟医院。”棠悔说,然后大概是害怕隋秋天紧张,主动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主要是做一些检查,眼睛和耳朵的。”
“你要陪我一起去吗?”她问隋秋天。
“当然要。”
提起这件事,隋秋天反而变得没有那么拘束。她看了看棠悔从自己膝盖上即将挪开的手,像是本能地、果敢地伸出手去,牵住了棠悔的手——
体温相触,触感柔软。
踏踏实实的。隋秋天终于舒出一口气。
“我陪你一起。”
她牵紧棠悔的手强调。
棠悔唇角上翘,很顺从地被她牵着手,没有硬要挤进她的指缝里,而是小小的,缩在她的掌心里面,“那等会你吃完早饭,我们就下山,一起去趟医院。”
“好。”隋秋天也点点头。
她低头,看见她们牵在一起的手,也看见自己身上的睡衣,和手上抱着的那些衣服,说,“那我先换衣服。”
棠悔看着她,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好。”
隋秋天也看着她,有些踌躇地说,“棠小姐,我要换衣服了。”
棠悔抬头,“你换就是。”
也是。
这里毕竟是棠悔的家,把棠悔赶出去也不是太合适。
隋秋天想了想。
便在一览无余的客房里看了看,摸了摸膝盖,站起身来。
“那我去了。”她说。无论怎么样,松开棠悔的手,都是整个流程的最后一步。
“你要去哪儿?”棠悔很是惊讶。
隋秋天更惊讶,“我当然是去浴室。”
“为什么要去浴室?”棠悔反问。
隋秋天没明白,“不去浴室我要去哪里呢?”
棠悔看她。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叹了口气,“还以为昨天亲了你会好一点……”
隋秋天愣住。
棠悔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她没有太在意她今天突然而来的拘束,在这之后,便很慷慨地绕了绕她的手指,就松开她的手,“去换衣服吧。”
隋秋天挠挠下巴。
看看棠悔。
又看看棠悔松开她之后很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的手。
再看看棠悔,“我还是先去换衣服。”
她说。
因为不想耽误棠悔去看医生的时间。
“好。”棠悔看着她,很温柔地点点头。
隋秋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她是那种说去做什么就一定去做的人,但今天,她变得很拖,变得很慢性子。她甚至又站在原地,看了棠悔一段时间,等棠悔歪头,轻轻问她,“你不去吗?”
她才迅速反应过来,“要去的,要去的。”
收回自己变得空落落的手,抱着衣服,闷头去了浴室。
进了浴室。
隋秋天把门关紧,又习惯性地“咔哒”一声锁上。
才拍了拍自己体温上升的脸。
努力呼出一口气,也捧了小小的冷水洗了一把脸,才稍微平复下来,去换衣服。
可能是棠悔在外面的关系。
她衣服换得很慢。
总是觉得这里没有整理好,或者是那里有问题……
总之。
当她换好没有扣子的毛衣。
走出去。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她紧张地去接棠悔,“是不是等了很久?”
棠悔在床边。
微微仰头看她,红唇分开,轻轻巧巧地吐出几个字,
“小古板。”
隋秋天怔住。
棠悔慢慢站起来,扶住她的臂弯,又摸索着,亲自来替她理了理衣领。
其实隋秋天在浴室那么久,早就把那些边边角角都理好。
但这个早晨,她的宝贝,她的棠悔,还是坚持,一点一点,摸过她衣领的褶皱,检查,整理。
最后,棠悔抬眼看她。
她目光含笑,也含着很多的情感,可惜,不甘……女人两只柔软的细长的手都还停留在她的后颈,手指轻轻按压住她的耳后,轻轻地说,
“要是能亲眼看见就好了。”-
可能人真的是很贪心的。
在织那条围巾的时候,棠悔坐在黑漆漆的地方,想,只要苏南能把它给隋秋天就好了,她自己有没有机会和隋秋天见面,都没有关系。
等错过那次机会,而那条围巾拆了一次又一次的时候,棠悔想,要是能再和隋秋天见一面,把这条围巾拿给她就好了,至于她自己看不看得见隋秋天戴的样子,都无所谓。
等到真的和隋秋天见了这一面,把围巾给了她。棠悔又想,要是,要是隋秋天能在她身边留得久一些,就好了。至于到底隋秋天还生不生她的气,怪不怪罪她,她都不怎么在意。
可到现在,隋秋天说不生她的气了,还说她爱她了,她得到隋秋天那么完整的、诚实的爱了,她又忍不住想——要是,要是能再给她一次机会,看一看隋秋天就好了。
如果能再有这次机会,她一定会很珍惜,会一辈子做善事,会给所有的神、佛,甚至是上帝捐款供奉,一辈子都不再撒一个谎。
隋秋天大概是察觉到她因为这件事产生的情绪。她先是安静了一会。
接着,凑过来,很暖和地抱了抱她,拍拍她的头。之后,隋秋天像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很笨地说,
“棠小姐,要不你多摸一摸我吧?”
棠悔笑出声来。
她猜隋秋天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歧义。
她也拍拍隋秋天的背。
将脸依恋性质地在隋秋天滚烫的耳后蹭了蹭,说,
“没关系,没关系。”-
雪早就停了,只不过山顶雪融得会比其他地方慢一点,一眼望过去,这里仍然是一个纯白色的世界。
吃过早餐,她们坐车前往之前的私家医院。
不过这次,位置变得很不一样。
保镖江喜坐在副驾驶,隋秋天和棠悔一起坐在后排,可能是作为一个客人的身份。
下山的路上,江喜跟隋秋天解释了自己还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她本身也是保镖公司的人,虽然之前和棠悔签订的私人合同,是等到隋秋天的雇佣期结束之后就结束,但因为前段时间事情发生太多,她觉得自己在那个时候离开,也不是很合适,所以就重新签订了正式的保镖合同。
听完之后,隋秋天松了口气——也的确如此,既然她现在已经不是棠悔的保镖,棠悔身边肯定是需要有一个人的。如果那个人是江喜,那是最好不过。
“那……”隋秋天犹豫着问,“为什么最近门口多了那么多安保人员呢?”
江喜坐在副驾驶,可能是没听到她的问题,没有回答。
“没有出什么事。”
棠悔出声了,轻声细语地跟隋秋天说明,“只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我有点担心,所以多防备一些。”
原来是这样。
“那就好。”隋秋天点了点头。
她稍微放心了些。
至少事情不像她想象得那么严重。
大概是察觉到她对这件事有所担忧,也像是对上次那件事心有余悸,棠悔把她的手牵过去,牢牢地握在手里,说,“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比起担心自己有事,隋秋天更担心棠悔。她想自己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身体都慢慢好转,而棠悔那天晚上留下的后遗症未免也太严重了些。
但她知道棠悔是个骄傲的人,就算是身体出现各种问题,也不会轻易示弱。
她也不想把自己过分焦躁的情绪传染过去,便看了看副驾驶的江喜,沉默片刻,反手握住棠悔的手,小声地对她讲,
“我会保护你。”
或许是她声音太小。
那个时候,棠悔看了她一会,好像没有听到,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山下的雪融了些,整个世界像是一个慢慢剥开的柚子,剥下白色果皮,露出金黄色的果肉。
车从山上开到山下,又从山下开到山上,来到之前那座私家医院。
主治医生杜医生站在诊室迎接她们,看见隋秋天的时候,她打量了一会,大概是很罕见地看见隋秋天没有穿制服,而是穿自己的私服过来,便愣了一下,才和她打招呼,“秋天小姐,好久不见了。”
隋秋天和杜医生之前见过多次,现在听到杜医生说这种话——她明白,是自己错过很多次棠悔的检查和治疗。
她朝杜医生点点头。
明明杜医生没有问,但她像在许什么誓言一样,说,“以后每一次,我都会来的。”
杜医生愣了一下。
看了眼在她身边站着的棠悔——
棠悔没有说什么,但眉眼似乎因为这句话变得柔情许多。她低着眼,很安静地坐在隋秋天旁边。
杜医生扶了扶眼镜。
移开视线,再次看向表情正经的隋秋天,笑着说,
“既然秋天小姐都回来了,那肯定会是有好结果的。”
隋秋天舒展眉心,“会的。”
也看了看表情安静、看上去没有任何抵触、但也没有任何期待的棠悔,强调,“一定会的。”-
陪着棠悔来医院,把所有需要接受的检查都查过,所有能听的医嘱都听过,隋秋天才发现——原来棠悔在那天晚上,自己也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难怪。
她想难怪,难怪在那种情况下,棠悔还能成功找到出路,不仅是为自己,还是为她们两个。
诊疗结束。
结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一个月前崴的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没有出现任何护养不当的情况,但最近两个月最好还是不要剧烈运动,特别是现在下雪,在雪融之前都最好不要外出踩雪,以免滑倒,以至于再次发生事故。
左耳的听觉做过测试之后,稍微恢复了些,各项指标都在缓慢恢复正常。只需要按时吃药,检查,应该过个两周左右就会完全恢复。但最近,也需要好好护养左耳,不要受到大的听力刺激。
至于眼睛……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杜医生当时犹豫地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继续去认真查阅那些报告,耐心地说,
“我们还是不要着急,毕竟那么多年都过来了。”
这是杜医生给出的结论。
或者是说安慰。
听到这一句话,隋秋天第一时间去观察棠悔的反应——棠悔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
她还是,和之前她们每次检查眼睛听到相似的结果一样,表情平淡,语气安静,
“我知道了。”
于是。
隋秋天也只好收敛自己的不安和担忧,对杜医生说,
“我知道了。”
检查结束,她们走出医院,冷风扑过来,棠悔缩了缩手,隋秋天立马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棠悔肩上。
棠悔大概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笑了笑。
又在抬头,很茫然地环顾一圈后,提了提自己肩上的外套,低眉顺眼地说,“我记得秋天,和你一起来的时候,我们在这里看见了很多好看的枫叶。”
“要走一走吗?”隋秋天看着她的侧脸,问。
“嗯?”棠悔抬了抬脸,寻找她的声线过来,弯着眉眼,说,“好啊。”
“那我先去让司机开车,等下过来接你们。”江喜适时地说。
“好。”
隋秋天对江喜点头。
等江喜走远。
她看了看医院门口的一条大路——已经被清扫过,路面上没有雪,但看起来还是湿湿的。
想到杜医生刚刚的吩咐。
隋秋天主动在棠悔面前蹲下来,说,“我背你。”
“路上有雪吗?”
棠悔问,但还是很顺从地趴到了她背上,呼吸贴近她的耳侧,
“你冷不冷?”
