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场雨,不会再停下。
车辆停驶到那条他们途径过无数次的江边,阮湘付过钱,跑下车,撑开伞,步履不停,四处张望着寻找林延述的身影。
雨下得不算大,银针般砸在伞面,她打着伞,边跑边喊,直到望见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形。
他独自一人坐在江边长椅,身影孤寂,没有撑伞,任由雨点密密砸湿身体。
阮湘跑过去,每一步踩在地面都扬起四溅水花,直到彻底看清那个靠在长椅上的背影。
她逐渐放慢步伐,一步步朝他靠近。
“林延述!”
只剩几步之遥时,阮湘听到自己这么喊道。
四周一时间万籁俱寂,刮来阵夏季风,把他们头顶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似一场躁动的绿色暴雪。
阮湘落定脚步,伸出手,将他藏在伞的庇护之下。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手背,冰冷无感,林延述抬起头,看到雨滴砸在透明伞面,一片灯光明亮,树影朦胧。
女生站在他身前,挡住视线所及的全部。
他听到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不温柔,凶巴巴地质问道:“林延述,我不来的话,你还打算在这里淋多久?”
闻言,林延述神色微怔。
像是灵魂再度被拉回至躯壳一般,他迅速垂头,紧掐的指尖从腰间逃开,不想让女生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但即使只有一瞬,阮湘也清晰地瞧见了他侧颜上的红肿痕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再开口时,林延述声音里有被水熄灭的寂寥,整个人黯淡无色。
“你不想被人找到是吗?”
“嗯。”
阮湘突然有点想笑,无他,林延述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虽然很惨,但也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报复欲。
她干脆脱掉外套系在腰间,坐在林延述身旁:“可我还是找到你了。”
长椅上湿漉漉的水滴浸透布料,沾染出潮湿痕迹,阮湘拿过林延述身旁放着的罐装酒,撕开拉环:“别一个人憋着了,跟我聊聊不行吗,让我也试试落井下石是种什么滋味。”
男生目光眺望向远方江景,一言不发。
他浑身被雨浇得湿透,整个人像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落魄而又颓丧。
良久无言,空间里一时只余雨水落地的破碎声响,正当阮湘以为林延述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后者却突然开口道:“那你要失望了,我只是觉得很疲惫而已。”
阮湘看向他。
“我的家庭里没有人愿意把我当做家人,不管我再努力做得再好,也永远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目光。”林延述嗓音寂落,神情却平淡的仿佛不是在自述,近乎自虐般缓缓撕开伤口。
“为什么?”阮湘放下啤酒,问出这句话时感到眼前浮现出无数条时间线,只是在每一次,每一个场景里,她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延述垂下眼睑,睫毛不停地颤动起来。
他拿起手边的罐装酒,扬起脖颈,辛辣的味道顶撞味蕾,让胸口不至于那么发闷阵痛。
第一次,他划开所有的时间线,进行了一场自我解剖:我的父母并不是洛城人,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从小生活在个偏僻的村子,但他们很争气,一起考上名校来到城市,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
“生我的时候我妈早产,我出生后不久,他们发现无论我学什么、无论他们怎么教,我都比其他同龄小孩要愚笨许多。”
“那会儿他们事业才刚刚起步,四处忙于应酬。本地人排外,我父母因为身份、口音受尽白眼和歧视,所以他们更加无法忍受我的笨拙与反应迟钝,怕会遭受更多的白眼与嘲笑,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我扔给了农村的奶奶。”
阮湘静静望着林延述,似乎开始明白了一些什么。
“在我两岁的时候,他们又生下了我弟弟林桦越。像是上天对于误丢下我给我爸妈的补偿一般,林桦越是个他们理想中的聪明小孩。也是同一年,他们的公司飞速打响名头,产业链不断扩大,于是我这个瑕疵品便更理所应当的被他们刻意遗忘在角落,无所谓幸福,无所谓生死。”
“直到有天,林桦越在我父母丢弃的垃圾堆里发现了我的满月照,才发现自己还有个哥哥,闹着要接我回去陪他。随后我父母便马不停蹄地将我带到城市,在发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笨拙,甚至满嘴乡话后,便开始每天把我关在家里学礼仪、普通话等各种一系列枯燥但却能让我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记得那段时间家里来了个很厉害的叔叔,做客时无意间问起我,他们都说我是保姆的孩子,他们实在太怕我给他们丢脸,更怕别人记起他们的过去。”
讲到这里,林延述嘲讽地勾起嘴角,低声道:“多有意思,他们名贵的衣服穿上了,自卑却怎么也脱不掉,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但其实有些时候我也能理解他们,我奶奶爷爷那一辈都是农村人,他们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让我有能依靠的底气,我应该要知足,懂得感谢。我也清楚我不如林桦越,所以总是竭尽全力把一切做到最好,但人总是贪心的,只怪我想要爱,要夸奖,要一个赞许的目光。”
“阮湘。”林延述闭了闭眼,雨滴顺着他湿漉漉的发丝滴在猩红爬满掌印的脸上,恍惚间似一滴苦泪。
他问:“只是这样,我都不配吗?”
那么痛苦,那么累,只是想换来一句温柔的叮咛,一个关怀的眼神,仅仅如此,他都不配吗?
