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紫君到底还是小孩脾气,哭哭笑笑,快得很。同学给她打电话说单主中暑了,临时放鸽子了。刘紫君倒也没有垂头丧气,跟电话那边说:“好吧那你们等我,咱们去吃饭吧,我姐不陪我。”
“别埋怨她,她是排了好久才排到咱们的档期,身体不舒服也不是她的错,她一定也很难过。”
“把定金退给她吧”
说罢搓了搓脸,拎着死沉的化妆箱走了。
张若瑶上网看了几个照顾幼猫的帖子,把那只被赶出来的小猫单独挪一个窝,按照网上的教学看了看公母,嗯,女孩子。然后下单了羊奶、奶瓶和宠物湿巾,乱七八糟一堆。
天黑了以后,刘紫君又回来了,给张若瑶打包了菜,送了过来。
张若瑶看她眼睛红红的,摸她脸:“你喝酒了??”
刘紫君歪头躲开:“哎呀没有......拜拜,我回家了,我还要回去修图呢,攒了好多。”
......
张若瑶把刘紫君带的几道菜一一打开,然后去花店叫姜西缘。今天晚上有风,相对凉快,干脆搬个小桌板和两个小马扎,两个人就坐在店门口吃。门口悬挂了一个灯泡,有小虫不断往上撞,砰砰的,张若瑶把蚊香往外挪了挪,怕熏到小猫。
姜西缘刚打烊,带了两大块干燥的泡沫花泥来。
“给猫窝垫一垫,这个隔凉,坐月子呢。”
然后又摸摸那只被独立出来的小猫:“哎呦,小可怜儿......”
“现在又不冷。”
“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坐月子最怕凉,我生小鱼儿的时候也是夏天,我躺在家里还要穿个外套,穿袜子呢。”
张若瑶拆了双筷子递给姜西缘,姜西缘看到有打抛猪肉饭,问:“你不是不吃红肉?”
“紫君买的,让我叫你来一起吃。”
“妹妹真好。”
“嗯,说谢谢你救了那窝猫。”
吃饭间,张若瑶和姜西缘聊起刘紫君的事。
张若瑶朋友不多,能聊些日常的就更少,姜西缘比张若瑶大一岁,单亲妈妈,当初孩子没满百天就离了婚,张若瑶摆脱不了刻板的思维定式,她会觉得人生经历更丰富的人是更值得依靠的,眼光往往是更明亮的,有更强健的骨骼。比如姜西缘,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开一家花店,同时有余力把生活装点得靓丽,这已然是一种超凡的能力。
至少比她强。
“小鱼儿呢?放暑假不见人。”
“我给送乡下了。说是想去玩,想喂小鸡小鸭,种小花,干脆让她姥姥带几天,我省省心。”
姜西缘一边吃饭一边说:“你妹妹很聪明的,走什么路都能通畅。只是如果能坚持,还是把书读下去,倒不一定真的会学到什么了不得的知识,只是书读多了会明理,眼界会宽。老话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说行万里路也能明理懂事,但那代价可就大了,要吃更多苦。”
张若瑶想起刚刚刘紫君倚在她门口,巴巴地瞅着她,撒娇:“姐,你会继续替我保密的吧。”
“我答应你,我一定考大学,我一定尽力。”
张若瑶挑着细小的鱼刺,说:“其实我现在更关心她的心理,青春期情绪波动很大,很紧要......其实考不考学都好,只是我觉得她有点别扭,她其实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开心。我原本以为她是想把摄影当做终身事业,以后继续深耕,但好像,她也没有这样打算。”
姜西缘说:“是呀,肯定的,人最难得的是自洽,紫君她既想追求爱好和自由,但又摆脱不了优绩主义的裹挟,得不到社会肯定,满足不了家人的期望,她会丧气,所以如今唯一的解决方法是闭目塞听,不看太远的事,只专注眼前,当下的快乐。”
说完了,姜西缘自己都乐了:“这已经不容易啦!”
是啊,已经不易。
张若瑶前段时间随手打开一条公众号文章,里面大概是讲经济环境与心理状态的关联性,经济下行时期,人们很容易产生“被剥夺感”,就是没有那么容易感受到快乐,这不是错觉,是有理论作为支撑的,当物质满足的边际效益递减,开心变得很难。
简而言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痛苦和人生课题,彼此并不相通。
张若瑶第一次从刘紫君这里得知如今的高中已经是自由选科了,还有什么赋分之类的词汇,她全都不懂,当时刘紫君扶额说,算了,别人帮不上我。
没人帮得上我。
天呐!!!啊!!!
......
“其实人的理想状态,就是既能感受到当下的美好,又能放长眼光,有一个恒久的理想去追求。这两种快乐没有谁高级谁低级之分,但就像两条腿走路,这样走得比较稳当。”
姜西缘觉得不过瘾,起身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分给张若瑶一罐。嗤啦,泡沫冒出来。
张若瑶抿了一口说:“怎么办,我没有。”
“长的没有还是短的没有?”
“都没有。我就是浑浑噩噩无欲无求的那类人。”
然后又反问姜西缘:“你有吗?”