“不冷。”
隋秋天摇头。
她很轻而易举地把棠悔背起来,再一次感受到棠悔很轻。第一反应,她想都已经过去两天,棠悔怎么还没变得重一点点,然后她开始回忆她们这两天吃饭的营养搭配,决定要想办法让棠悔下次多吃一点主食。第二反应,她觉得是自己太心急。这一点,她应该向棠悔学习。
冬日,冷空气瑟而冻人。
隋秋天呼出一口白气,背着棠悔想要往前走。
“先等一下。”棠悔喊住她。
“好。”隋秋天谨慎地停下。
棠悔便在她背上,把她刚刚披上去的外套,稍微往外裹了一点,裹住她们两个人的肩膀——
冬天的外套本来就大,这是一件长款的蓝格子兜帽大衣,廓形很大,足够包住她们两个因为生病受伤而变得很瘦的人。
“好了。”棠悔把兜帽大衣顶上那一颗扣子,慢慢地给她系上,就很轻巧地拍了拍她的背,带着笑意说,“走吧。”
隋秋天也因为她的动作而笑出声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知道听见棠悔笑,她就想笑。
笑完之后,她背着她慢慢走。
然后发现——她们两个,已经变成穿同一件衣服的笨重雪人。
不过没有关系。
隋秋天不急着去哪。
所以,她只是慢慢地背着棠悔,在这条干净而宽阔的大路上走着。
好像已经是习惯。
自从那次之后,她们每次来到这里做检查,都会在这条路上走一走,也就看着,那个秋季的枫树一点点变红,变灰,飘落,最后变得光秃秃。
像这样的季节更替,她们一起度过七次。这已经是第八次。
隋秋天没有说话。
她不问检查结果,也不安慰棠悔。
但棠悔从来是个强大的年长者。
她在隋秋天背上待了一会,便主动靠近她,在逐渐变得温暖的体温里,说,“隋秋天,你不要担心我。”
隋秋天“嗯”了一声,“我不担心你。”
“我保护你。”她很笨地强调。
棠悔沉默片刻,呼吸变得很轻,“可是我不需要你保护我。”
隋秋天停步。
她茫然地呼出一口白气,侧了侧脸,脸侧贴到棠悔的鼻梁——软,韧,带着热意。
“为什么不需要我保护你?”她费解地问。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了。”棠悔说,
“我要你安全无恙地待在我身边,不需要时刻为我担惊受怕,也不需要为我难过,每天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什么时候牵我的手会比较不害羞。”
隋秋天没想到今天早上的局促被棠悔发现,也没想到,有一天棠悔会不需要她的保护。这种状况对她来说是茫然的。她是生疏的,对待她强大的、年长的恋人,唯一可以遵循的本能是保护。
“你已经不是我的保镖了。”棠悔笑了一下,将脸贴近她的耳侧,“记得吗?”
隋秋天艰难地张了张唇,“记得。”
棠悔“嗯”了一声,
“所以不要再总是想着你自己要怎么来保护我的事情。我的那些安保,我找来的保镖,我拥有的一切,都是用来保护我们两个的。”
“把你的保镖守则丢掉,把你的警觉、不安,和所有与这份职业有关的事情都忘掉,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开心的话养一只白色小狗,不开心的话就不养,还是每年去体检一次,不要让自己近视加重,也每天都要吃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还是那些道别时的话,甚至语气也类似,却又和那个时候不太一样。棠悔紧了紧隋秋天的脖颈,声音轻了下去,像一片被保留到冬天的枫叶,被风轻轻刮到隋秋天的鼻尖,飘飘落下,
“因为这次我会保护你。”
“明白了吗?”她问隋秋天。
隋秋天想自己大概是冷到了。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有些重,“明白了。”
听到隋秋天的应答,棠悔舒出一口气。
她知道隋秋天不是会轻易答应什么事的人,但只要答应了,她一定会做到。
但棠悔又担心隋秋天在恋爱之后就变成爱哭的人,随便说几句话就哭,所以,在这之后,她抬起手,有些困难地顺着隋秋天的耳朵,来摸了摸隋秋天的脸——
在意识到隋秋天没有掉眼泪之后。
她才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隋秋天低头。
盯着这条她们走过很多遍的路,在棠悔想要收手之前,突然说,
“棠小姐,你摸摸我吧。”
棠悔顿住,手指停留到隋秋天的脸侧,很久都没有冻。
“你摸摸我吧。”隋秋天又很固执地重复。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
她们停在这段路的一个位置。
像两个在迷茫的雪路中终于找到同伴的人。
“好吧。”良久。
棠悔出声,她似乎在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害羞,还是不害羞。”
说着。
她将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回来。
手指柔软。
掌心柔腻。
指梢躲过镜架。
先是落到眉毛,顺着眉尾,一点一点向眉心顺过去。
“我的眉毛很多。”顺着她到达的地方,隋秋天一点一点解释,
“小的时候没有人教我修过,有时候中心都会隐隐约约地连起来一点点,被同学笑说是一字眉人,现在每周都要修一次。”
棠悔的手指落到眉心,声音很轻,“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修的?”
“应该就是来到你身边的那一年。”隋秋天回答。很多事情,很多她从前不知道的事情,都是在来到棠悔身边之后,她才学会的。
在棠悔的手指轻轻刮过去之后,她补充,“今天早上刚刚修过。”
“难怪。”棠悔笑,“眉心这里有点绒绒的,不过……这里是什么?”
手指停留在眉心,似乎是摩挲到那一条细小划痕,在上面停留。
“修眉刀太锋利了。”
隋秋天解释,“我修不好,每次都会不小心划到。”
棠悔沉默,“那你就每次都让它这么划到?”
隋秋天愣住。
“换个新的。”棠悔发出命令。
“好。”隋秋天顺从答应。
她的确是个在二十多年里都把自己活得稀里糊涂的人,完全不知道是怎么样长大。
大部分其他人有被教导过的生活经验,在她这里,都是出自模仿和习得。
以前,她模仿同学,模仿棠悔。
以后,她有自己的姐姐,会知道修眉刀刮伤自己就可以换一个。原来很多事情,都可以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算了。”
大概是觉得她对待自己真的很糊涂,棠悔静了片刻,又很不放心地开口,“还是我来给你换吧。”
隋秋天觉得这么大人了还要姐姐来帮自己安排这种小事,很不好意思。
但又忍不住想要享受这种像小孩子一样被关心被爱护的机会。她笑着说,“好。”
“嗯。”棠悔说,“以后也小心些。”
“知道。”隋秋天点头。
下一秒。
棠悔已经将手指顺着她的眉心,落到镜框下的眼皮上,动作依然很慢。
隋秋天配合地阖了阖眼。
说,“我是单眼皮,左眼皮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很小的时候跟着大人去算命,那个算命的和我说,我以后绝对会大富大贵……”
说着。
棠悔的手指已经落到那一颗小痣上。她停了几秒,像是很意外,“是这里吗?我之前怎么没有看到过?”
“因为真的很小。”
隋秋天被她摸得很痒,忍不住想笑,“而且是棕色的。”
棠悔听到她这么说。
手指很仔细地在那颗小痣上摩挲着。
像是要全面查阅隋秋天身上所有自己不知道的那部分。
在隋秋天因为她的触碰微微颤了颤睫毛的时候。棠悔很是茫然地蜷了蜷手指——
“我有点痒。”隋秋天笑着解释,眼梢也跟着弯下来,留下一条缝。
棠悔点点头。
手却慢慢蜷缩着回来,安静地重新搂住了她的脖子。
“不继续摸了吗?”隋秋天侧脸去问她。
“不了。”
棠悔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像是舍不得一下把这些机会用完,便轻轻地说,“留着下次再继续吧。”
隋秋天愣住。
而棠悔貌似心满意足,她将脸轻轻贴近她的脸,像只初生的猫儿那样,蹭了蹭她的脸。
两个人的脸都吹了很久的风。
但贴在一起。
年轻的皮肤蹭在一起,没有很冷,反而因为彼此的体温,慢慢变得温暖。
天寒地冻,这真的是一个很冷的冬季。隋秋天吐出一口白气,将脸也努力贴近棠悔的脸侧,也学着棠悔的样子,很笨拙地回蹭了蹭她的脸——
体温相触,呼吸交缠。
路面宽阔,暂时没有第三个人路过。她们站在那里,像两只没有经过驯化的动物,那样安静地、小小地、隐秘地蹭着彼此年轻的脸庞。
但可能是因为隋秋天第一次做这种动作,便显得很生疏。
于是棠悔突然笑出声。
隋秋天很不好意思,但也跟着笑。
她们的笑声飘在一起。
像很多很多个回音泡泡,飘在被雪层覆盖的大地上。
“真好。”棠悔又来蹭了蹭隋秋天的脸,动作柔柔的,呼吸也柔柔的。
“什么真好?”隋秋天问。
风慢慢刮过来,棠悔细细感受了一会,“因为我今天才知道——”
她好像真的感觉到很多开心。
搂紧她的脖颈,笑了一下,柔柔地说,
“原来我的宝贝,眉毛和眼睛都那么漂亮啊。”
【作者有话说】
保镖守则(划掉)[墨镜]
宝贝守则(打勾)[亲亲]
68「晚安吻」
◎“不过我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
“可能只有你会说漂亮。”良久,隋秋天吸了吸鼻子,说。
“怎么会?”黑色轿车缓缓从大路开过来,棠悔抱紧隋秋天的脖子,好讶异的语气。
在这之后。
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轻声细语地说,“我的宝贝要自信点。”
她说——我的宝贝。
隋秋天简直无法应对她的慷慨和大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宝贝”前面加个“我的”,就会让人因为这句话莫名其妙很想掉眼泪。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拥有自己的宝贝,也当别人的宝贝。
只好一边闷头背着棠悔走,一边说,“那下次再摸摸嘴巴和鼻子吧。”
棠悔笑了一下,紧了紧手臂,“好啊。”
“那我的全家福在哪里?”走了一段路之后,隋秋天问。这个问题很突兀。其实她早就想问,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棠悔静了片刻。
脸往她肩膀上低了低,没有再像刚刚那样贴着她的脸了。
良久,她说,“那张拍得不是很好看。”
“等雪融化,天气好一点,我们重新去拍一张吧。”
“可以。”隋秋天说。
却又在棠悔舒出一口气之后。
说,“但是之前那张,你还是要还给我。”
棠悔顿了片刻,有些犹豫,“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第一张全家福。”隋秋天背着她,回答。不是和棠悔的第一张全家福。是真正意义上,她在这个世界,拥有的第一张全家福。
棠悔没有说话,只是又紧了紧她的脖颈。
“棠小姐。”隋秋天察觉到她的沉默,把她稍微掂起来了些,又对她说,“你不可以因为想要重新拍一张,就把我的第一张全家福藏起来不还给我。”
当然,隋秋天也很明白,可能是出自一些别的原因。例如棠悔藏起来之后,现在又后悔,不愿意再和她提及自己曾经想要把她送走这件事之类的。
但是她觉得,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必要拆穿。她想,人要对自己的宝贝慷慨一点。
“好。”静了很漫长的几个呼吸之后,棠悔慢慢地吐出一个字。然后又说,“对不起。”
“没关系。”隋秋天对她说。走了一段路,隋秋天自己也有些累,她停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喘了几口气,“等天气稍微好一点,我们再去拍一张新的……”
白色气体在空气中飘荡。
隋秋天笑了笑,“这样的话,我就有第二张全家福了。”
棠悔不讲话。
隋秋天又声音小小地补充,“和你一起的第二张。”
说完这句。她回头,看了看她们一起走过的那段路,已经很长,很远。她转身,再继续往前走,便听到棠悔在她肩膀上,低低地说,
“傻不傻啊。”
隋秋天笑,“棠小姐。”
“嗯?”
“我们明年也拍吧?”
“好。”
“那后年呢?”