林延述寥寥几句的讲述,让阮湘总算得以窥到他内心深处所隐藏的一小部分,她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嘴里像是咬下一口青涩的果子,染得她牙根发酸,舌尖发苦。
片刻后,林延述垂下眼,睫毛和嗓音同频颤动,如同被雨滴袭落的树叶。
“算了。”他自我说服,释怀道,“是我贪心不足,痴心妄想。”
“不是这样的,林延述。”
下一刻,阮湘毫不犹豫地开口,近乎强硬地拽起他的自我淹没。
江边的灯光灼目,代替今晚雨夜的月亮。
阮湘望进他瞳孔,像是早已把话语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那般熟稔而又认真道:“你说他们脱不掉自卑,其实你也是一样。”
“为什么你要自我否定为他们开脱,为什么你要说自己不如林桦越?为什么你不说是他们偏心,目光短浅又没眼光,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你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是糟糕的,所以只把错归咎于自身,自我PUA得不到爱都是因为自身不够好,而后陷入恶性循环之中不断驯化自己,可你的自我意识又在这个过程中痛苦难当。
“林延述,我想你应该弄清楚一点,他们不爱你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你的错。”
阮湘看着他,正色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现在你需要的就只有相信自己。”
“我能相信自己什么?”林延述问。
下一秒,女生笃定的话语响彻耳畔。
“相信你已经足够优秀,相信你想要的,今后都会有的。”
闻言,林延述瞳孔微怔,定定看向阮湘。
迎面有夏夜晚风吹拂而过,凌乱额发随之颤动,如同此刻悸动的心脏。
片刻后,林延述垂眸,哑然失笑。
身体里那颗日渐落败的枝芽浇灌进她的话语,终于久违地等到了自己的枯木逢春。
话音落地几秒,阮湘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她掌心不自然地搓起胳膊,咬牙恶寒道:“怎么办,讲这种话好恶心好矫情,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林延述默默点头:“是有点,不过鸡汤的味道还可以。”
阮湘一个眼刀飞过去:“还不是为了安慰你我才说这种话,你刚刚笑什么,不会是在嘲笑我吧?”
“没有。”
“那你干嘛坐得离我那么远,往常不是很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不一样。”林延述转过头,语气平缓而又认真,“我身上已经湿透了,不想再把你弄湿。”
“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阮湘靠近他,抽出一张纸。
女生指尖稍顿,字字清晰道:“这次,是我想离你近一点。”
“为什么?”林延述语气不解,“我以为你现在很讨厌我。”
因为我想知道,未来的你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些事。
虽然阮湘已经得到了这张名为林延述的拼图上一小块的碎片答案,但她并不认为只是简单的家庭原因就能让25岁的林延述瞒她这么久。
如果她想要知道林延述身上隐藏的全部,那么便只能从现在的他身上下手。
这句话显而易见地不能说出口,于是阮湘只是微微垂眸,怅然道:“就当我是在日行一善吧。”
……
雨中江面寂静无声,偶有行人匆匆走过,投落倒影。透明伞面庇护着头顶这片小小天地,划分出一个安逸的乌托邦来。
阮湘和林延述并肩坐在长椅,男*生思考片刻,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首饰盒。
此刻,这盒子的表面早已被雨水浸湿,近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阮湘疑惑道:“你没把礼物送给林桦越?”
“不是。”林延述打开盒子,“这个,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转瞬之际,一条烟灰色的手链被男生拿在指尖。
似乎是怕阮湘拒绝,林延述语气比平常略快几分,掺杂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兔子发卡配你好像是有点幼稚,所以我就又去给你挑了一个新的礼物。”
“原本不清楚送什么给你你会喜欢,正迷茫的时候却看到了它,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总冥冥有种感觉,好像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之后我就一直想找机会把手链送给你,但总是差了点时机。”林延述轻轻拉起阮湘指尖,温声道,“还好,现在依旧来得及。”
彼此相碰间,掌心的触感湿润而又冰凉,像擦过一块剔透水晶,莹莹倒映真心。
林延述小心翼翼地拿紧手链,将它戴在女生的腕骨之间,他动作近乎屏息凝神,宛如在擦拭一片易碎的玻璃。
明明指尖尚有湿意,可不知为何,手心却滚烫的像火在烧,这火舌轻轻含住阮湘腕骨,留下命运烙印的痕迹。
雨雾缭绕间,珠串轻盈地向下滚落,稳稳定在手腕,清透的烟灰色手链配上女生纤细白皙的手腕,在这一片灯火朦胧中,美好到近乎不可方物。
“果然,它很适合你。”
林延述长睫抬起,望进女生眼里,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买下它的时候店员说这是一条转运手链。从今天开始,阮湘,我和你,我们,都会有好运的。”
“我们,好运常在。”
顷刻间,脑海中所有情感霎时风浪般席卷而出,她置身于回忆的暴风眼里,一瞬,再踏不出半步。
阮湘肩膀微颤,垂眸看向自己腕间的手链。
潮雨不停,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变成一条条编织命运的丝线,再次缠绕、交织在他们身边。
望进林延述眼底的瞬间,阮湘知道,自己的这场雨,不会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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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许多的事物与人本来错过一次就再难相见,可现在,无论她怎么去改变它原本行动的轨迹,最后也总会像命中注定般降临在身边。
拼命躲避也只是劳心伤神,徒增困顿,一切似乎只能,顺其自然。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1日。
这座城市下了大雨,还好,在我身边有你。
第23章 如何克制自己多管闲事?
街边本就不多的行人逐渐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阮湘看一眼时间,打算叫网约车送林延述回家。
男生喝得酒后劲蛮大,再加上淋雨的缘故,这会儿大脑混沌的不行,一举一动全靠本能反应。等车途中,那串手链被阮湘取下放进口袋,林延述似乎想说什么,唇形微动却没张口,眼尾蔫蔫地垂下去,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
注意到男生的落寞神情,阮湘嫌弃地撇撇嘴,把手链再度取出戴在手腕。
见此,林延述脸色顿时多云转晴,身后那根不存在的尾巴轻快摇摆起来。
瞧他眼里徒然有光,阮湘又坏心思地摘掉手链,就这么一来一回乐此不疲地逗弄着林延述,直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
阮湘刚起身,手腕便被人拉住,男生眼巴巴地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送你回家。”阮湘说。
林延述神色颇为认真:“我不回。”
“为什么?”
