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茜茜失踪(三) 茜茜,我们会……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 山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岁的茜茜紧紧攥着七岁安安的手,两个小姑娘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茜茜的右脚踝肿得老高,那是从匪窝的窗户跳下来时扭伤的,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茜茜, 我害怕”安安带着哭腔小声说, 瘦小的身子不住发抖。


    “别怕, 跟着我。”茜茜咬着嘴唇,把安安往身边拉了拉。山里的溪水都是往山下流的, 只要跟着溪水走,就能找到人家。


    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密林中穿行。茜茜又矮小,她的衣裳被树枝划得破烂不堪,裸露的手臂上布满血痕。突然,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茜茜浑身一僵, 连忙拉着安安蹲进一丛灌木里。


    “嘘——”她把手指竖在嘴边, 感觉到安安在自己怀里发抖。


    火把的光亮从山腰处晃过, 几个粗犷的男声骂骂咧咧, “两个小兔崽子, 抓回来非打断腿不可!”


    没错,他们根本还没出青浦县,导到抓小孩的人在找人没有收到消息,他们还在漫山遍野的寻找跑路的小孩, 这年头, 四岁孩子都成精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 茜茜屏住呼吸,感觉到安安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襟。就在这时,一只夜枭叫着从头顶飞过, 那几人被声响吸引,骂骂咧咧地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直到火光完全消失,过了很久,彻底安全了,茜茜才长出一口气。她摸摸安安的头,“安安,我们继续走。”


    两个孩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茜茜的脚踝疼得像被烙铁烙着,但她不敢停下。不知走了多久,她们终于听到潺潺水声。循着声音找去,一条小溪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安安,快喝水。”茜茜掬起一捧溪水,自己喝了几口,冰凉的溪水滑过喉咙,带走了一些恐惧。


    溪边有棵歪脖子树,树干中空。茜茜把安安塞进树洞里,自己守在洞口,“你睡一会儿,我在外面守着。”


    “不行,我才是姐姐,我七岁了。”


    “行了,你先睡,别说话。”


    安安已经精疲力尽,很快蜷缩着睡着了。茜茜强撑着眼皮,小手紧紧攥着一块尖利的石头,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天蒙蒙亮时,林子里响起鸟叫声。茜茜摇醒安安,“我们得继续走。”


    她们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去,茜茜摘了些野莓果,先尝了一颗,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毒,才让安安吃。酸涩的浆果勉强充饥,但两个孩子的肚子还是饿得咕咕叫。


    第二天夜里,她们找了个岩缝栖身。夏天的暴雨说下就下,半夜下起雨来,冰冷的雨水灌进岩缝,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安安开始发低烧,小脸通红。


    “茜茜,我们会死吗?”安安迷迷糊糊地问。


    “不会的!”茜茜把自己的破衣服盖在安安身上,“爹爹说过,我有神仙保佑的。”


    第三天清晨,茜茜扶起虚弱的安安继续赶路,两个小家伙又累又困又饿,正午时分,她们在一处山坡上发现几棵野梨树,黄澄澄的果子挂满枝头。茜茜高兴极了,她毕竟是有武艺的小孩,把安安放在树下,自己爬上树去摘果子。


    她摘了好几个,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顿时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三只灰狼正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下的安安!


    “安安!快上来!”茜茜尖叫一声,几乎是直接从树上跳下来,拉起安安就往最近的大树上爬。


    狼群围拢过来,最壮的那只开始用爪子扒树皮。茜茜拼命把安安往更高的树杈上推,自己的小腿却被树枝划出一道血口子。血腥味刺激了狼群,它们更加躁动不安,围着大树打转。


    “呜茜茜”安安吓得直哭,小手死死抓着茜茜的衣角。


    茜茜一手搂着安安,一手抱着粗树枝。她知道这样撑不了多久,狼群迟早会把她们困死在树上。


    “来,安安,吃梨子,别怕。”


    太阳渐渐西斜,狼群依然守在树下。水果是不饱腹的,安安的哭声越来越弱,小脑袋无力地靠在茜茜身上。茜茜自己也又饿又累,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人声。树下的狼群警觉地竖起耳朵,其中一只仰头嗅了嗅,突然转身窜进了灌木丛,其余两只也跟着跑了。


    “有人!安安,有人来了!”茜茜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救命啊!我们在这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茜茜看见几个人骑马穿过树林,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听见喊声,抬头望来,顿时脸色大变:“快!树上有两个孩子!”


    当楚千嶂把两个小女孩从树上抱下来时,茜茜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却还紧紧搂着昏迷的安安不放。


    “没事了,孩子。”楚千嶂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两个小姑娘,“你们安全了。”


    茜茜终于撑不住了,眼泪决堤而出,“救救安安她发烧了”


    楚千嶂摸了摸安安滚烫的额头,转头对部下厉声道,“立刻回城!快马去请大夫!”


    楚千嶂抱着两个小女孩冲出山林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橘红色。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两个瘦小的身影,茜茜紧紧搂着昏迷的安安,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而安安则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城里了。”楚千嶂轻声安慰道,声音比他平时柔和了许多。


    茜茜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嘴唇颤抖着,“叔叔会救安安的,对吗?”


    楚千嶂心头一紧。这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眼神中却有着超乎年龄的坚毅和担忧。他郑重地点头,“我保证。”


    马蹄声急促地敲打着官道的石板,他不断催促着马匹加快速度,同时能感觉到安安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烫得吓人。


    “庄主,前面就是城门了!”下属王肃指着远处高耸的杭州城墙喊道。


    “王肃,你先快马进城,把李大夫请到我府上,就说有急症!”楚千嶂命令道。


    “是!”王肃一夹马腹,箭一般冲了出去。


    当楚千嶂的马队终于抵达在杭州的府邸时,李大夫已经候在门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城中最好的大夫,行医多年妙手回春,与楚千嶂交情匪浅。


    “李大夫,快看看这孩子!”楚千嶂抱着安安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府内。


    李大夫紧随其后,在楚千嶂的卧房内为安安诊脉。茜茜站在床边,小手紧紧攥着安安的衣角,眼睛一刻不离安安的脸。


    她很害怕,如果安安出事了怎么办,家里人会不会怪她。


    “高热不退,受了风寒,加上饥饿体虚。”李大夫皱眉道,“我开副退热方子,需立即煎服。另外要用冷毛巾敷额,帮助降温。”


    楚千嶂立刻吩咐下人准备药材和冷水。茜茜这时拉住李大夫的衣袖,“安安会死吗?”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却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大夫蹲下身,慈祥地摸了摸茜茜的头,“不会的,小姑娘。有老夫在,你姐姐会好起来的。”


    楚千嶂注意到茜茜听到这话后肩膀微微放松,但眼中的担忧仍未消散。他对这个小孩,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保护欲,蹲下身平视茜茜,“你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些吃的。”


    茜茜摇摇头,“我要陪着安安。”


    “至少喝点热汤?”楚千嶂耐心劝说,“你要是也病倒了,谁来照顾姐姐?”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茜茜,她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厨房很快送来了热腾腾的鸡汤和软糯的米粥。茜茜坐在桌边,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大夫为安安施针。


    “你们怎么会独自在森林里?”楚千嶂看着她问道。


    “我们是扶风县人,被人贩子拐了,他们出了青浦城,绕道躲盗匪。我们半夜逃出来的。”


    “那你们可真大胆,还好没有大事。”楚千嶂看她小小年纪说话这么得体流畅,知道人家境不俗,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儿。“那我们等安安退烧了,就送你们回去?”


    茜茜终于想起她爹了,“我爹爹此刻肯定找我找得很辛苦,我们还是先通知他吧,这儿是杭州的话,他认识杭州的方总兵,叔叔,你帮我带个话好不好。”


    “方总兵?!”楚千嶂都懵了,这年头人贩子这么大胆了吗,楚府管家猛的想起昨天扬州城传来的消息,杭州的青楼楚馆今天也被端了。


    “庄主,昨日扬州出事,知府等一干人等被下狱,今日杭州也在查,官员成惊弓之鸟,许是有缘故。”


    楚千嶂实在很服气现在人贩子的胆量,平民女子已经不满足他们了吗?这么上挑战难度?


    茜茜看着此时年轻的楚千嶂,也终于想起他是谁,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也是上辈子她喜欢的人的父亲。楚千嶂是继狄越后,被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行事坦然磊落一剑可断江流。


    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茜茜有些恍惚,没想到缘分又是这么巧,她又被楚家人救了,想起未来的事,茜茜又不想与他们多掺和,此时那人正与心上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茜茜已经不是那个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就抓着不放的,极度缺爱的女孩了,她有家人,有爹爹与狄叔叔。


    她不想在别人的故事里当配角,那里再美好对她来说也是镜花水月,她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


    第52章 茜茜失踪(完) 这般花言巧语……


    温缜从茜茜失踪, 到现在已有四天,他早上醒来头还是痛的,不该啊,到底哪里逻辑错了, 早上沈宴抓到了从山上跑下来的人贩子, 最后的漏网之鱼被抓捕, 温缜才知道两个小孩早就自己跑了。


    不是,这多吓人啊!!


    在他要带着狄越去山里找人时, 方总兵传来消息,楚庄主楚千嶂救了茜茜,如今在杭州楚府。


    温缜听说她安全就放下心来,茜茜是有运道在身上的,他想起这人, 原书里男主那个牛逼的爹。


    方总兵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温秀才, 实在太疯, 但好歹有分寸, 只掀了扬州的摊子。


    不过虽然温缜搞事, 但国库一下子就不缺钱了,这些人是真富啊。还有正当理由没收他们家产,无人可以反对,毕竟是事办得太恶心。青楼楚馆的也是, 与人贩子扯上关系, 一律充公。


    免得有争议,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良民贱籍,干脆就全部恢复良民身份了。


    掀得轰轰烈烈,把天下都吓一跳, 青浦县令与织造司的也下马,江南瑟瑟发抖,打听了情况,都在懵逼。


    谁啊,怎么敢的啊,当街抢小孩?一个扬州成了贼窝?被掀的起因是抓了一个秀才的孩子?


    温秀才的名字让江南官员震惊,他只是一个秀才啊!!!怎么敢的啊!


    怎么做到这么作还不死的啊!


    他只是个秀才就这么狂,以后当官了还了得,不行,这人怎么能入朝?大明朝不允许有这么能耐的人!


    但是,这个时候王振没了,于谦一力而为,新帝看着也是个有为青年,这就很让人崩溃了。


    以后的大明,就任这些不懂规矩的疯子搅风搅雨了吗?


    温缜没觉得自己干啥了,他就动了一个扬州,是里头太脏,他掀开来显得触目惊心。于谦的回复也下来了,这人更狠,于谦要求锦衣卫彻查,连根拔起,依法重处,给天下人看看此时做恶的下场!


    这个时候就没有温缜的事了,他交还了令牌还了士卒就准备带着狄越去接茜茜,让沈宴帮忙审那两人犯子,为什么跑到扶风县去拐他的女儿?


    此时扬州落马的官员也想知道,神经病啊,不是说了不要惹不该惹的人吗?那么多平民百姓不够欺负?跑扶风县做什么,那地的人本来就不好惹!