“都可以的。”
“那就拍吧。”
隋秋天替突然之间变得犹豫和踌躇的棠悔做下决定,她觉得今年自己长大好多,少去很多彷徨和犹豫。冰雪融化,道路漫长。她对沉默下来的棠悔笑了笑,说,
“因为我想要拍。”-
受到棠悔的启发,这天晚上回去,隋秋天回到房间,把那个写得满满当当的旧笔记本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枕在腿上,在那个需要填空的第三点后面,犹豫片刻,最后写——
【不要再当她的保镖0-0】
这是隋秋天一辈子,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关系。她很认真,不想要自己犯什么错。
在经过仔细思量之后,她觉得程时闵是对的,棠悔也是对的——
保镖和宝贝。
这两种身份似乎就是对立的。
不能同时存在。
所以她必须舍弃一方。
自然。
她选宝贝。
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或者是联结,还有她们之间七年的生活习惯和相处模式,不是想转变,就能直接转变。
就像她们回去的这天晚上——
隋秋天还是习惯性质的,将棠悔送到三楼卧房门口,便很熟练地在门口停步,板板正正地站到旁边一点的位置,结果与刚刚拐到楼梯口准备下楼的江喜面面相觑——
因为棠悔之前表明过,不需要江喜像隋秋天之前那样,时时刻刻守在房门边,也不需要江喜和她住在一栋楼里,再加上现在山顶增加了很多额外的安保人员。所以在将棠悔送回三楼之后,江喜就会回去睡觉。
在她签订的合同里,主要负责的,是棠悔外出时的安全,以及对那些安保人员的管理——
棠悔从前不想要这么做,是因为人越多,事情也就越复杂。但现在,她似乎也改变主意。
江喜看到隋秋天站到那个位置,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自顾自走下楼去了。
隋秋天看见江喜对自己摇头,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位置。
又抬头。
看了看站在门口安静等她的棠悔。
“过来。”棠悔目光含笑,朝她伸出手。
“哦,好。”隋秋天摸了摸鼻子,拘谨地抬起步子。灯光下,她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挨近她的影子。像一只蝴蝶,停栖到另一只蝴蝶的翅膀下。
她牵起棠悔的手。
影子与影子重叠,亲密无间。
“我过来了,棠小姐。”她牵着棠悔的手心,悄悄看棠悔,小声地说。
“好。”棠悔牵着她的手,在门口静*了一会,迟迟没有进去,而是目光略迟地看向她这边,
“你今天晚上要不要早点回房间睡觉?不是说昨天睡得不是很好吗?”
她这么说。
却又很隐秘地挠了挠她的手心。
“我……”
隋秋天看了看黑漆漆的房间。
又看了看含着笑意注视着她的棠悔,空出来的那只手,很是紧张地背在身后,
“也好。”
她说。
“嗯,那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吧。”廊灯光影一跳一跳,棠悔轻轻地说。
“你也是。”隋秋天看着她说。
“好。”
棠悔轻而易举地答应下来。
也轻而易举地——
松开牵紧隋秋天的手指。
都没有像昨天那样,嘴上说让她走,手上却不松开。
她像是已经和她牵腻了手了一样。
隋秋天蜷了蜷空落落的手指。
她的影子有些失落地靠在门边,像一只翅膀很伤心的蝴蝶。但她不知道蝴蝶为什么会伤心。因为蝴蝶代表开心才对。可能是蝴蝶变得越来越多之后,也就难以收回。
“晚安,棠小姐。”于是她只好看着棠悔,将手背到身后,干巴巴地说。
“嗯,晚安。”棠悔说。
棠悔也确确实实是准备进去了。
她的鞋踏进漆黑的阴影里,她的半边脸都被昏黑影子吞进去。
隋秋天站在门边动了动唇。
然后棠悔转身——
光影跳跃,隋秋天下意识上前一步,“怎么了棠小姐?”
灯下,棠悔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她看了隋秋天一会,轻声细语地说,“不过我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
“那怎么办?”隋秋天开始担忧起来。
棠悔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
现在身体又不是很好,要是睡眠不足,还不知道多久能恢复……
她忧心忡忡。
但下一秒。
棠悔却说,“隋秋天,你洗完澡换完睡衣之后,能不能再上来给我讲个童话故事?”
隋秋天愣住。
棠悔别开脸,不看她,嘴角弧度却隐约上翘,“还是又要让我下去找你?”
“不用。”隋秋天迅速回应。
却又在瞥到棠悔挂着笑的眼梢之后,背在背后的手拧了拧衣角,说,
“那,那我等会再上来找你。”
“好。”这次棠悔是真的轻轻巧巧地答应了。
既然等下会再上来,隋秋天也没在门口啰嗦太久。她等棠悔拄着盲杖进去,便给棠悔带上了门,自己又赶快下楼,去洗澡换睡衣——
不知道其他有宝贝的人怎么想。
但她觉得——
可能每天在睡觉之前。
都想和自己的宝贝多待一会,牵一牵手,讲一讲话,应该也是人之常情。
也不知道自己的洗澡速度怎么样。隋秋天洗完澡出来,把头发吹干,把睡衣穿得整整齐齐,又在房间里面,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等待放学那样端端正正地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往楼上走。
棠悔长时间患有眼疾,虽然卧房里改造了很多无障碍设施,但在很多生活琐事方面,她做事都比正常人要慢。
从前。
隋秋天都是站在门边,仔细辨认着里面的声音,确保棠悔可以在需要帮助时第一时间呼叫自己,也确认棠悔安全无恙地结束这个夜晚之后,才会下楼。
现在。
隋秋天学会在房间里面等,她换好睡衣,吹干头发,然后,像一个和棠悔平起平坐的人一样,紧张地、想念地,敲响她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
棠悔可能没听见。
“咚咚,咚咚,咚咚。”
是隋秋天一个人的心跳。
“咚咚,咚咚——”
“进来——”
棠悔的声音传出来。
隔着一张门,听起来遥遥的。
隋秋天很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袖口,和裤腿,仔细检查睡衣的每一颗纽扣,最后,她呼出一口从心肺之间绷紧的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里面不算黑,棠悔给她留了一盏昏昏黄黄的小灯。
隋秋天踏进去。
看见自己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像一个偷偷潜入进来的小偷——
“我在这里。”女主人棠悔向她发出友好的邀请。
位置……
大概是在床那边。
小偷隋秋天紧张地迈着步子,一段路走得比来回上下五楼还慢。最终,她终于走到棠悔的床边,便低着视线,盯着棠悔被摆在床边的两只拖鞋,木讷地举起自己刚刚紧急打印下来的童话故事集,说,“我来给你讲童话故事,棠小姐。”
“好。”
棠悔出声。
大概是光线柔和,以及刚洗浴过,房间空气中水分很足的关系,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柔柔的,湿湿的,懒懒的。
“坐下来吧。”她对隋秋天说。
“好。”
隋秋天拘谨地回应。
她还是没有去看在床边靠着的棠悔,而是低着头,在昏暗的卧室里转了几个圈,最后找到一条很笨重的沙发椅。
她辛辛苦苦。
把它像是搬王座那样搬过来——
“你可以直接坐在床上。”棠悔打了个哈欠,床边有丝绸被的一角落下来。
丝绸被看起来很柔软,材质很好,在隋秋天的手腕中央那样滑过去。她蜷了蜷手指,“我坐椅子就好。”
这么说着,隋秋天很刻意地和床边隔着点空,把椅子放在那里,自己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将那本连夜打印的童话故事集翻开,放在腿上,低着视线,问,“棠小姐,你今天晚上想听什么童话故事?”
深夜,别墅里的其他人都回到另外一栋房子,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们安静,整栋别墅就都很安静。
棠悔好像在看她,目光像被融化的橘子汁那样,流到她的眼皮上。
“都可以。”久久,棠悔说。
“好。”隋秋天点头。
然后便很认真地垂着头,想要为棠悔寻找到一个很好很温暖的童话故事——
但下一秒。
她听见棠悔说,“隋秋天,过来牵我的手。”
语气,像雇主在命令。
又像,宝贝在发表什么孩子气的发言。
隋秋天抬头——
这才看见棠悔。
冬日,卧室暖气很足。棠悔靠坐在被子里,就没有穿太厚的睡衣,只穿着件真丝的黑色睡袍。黑发像是洗过,柔顺地披在肩上,质地和黑色睡袍很像。她的脸被浓稠的黑色包裹着,显得尤其白皙,也尤其美丽。
她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手心朝上,皮肤白腻,纹路柔软,看起来正等待着她去牵。
“嗯?”大概是她反应有些慢,棠悔换了个更舒服的,侧靠在床头枕上的姿势。
光影昏黄,女人抬眼,看向她的方向,“你在哪里?”
“这里。”隋秋天马上回答,也红着耳朵去牵起她的手。
棠悔“嗯”了声,在牵起她的手之后轻轻掰了掰她的手指,语气自然,“这还差不多。”
刚洗过澡的体温被暖气吹了很久,手心贴在一起,暖融融的。
但隋秋天大概真的很笨——
她牵手,就只是牵手。
完全没有考虑过位置远近。
因为她坐的位置有点远,又去用靠得更外面的右手,去牵棠悔的左手。
现在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
就直挺挺地、别扭地伸在空气里——
像一座硬梆梆的桥。
桥有两端。
桥的这端,隋秋天动作很笨地去翻腿上的童话故事。
桥的那一端,棠悔叹了口气,很没有办法地说,“隋秋天,你坐近一点吧。”
“哦哦好。”
隋秋天这才意识到。
棠悔因为被她拉着手,整个人都在很别扭地躺着。
“等我一下,我搬椅子。”
她这样对棠悔说。
但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
却被她做得步骤很多——
她先是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找到地方,把手里的童话故事集放下。接着,她试图去单手搬椅子——
但那条沙发椅很笨重。
她一只左手很难搬。
便只好转头,对棠悔说,“棠小姐,你先等我一会。”
“好。”棠悔笑着说。
得到棠悔的同意。
隋秋天松开她的手,去将沙发椅搬近——
一秒,两秒,三秒……
大概是在棠悔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去的时候。隋秋天回来了,她重新牵住棠悔的手,重新落座,重新转两圈,拿起被放在旁边的童话故事集,说,“棠小姐,我今天晚上来给你讲两只蜻蜓的故事吧。”
她真的在按步骤做事。
可是。
她的每一个步骤,都以牵紧棠悔的手为第一要义。
搬椅子的时候,要最后才松开棠悔的手。坐回来的时候,要第一时间牵起棠悔的手。
相比而言她是个笨拙的恋人,但是她在努力学习。
“好。”
昏黄灯光下,棠悔目光柔柔地看她。
隋秋天点头。
把床头的灯调亮了点,单手将童话故事集固定在自己腿上,照着那上面的字,很标准地去念,
“从前,有一只很会拍照的蜻蜓,遇到另一只,很会当模特的蜻蜓。”
“当模特的蜻蜓说,它要来骗会拍照的蜻蜓来给它拍照。会拍照的蜻蜓醉醺醺地说,它要和它结婚。”[1]
“虽然结婚是一件喝醉了酒之后发生的很荒唐的事。但是在结婚以后,拍照蜻蜓,给模特蜻蜓拍很多照片,还请朋友帮忙去教训欺负曾经欺负过模特蜻蜓的坏人。模特蜻蜓慢慢地有了很多机会,它们成为一对很相爱、也慢慢会变得般配的蜻蜓。”
“可是有一天,拍照蜻蜓的一边翅膀断掉了。它躲起来,不再见模特蜻蜓,也不再拍照,因为它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只不完整的蜻蜓。”
“模特蜻蜓那个时候已经成为很厉害的模特,它花了很多力气,去到自己所能飞到的任何地方找拍照蜻蜓,它找呀找,精疲力尽,它找呀找,没有回音,它找呀找,拍照蜻蜓不肯见它。”
“可是模特蜻蜓不放弃,它一遍又一遍地找到拍照蜻蜓,把这段时间自己努力变得稳固、坚韧而强大的一边翅膀,放在拍照蜻蜓的肩膀上,然后对拍照蜻蜓说——没关系。”
“故事的最后——”
“它们共同拥有了同一边翅膀,重新变成两只漂亮完整的蜻蜓,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念完这个故事,隋秋天将童话故事集合起来,抬眼看向棠悔——
出乎意料的。
她发现棠悔也正在看着自己。她好像并没有把这个故事看进去,只是在看着她而已。
“棠小姐。”隋秋天小声地问,“你现在有没有想睡?”