“林桦越在。”
“那送你去迟辰家。”
“他家里人也都在,不方便。”
接下来给出的几个方案都被林延述相继驳回,司机师傅等得着急,摇下车窗催促两人快点上车。
阮湘只得无奈道:“那走吧,去我家。”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林延述怔愣一瞬,飞速点头,像是只被投喂的小狗,得了点好就屁颠屁颠地要跟着人回家。
车辆一路平稳行驶到小区,下车时,天空又下起蒙蒙细雨。
林延述主动接过打伞职责,身形绅士地和阮湘拉出段礼貌距离,女生撇向他再度泛起潮湿的半边肩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路灯聊胜于无的光芒下,阮湘轻叹口气,把目光移回前方。
她所住的小区建成至今已经有些年头,再加上地势略偏,因此并没有多少住户,一路岔道众多,但胜在便宜清净。
到了家门口,阮湘才发现她因为担心林延述出事跑得太急,就连钥匙都忘了拿。
她下意识拍向男生手臂,语气嗔怪:“都怪你。”
说完阮湘才惊觉她此刻的动作和话语都有些太过暧昧,起码完全不适宜他们目前的关系。
望着面前尴尬又局促的女生,林延述喉咙里发出点气音,肩膀颤了颤,没忍住,笑了。
“再笑睡大街。”阮湘眼神杀他一眼。
林延述瞬间噤声,两指伸出将嘴巴封死,表情严肃。
“你不是会撬锁吗,把门打开。”阮湘让出一步,发号施令。
身后半响没有传来肯定回答,阮湘扭过头时,林延述恰巧欺身上前。
下一秒,两人骤然被拉进至一个呼吸可闻的亲密距离。
过道声控灯在此刻悄然暗下,将视线落入进沉沉黑夜。阮湘微微仰头,对上他清澈眸光。
呼吸错拍间,林延述喉结不自觉地轻轻滚动。
他长睫微垂,掩盖眸光,在沉默中主动别过头去,快速退后一步,打破这暧昧距离。
阮湘在怔愣中回神,使劲跺了下脚,橙色灯光顷刻间再次倾洒在两人身上,驱散本不该有的朦胧悸动。
林延述唇角一松,解释道:“我其实是想拿你头上的发卡撬锁用。”
“下次直接跟我说就好了。”阮湘取下一字夹,默默腾出位置。
两人均默契地不再提起刚刚的“事故”,望着男生开锁的背影,阮湘抿了抿唇,心脏打鼓似地跳。
她太了解林延述了。
这人刚刚的那个表情,绝对是想亲她……
心不在焉地将发卡塞进门锁,林延述手上动作不停,思绪飘忽不定。
兴许是酒精真的充斥大脑,有一瞬间他差点便无法自控地想要吻去,他贪婪地想要吻过女生柔软的面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埋头在她颈间听她温声细语地哄慰自己。
林延述喉结微动,缓缓垂眸。
下一秒,他指尖狠掐掌心,面无表情地唾弃了自己一番,用痛意和羞耻来驱散那些不可言说的绮念。
一打开门,林延述便被满脸戒备的女生安排坐在沙发,勒令没有她的命令不许乱动,不然就从这里麻溜地滚出去。
林延述乖乖点头,耳际薄红,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湘这才放心,去卧室找了套没穿过的睡衣和毛巾一起放进浴室。
客厅里,林延述目光扫视四周,看到瓶熟悉的防狼喷雾。这喷雾是当时高一他买给阮湘防身用的,看到这瓶喷雾直到过期也没再被女生使用过,他不由得安心许多。
回到客厅,阮湘把冲好的感冒药递过去:“你先去浴室洗澡吧,洗完把这包药喝了。今晚你就睡这个沙发,没我的命令不许随便敲门,知道吗?”
“我现在去?”
“嗯。”
随后,似乎是不放心,阮湘又补了句:“你确定你醉意过去了吗,小心别在浴室里滑倒,先说好,我可绝对不会进去扶你的。”
沉默两秒,林延述语气分外无奈:“放心吧阮同学,我保证不会摔倒,更不会让你来扶我,哪怕今天憋死在浴室里,我也一定会保证自己的清白。”
“那就信你一次吧,贞洁烈男。”
见男生走进浴室,阮湘转身回到房间,将那条烟灰色的手链放进了收纳盒中。
和林延述成为陌生人这个主线任务,她算是在今天彻底宣告了失败。
阮湘这次之所以选择带他回家,一方面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有一方面是她想通过现在的林延述来挖掘到他身上的更多故事。
尽管不愿,但阮湘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林延述还有感情。这份感情总是找准机会就张牙舞爪地冲进她的脑海,控制着她的举动,让事情朝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
疲惫地长叹口气,阮湘去厨房拿出热好的两杯牛奶。
纯白液体包裹杯壁,似薄雪般纯净无暇,她将它们端在掌心,突兀想起以前的林延述也是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的一言一行。
只可惜,好景不再。
就在玻璃杯触碰到茶几的瞬间,阮湘右臂不知为何突然泛起阵强烈的刺痛感,这痛意像是被数万根银针同时刺进毛孔不断撑大,直至毒液尽数扩散全身。
脊背顷刻间布满冷汗,女生唇瓣发白,死死捂住手臂,好在这痛意稍纵即逝,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左右。
缓了一阵儿,阮湘起身跌坐在沙发不住喘息,猜想是不是因为最近字写得太多给肌肉累出了毛病。
……
浴室内,林延述擦完头发,沉默地看着架子上放置的粉色美乐蒂睡裙,无言良久。
他不死心,朝外喊道:“阮湘,这件粉色的衣服不会就是我等下要穿的睡衣?”
下一秒,外面传来了女生懒洋洋的嗓音:“嗯。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知道不符合你的审美,林大少爷将就一下吧。”
“如果我将就不了呢?”
“那就不穿。”阮湘语气淡然,“虽然我家不欢迎裸男,但这边的警局应该挺欢迎的。”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延述拿起睡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余片视死如归。
很快,听到浴室开门声的瞬间,阮湘迅速抬头,还没看清人便拿起手机一阵狂拍,力求拿到第一手的林延述女装黑照。
后者早有准备般两腿一支,气息冷然,就这么站在原地坦然地让她乱拍。
屏幕里的男生长身鹤立,双手懒散地插在兜侧,瞧着镜头的目光冷淡,身上那件美乐蒂粉色睡衣配在他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滑稽感。
阮湘买睡衣追求舒适感,一般都是选择oversize款式,因此林延述也算勉勉强强能穿,但饶是如此,也有一种金刚偷穿芭比裙的不伦不类变态感。
“说实话,没我想象中丑。”阮湘笑了半天,眼见林延述脸色越来越黑,诚恳道,“还挺萌的,粉红女郎。”
“粉红女郎?”