    他们痛哭流涕的忏悔,并不是因为做了恶事被抓,他们只是觉得下面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害他们被抓。


    这些人道貌岸然,口中大道理一套一套,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的买卖。穿着衣冠楚楚,大呼着天下大义,眼里全是生意,他们落马,被摘了乌纱帽,所以才悔恨,却仅仅只是悔恨。


    他们在扬州欺上瞒下,官官相护,沆瀣一气,在大明朝动荡的时候,不思报国,不思护民,却想着趁乱捞一笔。


    人口买卖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私盐,矿产,通敌,与这些东西比起来,他们都想不通,只是收了一笔小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就把自己与全家害死了。


    温缜觉得很讽刺,如果不是因为茜茜被抓,他都不知道外面世界这么人间地狱。大明只是败了一场,新帝两个月前就登基了,天子叫门也不管用了。


    他们却以为大明要亡了,开始上窜下跳,何其可笑。温缜想到于谦,又想到他们,同样是朝廷命官,做人的差别有鲸与蚯蚓那般大。


    温缜并不是一个君子,所以对于于谦那般坦荡的君子他是推崇且敬佩的,他生活在这位的治下,至少有公平正义可言。如果在嘉靖朝,他都不敢想,那还玩什么?不如去江湖纵横,寄情山水。


    在人治的地方,正义有伸张,可以伸张,是因为上面的人是正常人。这与现代的法治不一样,现代是国家机器,每个人都是大机器里的螺丝钉,只要在自己的位子,没做违法犯罪的事。最普通的个体走在路上被扇一巴掌,那么打人的那个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不论去告还是调解,不赔钱关个几天都出不来,违反治安管理,打人的人身份越高赔的越高。


    不然怎么叫万恶的封建社会,没有进步前,人们困在帝国的龙椅下瑟瑟发抖,只求坐在上面的是个圣明天子,只求地方官是个青天大老爷。


    现代也许有一些不完善,但社会是大步向前的,肯定比过去好得多。法治下才有人权,人治下是没有的,自由平等人权,对于大明,只有士大夫以上有。


    其他人,哪怕是皇帝的后妃,也是没有的。温缜如果不是有狄越执剑在前,就他这德性,大明是容不下他的。


    扬州案子一掀开,民愤是滔天的,这太可气了,这些人怎么能这般欺辱百姓,一桩桩一件件,百姓们已经开始收集臭鸡蛋与牛粪了,只等着带回京城公审路过的时候砸,这些畜牲该遗臭万年!


    后事温缜一个外人也掺和不了了,他连举人都不是,让朝廷自己办去。


    温缜急着去楚府,杭州的府邸只是楚家在杭州的落脚点,他们做的是海贸生意,又兼镖局,又有天下第一庄的江湖名声,楚千嶂这人也很得江湖人心,未来一直是公认的江湖老大哥。


    楚千嶂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湖人重义气,他觉得这个温秀才,真是个能耐人,有勇有谋,以小见大,说不准,以后还是个名留青史的人物。


    这般想着,楚千嶂就有了想结识的欲望,这世上也难遇这样一个有为之人。江湖人大多愤青,恨朝廷,怨声载道,真遇到事了要么与狗官一起死,要么忍气吞声。从来不知道,还可以像温秀才这么办事的,不过江湖门派向来绕着朝廷走,谁有事敢报官,就是与江湖为敌。


    锦衣卫与东厂就常被骂鹰犬与走狗,后面干脆就用这两词来代替他们,反正他们也没指名道姓骂锦衣卫是鹰犬,他们骂鹰犬,你非要来自领,他们有什么办法?


    但江湖上说得上话的人,往往与朝廷人物关系匪浅,得往上说得上话,往下能服众,楚千嶂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毕竟是原书男主家,buff叠满,武功是天下第一,钱与权在江湖也是,能呼风唤雨,也能叱咤风云。


    温缜很是羡慕,怎么到他穿书拿的三无穷秀才剧本?


    当温缜来楚府拜见的时候,正当年的楚千嶂也迎了出来。楚千嶂笑着向他走来,宽袖迎风,步履生辉。


    “我听闻温秀才来了,忙出来相迎,想一识风采。”楚千嶂声音清朗,眉目含笑,眼底却藏着探究之意。“百闻不如一见,温秀才果真是神仙人物,长得清峻如松,万里挑一,还有经纬之才。”


    “楚庄主过誉了,楚庄主才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温缜看着他拱手一礼,很是谦逊,“听闻楚庄主救了小女,在下感激不尽。”


    楚千嶂抬手隔着衣袖握着温缜手腕,温缜抬头看他,楚千嶂笑得情真意切,“我与贤弟一见如故,又有这般机缘,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不可负也。”


    狄越额头上的青筋开始跳了,他幽幽地盯着楚千嶂,要不是对方对茜茜有救命之恩,且众所周知是个直男的话,他的剑已经拔了。


    这般花言巧语骗少男,真是不知所谓,道貌岸然!狄越气得撇过头,以后别落单到他手里,不然他非得与楚千嶂打一架!


    温缜对上楚千嶂的眼睛,他看着里头纯粹的欣赏与真挚愣了愣,要不说人家能耐,纵横天下却无仇敌,能让江湖尽信服呢,真是听人说话都是美事。“楚庄主过誉了,不过缘分却是真的,我女儿在大难之时有你这个贵人,真乃三生有幸。”


    楚千嶂笑着拉人进府,“都是小事,温秀才与我有缘,我也极喜爱茜茜这孩子,不如我们成结义兄弟,今后温秀才出什么事,江湖自有照应!”


    温缜有点懵,这什么天降大哥,“我身无长物,与楚兄结拜岂不是占了楚兄大便宜,这怎可使得?”


    楚千嶂拉着温缜的手腕走过回廊,“江湖儿女,看什俗物,温兄若有意,咱们今日就拜关公,成结义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如何?”


    温缜被他这般热忱弄得一时语塞,只觉手腕被握得紧,楚千嶂掌心温热,力道不容推拒。他抬眼望去,只见对方眉目朗朗,笑意纯粹,竟无半分客套之意。


    他又回头看狄越,狄越对他点点头,狄越觉得,明显占大便宜的事,又是对方主动提起,不应下显得太傻,也过于得罪人,应下江湖能横着走,怎么也得给楚庄主一个面子,干嘛不应。


    “这……”温缜迟疑片刻,抱拳与人一礼,“楚兄豪爽至此,温某若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


    楚千嶂闻言大喜,当即朗声吩咐左右,“备香案,请关公像!再温两坛上好的女儿红来!”


    不多时,楚府正厅已设好香案,关公持刀而立,烛火煌煌。楚千嶂拉着温缜并肩跪下,亲手斟了酒,递过一碗给他,自己则端起另一碗,郑重道:


    “今日我楚千嶂与温缜结为异姓兄弟,此后福祸共担,生死不负。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温缜被他气势所染,亦正色举碗,如入道上一般,“温缜今日与楚兄结义,必当肝胆相照,绝不相负!”


    二人仰首饮尽,酒液滚烫入喉,相视一笑间,竟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待起身时,楚千嶂拍了拍温缜的肩,笑道,“贤弟既入了我楚家的门,日后江湖上若有人敢欺你,便是与我楚千嶂过不去!”


    谁入你楚家的门!说话能不能别有歧义,他们结义,又不是结契!


    还好他家狄越在堂外不肯进来,不然还不得与这人拔剑对上。


    “我们去看看茜茜吧。”结义得太快,他还没看到女儿呢。


    第53章 故人案(一) 回旋镖这么准的……


    温缜进来时, 茜茜已经喝了药睡了一天了,她非要与安安睡一起,她怕安安就这么没了,然后家里人都怪她, 让她也没有家了, 茜茜很惶恐这一点。


    茜茜觉得好累, 她本来就是小孩,已经完全透支, 楚千嶂还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就是过度劳累,睡一觉就好,没什么的。


    她的脚踝还好没伤到骨头,年纪小正骨后好恢复, 安安早就醒了, 被茜茜抱住, 又怕吵醒她不敢动, 然后看到温缜进来, 眼睛都亮了。“叔叔!”


    茜茜也被这一嗓子嚎醒了, 大脑都当机了一回,才反应过来,看着健康的安安,茜茜眼睛也唰的亮起来。“安安, 你好啦!”


    安安想起这几天, 也感动得眼泪汪汪, “茜茜,以后我不讨厌你了,也不说你坏话了。”


    茜茜反应过来, “你居然敢说我坏话?”


    “因为你坏。”


    温缜看她们还聊起来了,咳了两声。茜茜回过头,特别惊喜的伸出双手,“爹爹!”


    温缜抱起她,茜茜换了干净的锦缎衣裳,但腿用木板固定,大夫还说,头一次见到这个年龄的小孩不哭的。温缜检查了茜茜的伤,撩开衣袖也有很多小伤,在山上三天荒野求生,四岁的孩子还带这七岁的孩子,居然没出大事,真的是万幸,还好原书给茜茜的设定是命硬。命硬点好啊,活着就好,天知道他听到两孩子在山上有多眼前一黑。


    这个时候的大山可不像经过现代开发的那般软绵绵,一个成年人在山里消失了一天,都会生死不知,别说是两孩子。


    “茜茜,伤痛不痛?”


    茜茜摇了摇头,“不痛,已经好了。”她上辈子受过更严重的伤多了去了。


    温缜揉了揉她的头,“以后遇到危险,要相信爹爹,别一个人跑出去。”


    茜茜想了想,“可是爹爹不是说,当公主拿起了剑,不再等待别人拯救的时候,她就拯救了自己吗?”


    温缜都懵了,回旋镖这么准的吗?“不是,爹爹说的是成年公主,但是茜茜才只有四岁,还是个宝宝。”


    “可是我害怕,安安哭他们还打安安,打的可狠了。”茜茜也很委屈,她把安安带着跑出去,所有人都说她不该这么做,可是万一爹爹找不到,她们又放弃了最后的逃跑机会,怎么办?


    “茜茜是对的,以后爹爹请几个保镖跟着茜茜与安安,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他先前对扶风县的治安太自信了,没想的一出就出大事,这个时代犯罪成本还是太低了,犯了事往江湖一跑就找不着人。江洋大盗更是,出了名的猖狂。


    “可是爹爹没钱。”茜茜非常扎心,请保镖不光要发工资,也得提供住处,保镖有了,那做饭照顾的婆子要吧,不能让伯母来吧?他们连房子都是租的。


    “不,爹爹已经富了,去年御赐的还没动呢。”温缜黑吃黑让自己一夜暴富了,他可是留了许多。


    “哇。”茜茜很给面子的捧场。


    “茜茜饿了没?安安呢?”


    两个小孩都饿了。


    结义为兄弟后,温缜就被邀请在楚府留下,这几天先在这住着,温缜想了想就应了,很好,有大哥的日子是不一样了。


    下午的时候,后面慢慢跟来的楚夫人带着儿子楚翊来杭州了,江南这边的生意一向是楚夫人负责的,她路上就听了温秀才的故事,本来对人就比较好奇,又听到丈夫与人结拜,很是高兴。


    温缜与狄越住在新的院子,他扯着狄越的脸,扯出一个笑来,“好了,咱们都住在这了,别生气,过两天看看事态,看看那些人为什么跑来扶风县拐茜茜与安安,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哼,他气着呢!


    狄越想了想,攀上这层关系也确实不错,以后温缜流落江湖,也有人罩着,狄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笃定这人会流落江湖,大概是他实在太作死了,什么不好惹偏要去惹什么。


    日常担心脱离视线的某人被人弄死。


    这时楚夫人带着人与物过来了,她笑起来仿佛江南的春水,带着缱绻的意,她看着温缜,“二弟,住这可还习惯?”


    温缜拱手一礼,听他称呼愣了一下,想起他如今有了一个义兄,“嫂夫人,一切都好,前来打扰,多有不便。”


    “我这里空的院子那么多,哪有什么打扰?”楚夫人将人日用品与衣物送来,还送来两个丫鬟与小厮。“二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他们去就好。”


    温缜拒绝,楚夫人笑着,“你这里有两个女娃,你不要她们,还打算自己照顾不成?”


    温缜想了想,“那就谢过嫂夫人,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是了,今夜府里为二弟备了晚宴,定要过来,这位狄公子也是。”


    “好。”


    楚夫人说完又带着前呼后拥的下人走了,温缜看着人走远,又看看留下的四人,“你们去照顾我女儿吧。”


    四人行了一礼,“是。”


    温缜对又无其他人的地方放松下来,“这就是刘备的待遇吗?”