“有一点。”
棠悔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也挠了挠她的手心,“再讲一个吧。”
好吧。
隋秋天向来不会拒绝棠悔的要求。
她点头,又翻了翻。
这次,她给棠悔讲了一只小鸟,和一棵梨树的故事。
讲完之后。她再次去看棠悔。
棠悔平时的精力应该没有多好。
但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
隋秋天每次看过去,她都睁着眼睛,在很温柔地看着隋秋天笑。
“再讲一个吧。”她又说。
“好。”
隋秋天继续翻找。
这次,她连着给她讲了两颗芒果,还有一个爱神和一个疯子的故事。
到最后。
整本童话故事集都快要被讲完。
隋秋天没办法。
自己都偷偷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问,“棠小姐,你还不困吗?”
“不知道。”
棠悔大概是听见她在打哈欠,笑了起来,“你困了吗?”
“有一点。”隋秋天不好意思承认她已经很困。因为,她今天晚上的任务很重要,是哄棠悔睡觉。
“这样……”棠悔点点头。
过了一会,她说,“那你要不要下去睡了呢?”
隋秋天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她犹豫,虽然她自己没有什么事,但棠悔每天事情很多。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就耽误她。
“我可能要下去了。”隋秋天很老实地说。
“哦。”
棠悔很懂事地点点头,“你下去吧。”
隋秋天也点点头。
她没有主动松手。
棠悔也没有。
她好像又在玩那种游戏了。
让她走,却也不让她走。
隋秋天看着在灯光下的棠悔,悄悄动了动手指,发现棠悔下意识把她抓得更紧之后,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于是棠悔也笑。
“笑什么?”笑完之后,棠悔问她。
“不知道。”
隋秋天诚实摇摇头,她的确是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棠悔点点头。
她很认真地看着她,也很认真地把她的手牵在自己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心中的纹路。
隋秋天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她觉得自己好像很忙,却又忙里偷闲,去看棠悔,只看一眼,就迅速移开视线。
时间差不多了。
她决定真的起身告辞,但才稍微有个站起来的趋势,也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扯了扯,下一秒,她听见棠悔很突然地冒出一句,
“隋秋天,亲亲我吧。”
隋秋天瞬间卡壳。
放在腿上的童话故事集都差点放不稳了,也因此在室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棠悔继续看她。
眉眼间有很多笑意流出来,“亲亲我再走吧……”
停顿两秒,像是故意,挠了挠她的手心,“宝贝。”
两个字。
音调都上扬。
像那种很故意在开她玩笑的语气。
隋秋天面红耳赤。
真是的。
她很努力地板着脸,扶了扶眼镜,看了眼棠悔,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棠悔笑弯了眼,“你怎么不说话啊,宝贝。”
怎么有人说话每句话后面都跟着一个“宝贝”?
虽然也才两句话就是了。
隋秋天红着耳朵。
都快要把腿上的童话故事集拧成麻花了。
才很僵硬地绷着下巴说,“知道了。”
“嗯?”棠悔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给出回应,笑出声来。
隋秋天努力忽略棠悔的笑。
还是刚刚那样的步骤。
她把童话故事集拿起来,在原地转两圈,放下。犹犹豫豫地看了棠悔一眼,在得到棠悔像是默许的点头之后,她松开手,把沙发椅推远一些——
然后。
重新牵起棠悔的手。
那个时候。
她整个人绷得很紧,比最开始坐到这里来还要紧。
偏偏。
棠悔还要和她十指相扣那样牵手。
于是。
隋秋天觉得紧张地透不过气。
整个人很生硬地、半佝偻着腰站在床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偏偏,棠悔还靠坐在床边,微微仰头,漆黑的眼睛含着笑,正在等待着她。
隋秋天觉得自己身上哪里都痒。
于是。
她试探性质地。
把她们牵起来的手拿起来一些,闭紧嘴巴,小小地,在棠悔腕心上亲了一下。
她很害羞,以至于这个生涩的亲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亲完之后。
她迅速抬头,去观察棠悔的反应。
棠悔挑了下眉,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腕心,“就只是这样?”
“也,也没有。”隋秋天紧了紧手指。
她觉得自己没有真的很傻,知道“当宝贝”可能会需要晚安吻,也知道,昨天只亲一下额头,今天又只亲一下手腕,会显得自己很小儿科。
“就是先试一下。”
隋秋天对棠悔说。
“哦。”棠悔仍然还是那样靠坐在床边。她完全不像隋秋天那么紧张,整个人很是放松,牵住她的手也是柔软的,目光也是柔软的,“那你继续好了,我不打断你。”
一个晚安吻,被隋秋天进行得很像是工作任务。偏偏,棠悔还很慷慨,没有和她计较。
“毕竟才第二天。”
隋秋天知道自己会显得很紧张,所以一边努力弯腰去靠近,一边昂着下巴不看棠悔,很努力地僵硬着去看天花板,还向棠悔解释,“我这样是情有可原的。”
“我又没说什么。”棠悔抬眼,很无辜地看她。
隋秋天愣住,“好,好吧。”
棠悔看她。
等了一会,发现她没过来,便主动向她这边找了找,“嗯?”
现在的位置很近很近了。
隋秋天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棠悔的呼吸,也能感觉到棠悔的目光,隐隐约约在自己脸上流连。
她一只手牵着棠悔,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努力维持自己的平衡,让她既可以弯腰的同时,也不会一下子不注意,整个人摔到棠悔的身上——
房间灯光不知不觉被棠悔调低了些,隋秋天就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微微低头——
脸快要凑到棠悔的鼻梁。
也看得清棠悔微微颤动着的睫毛,漂亮的眼梢,白皙的人中,红润的、饱满的嘴唇。
“你,你闭上眼睛。”
距离太近了,隋秋天感觉自己的心要被跳动声击穿了。
棠悔在这个位置看她,目光里似乎有水光在跳动,不到两公分的距离。
然后。
棠悔笑了一下。
笑声很近,像一条小鱼钻过来,“我记得我们昨天不是都已经亲过了吗?”
女人抬手,掌心捧住她的颈后,拇指缓缓刮过她的下颌,皮温是热的,触感是格外软的,“你怎么还是这么紧张?”
小鱼钻进隋秋天的呼吸里。以至于她也颤了一下,下一秒,她便看见棠悔在自己眼前缓慢阖下去的眼睫毛——开灯和关灯是完全不一样的。
开灯的话,能在靠近之时,很清晰地看见对方在等待自己亲吻之前的每一个细小反应,甚至能隐约看见对方在呼吸时,脸颊上细细绒毛的漂浮——好像每一根绒毛都在挠她呼吸里的痒痒,让她觉得心脏好像已经快要跳出来。
“我,我要亲了。”
隋秋天紧张地说。
棠悔笑出声来。但可能是为了给隋秋天保留面子,她没有笑太久,很快便敛起嘴角,用鼻音“嗯”了一下。
没有说太多。
只是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后颈,当作抚慰。
隋秋天擦了擦另一只手上的汗。
又靠近了些——
两公分。
一公分。
零点五公分。
那一刻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像心脏中间有个人在很凶狠地打鼓。
隋秋天盯着棠悔漂亮的、简直已经快要戳到她的鼻尖,呼出一口气。
攥紧手指,她停在大约是零点五公分的位置,突然不敢动,也忽然想要逃跑,
“其实我觉得下次也可以——”
话没讲完。她绷紧下巴,腿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一步。
棠悔像是真的已经不耐烦,也像是早知道她可能要逃,一只手扯着她的手,顺势仰着下巴,另一只手摸索着过来摘走她的眼镜,扔到旁边,再往下摸到她的衣领,轻轻往下一扯——
嘴唇找上来,顺着下巴,如愿以偿地盖住了她的嘴唇。
第二次亲吻。
隋秋天的眼睛像只金鱼那样瞪大。
【作者有话说】
[1]大家都有小彩蛋啦,我们《旧雪难融》不能没有[墨镜]
69「约会吧」
◎“棠小姐,我们重新亲一下吧。”◎
隋秋天不擅长的事情有很多,亲吻就是其中一件最令她感觉到困惑的。
再次被棠悔吻住的时候。
她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整个人都只好僵硬地站在床边佝偻着腰。
可又因为棠悔手上还拽着她平时总是扣得相当紧绷的睡衣衣领。
所以,她只能被迫低头——
又害怕自己等会很狼狈地摔倒,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生涩地蜷缩着,每个指节都弯曲成一条蚯蚓。
比起她。
棠悔要自然多了。
她侧靠坐在床边,微微仰脸,拽住她衣领的手慢慢松开,攀到她的后颈,手指慢慢刮过她耳后的皮肤,顺着下颌,按抚住她的侧颈——
“啪嗒——”
是什么东西,在棠悔松手的时候掉了。
与此同时。
隋秋天感觉到自己衣领一松。
她恍惚间低眼,便看到——
她睡衣上的第一颗扣子像颗逃跑的跳跳糖那样,先是跳到她肩上,接着跳到棠悔腿上,最后,啪嗒,砸到隋秋天腿上,圆扁扁地滚到地上。
“啪嗒——”
好像是第二颗扣子松动的声响。
隋秋天瞬间瞪大双眼。
可棠悔却对此并没有感觉。
她轻轻咬住隋秋天的唇,似乎是不满她在这时的不专心——
“等,等一下——”
隋秋天惊惶失措,护住自己变得皱皱巴巴很不体面的衣领,慌慌张张地和棠悔分开——
噼里啪啦,“轰”地一下,撞远刚刚身后放着的沙发椅——
她微喘着气,很茫然地低着头,去看模模糊糊的地面,说,“我的扣子,扣子掉了。”
“扣子?”棠悔刚和她分开,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她讲话音量不大的时候,尾音就会下沉,显得很性感。
“对。”
隋秋天点点头。她的眼镜刚刚被摘下来了,现在抬头看棠悔,也只能看见她模模糊糊的脸。
她费力地揉了揉眼睛。
一边护着自己可能不小心就会掉下第二颗扣子的衣领,一边又摸索着去找眼镜,“我得找一下。”
棠悔不讲话,她在昏暗灯光下盯着她看,嘴唇亮晶晶的。
隐隐约约,隋秋天在棠悔的枕头边看见自己的黑色眼镜,便摸索着伸手去拿——
结果。
还没碰到那块黑色。
有一只手抢先她一步,在枕头上摸到眼镜,利落地拿在手里。
“谢谢。”隋秋天松了口气,赶快伸手去接。
结果棠悔将手一躲,将眼镜放到自己身后。
隋秋天愣住。
她稀里糊涂,去看棠悔。
视野朦胧,光线昏黄,棠悔好像在看她。不知道是什么眼神,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怎么了棠小姐?”隋秋天很茫然。
“都这个时候了……”棠悔似乎是侧靠着的,她的头发很黑,皮肤很白,整个人因为模糊的视野变得很迷离。
声音轻柔,却又好像不太满意,“你还要去找扣子?”