“男郎。”
林延述眼皮都懒得掀,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先说好,欣赏可以,不许外传。”
“二十一张,买断五十。”
林延述只得忍气吞声:“我全收。”
阮湘笑够了,这会儿有点发困,眼看已经马上十二点,她去卧室抱了床被子扔在沙发:“时间不早了,把牛奶喝了早点睡觉吧。”
“等等。”
“怎么了?”
林延述对上女生目光,四目相视间,他卸去倦怠,正色道:“阮湘,今天晚上谢谢你。”
“不客气。”
“那,晚安。”
阮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回身锁上卧室房门。
凌晨,四周静谧,只余钟表走过声音。
林延述猛然从沙发惊坐起来,身上细细浮起一层冷汗。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次的梦境内容难捱到他根本不敢再度回忆。
客厅里的窗户没有关紧,夜里凉风呼啸似阵阵鬼嚎,林延述起身关上窗户,却意外在楼下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长发,雪肤,还有那身眼熟的和他同款的美乐蒂睡衣,此刻那道身影正独自一人蹲在单元楼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林延述敲了敲卧室的门,果不其然没人应声,他试探性地扭动本该反锁的门把,房门却轻而易举地自己开了条缝。
卧室里空无一人,林延述怕阮湘有什么梦游症之类的疾病,连忙跑下楼去,走近一看却发现后者正颇有闲心地在“拍”猫。
月色下,一只狸花猫趴在阮湘身旁餍足地喵喵叫着,女生手里拿着个跟小猫身体差不多大的玩偶放在它身上,另一只手则有规律地轻轻拍击猫咪臀部。
这猫瞧见林延述,立刻戒备地弓起身体。
阮湘被吓了一跳,看见是林延述才放下心,安抚着小猫问道:“你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倒是你……”林延述双手抱臂,微微俯身盯着这只龇牙咧嘴的小猫,“你半夜不睡觉怎么下来撸猫?还是这么丑的猫。”
“它思春期到了,大晚上一直在叫特别吵,我看它难受得厉害就想下来帮帮它。”
林延述笑了笑:“你还挺善良。”
“你想多了,我才懒得管它。”阮湘打着哈欠,语气恹恹,“还不是因为…”
“算了。”她看了林延述一眼,欲言又止。
半响,阮湘小声嘟囔一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确实是太善良了。”
猫咪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看着两人,把臀部又翘高了一点。
阮湘勾勾手,没好气地对林延述道:“你醒了正好,我伺候累了,换人。”
……
2018年9月2日,阮湘手机浏览器搜索记录。
猫叫声会影响到有睡眠障碍的人吗?
猫咪思春期如何缓解?
如何克制自己多管闲事?
善良的人能得到什么福报?
多管闲事真的死得早吗?
第24章 林延述,你真变态。
这狸花猫在阮湘身边时温顺又可爱,但一到林延述面前却直接变脸如翻书。
男生奉命帮它缓解欲念,可这狸花却丝毫不见领情,它尾巴一翘,弓起身子便对着林延述龇牙咧嘴地喵喵叫,脾气发完后又夹着嗓子喵两声,毛绒绒的脑袋一歪,满是依恋地往阮湘身上轻蹭过去。
瞧见它这副模样,阮湘想到了自己还没重生时,家里养得那只骄矜的临清狮子猫,二饼。
二饼平日里也是对林延述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哪怕后者专门拿着罐头去主动讨好也视若无睹,偶尔烦了直接两爪子赏过去,连装都懒得装。
可每当阮湘出现,二饼身上的骄矜傲气便瞬间荡然无存,乖顺地趴在她身上又是踩奶,又是仰着脑袋喵喵叫撒娇寻求爱抚,看得林延述在一旁无言冷笑。
没过几天,阮湘出差回到家,发现二饼从帅气小猫变成了丢蛋公公。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阮湘揉着二饼的脑袋,不悦地对林延述命令道:“给二饼道歉。”
男人乖巧应好,对着二饼时却毫无诚意,他指尖戳了戳二饼的爪子,漫不经心地敷衍过去:“真是对不起啊,小猫,让你变成了太监。”
闻言,二饼皱着鼻子龇了林延述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看着阮湘,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阮湘扫一眼林延述,又看了看二饼,半响,无奈地叹了口气。
洗完澡,女生湿漉漉的发丝被林延述握在掌心用吹风机吹过,待水分烘干,他拿起木梳,轻柔地梳开阮湘尾端缠结在一起的长发,期间二饼几次试图靠近,都被林延述拿逗猫棒很快骗走。
阮湘目光盯着电视屏幕,语气懒洋洋的:“二饼不是还没到发春期吗,现在做绝育会不会有点早?”
“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可以。”林延述微微俯身,将女生搂进怀里。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合?”阮湘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扬起头道。
林延述眼神微眯,指尖理了理女生的发丝,他安静片刻,而后一字一句:“我黏着你,它不开心,它黏着你,我不开心。”
“林鼹鼠,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跟一只小猫争宠。”阮湘好笑地白他一眼。
“嗯。”林延述轻声道,“所以给它点惩罚,让它知道你是我的。”
男人语气懒散,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眷恋,他环住阮湘腰肢的双臂微微收紧,而后垂头将一个湿热、诉情的吻落在了女生精致的锁骨中央。
被林延述抱在床上时,阮湘搂住他的后颈迷迷糊糊想道,很多时候,林延述要比猫黏人多了。
察觉到铲屎官的走神,狸花不满地叫了几声,爪子往阮湘身上扒去。
林延述眼疾手快,立刻戒备地抓住它的后腿,顺势检查了下它的隐私部位。
“果不其然。”林延述“啧”一声,指尖颇为嫌弃地戳了戳狸花脊背,语气幽幽,“这是只公猫。”
“所以呢?”