    “人家刘备是大哥。”狄越一针见血的吐槽。


    温缜又回头与他掰扯,温缜想起了以前自己的吐槽,以后见男主一次就打他一次,嗯,现在不好打了。不过这样他不是又与茜茜认识了?


    楚翊才五岁,正是好动的时候,他听说府里多了一个姐姐与妹妹,想过去找人玩,他是独生子,楚千嶂也没有妾室,家庭关系简单。楚夫人拦住她,还没正式认识介绍,过去太不庄重。


    茜茜与安安被两个姐姐收拾得可可爱爱出来了,温缜也拉着狄越的手带着人准备去前厅,茜茜脚腕受伤,被丫鬟抱着,不过她长得可爱,在扶风县就被柳蘅抱来抱去的,已经习惯了。


    楚千嶂看他们来了,迎了出来,温缜笑着拱手,一片宾主尽欢的样子。


    楚翊看着被抱进来的妹妹,小短腿跑了过来,“这就是茜茜吗?”


    茜茜看着他,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看着五岁的楚翊,有些可爱,但是记忆里的形象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这大概就是,但凡我早十几年遇见你,见过你小屁孩的模样,就没有兴趣了。


    茜茜看着目光灼灼的楚翊,她缓缓点了点头,“是我。”


    楚翊伸手拉着茜茜的手,“我是哥哥,你以后可以叫我翊哥哥。”


    茜茜眨眨眼,把手抽了回来,缩到丫鬟的另一边怀里,“好。”


    楚夫人过来把儿子牵回去,“好了,不要吓到妹妹了,咱们要开宴了。”


    ——


    温缜第二天与狄越去找沈宴,沈宴这些日子忙得连轴转,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离温缜远一点,每次他来他都要又惊又吓又忙,少不得瘦个十斤八斤的,嗯,不过这案子结了,回去应该要升职了。


    行吧,看在升官的份上,他大人有大量,不与姓温的计较。


    “沈千户!”


    想什么来什么,刚想到温缜他就听到温缜的声音,楚宴只得起身,开始假笑,“温秀才,怎么了?”


    温缜大步走过来,“我想来问问,那两人审清楚了没有,他们为什么去扶风县?”


    “还真审出来了,我们已经让人去拿人了,他们不光做人口买卖,他们还做走私,与扶风县的陈家结识,陈少爷出了一笔钱,让他们帮忙把你家小孩也拐走,刚巧他们要离开,直接就把你家孩子迷晕抱走了。”


    温缜就知道自个直觉没错,还真特么是这人,“陈玉城?”


    “对,是这么个名。”


    温缜拱手,“谢过沈千户了,事调查清楚,我就走了。”


    “去吧,两个月后的秋闱小心点,你这次这么惹眼,看你不爽的很多。”


    温缜笑了笑,“放心吧,他们更不想我继续在江南当秀才。”


    那些人巴不得他北上呢,可赶紧去科考吧,死道友不死贫道,去祸害其他地方去。那些想借刀杀人的,大多是朝廷与外地的,生怕他上位。


    江南的只想送他走。


    恨不得吹锣打鼓送他走,让他查个银子死一片官员,女儿丢了让把扬州扬了,这人怎么就这么吓人呢?外面的还想让他们搞事,鬼知道温秀才能闹出什么来!


    送走送走!拜拜了您嘞,高升啊,贬官也别来这了。


    他们出来后,狄越拉住温缜,“时间还早,我们去西湖吧。”


    温缜回头看他,“可是西湖这个时候荷花也谢得差不多,那走吧,反正今日无事。”


    他们难得有闲暇,这一年温缜在忙案子,忙科举,去年重阳登山后,就没有好好看过沿途风景了。


    天气太热,西湖边上没什么人,他们在摆摊的那买了两碗糖水,给了一两银对面找不开,温缜摆摆手,“不必找了,太热,早点休息吧。”


    这个时代很多人累死累活也赚不到银子,一个月工钱大多在一两左右,还很是辛苦,所以大部分宁愿种地也不愿出来做活,在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么不好的呢?


    比如柳蘅的父亲,离开了土地,挣地主家的碎银当长工,被又辱又骂,温缜来到大明时,温家也是富户,虽然也缺钱,但没有到那个份上,就不想去做其他的活。


    温缜看着狄越,“前面有家卖扇子的,走,我们去那看看,买把折扇,这也太热了。”


    狄越点点头,他其实不觉得热,有内力的好处,像温缜这样一热就不肯出门的,过于弱鸡。


    温缜走到卖扇子的铺子上,这里还兼卖油纸伞,他拉着着狄越正选着,感受到有视线看着他,温缜抬眼望去,却见故人。


    他对上南乔震惊的眼睛,温缜也有点懵,两人相顾无言,温缜是有原主记忆的,毕竟学识他都继承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面临的不是修罗场,而是风暴,他还处在风暴的中心。


    第54章 故人案(二) 你去衙门告他们……


    南乔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她被王员外与主母磋磨,跟在后面提东西,马夫人被丫鬟提醒,看她一人呆愣在那, 走过去见她与里头的郎君两两相望。


    当场就狠扇了她一巴掌, 南乔本就虚弱, 被这力气扇倒在地,嘴角都流了血, 那夫人眼中恶意要漫出来,“贱蹄子,真不愧是娼妇出生,一眼没看住就与男人勾勾搭搭,我不打死你!”


    眼见那夫人要踹上去, 温缜推开她, “你做什么?大庭广众下, 安敢当街行凶!”


    “好啊, 姘头出来说话了是不?还是个书生, 老爷, 你看看你买下的女人,当街都敢给你戴绿帽子!”


    王员外哼了一声,他也是恶毒惯了,“你是什么人?我夫人教训个姫妾, 还用你来多嘴?”


    温缜看着这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 恶心透了, “我叫温缜,扶风县的秀才罢了,只看不得你等为所欲为!”


    温缜, 温秀才这个名字在江南最近那可是太有名了,王员外脸都白了,仿佛被死神盯上,拉着他夫人就走。


    夫人莫名其妙,丫鬟婆子也跟着走,“你个废物点心,你不上去给他点厉害,拉我做什么!”


    王员外与他夫人说了这事,她姓马,马夫人家是在漕运任职的,王为了攀上她家娶了她,然后忍气吞声发了家。这也是马夫人有虐待癖,所以下嫁,把他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后来他干脆娶姨娘回来,两口子不干人事,他睡姨娘,故意宠人,马夫人就转移了视线,从虐打他变成虐打姨娘,王员外也是个畜牲,觉得解气,就跟着一起打。买卖进来的妾室多是娼门,根本没人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乔本与人约好今晚私奔,她要降低他们的防范,却不想被拉出来,还看见温缜,她一时忘了形势,就愣住了。


    温缜扶起她,将她摔掉的簪子捡起来,递与她,温缜看着比记忆里模样憔悴不少的南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南乔看着他,眼中泪花就涌了出来,她是个飘零人,此生不幸,一遇温缜,二遇王玖,这番见面,又显得狼狈与可笑。她伸手拿起他手里的簪子,也许是这一年过的太惨,她以前那般恨他,如今却也恨不起来了,比起把她买回家折磨,温缜当初只是跑了而已。


    南乔看着记忆里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一直被人围观,温缜将她带远了些,去了一家饭馆,要了个包厢。


    人都是爱吃瓜看戏的,他们直到人走了后,开始议论纷纷,众说纷云。


    温缜也是无奈,他都感觉狄越身上的冷气如实质性了。他看着南乔,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当年……实在对不起,”温缜桌上的双手手指不自觉的交握,他每次为难时,左手的手指都忍不住按着右手的。


    南乔想了想,时间真快,这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她还记得,自己生了个女儿,“孩子还好吗?”


    温缜点点头,“她叫温茜熙,小名茜茜,四岁了。你呢,如果需要我帮忙,我能帮你。”


    南乔苦笑一声,“你一个秀才,能帮我什么呢?”


    这还真能,温缜长舒一口气,他其实非常尴尬,但偏偏他就穿成了这个世界的温缜,原作者为了给女配一个惨不忍睹的童年,给她安排了惨烈的娘与死得很早的爹,然后造就她更为惨烈的一生。


    南乔是那个惨烈的娘,原身早死他却醒了过来,继承这一切恩怨情仇。


    “我可以帮你脱离贱籍,然后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立一个女户,日后再不受困于人。”


    南乔猛的看向他,“你说真的?”


    温缜点头,他刚好这个时候可以,沈宴还在杭州,帮他一个小忙,应该没事吧?“嗯。”


    南乔有些怔愣,她当然想摆脱,她做梦都想摆脱贱籍,逃离这人间地狱。她慢慢撩起袖子,露出衣裳下被打伤的皮肉,“我在王府生不如死,偏偏还命硬,死不得。”


    温缜看着很是难受,她是大明青楼女子的缩影,花魁娘子都这般惨,更别说其他女子,奴籍与贱籍,几乎在这时代,被踩进泥里,连伸冤都呼不得。


    “温缜,你救不了我,我要是不回王府,王家人去告你拐带他人妻妾,你只有被流放的份。”


    温缜想了想,“你可知王府做的什么生意?”


    南乔想了想,“他们私下做私盐与走私,因为马夫人家里是管漕运的,能帮他很多,所以不论如何王玖都捧着她,因为需要她家里的关系。”


    “你去衙门告他们,我为你做辩师,走私与私盐都是大罪过,他们还勾结,他们歪门邪道倒台很容易。”


    南乔不可思议,“我无凭无据,怎么告?”


    “你就是人证,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温缜说的很笃定,南乔都有点懵,这一切这么简单吗?


    其实并不是,但温缜上公堂,巡抚必会查审仔细,毕竟上一任就是折他手里了,这人实在太危险。


    也许被温缜言之凿凿感染,南乔真信了他的邪,与他敲响了衙门口的鸣冤鼓。


    新巡抚程允川正在书房批阅公文,他身着常服,眉头微蹙。案几上堆满了各地呈报的卷宗,最上面一份是余杭县关于漕粮征收的奏报。他提起朱笔,正要写下批语,


    “大人,”师爷赵德安走进来,将一杯新沏的龙井放在案几上,“您已经看了一上午的卷宗了,歇息片刻吧。”


    程允川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已见几丝白发。他揉了揉太阳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头,带来一丝清明。


    “德安啊,这些陈年旧案,看似尘埃落定,实则疑点重重。”他指着桌上摊开的几本案卷,“你看这起盗窃案,赃物下落不明就草草结案;还有这桩命案,仵作的验尸记录与供词对不上”


    上个巡抚办事实在太水了,赵德安正要答话,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咚!咚!咚!


    鼓声如雷,震得窗棂微微颤动,程允川手中的茶盏一顿,眉头皱得更紧,这鸣冤鼓已经许久未曾响起了。


    “何人击鼓?”程允川放下茶盏,“来人,更衣,取我官服来。”


    “属下这就去查问。”赵德安匆匆退出书房。


    不多时,赵德安回来禀报:“大人,是一位妇人,自称姓南,说有冤情要诉,有大事要举报。”


    程允川略一沉吟,“带她到正堂,本官即刻升堂。"


    赵德安想了想,“大人,她身边跟着一人,是近日出头的那个温秀才。”


    程允川瞳孔地震,不是,他是个好官啊,这个行走的摘帽子的想干啥!


    杭州巡抚衙门正堂,庄严肃穆。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程允川端坐案后,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肃立无声。


    “带击鼓人上堂!”随着一声高喝,南乔咬咬牙,走了进来。她颤巍巍地跪下,额头触地,“奴家南乔,叩见青天大老爷!”