隋秋天费力地眨了眨眼。
也有些紧张地护住自己因为扣子崩掉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那我不找吗?”
棠悔看她。
不说话。
隋秋天屏住呼吸。
她不太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她不找,那等一会她可能会找不到。如果找不到,棠悔下床的时候就有可能会踩到。踩到的话,就有可能会摔倒。当然最重要的是——
接吻的时候连扣子都崩开,是一件让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也特别窘迫的事情。
下次穿一身质量更好的睡衣。
她这样想。但又很快红了红耳朵。
因为这种想法——
会显得,她现在已经在期待,下一次和棠悔接吻了。
影影绰绰,棠悔叹了口气,“你过来。”
隋秋天听话地过去。
站在床边。
“坐下来。”棠悔说。
刚刚的沙发椅已经被她撞远。隋秋天想要回身去找。
下一秒。
棠悔拍了拍床边空余的位置,说,“你坐这。”
其实这样不好。隋秋天怕自己挤到棠悔。但她现在看不清,也不知道棠悔有没有在生气。
于是想了一会。
她很顺从地在棠悔指导的位置坐下来,并且汇报,说,
“我已经坐下来了,棠小姐。”
棠悔看着她,“腿没有被撞到吧?”
隋秋天错愕,两秒后,她想起刚刚自己的小腿和沙发椅发出的剧烈碰撞声,于是,那种隐隐约约的钝痛感也才从皮肉之中飘荡出来。
她耸了耸腮帮,逞强,“没有。”
棠悔还是看她。
也还是模模糊糊的。
隋秋天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可能真的不应该去找扣子,便一遍反思,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分开双唇,很诚恳地说,“棠小姐我错了”。
棠悔没有把眼镜还给她。
她表情模糊地看着她。
良久,才像是没有办法,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现在不找扣子了吗?”
“等会再找。”隋秋天局促地说。
棠悔不说话。
隋秋天紧张地想了想。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她现在想要让棠悔不生气,可能只有一个方法了。
于是她考虑再三,很是害羞地说出自己的方法,“棠小姐,我们重新亲一下吧。”
“什么叫‘重新’?”棠悔大概是觉得她的想法不可思议。
“就是重新来。”隋秋天解释,
“等我下去换身扣子系好的睡衣,我重新来找你,然后重新和你说晚安……”
她耳朵泛红,声音变小,“重新亲你——”
大概是她真的找到正确的弥补方法,棠悔沉默一会,还是同意了,“也不是不行。”
“那我先下楼?”隋秋天试探着问。
棠悔看着她。
隋秋天也偷偷看她。
“你坐过来一点。”棠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
“好。”
这种时候。
隋秋天也不可能再像刚刚那样,直接跳起来拒绝。
她护住自己扣子崩掉的领口,整个人同手同脚,往棠悔那边稍微坐近了些——
“我过来了棠小姐。”坐近之后,她屏住呼吸汇报。
“嗯。”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靠近,棠悔微微倾身过来。
隋秋天脸蛋红红,先是低了低脸,但在感觉到棠悔的呼吸靠近之后,也鼓起勇气再次侧头,闭紧眼皮朝棠悔那边靠过去——
灯光下。
两个人的影子缓缓挨近,像两只小蝴蝶扇动翅膀,翩翩。
脸下侧传来女人掌心格外柔和的触感。隋秋天闭紧的眼皮颤了颤。
下一秒。
鼻尖撞到女人软而韧的鼻梁,她瞬间停住不敢动——
于是。
棠悔便自然而然地扶着她的脸,鼻尖顺着她的鼻梁,慢而轻地磨下来——
嘴唇再次挨到嘴唇,这次是顺利的,柔软的,缓慢的。
可能是因为坐着的关系,隋秋天没有像刚刚那么僵硬,也没有像刚刚那样,时不时就瞪大双眼。
只是。
她仍然没有很放松。
也仍然揪紧自己的衣领,很害怕质量不好的扣子,会崩掉下一颗。
这好像是她们的第三次亲吻。她依然生涩,也依然不熟练。
甚至在分开以后。
她仍然维持这样的动作,整个人变得通红,看一看棠悔,又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拖鞋,看到旁边挨着棠悔的两只拖鞋,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唇。
而棠悔终于把眼镜还给她,“你的眼镜。”
“谢谢。”
隋秋天在这种时候还是很讲礼貌。
可能是因为紧张。
她接过眼镜。
匆匆忙忙地戴上去,便终于得以看清在自己面前的棠悔——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女人的脸庞和脖颈这时候也有些泛红。
但这种视线很不礼貌。
即便棠悔现在不会知道她在偷看她。
所以隋秋天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地离开。
“棠小姐,你现在还生不生气?”她看着四只并排的拖鞋,小声地问。
“不生气。”棠悔的语气听上去是正常的。只是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她迟疑着,又喊了她一声,“隋秋天……”
“什么事?”
隋秋天低头。
发现自己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空出来,都没有去牵棠悔。
她看了眼棠悔,觉得棠悔可能有事要和她说,便只好把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你这样……”昏黄光影下,棠悔看她许久,总算开了口,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
隋秋天觉得奇怪,她侧头,“我们刚刚不是已经亲过了吗?”
棠悔看着她,不说话了。
隋秋天也看着她。
视线碰撞。
一道像是在叹息。
另一道,原本是奇怪,后面,慢慢变得怀疑,紧接着,是震惊——
“棠小姐……”
隋秋天呆呆地问,也呆呆地搓了搓自己的膝盖,“你,你……”
“我只是问一下。”棠悔大概是知道她明白了,便松弛地靠坐在床边,抱着双臂看她,微微眯了眯眼,“看你的样子,那应该要等很久了?”
关于这个问题。隋秋天之前并没有思考过。但如果棠悔要问……
她耳朵红红。
攥了攥自己手中揪紧的衣领,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太保守的人。”
“嗯?”棠悔有些意外。
“可能……”隋秋天扶了扶从鼻梁上滑落下来的眼镜,认真考虑过后,揪着衣领,小声地说,“可能,再过一年就可以了吧。”
“……”
不知道棠悔为什么不说话。
但隋秋天第一次和人讨论这种事,已经紧张得不行。所以,她都没有等棠悔回应,就自顾自地从床边站起来,弯下腰,躲躲闪闪地在床下面找来找去。
“我还是先给你把扣子找到吧。”
她说。
然后。
也很顺利地找到了那颗掉落下来的扣子。
那个时候。
她松一口气。
攥紧扣子,直起身——
眼镜滑落下来。
视野模糊。
棠悔坐在床边看她,隐隐约约,好像在笑她,又好像没有。
“我找到了。”
隋秋天攥紧纽扣不敢松懈,像站军姿一样站在原地。也在棠悔即将开口,给出回应之前,很急地说了一句,
“你早点休息吧,棠小姐晚安!”-
这就是隋秋天从保镖跃升为宝贝过程中,遇到的最大一个难题。
她不懂怎么面向棠悔的时候不紧张,不懂怎么自然地接吻,不懂怎么去和棠悔谈论这种平常的恋人都会要面对的事。
更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和棠悔成为这样的关系,并且像这个世界上许多普普通通的一对那样,每天接吻,拥抱,牵手,甚至是……做最亲密的事情。
这对隋秋天来说是陌生的。
每一天都是陌生的。
以至于那个晚上,隋秋天在【宝贝守则】里面,写下“不要再当她的保镖”之后。
又兀自发了怵。
并且对自己刚刚不管棠悔反应就独自逃跑的行为产生很多的懊悔。
到底要怎么做呢?怎么才是一个好的恋人呢?怎么才能稍微大方一点呢?怎么才能不需要每件事都让棠悔来教自己呢?怎么才能……不那么紧张,不那么拘谨呢?
可能这些事讲给别人听,别人都会认为是什么“甜蜜的烦恼”,觉得她在炫耀自己有一个宝贝有多幸福。
但隋秋天是真的很苦恼。
她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个怪孩子,长大以后是个怪人,也不知道,如果当恋人,她会不会也是一个怪恋人?会不会总是惹棠悔生气自己还不知道?
这天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方法——如果没有人愿意听,那么,也许她可以付费找人帮忙。
她想这些事想了一个晚上。
以至于第二天起得很晚。
住院以来。
她的时间表变得不再那么准了。
她变成一个闲散的、暂时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的人。
今天棠悔没有很早就来*敲她的门。
隋秋天不觉得奇怪。总不可能每天都让棠悔主动来找她。
她决定自己主动。
她洗漱好,换好衣服,却在准备去三楼的路上,遇到正上楼的管家。
管家大概是见她想要上楼,便主动提醒她,“秋天小姐,棠总有急事,今天早上去公司了。”
隋秋天愣住。
管家补充,“她说她会给你发信息,让你今天睡个好觉,还让我们不要吵醒你。”
“好。”
听明白管家的话,隋秋天点头。
送别打算去让人清理三楼的管家,她在楼梯口发了会呆,便拿出手机,也在手机上顺利看到棠悔给她发过来的语音——
“我有急事去一趟公司,你在家好好吃饭。”
很正常的语气,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昨天晚上她逃走就生她的气,还特意让她好好吃饭。
隋秋天放下心来。
给棠悔回复,
“好,我现在准备吃早饭了。”
或许是因为公司这些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棠悔没有马上回复。隋秋天想了想,又很担心棠悔的身体,便不太熟练地补了一句,
“要注意身体。”
发完之后。
她盯着没有被回复的对话框看了一会,才下楼去吃早饭。
不想让棠悔觉得自己阳奉阴违。隋秋天把早饭吃得干干净净,还把吃空的餐盘拍照,发过去,供棠悔查阅。
棠悔依旧没有回复。
隋秋天刚开始有点担心,但又想,毕竟苏南和江喜都在。她不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况且现在,公司里面的事情也不是需要她来操心的。她要是在这边操心来操心去,反而是给棠悔添乱。
今天是棠悔不在的一天。
隋秋天多出很多无聊的时间,她先是花费时间,给自己做了一份很简单的简历。但暂时还没想要要做什么,所以她把简历存靠,决定这几天多多完善一下再发出去。
接着,她开始考虑自己在山顶借住这段时间要付给棠悔的费用。最后,她想要找一个东西,所以,她来到了自己以前住的、现在在装修的那个房间——
也不知道她的生活用品还在不在里面。特别是全家福。
隋秋天这样想。
便又下楼,去询问管家自己是否可以进入到那个二楼正在装修的房间。
管家的反应很奇怪,“装修?哪间房间在装修?”
“就是我之前住的房间。”隋秋天提醒她。
“没有。”管家摇摇头,
“别墅里没有在装修的房间。特别是你之前那间,我之前还特意想让人进去收拾,但是棠总不让。”
“是吗”
隋秋天觉得奇怪,但也只是很礼貌地对管家说,“谢谢,我知道了。”
管家点点头,没有再多话。
隋秋天再次独自来到二楼,站在自己原来的那个房间门口,发了一会愣。
五分钟过后。
她下定决心。
转过了身。
半个小时之后。
隋秋天从别墅出了门,麻烦司机送她下山一趟,下山之后,她坐上一辆出租车。出租车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大学门口。
她下车,穿着大衣走进去,和身边很多个年轻的、拥有未来的大学生好像并没有分别。她不擅长找路,所以找到教室的时候,那场讲座已经过去了一大半,讲台上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黑板上写着今天讲座的主题——爱情心理学。
隋秋天来得晚,错过的内容很多。但她还是很认真,拿着自己买的笔记本和笔在记。周围的同学都在玩手机或者是发呆,又或者是偷偷从后排溜走,稍微对这个主题感兴趣点的学生,就在或开玩笑,或活跃气氛的,和讲台上的分享人互动。
只有隋秋天,她大概是这些人中最笨的一个,竟然真的妄想通过记笔记,来学会怎样爱一个人。
讲座结束之后。
她从大学文具店里面买的新笔记本都记得满满当当。
那时教室里的人像河流一样涌出去,也像很多只年轻的、蓬勃的昆虫,从隋秋天的身边成群结队地飞过。
隋秋天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又盯着自己的笔记发了一会呆,最后,她看了看讲台上正在收拾东西的人,考虑了一会,收好笔记,走上前去,很礼貌地对这个人讲,
“祈医生,请问你等下有没有时间?”