林延述把话说得直截了当:“我知道家宠物医院还不错,改天我约下绝育把它送过去,也省得它难受半夜再骚扰你或者祸害别的小猫。”
骚扰你这三个字被林延述咬得很重,怎么看都是副暗藏私心的模样。
还真是现在和未来都一样幼稚。
阮湘在心里默默吐槽。
时至凌晨,两人又逗了狸花一阵儿后才打道回府。
阮湘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又没拿钥匙,还不等林延述发话,她便立刻干脆利落地从睡衣口袋掏出根发卡递过去。
盯着林延述开锁的动作,阮湘好奇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撬锁,别说天赋技能,我才不信。”
林延述手腕一别,锁孔应声打开,语气轻描淡写:“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阮湘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可能性,逐个筛选过后只剩一个尚还停留在她的脑海。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延述,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不会是去干过……”
“想什么呢?”林延述被阮湘气笑了,指尖微弯,在她脑袋上轻叩一下,“本人不偷不抢,根正苗红的守法公民。”
“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男生语气淡淡,“帮我保密就行。”
阮湘实在好奇他过往经历,伸出手指做了个封锁唇瓣的动作。
林延述被她可爱到,勾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我小时候比较笨,学东西很慢,父母为了惩罚我就把我反锁在家,经常一锁就是一天,直到他们带着林桦越回来。”
“我次我实在太饿了,想自己弄点东西吃的时候不小心把家里点着了。灭火对当时的我来说太困难,窗户又太高,我捂住口鼻喊着救命,用尽一切办法想要逃出去,但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那扇锁死的大门,好在最后保洁阿姨来得及时,我才没有葬身在火场之中。”
林延述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有时候是梦见被水淹没,有时候是遭到入室抢劫,有时候是地震台风,梦中的结局无一例外,均是最后被困死在根本无法逃脱的房间里,小时候的我怕梦境真的会成为现实,于是就独自偷偷学了撬锁。”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这技能很多时候还蛮好用的,对吧?”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阮湘嗓音沉下去,周身被他的故事拉至阴冷海面。
“自己笨得把房子烧了这种事这么丢人,没必要说。”
阮湘眉心蹙起,似乎想说些什么,男生却快她一步,主动揭过话题,隔绝任何安慰:“不早了,睡吧。”
阮湘咬了咬唇,终归没再开口,迈步推开卧室大门。
“晚安。”林延述道。
阮湘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对视间,女生缓缓垂下眼眸,罕见地回道:“晚安。”
一夜无梦。
早上阮湘醒来时,林延述已经离开。
原本空空如也的茶几被人贴心地放上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阮湘走近,发现盘子的左边贴着一张绿色的便利贴。
「我先走了,谢谢收留。阮同学,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还有,记得吃早饭。」
林延述知恩图报的行为让阮湘还算满意,她洗漱完,咬了口热滋滋的油条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演讲比赛的日程将近,她半点不敢懈怠。
手机“叮铃”弹出条消息,屏幕骤然亮起,王广盛发讯息说她女儿病得严重,过几天就要转院,请求这段时间暂时先不接送阮湘上下学。
阮湘回过去电话安慰了王广盛一番,让他不用担心,自己这边没问题的。
另一边,林延述回到家时,林桦越还在睡梦中尚未起床。
房间内寂静无声,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他动作不轻,几乎是放任自己吵醒了尚在睡眠中的林桦越。
耳边的嘈杂声响不绝于耳,林桦越忍无可忍,烦躁地拉开房门。
他刚想警告林延述小声点,目光所及却只看到了一个拎着行李箱离开的落拓背影。
林延述离开公寓,随便找了家酒店先行落脚,他把关机的手机插上电,坐在床边回复消息。
迟辰没过多久便赶了过来,他眉心皱着,把林延述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没好气道:“真是难为你还知道给我报个平安。”
“改天请你吃饭。”林延述似乎心情不错,盯着手机一直在回消息。
迟辰凑近了些,看到他正准备付租房合同定金,有些不解:“你要搬家?”
林延述“嗯”一声:“不想看见他们。”
“这么快就打算确定,不再看看?这地儿我知道,环境一般。”
林延述抬眼,但笑不语。
迟辰看着他这副类似于春心荡漾的表情,身上一阵瘆得慌:“你昨晚去哪儿住了?”
林延述随口扯了个谎,并未明说。
虽然昨天他和阮湘什么也没发生,但说出去多多少少会对女生有点影响。
迟辰听出来林延述是在敷衍,知道他不想说就也识趣地没再继续问。
他八卦不到觉得无聊,走到阳台边逗弄着林延述养得那两只鹦鹉,它俩刚换了新环境有点怕生,对着迟辰手指便是一顿猛啄。
迟辰拿了点鸟食撒进去,随口问道:“你这两只鹦鹉名字叫什么?”
“软软香香。”
“哦。”
“等等。”迟辰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林延述,恶寒道,“你再说一遍它俩叫什么?”
闻言,林延述起身打开鸟笼,两只小鹦鹉立刻扑棱着翅膀飞到他身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面容冷峻的男生指尖揉着鹦鹉脸蛋,淡然重复道:“软软,香香。”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变态?”迟辰表情嫌弃,生怕脑残会传染似的和林延述保持开一米间距。
“别骂了。”林延述撇他一眼,“我准备换名字,帮忙想个新的。”
迟辰阴阳怪气道:“软软香香不就挺好的,还能帮你睹鸟思人。”
“这次认真的。”
“自己想去,别成天闲着没事就来烦我。”迟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般,扭过头字字清晰地嘲讽道,“林林,妍妍,舒舒。”
“滚。”
林延述使力扔了个枕头过去,迟辰反手接住,狠狠砸回在他身上,嗤笑一声推门离开。
由于忙于学习的缘故,那天早上分开后阮湘就没再关注过林延述的后续情况。
周一到校时,她迈过楼梯口,抬眼看到林延述和秦安宁正站在教室门口讲话。
女生神情疲惫,语气柔和地正说着什么,林延述却似乎毫不领情,神色格外冷漠,偶尔不咸不淡地回应几句,把疏离写在了明面上。
阮湘看到只当没看见,结果才刚坐到座位,一旁的周韵筝立刻便八卦地凑过来,贴近她耳边小声道:“有没有听见他俩说什么?”