    “南氏,你有何冤情,从实道来。”程允川声音沉稳,目光如炬,端的非常正派,余光却看向温缜。


    “奴是城西王府的妾室,一告王老爷走私私盐,二告王老爷贿赂勾结漕运马大人,三告王老爷虐杀奴婢与姨娘。”


    南乔一字一句都说着温缜教她的话,她原先也害怕,她没有证据,但温缜对她说,有没有证据不重要,只要他做了,你去告了,那自然有人去查。


    “你可有证据?”


    温缜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大人,这位女子实名鸣鼓来告丈夫,大义灭亲,那么她就是人证,物证当由衙门去查嘛。”


    程允川想了想,也是这道理,“南氏,如果你污告,可是死罪。”


    “奴绝无污告。”


    程允川一拍惊堂木,声音在公堂上回荡:“来人,速去城西王府,将王老爷请来问话!”


    衙役领命而去,公堂上暂时陷入沉寂。南乔依旧跪在地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骨节发白。


    “南氏,”程允川忽然开口,“你既为王府妾室,为何今日才来告发?”


    南乔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她撩起衣袖,青紫与鞭痕相交,“大人,奴家受尽折磨,今日才寻得机会逃出王府。若非走投无路,怎会冒死击鼓?”


    程允川听闻无话,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缜一眼:“温秀才对此案似乎颇为关切?”


    “学生只是路遇南夫人,听闻冤情,不忍见百姓蒙冤。”温缜拱手,面上波澜不惊,原身与南乔那一段,其实没几个人知道,杭州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衙役匆匆返回,面色古怪,“禀大人,王老爷不在府中。管家说,王老爷方才去了外面查账。”


    南乔猛地抬头,她实在是害怕。


    “不在?”程允川冷笑一声,“那正好,传本官令,着刑房司吏带人搜查王府!重点查证私盐与账目往来。


    衙役领命而去,南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程允川看过来,“南氏,你且将王老爷所作所为细细道来。”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王老爷如何将私盐藏在运粮船底,如何每月十五与马大人在书房密谈,又是如何与夫人将不听话的婢女活活打死


    说到动情处,南乔泪如雨下,声音哽咽,“上月上月翠姨娘只因打碎了一只茶盏,就被,被活活打死在后院井边”


    公堂外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听到此处,人群中发出阵阵唏嘘。


    第55章 故人案(三) 平地一声惊雷……


    过了一会, 一阵骚动从衙门外传来。只见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来人面容威严,正是漕运使马大人。


    “程大人,”马大人拱手一礼, 声音洪亮, “本官听闻有人污告本官受贿, 特来澄清。”


    程允川起身相迎,“马大人来得正好, 此案牵涉漕运,还望大人配合调查。”


    马大人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南乔,眼中寒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个妇道人家,无凭无据, 也敢污蔑朝廷命官?程大人, 此等刁民, 应当场杖责!”


    南乔浑身一颤, 温缜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 他怕他们和稀泥, 到时候说一场误会,那就搞笑了,“马大人,若真无此事, 调查清楚岂不更能还大人清白?”


    马大人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个卑小的秀才, 也配插手此事?”


    公堂上气氛骤然紧张, 温缜就呵呵了,他上司庾同知可是第一个落马在他手上的,什么人头这么硬?


    程允川轻咳一声, “马大人,此案既已立案,自当查个水落石出。来人,先带南氏下去。”


    衙役正要上前,马大人却喝道,“且慢!此女污告朝廷命官,按律当收监候审!”


    程允川没理他,这么声急色厉,事肯定多,他才不掺和。等晚些时候,搜查王府的司吏匆匆赶回,手中捧着一本账册,“大人!在王府书房暗格中搜出私账一本,记录有大量银钱往来,其中确有标注给马大人的款项!”


    这个案子一敲响,马大人就恨不得骂死王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还敢记账。马大人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桌案,“胡说八道!这定是伪造的!”


    程允川接过账册细细查看,脸色越来越沉,“马有才,这账册笔迹与王府往年账目一致,且每笔款项都有时间、地点、经手人,你还有何话说?”


    “这是构陷!”


    “行吧,本官会上交上去,锦衣卫细查就好,刚好京城的人还未走。”


    ——


    马大人一落马,王玖的勾当就更好查了,甚至他家院子里还埋了几具尸体,程允川感叹,这个温秀才一出手,都是腥风血雨,这个姓王的只是一富商,敢如此犯法,全家死罪难逃也。


    与南乔约好私奔的燕还时没等到人,却等到王府一干人等尽数下狱的事,他向人打听情况,就像官衙走去。什么时候办事效率这么快了?


    不快不行啊,温缜非要看着,杭州大小官员都想送温神,那破案查办的速度简直现象级。


    程巡抚还将南乔放了,她受困于王府,这一遭也算是将功赎罪,正好随扬州那些女子一道,去了贱籍。


    南乔没有想到事情如此容易,那以前来告官被活活打死的奴婢又算什么?原来只要扯上他们家乌纱帽,这天下又有公道了?


    她随温缜走出府衙,正撞见过来的燕还时,她几步向前,他们正欲倾诉时,温缜咳了两声,不是他非要当这灯泡,但二位也不看看这是啥地,刚出府衙不久呢。


    “此地不宜久留,换个地方吧。”


    他们应声,温缜想去拉狄越,狄越挥开他的手,他从遇见南乔就一言不发,成了冷气制造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以前他只是知道他与人有一段情,有了女儿,知道归知道,没见过就意义不大,因为总感觉是虚无的人。当人活生生的存在,狄越只觉得生气,他说不清是什么,也许因为他们的过去,也许因为他们的陌生。


    对,他发现温缜根本就不像看老情人,他眼里更多是陌生,仿佛要想很久才能想出一些事来。这人实在有些冷心冷肺了,狄越抿着唇随他们走,他不敢相信要是自己与他分开几年,他就敢如此陌生的看着他,他会怎么样。


    大概会死在一处,狄越有些偏激与阴暗的想着,这不就生同床死同穴了吗?


    燕还时与南乔在西湖边倾诉,傍晚的西湖很美,傍晚的西湖边还有很多蚊子,温缜已经是不堪与对了。


    “他们不觉得蚊子咬人吗?”


    狄越哼了一声,温缜放松下来,哎,肯出气代表气还是消了点,他拉着狄越的袖子,“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别生气了,如今在一起的不是我们吗?”


    “那未来在一起的又是谁?”


    温缜听着他讥讽之言,对上他冷着的眼眸,抱着他,“是你,肯定是你,只有你我,我们形影不离,我还有机会与时间去找别人吗?况且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是!”


    这就没法聊了啊,温缜卡住了,狄越冷哼一声,于是温缜只得抱着他胡搅蛮缠,狄越的火气也消了些。


    “阿越,你怎么能这般污陷我!是不是要我将心抛开来才行。”


    温缜越说越不着调,狄越推开他,“你真的好烦。”


    “???”


    “说话也不靠谱。”


    温缜很生气,怎么能说他不靠谱,“这都是实话,要不我发誓。”


    他还没说发什么,平地一声惊雷,在有如云瀑的天上轰炸一声。温缜抬头看天,狄越也被这情况看笑了,“你还是别发了,有人想杀你我还能救,老天爷要劈你我可救不了你。”


    温缜莫名其妙,他受到了莫须有的罪名,“这老天有问题,肯定是其他人在西湖边上违誓,我还没发呢!”


    狄越抱剑,“你可省省吧,不必发了,以后你敢有二心,与我一同死好了,也算得上生死同穴。”


    温缜觉得狄越的思想很偏激,不过无妨,反正他们也不会分开,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等南乔事了,原身的恩怨情仇也都散了,他不必再愧于谁。


    他想了想,等会将人带去楚府好了,在杭州或江湖其他地方,楚家势力能护着他们,他欠楚家人情,也比以后又惹出什么事来的好。


    温缜也不去问燕还时是什么人,这些都是南乔自己的故事,这人能陪她逃离王府,隐姓埋名到茜茜二十年后接了杀令去下了杀手,他们那个时候仍生死相随。


    这种感情就不需要他一个前任去多管闲事了,温缜看他们说的差不多走了过来,燕还时看了看温缜,这人与南乔有旧,偏也是帮了他们的恩人。


    他行走江湖向来恩怨分明,他抱拳相谢,“多谢温秀才,以后若有事,只需说一声,燕某必前往报之。”


    “不必了,日后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吧,程大人说原本你们得收监,但我保了出来,你们需在杭州待三月,等杭州事彻底了了,就天高任鸟飞了。这三月,你们随我去楚府,在那先住着。”


    温缜想了想,又对上南乔看过来的眼睛,“我们走吧,天色也不早了,等事了,我与狄越明日就回扶风县了,我得准备秋闱科考。”


    温缜拉着狄越走,他们手拉手,gay得理直气壮,南乔见此愣了愣,转过头,果然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他当年跑得快,根本就是个断袖。


    燕还时也拉起了她的手,南乔怔了怔,抿唇没有说话。


    他们来到楚府,温缜觉得幸好楚府很大,他的新大哥也很富,不然他真不好意思去求人家帮这忙。


    他找上楚千嶂与夫人,夫人姓江,江夫人听完来龙去脉,也是唏嘘不已,不过江湖人看这些看得太多了,江夫人看了一眼他与狄越,她就说昨日就感觉他俩不对,楚千嶂还不信她。


    楚千嶂很讲义气,这哪是事啊,这府里多住两个人罢了。他拍了拍温缜的肩,“二弟,你就放心回去准备吧,秋闱时你们来杭州也住我这,这边安全,免得有人下黑手,咱们兄弟间,不要见外。”


    “谢大哥!”


    江夫人带着南乔与燕还时去了温缜隔壁的院落,她是女子,所以心细,免得南乔见外,这一身伤,也需要请大夫来慢慢调理,这天下苦命人多矣。


    “你叫南乔是吧,我姓江,有什么事与仆从说一声就好,你且安心住着,这杭州,我江欲雪还是说得上话的,必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们给你办个女户,就不再受制于人了。”


    南乔很是动容,“谢江夫人。”


    “无妨,你与我二弟有旧,又是茜茜的亲娘,我自然会帮你的。”江夫人说话从不拖泥带水,楚府那么大,里里外外的生意人情她都管着。


    “谢谢。”南乔听着茜茜有些懵,这一年她怀过孩子,但被马夫人弄没了,那时惨烈,她也没了生育的能力。


    江夫人想了想有事可以以后说,如今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她让一个丫鬟去伺候她起居,留了两仆人,与一个婆子生火做饭。“你且休息吧,大夫马上就来,我让人给你们拿换洗的衣裳,洗个澡什么事都别多想,安心住着。”


    “谢谢夫人。”


    茜茜在后院假山那边,她绑着脚,看着楚翊故意在假山上跳下跳的,她有些气闷,这人是不是在嘲笑她跑跳不能?!


    她看着下人紧张的看着楚翊,生怕他掉池子里,咬牙喊了一声。


    “喂!”


    楚翊看着茜茜,他把安安茜茜带来后院,茜茜怎么不一起玩。


    “茜茜,安安,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茜茜不想搭理熊孩子,“我们要回去了,我饿了。”


    “等会就开饭了,等温叔叔回来,今天厨房的好像很忙。”


    江夫人在此时过来,看着楚翊,“下来,上窜下跳,像个皮猴一样。让你带妹妹玩,就会自己闹。”


    楚翊怕亲娘,他老老实实自己爬下来,“娘,我们是不是要吃饭了,茜茜饿了。”


    江夫人过去抱起茜茜,茜茜很乖,乖得有点僵硬,江夫人很喜欢女儿,奈何自个只生了一个,还受了损伤,她为了自己身体,也不想多生了。“茜茜饿了?”


    茜茜点点头。


    “那伯母带茜茜先去吃一点东西,你娘亲来了,她在府里,我们等她洗漱后一起吃正餐好不好?”


    茜茜猛的一怔,看向江夫人,“我娘亲?”