祈随安,那位她们在秋天号上遇到的心理医生。今天来这里分享爱情心理学的专业人士。
祈随安正在收拾自己带来的U盘和电脑,听到她的声音后抬头——
她似乎是还记得她,在看到她的时候朝她笑了一下。
甚至可能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秒钟,就知道她特意过来是有事要说一样,祈随安微笑着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这似乎就是这个人的口头禅。
有人愿意帮助自己。
隋秋天舒出一口气,抱着自己很是珍贵的笔记本,很是真心地说,“谢谢。”
祈随安的心理诊所并不在曼市。隋秋天只好在这所大学附近,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咖啡馆,也主动付了两个小时的咨询费给祈随安,希望她能为她解决难题。
祈随安点了一杯听名字就很苦的咖啡,却只喝了一口,就皱着眉心放下,说,“怎么这么苦?”
她这么说,也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只是笑着对隋秋天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是。”隋秋天点头。她在陌生人面前格外拘谨,特别是要问一些她平时难以启齿的问题。
她看了看那杯黑咖啡,也给自己闷了一大口鲜榨橘子汁,把喝空一半的玻璃杯放到桌面上,才合起双手,一板一眼地说,
“我觉得,我可能有病。”
祈随安大概听惯了这种话。她往咖啡里加了两颗方糖,用小勺子搅了搅,笑而不语。
“很多人都说我不太正常。”隋秋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小的时候,大家说我不会哭,也很少笑,是个怪孩子。长大以后,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处理我自己的情感,导致很多时候都会忽略很多东西。”
“结果到了现在。”
“我想要好好去爱一个人……”
说到这里,隋秋天抿了抿唇角,忽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问这种问题,也变得落寞,
“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爱她才是最好的。”
这也许就是她目前最大的难题。她已经成为那个很多人眼中不懂感情、不懂人情、甚至也缺乏社会化的人很久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时候下意识采取的行为,会不会很怪,会不会惹棠悔伤心自己还不知道?她有的时候是真的很迟钝,感觉不到很多事情。
但她想感受棠悔。
她是很想要触摸到棠悔的。
就像那个时候她突然推开棠悔,想要去把扣子捡起来。是不是没有人会那么做?
这是她唯一的、初次获得的、珍贵的爱情。她想要珍惜,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以至于变成现在总是紧张、总是彷徨、总是奇怪的样子。
“是什么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良久,祈随安出了声。
隋秋天回过神来。
她失魂落魄地看向祈随安,像一个心脏被填得很满很满,以至于反而不知道到底是满,还是空白的人。
“你可以说得具体一些。”祈随安笑了一下,体贴地说,“让我可以给你具体的建议。”
“我……”隋秋天张了张唇。实际上,这些事情对她而言,感受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
前两天,因为棠悔都在她身边。她的时间和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了棠悔身上。
现在棠悔不在,她很努力,很艰难,想要抓住那些感受,凭空蜕变成一个完美的恋人,等棠悔回家的时候,也许她们可以一起跳舞,也许那个时候,隋秋天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就把棠悔推开。
“因为我以前和她,和她是一种类似上下级的关系。”良久,隋秋天以这样的句式开了头。
祈随安点头,“上次看起来也像。”
隋秋天点头,“现在我们……”
说实话她还是不确定,她们现在是否可以对外面用“恋人”来定义。
恋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接了吻就是恋人了吗?相爱就是恋人吗?
良久,她这样说,“现在我爱她,她也说她爱我。”
“但是我总是在她面前紧张,也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比较好,有的时候还会表现得很奇怪。比如我们昨天才牵过手,今天要重新牵手的时候,我又会觉得很紧张。”
“她说,不希望我再当她的下级。也总是在我出现这些问题的时候叹气。”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抛却我以前的那些习惯,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变得完全亲密起来……就像……”
说到这里,隋秋天试图去找出一对自己所认可的模范恋人,但是她绞尽脑汁,最后发现——原来她的身边没有可以被称得上是模板的恋人。
这次,她没有了习得对象,才会变得空白而慌张。
“我是不是有什么病?”隋秋天抬眼,很犹豫地问祈随安,
“就是那种,不太适合去谈恋爱的病?”
如果是这样的话,棠悔和她谈恋爱,会不会产生很多痛苦?比如说——
她对于情感的习惯性忽略,会导致棠悔有时候对她失望,甚至是,可能棠悔已经对她失望过,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隋秋天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谈恋爱都是从不熟练的亲密,到慢慢亲密。她知道现在才过去三天,也总安慰自己,觉得情有可原。
可是她又忍不住害怕,会不会自己就是像别人说得那样有问题,会不会永远都没办法和棠悔彻底亲密起来?
因为棠悔很聪明。棠悔好像很擅长爱她,也很擅长和她亲密。
隋秋天说完这些,变得异常落寞。
祈随安听她说完这些,把加了很多颗糖的咖啡放下来。静静看她一会。
然后,很温和地说,“首先,你没有病。”
隋秋天茫然抬头。
祈随安笑了一下,
“其实这个世界上,不懂得处理情感的人有很多的。”
“但是大部分不会处理情感的人,都是用愤怒掩盖悲伤,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掩盖自己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情绪,这种方式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安全。”
“像你这样的人很少。”
“会努力学习,会反思,会突破自己的舒适区,也会在觉得自己可能有病之后及时寻求帮助,甚至是心理医生的治疗。”
“虽然其他方面我对你不太了解。”
“但就你说的这个方面来看,你可能是在这个社会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听到祈随安的结论,隋秋天不知道应该用意外,还是用吃惊来形容。
从小到大,她身边每一个人,都在说她怪,说她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怎么现在,她反而变成了正常人?
祈随安大概感觉到她的吃惊,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其次,我能感觉到,你真的很爱她。可能这一点,会比你自己感受到的更多。很多人的爱之所以会伤害到对方,其实都是因为不够爱,因为爱自己胜过爱对方。但你现在能因为这些思考来找我,就说明,你们之间暂时没有出现这个问题,所以请放心。”
对于隋秋天来说,这是容易理解的。因为这段话里逻辑好像很严密。
但她还是拿出笔,想要把祈随安说的这段话记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忘掉。
这个时候,祈随安又开口了。
“最后——”
隋秋天停笔,抬起头来集中注意力去听。
祈随安笑得不行。
等笑完了,才说,“把这本笔记丢掉。”
隋秋天愣住,攥着笔记本不说话。
今天出了太阳,祈随安看着她,朝她很友好地微笑着,
“然后去和她约会吧。”-
她们的交谈在半个小时内就结束了。
这是令隋秋天意外的。
并且最后,祈随安向她表明,自己不在除诊所之外的场所进行访聊,所以这次不算治疗,只当作为一个陌生的好心人,给她的建议。
隋秋天觉得祈随安是一个很好心的人。不只是她给她说的那三段话,还有在她们走出去的时候,有辆车来接祈随安,那个时候祈随安已经打开车门,却在看到在路边有些茫然的隋秋天的时候,还回头,非常好心地问她,“要不要送你去哪里?”
隋秋天张了张唇,原本想要说话。
车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悠悠传出来,“祈医生,这又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语气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隋秋天本来也没有想要打扰她们的意思,听到这句,就非常礼貌地说,“不用了,今天谢谢你,祈医生。”
祈随安便笑着朝她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天,适时地说,
“我来之前特意看过天气预报,这几天天气都好,适合约会。”
“什么约会?”车里的女人很警惕,“谁和谁约会?”
“好的祈医生。”隋秋天及时补充,“谢谢,谢谢。”
祈随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坐上了车。
隋秋天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车慢慢从自己眼前开走。
然后。
也抬眼看了眼天——
的确。
是曼市冬季难得的好天气。
天蓝,云少,之前那场雪也彻底融化,现在望过去,每条马路都很整洁。
隋秋天在路边站了一会,也消化了一会,最后还是没舍得把那本笔记丢掉。她打了辆车,麻烦司机开到她想要的地址。出租车左拐右拐,经过大桥,经过大路,最后停在一座很高的大厦下面。
隋秋天现在已经不是在这座大厦里面工作的人,没办法进去,又不想打扰棠悔。
所以。
她只是站在大厦下面,拿出手机,看了看信息,棠悔没有回复。
但很意外的是,她忘了装充电宝出来,手机出门之前也没有充到很多电,现在只剩下百分之十。
隋秋天没有着急。
她把手机收起来,又去复习刚刚自己在讲座上的笔记。
这天天气真的很好。
她待了一会就觉得天很好看,像她们出去旅行那天,那么蓝。于是,她想了想,就用自己还剩百分之九电的手机,很珍惜地拍了一张天的照片——
想要发给棠悔。
却又在临发送之前取消。
她不知道自己发那么多条消息过去,对正处于工作时间的棠悔来说,是不是一种打扰。
思来想去。
她没有发。
但还是把照片保存下来。
准备等晚一点,棠悔回复她,说不忙的时候,她就发过去。最好那个时候,棠悔觉得很无聊,或者是刚结束一天之中最繁忙的工作。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给棠悔分享好看的天。
看不见照片也没关系,她愿意给她细致地对这个世界进行解说。
这么想着。
隋秋天又在大厦下面,遇到一条很可爱的小狗——
白色的,绒绒的,穿着一件蓝色小马甲毛衣,嘴角好像在笑,是一只很可爱的小萨摩耶。
经过主人的同意。
隋秋天拍了一张白色小狗的相片,也存在相册里,准备等会和今天那么好看的天,一起给棠悔发过去。
也很笨拙地在备忘录记下,等下和照片一起发过去的文字内容——
棠小姐,这只白色小狗在笑。
它还穿着一件蓝色的小马甲毛衣,品种好像是萨摩耶,我不太确定。
这个白天。
隋秋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大厦下面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不回去等棠悔。
总之。
她用最后百分之九的电,还拍到了一个大人牵小孩过马路时小孩肉肉的手,水泥地上某块被按下的猫爪印,一把红色的飘起来的伞,等了很久都没有动的红灯……也在备忘录里面,一字一句地记下——
棠小姐,这个小孩的手都被拧起来了。
棠小姐,这里有个猫爪印。
棠小姐,一把红色的伞。(ps:它飞走了)
棠小姐,一个很久都没有动的红灯。
棠小姐,一个卡到井盖上的水瓶,长得像面包超人。
……
列到备忘录滚动起来大概有两页文字的时候。隋秋天的手机终于坚持不住关机了——
那个时候。
她还在怀疑那些文字的语气是不是很生硬,被发出去语音翻译是不是都会很机械,她思考要不要在每句后面都加一个0u0,大概三四分钟后。
她决定还是要加。
也突然觉得腿麻,想要站起来,动作却迟了一步,一滴雨落到她面前的路面上,颜色变深,她还没抬头,一根盲杖,加一双黑色平底鞋,像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到不远处的树下——
隋秋天认得这双鞋。
棠悔平时会在办公室里穿的一双,鞋底很薄,在室内穿很舒服。
但她现在穿到室外来了,这可能会让她脚底踩得很痛,多走几步路就会不太舒服。
隋秋天扶了扶眼镜。
确定自己看清这双鞋之后,错愕抬头。
棠悔没有发现她。
她穿着那双鞋,拄着盲杖,很努力地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可能是出来得太急,她没有换鞋,也没有摘下耳机。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她才找到这里,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已经很累。明明是那么冷的天,嘴里还呼出白气,但她下巴上却有汗水滑落下来。
隋秋天愣愣在原地,看了一会。
她看见江喜在棠悔身后不远处跟着,也在左顾右盼找着些什么,她好像也没有看见自己。
又怕棠悔不小心在马路上摔倒,隋秋天顾不得自己腿麻,快步跑过去——
路不远。
她几步跑过去,在棠悔头发周围刮过一阵风。棠悔似乎有所察觉,往她这边看过来——
“棠小姐。”
这是隋秋天下山在大厦下面等了好几个小时,拍了很多张无聊的照片,存了很多琐碎的话想跟她说,结果跑到她面前来之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约会吧。”这是第二句。
冬季寒冷,她带着像泡泡那样往上涌动的热气,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明明已经说过很多次爱,也已经大着胆子、鼓起勇气说过很多次宝贝,但她还是像初次来到她面前时一样,生涩而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重复,
“我们去约会吧。”
也可能是莫名其妙的第二句。
【作者有话说】
[墨镜][墨镜][墨镜]gogogo!