阮湘抬眸:“谁?”
“林延述秦安宁啊。”周韵筝暗戳戳的,“林延述一来就被她叫走,不知道说了什么到现在还没进来,好奇死我了。”
阮湘神情无奈,总觉得周韵筝比她适合当记者多了。
课间时分,之前学校举行的征文比赛总算在今天公布了最后结果,阮湘不出自己所料地拿到一等奖,获奖作文还被贴在学校公告栏上全方位展示。
为表恭喜,周韵筝冯嘉瑶在食堂一个劲儿夹菜给她。
下午上课前,两人去找隔壁班朋友拿下节课要用的笔记,阮湘则站在不远处的栾树旁等着她们回来。
见她独自一人,很快,一道针叶般纤细的身影停在了阮湘面前。
秦安宁面容冷淡,低声道:“恭喜。”
“谢谢。”阮湘礼貌回应一句。
“虽然这次输给你了,但下次的演讲比赛我会赢的。”秦安宁说罢,眼神意有所指地望向了正在操场打球的林延述。
阮湘不想跟她争,转身便打算离开,可手腕却在霎时间被秦安宁猛然拉住,紧紧攥在掌心之内。
女生顺势上前,将身体贴近阮湘:“上周六晚上,我看到你们两个一起上了出租。”
秦安宁唇线紧抿,语气里夹杂着浓烈的不甘。
她说:“你只比我快了一步,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3日。
搜了很多,但是感觉都不如软软香香好听,还是叫回无拘无束好了。
第25章 我们,好运常在。
投了个帅气的三分球进框,望见阮湘经过,林延述隔着周围欢呼慢下脚步,扬起下颌朝女生打了声招呼。
湛湛青空下,阳光透过柏叶缝隙穿梭而过,点落在男生清俊侧影之上,恣意张扬。
旁边几个围观的小学妹眼睛直发亮,把手里攥着的矿泉水瓶捏到簌簌作响,踌躇几次也没敢上前搭讪。可阮湘却只凉凉撇他一眼便快步走掉,徒留林延述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一路疾行回到教室,阮湘心情烦闷,脑海里不断放映着秦安宁那句带着浓烈不甘的“你只比我快了一步”。
明明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决定,她却蝴蝶效应般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走向。
阮湘禁不住想,那在她原本没有赶到,对此事无知无觉的平行世界里,林延述那天晚上说不定就是和秦安宁一起度过的。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对林延述勉强提升了些的好感度顿时降回冰点。
上午放学后,陈柯青把阮湘叫去办公室,详细交代了这次演讲比赛的事宜。
比赛在下周五举行,规模比阮湘想象中要大许多。
大赛在实验三中举办,虽只有一天,但仍需要参赛学生在前一晚入住到三中准备的寝室。一中通过选拔的只有阮湘秦安宁林延述和一位叫赵臣择的男生,可见这次比赛难度。
周四下完晚课,王广盛把阮湘送到实验三中。
学校门口人山人海,穿着各色校服的优等生们鱼贯而入地涌进其中。
经过会场时,中央大屏正在展示此次的参赛评委,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庞,阮湘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视频里的方惟江还是一如她童年那般儒雅随和,岁月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苍老的痕迹。
有对比才更显得选择愚蠢,命运残忍,阮湘垂眸,不由得想到了阮甄如今枯萎灰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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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声熙攘,一张张朝气鲜活的面孔在她身边接连涌过,阮甄曾经想必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员,无忧无虑,无惧无畏地畅想未来,可最后却被错误的选择拉入深渊,自此那张脸上便只有日复一日的疲惫、痛苦、忧伤。
胸口一阵酸涩袭来,阮湘抿了抿唇,加快脚步朝学校安排好的房间走去。
三中一向财大气粗,每个房间准备的都精致妥当,宿舍内的另一个女生比阮湘先到,此刻正坐在床边静静读书。
她穿着微微褪色的三中校服,一头墨色长发绑作根松散的单边鱼骨辫搭在肩侧。
女生骨相漂亮,肤色细润如脂,脖颈间戴着枚翡翠色的平安扣,这玉清澈,在灯光下映出肌理颜色,配上她恬静气质,寥寥几眼便绘出幅远山青黛的水墨画。
见到阮湘,她连忙放下手中书本,抓住副粗笨的黑框眼镜戴上,紧张地道了声好。
阮湘伸出手,轻言细语地做了自我介绍。
女生回握掌心,轻声道:“我叫谢沉瑶。”
她抬眸时,阮湘才发现面前女生有着张与她气质截然相反的长相,厚重镜片也挡不住一双潋滟的狐狸眼,只看她一眼周身仿佛就被拉去盛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色调瑰丽的展览油画。
察觉到阮湘在盯着她看,谢沉瑶耳朵逐渐染上暮色,整个身体细微地抖了起来。
发现她似乎不太舒服,阮湘连忙垂眸,诚心诚意赞叹道:“你好漂亮。”
谢沉瑶两只手抓在一起:“谢谢,你也很漂亮。”
新室友比想象中还要内向,阮湘没再过多打扰,打开电脑背诵可能会用到的资料。
看快到夜宵点,谢沉瑶放下书,从床底拿出双崭新的奶油色运动鞋换上,似乎是准备出去吃饭。
阮湘肚子也有些饿,刚在想要不要约她一起,寝室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阮湘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熟悉脸孔。
仅仅才几日不见,周政安左脸上便多了个布色创可贴,整个人气质更显得桀骜难驯。
看见阮湘,他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扬唇轻笑:“刚看见林延述就猜到你可能也会参加这次比赛,还想着等下发个消息问问你,没想到这么巧,直接就遇到了。”
阮湘蛮好奇:“你脸上这是?”