    江夫人点点头。


    第56章 故人案(四) 由爱故生忧……


    楚千嶂邀着温缜的肩, 他这种直男的脑回路与别人不一样,他以为是当年与南乔有了孩子,温缜却没钱为她赎身,心灰意冷, 后来就此奋发图强, 结果美人已被他人赎走, 他就此改变了喜欢,对女人提不起兴趣, 与男人搅和在一起,真是太惨了。


    温缜不是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他这般长吁短叹的,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想的不是什么正常事。


    楚千嶂没觉得南乔他们可怜,这世界可怜人多了去了, 谁不是在这世间沉浮挣扎。底层的人甚至还是灰色, 因为无人看得见, 而他们自己也是浑浑噩噩。一个徭役, 一兵役, 能让人们死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温缜这般嫉恶如仇, 人们多是冷眼旁观他人苦难,然后祈祷这事不要轮到自己。导致无灾无祸到老,都是大运之人,天下自古如此。


    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楚千嶂只是佩服温缜敢出头, 又有改变的实力, 如此品性,未来必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他向来敬重英豪,这天下英豪, 朝堂上的于公是一位,以后的温缜又是一个,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也只肯明哲保身,他家人也需要他去护着。


    为民请命之事,不是他这江湖人能掺和的,他资助一二,就算聊表心意,越是如此,越是明白温缜的可贵。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大义说的简单,有几人能做到?


    “二弟,有难事找大哥就对了,这江湖上,我说话还是管用的。”


    “好!”温缜毫不客气,大树底下好乘凉,他在杭州这么搞事,也是上面有于谦主持公义。


    但凡像去年王振当道,他必不敢如此出头,活下来才有未来。


    ——


    南乔收拾洗漱好,换了一个身衣裳,半干的头发松垮的绑着,她才感觉自己真活过来了,她与燕还时一起随侍从来到正堂。江夫人看见她,与身后人道,“行了,人齐了,上菜吧。”


    侍女们一一将菜品捧上,楚千嶂带着温缜与狄越进来,此时天已黑沉,灯烛摇曳。


    江夫人牵着茜茜,茜茜看向南乔,也与南乔的视线对上,她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南乔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南乔泪漫了上来,她又强憋回去,两人相顾无言。茜茜转身抱着温缜的腿,温缜将她抱起,“好了,咱们先吃饭吧,有什么后面再说,一家人都饿了。”


    江夫人笑着应声,“都坐吧,南姑娘,你坐那。”


    桌子很大,也都有丫鬟帮忙布菜,虽然大家一吃一个不吱声,但也没有什么波折。茜茜吃饭再次看向南乔,也看向那个上辈子死在她剑下的男人,她总觉得一切都如梦中,她又默默扒了一口饭。


    楚千嶂得知温缜明天就回去了,也是一叹,“明天是不是太早了?”


    温缜摇摇头,“近来耽搁不得,我得回扶风县温习,过一个月就来府城考试,也得带安安回去,我兄嫂必定等久了,孩子失踪,这几日怕是终日惶惶。”


    “也好,你要找镖师哪用得去找,我做主,让两镖师给你当护院,他们武艺高强,再没有比我楚千嶂的镖局更厉害的了,反正平日里也是走镖,跟二弟走也是一样,小孩的安全确实要护着。”


    温缜想了想便应了,“成,但他们的月银我来给,不然我可不敢再承兄长的情了。”


    楚千嶂哈哈大笑,“成,都是小事,你一个月给五两就行,非与我见外。”


    温缜笑着应了。


    宴席散后,南乔回到院落,她想了想,又去隔壁找茜茜,茜茜也盯着门口,温缜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随她去了。南乔身影出现的时候,她愣了愣,反而扭头装没看见。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这情绪,她想起上辈子与南乔的会面,那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她们都身不由己,命运捉弄,她们都有太多委屈,她心里又苦又涩。但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与爱是天生的本能,南乔过来时,她的委屈与愧疚也一起爆发,她咬唇眼泪一滴滴往下流,根本止不住。


    南乔走过来看着在哭的茜茜,她也很难过,她一岁时她怕她生于青楼,散了钱财求妈妈将她送去温家,她也无能为力,孩子再怎么,也比跟着她在淤泥污浊里长大好。


    她抱起在哭的茜茜,茜茜也像一个小团子,缩在她肩头一直哭,将上辈子的恩怨委屈尽数哭出来,小孩子哭本就难止住,南乔抱着她一直拍着她背。


    “你叫茜茜是吗?”


    茜茜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


    “我是娘亲,今晚娘亲带你睡好不好?”南乔长得很美,可惜美貌单出是死局,她抱着茜茜,也是眼中含泪。


    茜茜一直跟安安挤,安安其实不太想与她睡,两个小孩危难时紧紧依靠和好,平常时又闹腾起来。


    茜茜想了想,就应了南乔,她没有过娘亲,她也想娘亲。“好。”


    温缜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明天回去,茜茜脚也伤着,我先带安安走,茜茜就留在楚府,你看顾着她,我两月后要考试,也没时间管,两个月秋闱后,我再来接她,你看怎么样?”


    南乔忙应道,“好,你放心,这两个月我会照顾好她的。”


    温缜又看向茜茜,“茜茜,爹爹要备考,时间很紧,你跟着娘亲两个月好不好?”


    茜茜点点头,她是知道亲爹有多忙的,平时都是狄越带着她,“好。”


    温缜回内屋取一个小盒子,将金银珠宝分了一些装上,里头有三根金条与翡翠珠宝,够她在世上好好的清闲一世,又不至于被人因财杀人。


    他过来递与南乔,“很抱歉,这个道歉有些晚,王家被抄了,里头东西都充公,想必你的也在里头,这是我的心意,我们这些恩怨难说清,就当我的补偿。”


    南乔的东西确实在王府,她是贱籍,她是属于主人家的财产,她是没法开户存钱庄的,她的东西只能自己藏着。


    比如杜十娘,她的财产只能想办法自己抱着,可命运不由人,有千金有何用?她被卖时沉宝投江。


    南乔看着他,这些年的恩怨她其实得自由那一刻就散了,她还挺感谢温缜,自己以前并没有看错人,只是不是时候罢了。


    她收下了温缜递来的,认下他的两清,“好,谢谢。温缜,我并没有后悔过遇见你,如今,我也很感谢当初自己遇见你,让此时的自己柳暗花明。”


    南乔抱着茜茜走后,温缜也长叹息,聪明人常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生活在世间,几人可以洒脱看破?


    大家都是在找各自的道路,周折困境是常事,就是春风得意之时,很多意难平也难改变,大家各求问心无愧罢了。


    南乔回去后打开木盒,被里头的大手笔给惊了,她想了想此时的身无分文,她与燕还时都是江湖飘零人,看着这金银翡翠,终是将盒子盖上,收了下来。


    就当他浪子回头金不换吧。


    他们洗漱后,狄越堵着他,他步步后退,狄越步步往前,温缜将他推倒在床,他们今晚很是激烈,用爱欲发泄着因爱而生的患得患失,渴望与恐惧,又因爱引发的敏感多虑,草木皆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


    他们一早吃了早饭带着安安就与楚千嶂告别,温缜抱着茜茜,揉了揉她脸蛋,“茜茜在楚伯伯家要听话,过些日子爹爹就过来了,乖啊。”


    茜茜抱着他的脖子,“好,茜茜会听话的,爹爹定会高中。”


    “借你吉言!”


    温缜放下她,向楚千嶂抱拳一礼,“如此,就麻烦大哥了。”


    “说的什么话,镖师也跟着去,免得这两月再横生枝节。”


    “好。”


    温缜离开了杭州,他与狄越带着镖师就走了,正好他去科考,不好带着家人,有人看门护院,扶风县里又清净,兄嫂与柳蘅的生意也好,不如就在那长住,他把扶风县的房子买下来,就够了。


    祸不及家人,这是官场相斗的共识,如今他这般闹一下,估计也没什么人头铁来惹他。


    他们骑马回了扶风县,守城门的人看他都起了敬意,直接放行,这个温秀才,事迹在江南被人口口相传,说书人那叫一个舌灿莲花,市井听得津津乐道,可是传遍了,大有往更远处传的架势。


    本来这个时代绯闻就少,一点小事都会传得人尽皆知,更别说温缜办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他们扶风县的人,最惊的是,他只是一个秀才,却让那么多大老爷吓得睡不着觉,下狱的更是一堆。


    天下就沸沸扬扬的传开了,本来这个世道苦闷,大家也都憋着气,如今温缜出头,他们仿佛看见了曙光,扶风县的人,对温缜发出非常热烈的欢迎与喝彩。


    反而让温缜不太好意思,比较尴尬,他发现他是一个脸皮薄的人,他赶紧拉着狄越就回家了,把一切荣辱是非都关在门外,薛惠林看他回来,也是高兴,又看见安安,忙跑过来抱着安安。


    “安安,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反反复复的查看女儿,安安摇头,“没有,娘,我很好。”


    薛惠林左右看不到茜茜,“茜茜呢?她去了哪里?”


    温立牵过温缜的马,温缜忙道,“没事,嫂子,茜茜在杭州,她亲娘被我救了,在我认识的义兄府上,茜茜跟着她娘亲两月,我考完了就把她接回来。”


    薛惠林虽不明白其中曲折,但人没事平安就好,“那就好,你们一路赶回来饿了吧,我跟你哥去做几个菜,这几位是?”


    温缜拉着狄越回房,让温立去招呼,“他们是我请来的镖师,帮忙看家护院,明天我再请个厨子与婆子,就齐全了,这次官府奖励不少,兄嫂勿忧,放心花便是。”


    第57章 秋闱(一) 这真不是他干的事……


    狄越回来就躺床上, 他其实不喜欢与楚千嶂这样的人物相处,同是江湖人,他对这样的正派人物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也许看到他, 会让自己想起以前被他们这样的人物围剿审判的日子。


    他们总站在大义的线上, 审判他这样的亡命之徒,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什么污水都泼过来, 给他上一堆罪名,这样的话,以后谁能杀了他,便是一代大侠。哪怕那些罪名,很多是他们自己干的事。


    也许楚千嶂不这样, 但他也很难与这样的人交流过深, 所以他在楚府沉默寡言, 不欲多说。楚府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只当他性子高冷, 这般武艺, 傲一点很正常。


    狄越看着温缜,他喜欢的这个人也是个正派的,但却没有世俗意义的那般正,他想起第一次见面, 他帮他毁尸灭迹, 大概那个时候他就没有把这人当做特别正义的一员。他也说不上来, 他的世界观好像与其他人不一样,不是非黑即白的,不会觉得他在拯救他, 带他回正道,只把他当一个伙伴,只是后来两人变了味,有了情,就顺理成章的滚在一起。


    他与他心无芥蒂的在一起,大概是温缜这个人讲究法理,却也通人情,他不是认死理的人,也不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狄越注意到他看众生仿佛是一样的。不论是庙堂上的高官,还是能治他生死的东厂与锦衣卫,或是同窗与贩夫走卒,甚至是青楼的妓子。


    这些人在温缜眼里仿佛没有区别,只有公堂上的被告与原告,做恶与良民的区别。这样的思想别说在书院,就是江湖也没有,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天天与他黏在一起也不会觉得腻,只会一起闯荡更为畅快。


    狄越一直都觉得,他喜欢温缜,并不只是他救了他,刚开始迷于他的皮相,后来觉得他的品性更为可贵,相处久了,亦爱他的熠熠生辉的灵魂。


    可他们都不是什么会表达的人,这次的事狄越很生气,温缜哄哄他,好像事情就过去了,但已经生长了的刺是很难消的。就好像破镜难圆,南乔与他两人重新见面都尴尬别扭。他生气并不是温缜与旧情人重逢,而是他过于冷静,迅速断清的态度。


    他觉得很矛盾,但他总是会想,如果有一日他们也分开了,对方会不会也偿还得干净,再切得干净,然后成为过客,再沦为路人,再不相干。


    温缜并不知道狄越的纠结想法,对他来说,这真不是他干的事,也不是他的情,他像个看客,在旁人眼里,却是他的过去。搞得温缜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这种事不能深想,深想就会折磨自己。


    况且他哪有时间,温缜一直是个办事利落的人,他讲究效率,也讲究结果,从不喜欢故弄玄虚,很多时候他都是直戳要害。很多人不是不知道,他们只是装傻,怕自己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说话也七拐八拐的。


    查案子也是,温缜也是知道自保的,可他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最好的自保难道不是站在阳光下吗?