姜西缘大笑:“我有个屁!我都说了不容易!不知道是不是年纪的问题,好像很多事情都已经能一眼看到结果了,就不想挣扎了。”
说罢仰脖,一口气下去了半罐酒。
“不过我正在努力给自己找一个当下的目标,我现在每个月都给小鱼儿买个小金饰,克重不大,但每个月都买,我要给我女儿攒起来,多多的攒。”
“这就是我的成就感。”
张若瑶抱着易拉罐说:“那你不如买小金条,首饰工费很贵。”
姜西缘骂她不会说话。
俩人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看着远处来往的行人车辆,喝完了各自的酒。
无人在意她们,姜西缘一边用鲨鱼夹夹起头发一边哼着歌,张若瑶脚上穿着凉拖,轻轻点着地,打着拍子。姜西缘说:“人成熟的一个标志,就是慢慢接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你活得好赖,无人在意。”
就好比现在,偶有路人目光投过来,借着夜色,也没人会觉得她们奇怪,只会觉得,这是两个潇洒不羁的女人,或者女酒鬼。
张若瑶拒绝了姜西缘再喝一个的提议,姜西缘站了起来,伸伸懒腰:“那我回了,你那蚊香不好使,咬死我了。”
正说着,一辆摩托车从面前的大马路轰鸣而过,声音刺耳,摩托车尾还安装了一个巨大的音响,不夸张地说,音乐声能把人震得短暂耳鸣。这种摩托车改装早些年就已经被禁止了,但还是有人偷偷改,刚刚从她们面前经过的是号称荣城最后一辆摩的,荣城最后的荣耀,偶尔私下接活,当顺风车,五块钱把人送到目的地,市内不限。
姜西缘认识这位车主,是她初中隔壁班的同学,记得这人从小就这样,脑回路不太正常。
“交警怎么还不把他车没收?”
正说着,楼上三楼的大爷也在大声骂:“草!没素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后砰地把窗户关上。
姜西缘朝张若瑶撇撇嘴,意思是,你家楼上邻居不是善茬,挺不好相与。
“哎对,那猫给我留一只,小鱼儿早就说想要只小猫。”
......
姜西缘回去了以后,张若瑶把自己那碗汤粉吃完,把几道菜打扫干净,又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班公交驶走才站起来,腿有点麻。
此刻已经入夜了,变得安静。她回到店里,先照看了下一窝猫,把猫窝铺好,然后锁门,留灯,回到二楼卧室洗漱。
洗漱完,给闻辽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
闻辽已经忘了昨天生的气了,秒接,说他在家。
“在家?哪个家?”
闻辽说:“我租了房子,就在医院对面这个小区,离你三百米吧。”
张若瑶一时无语。
闻辽还在自言自语,说这已经是这个小区往外出租最好的一间了,虽然还是不尽如他意,但至少是面积很大,也有阳台,跟房东打过招呼了,房东允许他做点改装。
张若瑶听他声音闷闷的,问他在干什么。
闻辽拎着拖把从地上爬起来:“有个死角,保洁阿姨没扫干净......我打算在客厅布置个水吧。”
......水吧。
张若瑶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捞来小薄被的一角,盖上肚脐眼。
“明天过来。”
闻辽问:“干嘛?”
“签个合同。”
其实没有考虑很久,就做了决定。这并非她的处事习惯。
张若瑶的习惯是,当面对一项抉择,若有纠结便原地不动,直到身后有风吹来,推着她,不得不往某一个方向迈一步,网上都说,要让子弹飞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深谙此道。
“闻辽,你的人生有目标吗?长的,和短的。”
“什么?什么短?”
“......”
闻辽是真的没听清,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卷尺测量墙壁距离,不太好操作。
“我刚给我朋友打电话,帮忙把我的咖啡机邮寄过来,张若瑶你喝咖啡吗?我在云南包了一块地,种咖啡豆,我......”
张若瑶已经没了想聊天的欲望。
如果按照姜西缘所说的,一个人最好的状态是近有所悦,远有所期,闻辽应该就是这样的,他尤其不缺当下的动力。
“明天,带合同来。朋友之间做生意最要有边界感,凡事都要讲在前面,我不想让你承担全部的投资,那样我会心里不舒服,会不自觉认为自己亏欠你,以后需要我们共同做决定的时候,我会不敢开口,会矮你一截。”
“你这就想多了,不过没关系,听你的,你高兴就行。”
“具体的明天再说吧。”
“行,早点睡。”
张若瑶挂了电话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由远及近传来轰鸣和音乐声,声音巨大的dj舞曲,那辆炸街的摩托今天第二次路过这里,张若瑶听到楼上又有人开窗骂脏话,还说要报警,明天就报。
睡意彻底被搅没了,她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去窗边,拉开了窗。
一阵晚风,鼓噪里只有微弱的凉,自窗口灌入,扑在脸上。对面医院急诊的红色大字异常醒目,安静。天上有星,很多,却朦胧着,不算亮。
张若瑶仍无法回答表妹刘紫君询问她的那个问题,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以及,要想快乐地活着到底为什么这么难,她也找不到什么远方的期待,更无法像姜西缘那样,为了在意的人,有一个寄托。她甚至觉得自己脚下空空。
与闻辽的重逢是个意外。
而此刻她在想的是,要不要,遵循这个意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