“碰了下而已,没什么事。”周政安问,“谢沉瑶在这里吗?”
“在。”阮湘让出条道,周政安却没进来,只安静站在门口。
谢沉瑶听到声音,鞋带还散着便急急忙忙跑过来,连声抱歉道:“对不起,我刚刚在穿鞋。”
“慌什么,你把鞋带系好再出发也没问题。”周政安看向阮湘,“我们要去吃夜宵,一起吗?”
“好啊。”
校门口的人流量比平时多出了足足几倍,三人刷卡走出校门,谢沉瑶低头挡住脸,一言不发地乖乖跟在两人身后。
周政安和阮湘默契地放慢脚步,不着痕迹地让三人的位置持平。
校门口几家餐馆都人满为患,最后三人只能选择去街对面的路边摊吃炒面。
阮湘才吃两口就收到林延述发来的微信,内容大意是问她在哪里,要不要一起吃夜宵?
阮湘婉拒:「不用了,我们在吃炒面。」
Citrus:「你们?还有谁?」
不吃湘菇:「周政安和*刚认识的新舍友,吃完就回去了。」
阮湘发完这句消息的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跟男朋友报备一样。
之前工作忙的时候,她经常会在外面和同事一起吃饭,每次晚上也是这样跟林延述报备,让他不要担心。
回复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以前的习惯,阮湘皱皱鼻子,迅速撤回。
Citrus:「?」
Citrus:「我也想吃炒面,你们在哪里?」
“林延述约你吃饭?”瞧见阮湘露出思考的表情,周政安猜测道。
阮湘不置可否。
周政安拌了拌炒面:“他现在肯定很着急。”
“为什么?”
“我来找谢沉瑶的时候看见他了,他一个人站在楼下望着你们这边半天,没过一会儿就又走了。”周政安露出副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撺掇道,“让他也一起来呗,热闹。”
阮湘果断拒绝,表示并不想和林延述多待。
谢沉瑶性子安静,半天也不说话,只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她似乎是被辣到,嘴唇嘶嘶地吸着气,眼里泛起层朦胧水光。
周政安起身买水,扭开瓶盖递给她时,语气里带了些罕见的柔和:“慢点吃,我们还不着急回去。”
谢沉瑶点点头,小声道谢。
临睡前,阮湘翻着朋友圈,刷到周政安晒了张他们三个一起吃炒面的照片。
男生似乎对惹林延述不快这件事情有独钟,总要时不时欠欠地刺他两下,以此来获得乐趣。
阮湘往下翻去,只见林延述十分恶毒地评论了句:「你那份里有只苍蝇。」
不周山回复Citrus:「眼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明天我们会去吃别的,你猜谁不会被邀请?」
Citrus回复不周山:「呵呵。」
阮湘快速刷过,默默评价道。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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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阮湘谢沉瑶两人早早起床去抽演讲顺序,谢沉瑶抽到中间席位,阮湘则比较背,不幸成为最后一号。
舞台上,穿着礼服长裙的主持人把开场白讲得声情并茂,依次介绍着本次比赛的评委嘉宾。
阮湘正听得入神,袖口忽然被人轻轻扯动,谢沉瑶贴近她,悄声道:“阮湘,我先去趟厕所,很快回来。”
阮湘点点头,耳尖地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议论。
“妈呀,我一想到台下还坐着方惟江我就紧张。”
“方惟江谁啊,很厉害吗?”
“巨他爹厉害,我跟你说他前几年在美国跟那边的龙头企业联合研发了一款医疗器械,到现在都有价无市,我爸公司去年就开始跟他约合作,到现在都没等到个见面机会……”
闻言,阮湘望向正起身讲话的方惟江。
评委席中央的男人西装革履,身形俊挺如竹,带着副浅金色的细边框眼睛。时光似乎对他格外宽容,即使是岁月沉淀也不显沧桑,反而让他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成熟儒雅,风度翩翩。
方惟江落座后,阮湘随着人群鼓掌,兴许被身旁的选手们传染情绪,居然也开始久违地泛起股青涩的紧张。
这种感觉倒是好久不见,阮湘笑了笑,按下心中那股强烈的期待。
第一位上场的选手是秦安宁,她表现优异,一如既往,明明是打头阵却也丝毫不见怯场,感情充沛,肢体语言也恰到好处,观点和立意都十分明确,除去大表情偶有些僵硬外,基本挑不出任何瑕疵。
十分钟的演讲结束,她鞠躬致谢,台下掌声雷动。
阮湘鼓着掌,心头那点紧张忽然被兴奋取代,她一向是遇强则强的类型,秦安宁优秀的表现不但没能给她施压,反而激起了她隐藏的胜负欲。
下台后,秦安宁从阮湘身边擦肩而过时,略带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上台的几位选手或多或少均有些不足,他们倒也不差,只是秦安宁珠玉在前,一对比起来就显得黯淡无光。
又轮了几位选手,谢沉瑶还是没赶回来,阮湘后知后觉回忆起她说话时的神情,心头突地打起鼓来。
演讲顺序马上轮到林延述,他走进候场区,眼尾扫见阮湘正面容焦急地跑出后台。
他眉心微皱,刚准备追上去,广播却恰好在这时播报出他的名字。
另一边,阮湘各处也找不见谢沉瑶,厕所不见女生身影,班级也空无一人,打电话更显示无法接通。
阮湘喘着气停下脚步,有些头疼。
昨晚吃饭时周政安曾悄悄拜托过她帮忙照顾一下内向的谢沉瑶,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比赛开始了,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步伐途径安全通道,耳边骤然传来声羸弱而又无助的泣音,阮湘神情一愣,立刻推门冲了上去。
光亮扑面,楼道上的女生赫然正是她寻找已久的谢沉瑶,只是此刻,她却并不是孤身一人。
对立面中,一个身形瘦弱的男生站在谢沉瑶身旁,他眉目被光线打得看不太清,一双手黏腻如蛇,放在女生肩头慢慢下滑。
谢沉瑶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男生死死钳制住手臂困在身旁。
阮湘冷下脸,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上前去,一把甩开他放在谢沉瑶身上的手,将后者牢牢护在身后。
男生似乎没想到还会有人过来,神情阴鸷地瞪着两人,眼神阴郁怨毒。
看清来人模样,他突然低头呵呵笑了两声,嗓音尖戾,一字一句道:“阮湘,我们之间还真是缘分匪浅啊。”
眼神相撞的瞬间,阮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戒备道:“宋誉,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势不对,谢沉瑶赶紧拽了拽阮湘衣角,极力隐忍着哭腔:“我没事的,阮湘,你别生气,比赛马上就轮到我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走?”宋誉从上到下打量谢沉瑶一番,语气讥讽,“你这贱人现在应该挺开心的吧,要没有我周政安会愿意理你护着你?”