    只有阴沟里的老鼠需要躲躲藏藏,在阴暗角落吃着人血馒头,还恨这天下不能让他站在阳光下。比如这次的富商王玖,就是这么个阴险毒辣的货色。


    还有扬州那些穿着禽兽衣冠的官员们,大明惩贪很重,为了贪,诛九族都不怕。一看皇帝被俘,他们巴不得天下乱起来,让他们都不必洗了,直接在新的世界里翻身做主,洗白一切。


    所以他们煽动,挑起人们的愤怒,让底层百姓的愤怒,成了他们的炮灰,他们垫脚石,他们美美的隐去了身影,乱世来临时,有钱有粮还是兵马资源的他们成了各方巴结的对象。


    明末换清初,忠义之士殉国,那些本就没有骨头的跪得容易,百姓们得到了什么呢?屠杀过后,更加残酷的剥削罢了。


    期待乱世的绝不是平民百姓,他们在治世下还是生存不难的,明末是百姓巴不得朝廷乱吗?不是,是豪绅与贪官,是那时富得家里堆不下的人,是顶尖的富商,这些人中,他们的家底大多是不干净的,尤其是富商们,他们在治世是士农工商的底层,谁都可以来咬一口,他们还得陪笑。但到了乱世,他们就站起来了,当然,富的一般般的就很容易成炮灰,他们比平民更怕乱,所以死命囤金银。


    没有纯粹清白的世界,大家都是哪里出了事去扒哪里,缝缝补补又三年,于谦救的并不是龙椅上的人,所以皇帝叫门,他就主张换一个。他站在上层,稳住大局,才能使天下不乱,若朝庭崩塌,那才是吹响死亡的号角。后来的张居正也是如此,手握大权稳住江山,天子并不感谢他们。


    他们把忠于国事摆在忠君前,天子谁都可以当,国家不能乱。


    于谦被冤杀抄家后,锦衣卫翻遍他家,最贵重的东西也只有朱祁钰御赐的蟒袍和剑器。清白两个字,刻在了灵魂里。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到了于谦那个位子,却身无长物,这代表他的俸禄,也尽数散与穷苦人了。温缜扪心自问,他可以做到吗?随后摇了摇头,他做不到,他做官不会去贪,他会尽职尽责,但该他得到的银子,比如年末朝庭赐下来的,他也会拿着给家人补贴生活,免于清苦。


    所幸他家都是农人,没有什么欲望,幻想的皇帝生活也只是以为皇帝用金锄头,习惯了劳作然后收获。薛惠林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她们自己做衣裳,交完税就是自己所得,没有人来欺压,就是顶好的日子了,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过。


    温缜回家将该整理收拾得整理收拾,看狄越半个身子横躺床上,脚还踩在地板上,目光发散,浑身散发着咸鱼的气息。温缜抽了抽嘴角,这还是那个高冷的剑客吗?


    他走过去拉他,“想啥呢,刚骑马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就往床上躺。”


    狄越到家了才不搭理他,“我乐意,你管我?”


    温缜非常煞风景,欠欠的,“那能不管吗?你躺着是我这边,我睡的地方,你躺你的那边我才不管你。”


    气得狄越当场给他打了个滚,他一身风尘仆仆,就蹭他床上。


    温缜都服了,“幼稚!”


    狄越将枕头摔向他,“哼!滚!”


    最后他们去洗澡,床单也换了一下,温青认命的给叔叔洗衣服洗床单,他才十四,等他二十弱冠就成亲搬出去,离他们远远的!再不受他们的祸害!


    他们洗完澡与头,温缜自己的头发擦到半干就晾在身后,古代的长发真的挺磨人的,还不能剪,他但凡给自己剪个上辈子的发型,在别人眼里,就是原地出家。


    温缜又给湿着头发的狄越擦着头发,让这人洗澡洗头从凉水转为热水都纠正了好久,洗完头发擦都懒得擦。


    狄越任他帮他擦着头发,他们两个的默契也越来越足,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干啥。但狄越觉得这远远不够,他缺爱像个缺水的鱼,觉得对方水是满满的,他凑上去,那个容器里的确实满是水,他进不去,他晃一晃,溢洒出来一些,再晃一晃,又洒出来一点,让能他活着,也让他焦躁。


    狄越并不是普通人,他的经历让他注定有精神问题,这个时代又没有心理医生。他又是个正常人,心里的偏执阴暗让他更为痛苦。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


    温缜两辈子记忆里的童年都挺幸福,虽然都没有什么钱,现代是独生子,家里买不起房子,但好在只是港城买不起,他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幼时港城回归,他在欢呼声里生长在红旗下。少年时就是有志青年,这注定他的世界是浪漫的,是沐浴在阳光下的,他进了警署,又去了最危险的重案组,他藐视一切藏在阴暗角落的小人,没有他不敢查的人。


    纵使因此身死,又在大明活了过来,原身幼年纯粹就是被溺爱坏了,原身长得好看,在农家子里面长得像个贵族的少爷,让父母也当少爷养,父母去世,温立照着父母的时候来,家底被败得一干二净,仍不知收敛。


    所以温缜并不能感同身受明白狄越的心理,他只以为狄越从小与这世界隔开,有肌肤饥渴症,他高冷又强大到以一挑十也轻松拿捏。他武力的强大与内心的虚弱是两个极端,正如温缜的武力弱与内心的强也是两个极端,这么多次没被人打死,全靠老婆实力强大够能打。


    狄越从来没有需要别人的时候,他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来,他的童年不被在意,遇灾荒了父母第一个舍弃的就是他。这种心理阴影是伴随一生,且如影随形的,他一定要在绝对的被需要下才觉得安全。


    才觉得自己不会被放弃,所以他在组织里永远是第一,且断层第一,在江湖也是。这些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从不会被组织舍弃,所以他冷眼看着其他人沦为耗材,成为替罪羊。


    最后与组织决裂,也显得那般犹豫,让他喝酒他就喝了,也许是他的自毁战胜了理智,又因为求生欲与面子,不想狼狈的死在别人眼皮底下。


    他在死地却遇见温缜,他好像一个恶鬼被救活,非常需要与渴求的汲取他身上的阳光,来填补他所有情感的空白。


    他却不敢说,面上一片高冷,又杀伐果断,让别人看着他的强大一边佩服一边躲避,生怕惹了他有杀身之祸。温缜倒是不会躲他,狄越没有得到过别人的温柔呵护,他对这种东西也嗤之以鼻。但不屑归不屑,不代表他不需要。


    所以他喜欢折腾自己,表现得很不会照顾自己,看着温缜帮他烧热水,帮他擦头发,从这些小事来逼着对方照顾他,他也从中感受对方爱意。


    但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第58章 秋闱(二) 那你以前还真是个人渣……


    狄越对楚千嶂的排斥, 不止是因为正邪不两立,也因为楚千嶂打破了温缜对他的绝对需要,当温缜看向他,他点头同意的时候, 他一边开心温缜慢慢羽翼生长, 一边又害怕他羽翼渐丰, 脱离他的保护也再无所惧,温缜会厌烦这般与他如胶似漆寸步不离, 感情不再,又渐行渐远。


    温缜给他擦完头发,将毛巾放一边,走过来抱着他,狄越坐在椅子上, 顺势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悲观难诉衷肠, 他自个都觉得无理取闹, 如果有人这么对他, 他只会给人按井水里清醒清醒。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态度, 才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一切,只得自己消化着,承受着,就当不存在。


    温缜抱着他, 他感觉狄越这几日心情都不佳, 以为他在介意南乔的事, “怎么了?我与她断的干净,不亏不欠,日后相忘于江湖, 各有各的伴侣,你怎么还在介意,这么闷闷不乐。”


    “你喜欢过她吗?”


    温缜沉默,这是什么致命问题,但他还是把原身的渣行为说出来,“没有,那时年少,就是贪恋美色。”


    原身还真是这样,他并没有喜欢过南乔,后来南乔也知道,才更恨他的虚情假意,那人只为骗她的美色,偏偏她还恋爱脑送上门让人得手。


    “那你以前还真是个人渣。”


    怎么说话的呢!就不能委婉点吗!“是的吧,不如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你我形影不离一年,还不知道吗?”


    狄越抱着他不放,嘴上却道,“那可说不准,都说书生薄情寡义,你发个誓天上都恨不得打雷劈死你,上天都看不过去。”


    温缜说不过他,“那我现在发誓,我若负你,负今日情谊,天打雷劈。”


    狄越抬头看他,“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天不劈你,我替天行道。”


    温缜被气笑了,“行,你替天行道,我怎么感觉你那么想劈我呢?”


    狄越不想搭理他,此时温青洗完衣服回来,温竭也带着妹妹进来,还敲了他们的房门,“叔叔,吃饭了。”


    温缜拉起他,“走啦,今天兄嫂做了你喜欢的菜,明天我们出去聘个厨子,再把房子买下来,就有个家了。”


    ——


    有了名气的好处是,办事真的很方便,一听他家有需要,介绍的都是非常靠谱且合适的。温缜选择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厨娘,与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打扫,都是很淳朴的人,用介绍人的话说,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非常忠厚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日子困难了出来补贴家用。


    温缜用低价买下了这宅院,还有隔壁一直空着的,然后打通,就变成一个大房子了,得益于柳蘅的装神弄鬼,这边的房子价格很低,卖给他也很迅速,总共才花了一百多两。


    温缜找人先装修隔壁,刚好柳蘅的绸缎铺要扩张,隔壁的门面刚好。她不打算自己买房,买了搬出去她觉得孤寂,这样跟着温家挺好的,她出一些生活费就好。反正她的账户里的钱越来越多,以后她够富了就自己买个庄子,安然生活就好了,扶风县的风景很不错。


    柳蘅的生意越来越好,自然就有眼红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说今天有个夫人很奇怪,非想要她身上这件衣裳,要买一堆绸缎但要她送身上这件,还不要洗。由于要求太奇怪,她就拒绝了,那人绸缎也不买了。


    温缜想了想,“这是一种歪门邪道的说法,这个叫借运,她觉得你运气好,这么个地方生意也能做起来,就想借你的,你拒绝了,代表你不肯借运,所以她也就不肯买了。”


    这个时候的人很迷信,薛惠林吓了一跳,“还有这回事?怎么这么坏啊。”


    温缜觉得没什么,不理就行了。“就是个说法,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遇到奇奇怪怪的都不要理就是了。”


    “那我看其他人可怜,把旧衣服送人,这会不会?”