70「想念你」
◎“像平常的,每对恋人都会去做的那样。”◎
隋秋天莫名其妙地跑过来,说了三句莫名其妙的话。
棠悔听完之后,没有先问为什么。她停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下,鼻梢上的汗亮晶晶的,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像是发觉自己总算真真切切地听见她的声音,才舒出一口气。
冬日,呼出的白气弥漫开来。
“棠小姐。”隋秋天喊她,“你刚刚一直在找我吗?”
“嗯,在找你。”棠悔仔细辨别她说话的方向,脸偏过来注视着她,柔声细语地说,
“刚刚有人和我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她像是因为自己找到了还没有离开的隋秋天而感到高兴,却又在这之后——
因为隋秋天一个人在楼下待了那么久而感到担忧,
“怎么过这么久了还没走?”
像是埋怨,“打电话不接。”
也不是那么像,因为语气很轻,“也不上来找我。”
“我怕打扰你工作。”隋秋天往棠悔身后的江喜看了一眼——她看见隋秋天在棠悔身边,就相当专业地停在了几米开外,甚至脸也没有往她们这个方向看。
“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里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隋秋天对棠悔解释。
又在看见棠悔鼻翼上那层薄薄的汗水之后,缩了缩手指。
她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有。她没有随身带给棠悔准备的丝帕。
“棠小姐,你出了很多汗。”隋秋天说,“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嗯?”棠悔抬脸,鼻梢的汗水滑落下来。她笑笑,“也没有很久吧。”
“只是……”说到这里,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只是什么?”
隋秋天轻轻扯着大衣里面的卫衣袖口,用一小块布料。
很小心地给棠悔擦了擦汗——
她的动作很小心。
棠悔也很配合地仰了仰脸。
在她碰到她脸颊时,大概是觉得痒,眯着眼笑了笑。
“这还是第一次。”棠悔看着她的眼睛说。
“什么?”隋秋天很认真地给她擦去亮晶晶的汗水。
棠悔微微仰脸,眼睛漆黑。可大概是今天天气好的关系,她的眼睛看起来也比平时亮。
她就这样看着隋秋天。
然后轻轻地说,
“第一次,我在外面上班的时候,有家里的人出来看我。”
隋秋天愣住。
棠悔笑笑,
“所以一听到有人说好像在楼下看到你,就马不停蹄地下来了。”
“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这样说自己,像是自嘲。
但语气又好像是愉悦的。
大概是被她的愉悦传染。
隋秋天愣了一会,看着她弯起来的眼梢,也不自觉地提了提唇角,“我还以为会打扰你工作。”
“不会。”棠悔说,“我没有那么忙。”
“其实我不应该让你等那么久的。”
她顺从地低下眼,让她帮她擦完鼻翼的汗水,又可以去擦一擦额头,
“但是我又很高兴——”
声音很轻很轻,“你愿意来看我,也愿意等我那么久。”
隋秋天一贯不是个擅长给出什么情感回应的人。从前,棠悔说很多话的时候,她总是在听。要么就是听完了,把棠悔面前的蛋糕,冰淇淋吃干净,要么就是问一句棠悔冷不冷。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现在也一样,听完之后,她有些手忙脚乱地发怔。
不过,从这天起她想成为一个好的、合格的恋人。所以,她想了一会,有些磕磕绊绊地对棠悔说,“我也高兴。”
棠悔笑了。
她好像真的很高兴,因为隋秋天来看她,也因为隋秋天的笨拙。
“对了,你刚刚说在这里遇到好玩的事情?”
“对……”提起这件事,隋秋天下意识想要自己没有帮棠悔擦汗的那只手去拿手机,“我都在手机上记下来了——”
下一秒,却又想起手机刚刚已经没有电。
她有些沮丧地把手背在身后,“但是手机刚刚没电了。”
“好。”棠悔点点头。
不知道棠悔有多少时间外出,隋秋天只稍微帮她擦了擦汗水,就想要收回手,让棠悔尽快上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棠悔突然将她原本要收回去的手握住。
棠氏大楼下,人来车往。
她把她的手握在手里,紧紧的。
隋秋天愣住。
“隋秋天。”棠悔把她发僵的手指展平,细细握在手里,垂在腰间。她抬眼看她,笑意柔柔,“我说,好。”
“什么……”隋秋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稀里糊涂地,去看周围路过的人影,又去看棠悔紧紧牵着她不放开,甚至在她试图抽离之后,反而还牵握得更紧的手。她呆呆地看向棠悔,十分艰难地开口,“什么好?”
“去约会。”棠悔轻轻地说,“找个时间,我们去约会吧。”
大厦下熙来攘往,甚至多的是棠氏的员工。能将棠悔认出来的人,肯定都能认得出七年来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前阵子却莫名离开的隋秋天。
而现在。
她们就站在这栋大厦底下。
旁若无人地牵手。
一个与自己前女保镖亲密牵手的盲人女企业家——就算隋秋天不擅长应付媒体,但都能想到第二天的新闻标题会怎么写。
也能想象得到——这件事闹大之后,前些年被她赶走过无数次像狗皮膏药一样的那些狗仔,会如何对媒体夸大其词……
来之前隋秋天没想起过这些事。
但现在,她为自己莽撞的行为感到懊悔,好像都已经来不及。
于是她慌张地张了张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概是察觉到她的不安。棠悔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也低声重复,
“这次我们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就在我可以安排好的地方,然后,”
“然后我们去约会。”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像从前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睛那样包容,“像平常的,每对恋人都会去做的那样。”
也柔柔地笑,
“好吗?”-
说实话,隋秋天这辈子就从来没有拒绝过棠悔的请求。
在棠悔用那样温柔的语气,说“好吗”以前,她的脑子里冒出很多顾虑和不安。
在棠悔那样说之后。
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
她可能只是一个想要光明正大获得爱的普通人,也会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够在外面都随时可以牵起自己的手——其实她很多时候都搞不清楚自己的需求和想法。因为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需求被满足的滋味。但在棠悔这里不一样,很多次,都是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想要”之前,棠悔就已经给她了。
那么轻而易举。
甚至超过她的预想。
就像,曾经在她房间门口堆成小山的凤梨酥。
可又从来都不是凤梨酥。
所以那个时候。
隋秋天看了看遥遥背对着她们的江喜,也看了看发蓝的天,最后,看了看棠悔漆黑柔软的眼睛,很小声,也很任性地说,
“棠小姐,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棠悔笑了。
她说,“你每次抱我,亲我之前都要问吗?”
“也,也不是。”隋秋天说。
她这次就没有太讲礼貌,甚至在棠悔把这句话说完之前,她就上前一步,两只手轻轻揽住了棠悔的肩,下巴枕在棠悔的脸侧,
“我刚刚去问了心理医生,她说,我是正常的。还说,有人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不是有问题,是因为特别珍惜。”
“心理医生?”
棠悔摸了摸她的头,“为什么要一个人去看心理医生?”
毕竟是在外面。
隋秋天没有抱棠悔太久,只稍微挨近一些,闻到棠悔的气味,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舒服不少,便有些不舍地与棠悔分开。
又考虑到这是在棠悔的工作时间,便眼巴巴地看着棠悔,主动说,“棠小姐,你要不要先上去了。”
“我没事。”
棠悔还是牵着她的手。
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轻轻地说,“正好下来透透风。”
“好。”隋秋天点点头。
棠悔静了一会。
又问,“隋秋天,为什么要一个人去看心理医生?”
听到棠悔问第二遍。
隋秋天想起在那堂讲座上,祈随安将恋人分为几个类别。
具体的类别她已经记不清。
但她想,棠悔应该就是那种——
在询问过第一遍没有得到答案,却还是会耐心询问第二遍的恋人。
“我不知道。”隋秋天想了一会。
认真地说,“我就是看到有讲座,又正好是认识的医生讲的,所以去听了。听讲座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有很多问题想问,所以就在结束以后把她拦下来问她了。”
“听什么讲座?”棠悔问。
“爱情心理学。”隋秋天回答。
棠悔沉默。有时候她可能也不太能搞懂自己的恋人——一个连谈恋爱都会去听讲座学习的人。
隋秋天也没有主动再说。
一直在大厦下面站着也不是回事。她们来到之前一起在公司吃完饭、就会下楼一起过来散步的那段路。
已经是冬天了。
这段路上的树都变得光秃秃的。
但又因为今天天气好,路面还算干燥。
——隋秋天看了看棠悔薄薄的鞋底,怕她被硬邦邦的路面硌得脚痛,又怕她冷。
“那之后呢?”