    “这叫日行一善。”温缜解释得清楚,“做善事肯定有好报,是说那个人知道你近期运气很好,他向你借运,你借了就借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就是一段时间的好运断了。不过这都是民间说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还有借命的,他生了病,无路走,在银子上刻字,借命。捡到的人没注意,就被借了。所以来路不明的钱不能拿,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因果。”


    薛惠林这才放心下来,柳蘅就没那么开心了,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居然有人班门弄虎到她身上来。那个人她还认识,对方对她还很亲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心里不舒服,脑子里的阴狠想法不自觉就冒出来了,但很快又被她的理智压下去。


    说白了,为了这么一个人,毁了现有的生活没必要,她出马把人吓出个好歹就麻烦了。


    如果温缜知道她想法,定会说,这就是一个人有了社会身份的好处,哪怕有阴暗的想法,也会顾及自己的身份与现有的东西。


    就会少了许多悲剧事,人在自毁的时候,向来是巴不得世界一起毁灭的,现代扶贫与共同富裕的重要性便是如此。


    新厨娘的手艺很不错,家里的事解决了,温缜就回书院了。他这次回来是真真切切的爆炸性新闻,毕竟陈玉城一家人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他走进书院,就被认出围起来了,还好有狄越在,同窗们的热情是挡不住的,温缜被夸夸夸与各种问题占据了,还是山长来了,才平息下来。


    温缜觉得这种情况,已经不适合在书院了,反正该学的也学完了,不如在家温习。颜夫子也觉得如此,这样也太不得安宁,也打扰其他人。


    温缜就过来拿最后的书籍准备回去,虞忌刘永他们很兴奋,拉着温缜,刘永向来说话不着调,“出息了啊兄弟,这些日子好消息一个个传来,最出风头的是上面的新帝与于公,其次就是你了,江南治安一下子就好了,盗匪各州官府都派人出来剿完了,都不必朝庭派兵。你要是不吓他们一下,我们还真以为朝庭虚弱得盗匪都管不了了呢,原来是官官相护,官匪勾结。”


    虞忌拉着他,“温兄,这一次也干得太漂亮了,不过要小心一些,秋闱在即,免得被人报复。”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再说科举也糊名,他们还敢作弊不成?”他们不会想再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袁三看着他那不动声色的样子,装货,他就不信这人出了这么大风头不得意,装的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怆然一声。“哎呀,我叔叔不幸,随先帝出征,白骨葬于野,连收尸人也没有。”


    他这一开口,他们就说不下去了,毕竟袁家确实挂了白布,文武百官与二十万兵马死于这场战事,几乎江山尽飘白。


    虞忌叹了一声,“袁兄节哀顺变,人死如灯灭,莫飘过于执着了。”看开点。


    袁三悲叹了一声,“朝中无人,原本我父闲赋在家,如今只能官复原职,去为天下苍生再奔忙,我心甚痛啊。”从此靠不了叔,只能靠爹了。


    刘永翻了个白眼,这死货命是真好,真是听着就想让人痛扁一顿。


    他凡尔赛得把人恶心到还发作不了,死者为大嘛,大家统一当没听到,什么人啊。袁三的爹是三品侍郎,这很是到达终点的大官了,于谦也才二品啊。


    他们起点都没开始,惹不起。


    温缜嗯了一声,“还有两月就秋闱了,各位共勉吧,我回家温习,到时候考场见。就不与诸位一起上课了。”


    他这时候太惹眼,还是不要与其他人走太近,免得动不了他,动身边的人,那才是为难与恩仇纠葛。


    “共勉!待放榜日,与温兄同饮!”虞忌笑着看他。


    温缜拱手一礼,拿着书便离开了。


    狄越这跟着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武夫子也辞职了,山长很喜欢他,还是给他按整月结了工资。


    温缜在府中温习开始与世隔绝一样,家里无人来打扰他,生怕耽误了他科举。日子一天天过去,温缜原本就对这次科举有必得之心,非常的刻苦,加上许多人给他开的小灶,他学起来与复习起来,得心应手。


    七月中旬的时候,温缜就收拾东西,拿好笔墨,就准备去杭州了,八月初就考试了。


    温缜与狄越骑马入杭州,入住了楚府,楚千嶂很高兴,让他在科举前有什么尽管说,别误了事。


    温缜摆摆手,“楚兄,就是借住几日,别忙活了。”


    住在楚府有好处,他现在太遭恨了,住在外面的客栈,很有可能被人下药,一天天的,防不胜防也挺累的。


    茜茜的脚已经好了,蹦蹦跳跳的过来找他,“爹爹!”


    温缜抱起了她,“呀,茜茜怎么重了这么多?”很实心啊。


    茜茜的笑僵在脸上,当即撇过头去,一点也不想理亲爹,“哼!”


    “哦,错了错了,茜茜怎么瘦了,看爹爹心疼得。”温缜当即改了话头。


    茜茜才回过头。“因为茜茜想爹爹,所以人消瘦了。”


    成吧,就当她瘦了,温缜抱着实心的女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好,等爹爹考完带你回家,想家里了吗?”


    乐不思蜀的茜茜点头,“想了,还想安安与竭哥了。”


    南乔户籍温缜让沈宴帮她弄了,这对于沈宴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她被知府抹去了贱籍,又不像狄越与柳蘅有事在身,不能被人细查。


    立女户主要是为了钱财能存自己户头,也不必去深山隐居。她先前是王府的私有财产,王玖花一千二百两买下她,私奔属于燕还时拐带,两人被查到就会被治罪,还是大罪。所以只能隐居,可隐居不是那么好的,在现代农村生活都难受,更别说古代深山,蛇虫鼠蚁都让人烦不胜烦。


    那跟荒野求生也差不多了。


    第59章 秋闱(三) 终于考完了


    七月的杭州城暑气正盛, 城中已聚集了各地前来应试的学子。客栈里、茶楼中,处处可见身着儒衫、手执书卷的身影。温缜在楚府,每日仍是闭门苦读,只偶尔与狄越出门散步, 舒缓心神。


    转眼到了八月初, 乡试之日。天未亮, 温缜便起身洗漱,换上干净的青布长衫, 将笔墨纸砚仔细检查一遍,收入考篮。狄越一直护送他到贡院门口,未生波折,只见灯笼高挂,人头攒动, 各地考生已排成长队, 等待搜检入场。


    “阿缜, 定能高中, 我等你出来。”


    温缜看着他, 准备了这么久, 只为这一日,“必不负所望。”


    贡院外已排起长龙,差役高声唱名,考生依次接受搜检, 以防夹带。温缜随队伍缓缓前行, 待轮到他时, 差役仔细翻检考篮、衣物,确认无误后,才放他入院。


    贡院内号舍排列如棋局, 每间仅容一人,狭小逼仄。温缜按号寻到自己的位置,拂去桌上灰尘,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不多时,鼓声响起,考官开始分发试题。


    乡试分三场,每场一日,首场考四书五经义,次场考论、判、诏、表等公文写作,末场考策论。温缜展开首场试卷,见首题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乃《大学》开篇之言。他略一沉思,提笔蘸墨,先在草稿纸上写下纲要,而后誊抄至正卷,字字工整,笔力沉稳。


    “圣贤之学,始于修身,终于治平。明德者,本心之光明也;亲民者,推己及人也;至善者,天理之极则也……”


    他下笔如行云流水,将平日所学尽数倾注于卷上,层层递进,阐发经义。隔壁号舍偶有咳嗽声、踱步声,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于笔下文章。


    午后,差役送来饭食,不过粗茶淡饭,勉强果腹。温缜匆匆用完,继续作答。待日落西山,鼓声再起,考官收卷,首场方毕。


    次日考论、判、诏、表等公文,题目为“论选贤任能”。温缜对此颇有心得,又怕思想前卫,便引经据典,条分缕析,论述如何选拔人才、任用贤能。


    最后一场考策论,问及“治河之策”。温缜想起《河防通议》《水经注》等书,便从疏浚河道、修筑堤防、均调水利等方面详加论述,不求标新立异,但求切实可行,他很是稳住。


    三场考毕,温缜自觉发挥平稳,无甚疏漏。出场时,狄越已在贡院外等候多时,见他脸色苍白,却神色从容,“如何?”


    “尽吾志也,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考试一连三场,万幸他平日里还是很锻炼身体,有个强壮的身子,很多书生出了考场直接倒了。


    “温兄!”


    温缜听见一声,发现是虞忌,他扶着倒了的刘永,温缜忙过去帮忙,从篮子里拿出狄越带过来的吃食与水,让刘永缓缓,还好没什么大事。


    一切妥当,众人都太累了,都回去睡了,等放榜之日再聚。温缜回了楚府,府里准备了热水,他洗了澡吃口热乎的,漱口之后只想睡觉,这三天真的去了老命,他在梦里都还在写文章。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起身打开门,温缜被光亮刺得眼睛微微眯起,他抬手遮了遮,狄越从外面晨练回来,看到他走了过来。“你醒了?”


    温缜伸了个懒腰,“醒了,终于考完了,感觉头都要炸了。”


    狄越看着他那样,走过来想抱,温缜伸手制止,“洗澡去,一身的汗。”大夏天的,他拒绝。


    狄越哼了一声,越过他走去洗漱。


    茜茜被他接过来,如今秋闱已过,就不麻烦南乔了。南乔对他说,他们想去无锡隐居,在市井过平淡生活。温缜笑着祝福她,茜茜也与娘亲告别,他们都走向不同的故事线。


    南乔看着茜茜,眼中很是不舍,可她觉得她在这个世界活着,就用尽了全身力气。以后的日子,她想与自己喜欢的人春日宴,夏采莲,秋赏月,冬围炉。开个茶馆,慢慢看这世间的景。


    她是死里逃生的人,燕还时也是,她有了自己的户籍,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她不想与过去再有牵扯。所幸茜茜是个懂事的女孩,她跟着温缜,比跟着她有前途与保障的多,她是那般庆幸当年让她去了温家。


    无锡是个很美的地方,她也可以与燕还时泛舟湖上,温一壶桂花酿,看着南归的鸟儿,不必轰轰烈烈,只要细水长流,与他共渡四时,便是人间至味。


    ——


    南乔走了后,茜茜沉默了两天,又蹦蹦跳跳了,楚翊拉这她去玩,茜茜比他小一岁,力气却比他还大,他颇为惊叹。


    温缜在等着放榜日子,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举人考不上吧?其实他大可放心,江南考官这一次特别公正,无他,就觉得温缜应该能考上,又是糊名,别搞错了人,赶紧送走,去哪都行,总之放过江南吧。


    比温缜更怕他落榜的,是江南的大大小小的父母官啊。


    又过了三日,终于到了放榜之日。天还未亮,贡院外就已挤满了翘首以待的考生。温缜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打算等午后人群散了再去查看,却被楚千嶂硬拉着早早出了门。


    “这种事哪能等?”楚千嶂拽着他的袖子大步流星,“早看早安心!”


    两人挤在人群中,只见差役正在张贴榜单。红纸黑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温缜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竟有些不敢抬眼。


    “中了!二弟你中了!”楚千嶂拍着他的肩膀大喊,“第五名经魁!好家伙!”


    旁边的人一听回头看他,眼中羡慕之情很难止住啊。温缜这才定睛看去,果然在第五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寒窗苦读、挑灯夜战都化作了胸中一股暖流。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楚千嶂比他还兴奋,逢人便说,“这是我兄弟,今科举人第五名!”


    “大哥,低调些。”温缜无奈道。


    “低调什么?这是大喜事!”楚千嶂哈哈大笑,“今晚定要痛饮三杯!不,三十杯!”


    温缜摇头失笑,心中却是一片澄明,此时他听见有人高声道,“今年浙江的解元公,刘永,谁是刘永?”


    刘永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人开始摇他,为他喝彩,他的耳朵开始耳鸣,极度的喜悦让他呼吸都难以喘上来。


    温缜走过去守着他安静待了会,生怕他像范进中举,他回过神抱着身边的温缜大喊大叫,他中了!还是解元!他就说读书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然天赋高也无用!


    待狂喜平复后,他们要去参加宴席才觉得不对,“虞兄呢?他不是也上榜了吗?这大活人怎么不见了?”


    当然是被榜下捉婿了,当晚就成亲,可怜他不靠谱的兄弟过于高兴都忘了他,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开喜宴的时候了。一群人哈哈大笑,然后恭喜,毫无芥蒂的喝上喜酒。


    捉婿的富商很是大方,喜得眼角眉梢都神彩飞扬的。大家主要是觉得虞忌好像也没有挣扎,没挣扎,那不就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吗?那他们管什么,喝喜酒上份子钱就完事了。


    这主要是虞忌实在是脸皮薄,他一时都懵了,他回过神已经换上了喜服,拉着红绸了,他都不知道新娘子长什么样,可以已经到拜堂这一步,他要是跑了对方又如何自处?


    虞忌的内耗与温良是底色,他的同理心很重,导致常常忽略了自己,已经拉红绸了,跑了不好。已经拜堂了,那再走岂不是让人难堪,他成什么人了。


    温缜拉过他,“你怎么回事?闪婚是这么闪的吗?”


    虞忌摇摇头,他也很尴尬,“算了,事已至此,我已娶妻,就这样吧。”


    温缜:6。


    他不明白,也不是很想明白,他只觉得人间好癫。这古代的闪婚是这么玩的啊?


    众人簇拥着虞忌来到洞房,红烛高照,喜气满堂。虞忌握着喜秤的手微微发颤,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温缜站在他身后,明显知道他此刻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他挑起新娘的盖头,盖头下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新娘子约莫二八年华,杏眼桃腮,此刻正含羞带怯地抬眼望来。虞忌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顿时僵在原地。


    “噗——”刘永笑出声,“虞兄这表情,活像见了观音菩萨!”


    满屋子顿时哄堂大笑。新娘子抿嘴一笑,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落落大方地起身行礼,“妾身赵氏,见过诸位郎君。”


    虞忌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还了礼。这模样哪像是被强行捉婿?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新房里尽是起哄的声音,“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虞忌接过侍女递来的合卺酒。赵家小姐抬眸看他,眼波盈盈似水,倒映着红烛跃动的火光。


    “姑爷别紧张,”一旁的喜娘笑着打趣,“这交杯酒啊,要挽着手喝才圆满。”


    满屋子顿时响起善意的哄笑。虞忌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赵小姐的衣袖滑落半截,露出皓腕如雪,与他手腕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轻颤了一下。


    “饮胜!”众人齐声贺道。


    酒液入喉,甜中带辣。虞忌被呛得轻咳一声,抬眼却见赵小姐正用袖角掩唇,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小姐羞得将团扇掩面,却从扇骨缝隙间偷偷望了虞忌一眼。这一眼让虞忌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安排,未必不是最好的安排。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第60章 儿女情(一) 温缜,那是你有命,我没……


    楚千嶂也给他办了宴会, 请了一众好友,温缜在杭州与中举的学子们,前往主考官的府邸拜谢赏拔之恩。


    这些事了,他与狄越带着茜茜与楚千嶂告别, 谢过他这些日子的帮忙, 楚千嶂觉得他实在过于客气了, 都是兄弟。还给他准备了千两银票,温缜忙拒绝, 楚千嶂不肯。“二弟,就收了吧,日后你中进士当了官,我也给你送不了了,这次入京, 全当盘缠, 就当是大哥一片心意。”


    温缜推脱不得, 便接下了。“如此, 便谢过兄长了。”


    他们带着孩子, 就上了马车, 拉着要回去的刘永一道。刘永还是很兴奋,他说话都意气风发,一改以前的不着调。他在马车上握着茜茜的小手,“真是可爱的姑娘, 叔叔给你买的长命锁。”


    温缜看着他给茜茜带上, “你不要像个怪叔叔一样, 不得不说,你吓到我女儿了,正常的, 知道你考上解元了。”


    刘永嘿嘿的笑了,觉得自己太得意忘形了,又收敛起来。“我这次考得这么好,这一次去黄家提亲,必定稳了。”


    温缜都惊了,“提亲?你不是天天死读书,居然还有绯闻?”


    “当年我与黄小姐私定情,去黄府提亲,她爹不同意,我又落榜,她等我等到现在,这番去提亲,必定稳了。”他掩不住的喜色。


    “哪个黄小姐?”温缜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替他高兴,先成家,后立业。与其去京城找关系弯弯绕绕的岳家,不如在扶风县与简单的女子组成一个小家庭,免得后面给自己找一堆事。


    “是县里黄教谕的女儿。”


    温缜恭喜他,“那我就等着吃刘兄的喜酒!”


    “借温兄吉言。”


    温缜中举的消息比他们返乡的脚步更快传遍了整个县城。官差早就报过喜,当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口时,早有县衙的差役在城门外列队相迎。为首的师爷拱手笑道,“刘老爷温老爷回来了,知县大人特命我等在此恭候!”


    一声老爷差点让温缜没崩住,他才二十二啊!一下子突然超级加辈的感觉。


    温缜连忙下车还礼,却见城门内乌泱泱站满了闻讯而来的人。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温举人老爷来啦——”,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几个总角小儿蹦跳着在前面引路,将温缜一行簇拥着往温家宅院走去。


    温缜的名气在扶风县很大,明明刘永是解元结果反被他的风光盖过了。刘永已经习惯了,就好像在书院,明明他才是第一,却更容易被人忽略。


    ——


    刘永回到家里与家人庆祝后,刘永回到家中,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他推开房门,从箱笼最底层取出一个锦囊,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褪色的香囊,那是三年前黄小姐给他的信物。


    刘永只有一个老母亲,但非常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抓,听了他的话也高兴,“提亲要请媒人的,我去给你请东街的王媒婆!就说我儿刘解元要提亲,她必是高兴的。”


    次日清晨,刘永难得对着铜镜仔细束发,连鬓角的碎发都抿得一丝不苟。王媒婆一进门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刘解元,老身早就说您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黄教谕这回可没话说了吧?”


    刘永紧张地理了理衣襟,“嬷嬷,您看我这”


    “俊得很!”


    当一行人来到黄府时,黄教谕虽亲自出迎,却仍端着架子,“刘解元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刘永说出了提亲的请求,他与黄小姐本就有情,这几年他们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正是苦尽甘来时。


    黄教谕不想得罪他,只叹道,“刘解元,你来晚了,前些日子袁家为袁三公子求娶我女,我已经答应了,好女不许二夫,你请回吧,只当是没缘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刘永人都傻了,“可,可袁三公子是断袖一事无人不知啊?这种人,怎可耽误令女一生?”


    黄教谕诶了一声,“莫要胡说,都有少年轻狂时,袁三公子也得改邪归正,总该要成亲生子的。”


    ——


    刘永与他争辩,可这个时代的婚姻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没有办法去抢人家的女儿,他也没有办法放下一切与人私奔,母亲培养他到解元不容易。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黄府,突然就觉得这个世道真扯淡,大白天也能遇见鬼,他并非一无所有的穷秀才,明明他的未来也是锦绣前程,与人年纪相当,心有灵犀,却娶不到互相有情的姑娘。


    他来的时候,有多兴高采烈,走的时候,就有多面色惨白,他看着黄府的院墙,却难进深深庭院与心上人见一面。


    此时的黄小姐被锁在闺房出不得,她拍着门,听着丫鬟说刘解元来提亲被拒了,她亦泪流满面,明明一切都柳暗花明了,却是如此结局,怎是如此结局?


    黄教谕终是一叹,他也没法,原先是答应好刘永考上举人就让他们成亲,那个时候袁府不是没提亲吗?


    那可是袁府,能巴上为什么要嫁女儿给一书生?别说是解元,就算是状元又如何?考上了不过当个小官,能帮黄家什么?


    穷是原罪。


    他拼命又如何,抵得了人祖辈为官吗?


    不过女儿嫁去袁家,他也不能得罪,还是得劝一劝。


    他进女儿院子,让人打开门,黄小姐刚刚哭完,黄教谕打卖惨的牌。“女儿啊,袁家咱们也得罪不起,聘礼都收了,约好了,过几日就过门。袁三公子一表人才,此番也考上了举人,前途肯定比那姓刘的好。你又何必想不开,正好绣了嫁衣,不如欢欢喜喜的穿着嫁入高门。”


    黄小姐冷眼看他,口口声声为她好,不过是卖女儿得好处!“父亲,你只是教谕,连品级的官都不是,你也知道他是高门,高嫁要吞针,你要女儿吞多少针?他与吴家长子闹得沸沸扬扬,现在还纠缠不清呢!”


    “这都是没影的事,你嫁过去,后宅又没有其他女人,袁府人说了,你只要上敬孝顺公婆,为袁三公子生个儿子就好了。”


    “要是生不出来呢?”


    黄教谕呸呸呸了几声,“说的什么话,怎会生不出来。他喜欢男人也不打紧,他要是没点问题,袁府怎么会娶你呢?你看看父亲辛苦一辈子,也无一人肯提携,你哥哥也是举人,寸步不进,你当妹妹,做女儿的,帮一帮又怎样?又不是让你下嫁贫农,嫁入高门,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事。”


    黄小姐惨笑,眼中含泪,“你们自己不行,在这男子世道,还想着我这个在深闺一无所有的女子帮你们,你们要不要脸?爹,女儿不是你过河的船,不是你儿子升官的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也是你养了十几年的人,怎明知是火坑还要将我往里推啊?”


    黄教谕被骂得脸色铁青,声色俱厉,“行了,不要不识好歹,这么好的亲事,哪是什么火坑!你一个女儿家,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做主,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与人有私,知不知道廉耻怎么写!被人知道,定将你浸猪笼!”


    黄小姐冷眼看他,那眼中是他丑恶的嘴脸,廉耻二字,她爹确实不知道怎么写。黄教谕受不得这样的眼光,婚日在即,又不好发作,只得拂袖而去。


    ——


    温缜并不知道这事,回家之后,温立就买了一堆东西,他们两个马车回了村里,要祭祖要请客,村里人对他中举议论纷纷好几天了。


    他耳边道贺声,恭维声,声声入耳,他只觉得吵闹,笑到最后都假笑不下去了。终于结束后立马带着狄越回扶风县,让温立自己去善后去。


    狄越笑着说他享不了人间富贵,温缜摆手,“享不了,真享不了。以后老了,我要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清清静静的过完余生,真的是头疼。”


    狄越坐他身边,“咱们还这么年轻,说什么老不老的。到时候说不准你又变了想法,人还是不要太笃定的好。”


    温缜抱着他,他们体温相融,“果然,只要不是夏天,抱着人还是很解压的。”


    狄越哼了一声,说的是人话吗?“放开!不想理你。”


    “我就不放!就不放!”


    他们过了几天没有收到刘永的请帖,却收到了袁家的请帖,袁家家仆来送,温缜将过看到名字惊呆了,不是,袁三都gay成那样了,黄家这不是推女儿进火坑吗?


    他吓的关上请帖,再打开,人都懵了,“你们少爷什么时候成亲?”


    “后天。”


    “这么快?”温缜不知道该说什么,所幸放弃。


    他带着狄越去刘家村找刘永,刘母看到他们很高兴,“找阿永啊?他在的在的,你们进来吧。”


    刘永翻着书写着文章,温缜进去了他也浑然不觉。温缜看他这么拼命,“这不是才考完吗?怎么了?”


    刘永不想说话,他现在把自己时间排得很满,满到分不出心神想其他,“我还得准备春闱,免得春闱掉链子。”


    “你与黄小姐……”


    刘永打断他,“好了,不必再说此事,我很忙,你们走吧,恕不远送。”


    温缜看他这样也不好过,上次还是正得意时,“你要是真这么在意,可以去争取啊,去找袁三把话说明白。”


    刘永搁下书看向他,看着他的天真,他以前不在意,如今却很嫉妒这人不论捅出什么事来都有无形的人为他兜底。


    “说什么?是他能拒绝反抗家里,是黄小姐可以反抗礼教,还是我能踩袁侍郎的面子?温缜,你以为所有人与你一样,一直有贵人相助吗?你以为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可以豁出一切与人拼个鱼死网破吗?你当然可以飘飘然的说着大道理,干着反抗的事,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为你开道,那是你有这命,我没有!少给我说这些东西,我听够了,不想再听!”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