走了一段路之后。
棠悔轻轻地问,“你和心理医生说的那些,方便和我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隋秋天很严谨地思考了一会,说,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不是有什么病。但那位心理医生人很好,不仅没有收我的钱,还对我说,我没有病。”
说到这里。她是真真切切地舒了一口气,捂了捂自己心跳变得平稳的心脏,看向棠悔的眼睛,语气像庆幸,又像后怕,“棠小姐,我没有病。”
她强调这句话。
反而让棠悔觉得难过。
她不知道——
隋秋天到底是经历过多少事情,是被多少人欺负过,才会这样想自己。
“怎么会这么想?”棠悔声音很轻。她不想让自己的难过被隋秋天发觉。
可隋秋天还是发觉了。那么多人觉得她情感迟钝,但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棠悔的情绪波动。她在黑暗里很紧张地牵紧棠悔的手,也小声地说,“棠小姐,你别多想。”
“我只是害怕……”
说到这里。
隋秋天的声音变得犹豫,
“我要是有什么情感障碍的话,就会不小心伤害到你了。”
棠悔紧了紧手指。
“我不想伤害到你。”
隋秋天说。也实实在在地笑了一声,像是放下很久的疑惑和负累,十分温和地对她讲,“但幸好,我是个正常人。”
说完这些。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些。棠悔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今天整个人都很高兴,不再像是以前那个,待在自己身边时刻绷紧的保镖小姐。而像是,真正的隋秋天自己。
棠悔也为她感到高兴。
“隋秋天。”棠悔喊她。
“嗯?”隋秋天似乎回了头。
她脸上肯定又露出那种——在等人讲话的、很认真地注视着别人的表情。
幸好,棠悔曾经看见过。
可惜,只是曾经看见过。
棠悔寻着声音,往她这边靠近了些。
棠悔在黑暗中靠近充斥着热意的、温暖的隋秋天。棠悔准确地揽住她的腰,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肩上。
蹭了蹭。
大概是她的头发让隋秋天觉得痒。
隋秋天没忍住,发出一声笑,却又在发现之后,立马不好意思地闭上嘴巴,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棠悔也没有过经验,她不知道隋秋天算是哪种恋人,才会在都已经在一起之后,在她面前仍然那么紧张,那么小心。但她明白,她只是很珍惜她。
棠悔拍拍她的肩,“以后如果出现什么疑惑,不要觉得自己有问题,也不要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不要想别人说你的那些话,要第一时间来问我,如果我因为某些原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你,*你也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隋秋天的声音听上去懵懵的,人抱上去还是很温暖,很可靠。头发也毛茸茸地,像一只初生的、新鲜的小动物。
“你没有任何问题。”
棠悔笑了笑,柔柔对她讲,
“因为你是天使。”-
能让棠悔在病假期间都赶来处理的事情肯定很重要。
所以棠悔没有陪隋秋天在楼下待多久,只稍微牵着手走了一会路,躲在树下面和她抱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就和江喜急匆匆地上了楼。
隋秋天没有和她一起上去。
一来是她不知道自己上去会不会影响棠悔的工作。二来,也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工作,她待在那里反而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于是。
在棠悔的劝说,以及“管理”下。
隋秋天没有一个人再在大街上乱晃,而是找了个吃下午茶的地方,坐在桌子上,点了一份小甜品,一杯小甜水,给自己的手机充电,顺便等待棠悔下班。
写字楼外基本都是白领,外面走路的,餐厅里面坐着的,或者是进来外带咖啡的,基本都是西装革履,脚步匆匆。
隋秋天用小勺子,从蛋糕里面挖了一块小三角,抿进嘴里,看见餐厅外面密密麻麻的西装人,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永远没有办法成为其中一员。
保镖现在肯定是不能再做。
但她十九岁那年就已经成为保镖,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不当保镖,她突然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况且,八年前,和八年后,这个社会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隋秋天盯着自己写着《爱情心理学》的笔记发了一会呆。
手机的电慢慢充满。
她没去搜索与棠悔有关的任何东西。
是在晚霞慢慢从天边溢出来的时候,餐厅门口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车——
隋秋天几口吃完没有吃完的小蛋糕,收拾好摊开的笔记本,盖住笔记本后面几页所查到的记录下来的密密麻麻的、与各种资格证和考试有关的信息。
匆匆忙忙地推开餐厅的门。
她踏着晚霞,打开车门,风尘仆仆地上了车。
棠悔坐在里面,给她空出一点位置,对她很温柔地笑,“等这么久无聊吗?”
“不无聊。”隋秋天把笔记本收拾好,发现没地方放,便只好放在自己腿上,也就在这个时候想起一件事,“棠小姐,你也还没把我的公文包还给我。”
“知道了。”棠悔点点头,“我之前帮你放在原来的衣柜里了,晚一点去给你拿过来。”
说起原来房间的事,她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对的表情,好像那间房间是真的在装修。
隋秋天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好。”
车在冬季里淡暖的晚霞中,缓慢开向山顶。
开了一会,天空慢慢变暗。
棠悔像是有点困,打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哈欠。
现在她们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隋秋天主动靠过去,坐直,稍微放软肩膀,一只手去扶棠悔的头,一只手护着棠悔的肩,对棠悔说,“棠小姐,你靠着我睡一觉吧。”
棠悔笑起来。
她没拒绝。
而是很放松地顺着隋秋天的动作,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我记得以前你还不肯和我坐在一排。”
“就算我让你坐在后面了,你整个人都会很紧张,贴在车门上,只要我稍微靠近一点,你都像随时都要跳车。”
女人的气息裹过来。隋秋天习惯性地有点绷紧,但也因为熟悉的气味有点放松。她一只手揽住棠悔的肩,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收回来——
却也在那个时候,被棠悔很顺利地牵走。
隋秋天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尖,
“那个时候怕我自己碰到你,怕你觉得不舒服。”
棠悔晃了晃她的手,冷不丁说,“其实我早该让你辞职。”
隋秋天愣住,她去看棠悔。
棠悔大概是真的困了。整个人懒洋洋的,挨在她肩膀上,像一只翅膀很累的蝴蝶。
“棠小姐,你今天是不是很累?”隋秋天小声地问。
“也还好。”棠悔阖着眼皮,说,
“就是一直在开会,一直在听很多人说话,我也说话,不停说话。”
这的确就是棠悔的日常。
但现在,被棠悔用这样懒洋洋的、依恋的,不像雇主那样的语气说出来,却又显得很特别。
隋秋天觉得她很可爱。
稍稍提了提唇角,也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说,“辛苦了。”
说完这句。
她犹豫地看了眼前排的司机,以及副驾驶上目不斜视的江喜。
又低头,看了看棠悔卷翘的睫毛,顺滑的鼻梁。
下一秒。
隋秋天做出一个决定。
她十分紧张地靠近棠悔的耳朵,很小很小地补了一句,
“宝贝。”
这像是一个什么重大而隐秘的事。
做完之后。
她立马坐直身体,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挺着下巴,目视前方。
而棠悔也笑了。
隋秋天从前听她笑过无数次。但最近,她笑的次数变少,真真切切的笑却变多了。
笑完之后。
棠悔大概是困,又打了个哈欠。
但还是强撑着眼皮。
声音柔柔地提起,“那你呢?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
被棠悔问起,隋秋天才想起自己的备忘录。但她现在一只手揽着棠悔,另一只手牵着棠悔,不是很方便去掏手机。
所以,她选择很认真地回忆,也一件事一件事地跟棠悔汇报,
“早上吃了很饱的早饭,管家最近总是担心我养伤的事情,所以给我安排了很多牛奶和鸡蛋。吃完之后我就去了那个讲座,听完讲座后我和祈医生聊了一会天,有辆车来接她,车上的女人好像因为我和她讲话很不高兴。所以和她分开之后,我就打车来找你……”
“在楼下等你的时候,我发现今天的天好蓝,过了一会,还看见一只很漂亮的白色小狗,是只萨摩耶,好像还不大……”
说到这里。
她察觉到自己说的这些事都很无聊。
像小时候老师布置她们写日记时她在日记本里写下的流水账。
在她的日记旁边,老师用红笔写一行怒气冲冲的字——隋秋天你每天的日记怎么一模一样!
隋秋天觉得很委屈,因为她每一天都过得差不多。她又不能撒谎来写日记。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去看棠悔——出乎意料的,棠悔刚刚明明困得不行,但也没有因为她无聊的流水账而睡着。
她微微阖着眼皮,注意到隋秋天变安静,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没了吗?”
“还有。”隋秋天看着她的鼻尖说,“但是不无聊吗?”
“无聊?”棠悔在她肩上打了个哈欠,蹭了蹭脸,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无聊,我觉得很有趣。”
隋秋天愣住。
她是听不出有什么有趣的。
“因为我想知道。”
棠悔轻轻地说,
“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一天,你遇到了什么事,吃饭吃了多少,坐出租车去过哪一条路,和那个心理医生说了多少句话,有没有在心里偷偷觉得她漂亮……”
她笑了一下,“我好像每一件都想知道。”
懒倦地阖了阖眼皮,“所以继续说吧。”
晚霞从车外溜了一点进来,在棠悔脸上像丝绸一瓣流动。
她大概,会是用红笔在她那些流水账旁边,给她画一朵小红花的那种老师。
隋秋天抽出思绪,“好。”
“我没有在心里偷偷觉得那位心理医生漂亮。”她先是这样说。
棠悔笑出了声,在她肩上蹭了蹭脸,“嗯,然后呢?”
“然后,出租车走的好像是春光路?”
隋秋天解释,“但我不太记得了,因为我那个时候没有在记路。”
“那你那个时候在做什么?”棠悔问,“你平时坐车不都是很认真的吗?会随时注意路况。”
隋秋天思考了一会。
也没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棠悔倒是也没有一定要问出来,又继续问,“那之后呢?你不是说你在手机里记了要发给我吗?”
“对。”
隋秋天被提醒,就顺着自己零散的记忆,继续往下说,
“白色小萨摩耶穿着一件蓝色马甲毛衣,嘴角好像在笑,我看到一个小孩被大人牵着过马路的时候手被拧起来,还有水泥地上,有只小猫路过留下脚印,大概有两三公分的样子……”
她把自己看见的事情,一件一件往下说。车也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中,一点一点开向山顶。
不知道说了多久。
等车迎着夕阳,快开到半山腰的时候。
隋秋天侧头,便看到棠悔的眼睫毛微弱地颤着,像一只困极了的小蝴蝶。
“没有了吗?”棠悔困倦地问她。
“没有了。”隋秋天小声地说,“棠小姐,你睡会吧。”
“到了我叫你。”
棠悔没有回应。
她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睫毛微颤。
却又在隋秋天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碰一碰她的时候,困倦地给出回应,
“白色小狗你是最喜欢萨摩耶吗?”
隋秋天瞬间屏住呼吸。
也不敢动。
然而。
棠悔却又在片刻呼吸之后,很轻很轻地笑了声,说,
“那个小孩以后肯定会记得这一天。”
她像是困极了,前言不搭后语。
隋秋天却愣住。
因为在这句话之后。棠悔又用好轻好轻的声音,说,
“那只小猫和你走过同一段路。”
“红色的伞好看。”
“坏了吗?红灯。”
“所以你是更喜欢小丸子……”
于是隋秋天在迟钝中大概明白——棠悔可能是在回应她每一件无聊的小事。
在今天以前,隋秋天完全搞不清楚谈恋爱的定义,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有病,才会总是那么紧张,那么不自然。
但现在她明白,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棠悔可能也没有多擅长,才会在累成这样的情况下,笨拙地、不太灵活地,选择回应她说过的每一句无聊的话。
原来强大的、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的棠悔,也会害怕自己没能给出恋人所希望的反应。
一个人迷茫她可能会对未来产生很多害怕。但两个人一起,她就不会了。
棠悔大概是已经消耗太多体力,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脸就直接栽倒在隋秋天的侧颈,呼吸也变得越发轻——
那个时候。
晚霞弥漫,车辆向前。隋秋天用一种别扭的姿态,侧身,低头,看她许久。
最后,她小心地、谨慎地,蜷起手指,刮了刮她睫毛上停留的那只小蝴蝶——
小蝴蝶飞起来。
飞过心脏中央。
有花从里面长出来。
密密麻麻的。
隋秋天笑了。
她看着棠悔的睫毛,蜷起手指,终于想起,今天在出租车上她为什么没有在记路,为什么出门的时候没有带充电宝,为什么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就从家里出来……
“想念你。”
夕阳上浮,车辆攀爬。她笨拙地、像抱着什么珍贵的宝贝那样抱着棠悔,小声地对棠悔说,
“棠小姐,我在想念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