“阮湘,你最好离她远点。”宋誉舔了舔唇瓣,着迷地看着谢沉瑶那张漂亮的脸,阴恻恻道,“这贱人名声可臭着呢。”
阮湘皱了皱眉,刚要开骂,一道清丽女声便毫不客气地传入现场。
“喂,你们在上面干什么呢?”
绰绰光影之中,女生修长身形逐渐漫进光中。
秦安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楼梯间,此刻正举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上方。
她在三人的目光中不急不缓地走上楼梯,眼神慢然掠过宋誉,又看向阮湘:“这哪儿来的垃圾?”
“鬼知道,估计是在垃圾处理站成精了。”阮湘语气轻蔑,“我看这种爱四处乱跑的就应该送进焚烧炉里好好炼化炼化。”
见又来一人,宋誉没再过多纠缠,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脏话后转头就跑。
“溜得还挺快。”秦安宁双手抱臂,看向还在哽咽的谢沉瑶,关怀道,“需要叫保安吗?”
谢沉瑶飞快摇摇头,阮湘递了张纸给她擦眼泪,问秦安宁:“你怎么在这里?”
女生把发丝捋在耳后,语气冷冰冰的:“看你慌慌张张跑出来,以为你怕得要弃赛,打算来嘲笑你。”
“不然你以为呢?”
阮湘坦然直言:“我以为你是特意来帮我的。”
秦安宁轻哼一声:“自作多情。”
她们赶回后台时,距离谢沉瑶上台就只剩一位选手,阮湘低声哄慰帮她平复心情,可女生的身体却还是在止不住打颤。
她紧紧抓住阮湘的手,蓦地抬眸,眼里泪光闪烁,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阮湘把谢沉瑶搂进怀里,拍着她颤动的肩膀温声道:“别害怕,我相信你。”
“休息时间已经结束,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下一位选手上台。”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犹如丝线般缠绕后台,在此时拖拽着谢沉瑶将她拉起。
女生努力平复好心情,慢慢站起身对阮湘投以一个微笑,而后深吸几口气,踏上舞台。
有一瞬间,阮湘觉得谢沉瑶或许比表面上要坚强的多。
谢沉瑶刚一上台,阮湘便听到身边几个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讥讽地喝了声倒彩。
“诶,这就是那个成天黏在周政安身边的女生是吧?确实长得漂亮。”
“对呀,仗着一张脸蛋就想要山鸡变凤凰。我跟你说,听说她之前还偷过东西,校外劈腿了好几个男朋友呢。”
“操,看脸看不出来啊!”
“要不然怎么说人家厉害呢,周政安不也被她迷住了,他们班里人不就跟她开开玩笑,也没怎样,就开始寸步不离地当着‘护花使者’喽。”
“哎哎哎,我还听说前一段时间周政安为了她还去跟宋誉打架,宋誉惹不起,后来直接转学走了。”
“小姐姐手段真高啊,我也想学学。”
“就你那张脸你还想学?我看你是长得丑,想得美!”
几个人顿时笑作一团,戏谑地看着台上正在演讲的谢沉瑶。
阮湘面无表情地离他们远了几步,屏蔽那些充满恶意的污言秽语,只望向台上的女生。
谢沉瑶从站上台的那一刻起便全然褪去了日常中那副瑟缩模样,整个人蜕变得自信又落落大方。
她的台风很好,语速适中,把内容与观点娓娓道来,只是刚刚宋誉还是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她,偶尔有几个字句因为刚刚哽咽过的缘故,吐字不是特别清晰,但总体而言瑕不遮瑜。
周政安没参加这次演讲比赛,下课后一路赶来,他抵达的时间稍晚,谢沉瑶演讲已经过了一半。
夏季风钻进会场,把男生垂落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周政安站在阴影处,漫不经心地靠在柱子旁,抬眸望着台上的谢沉瑶。
平日里总是怯懦跟在他身后的女生,此刻正站在璀璨的镁光灯下熠熠生辉,散发热量。
周政安忽地伸出手,对准舞台,将远处的她承托在自己掌心之上。
他清楚知道,谢沉瑶从来就不是蒙尘的珍珠。
当最后一个字节结束后,女生收敛神色,朝人群鞠躬。
台下顷刻间掌声雷动,响彻会场。
周政安随着人群鼓掌,微微扬起唇角,看她在台上万丈光芒。
谢沉瑶下了台,后知后觉开始紧张起来,几乎腿软得有些站不住。
阮湘立马扶住她,不住夸赞道:“谢沉瑶,你刚刚真的特别棒。”
女生笑着道谢,眼神四处张望,目光落在观众席上不住流转。
可很快,她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没过多久,阮湘被赶来的林延述叫走。谢沉瑶孤身顶着周遭那些鄙夷目光,默默地离开后台,坐在楼梯角如释重负地轻轻喘气。
她打开手机,在四分五裂的屏幕上读着妈妈发过来的短信。
谢蕊絮絮叨叨地问她演讲表现的怎么样,晚上是回家吃饭还是和学校的那群好朋友们一起?如果回家的话她现在就去买她爱吃的菜。
谢沉瑶指尖在屏幕上弹动,告诉她不用啦妈妈,朋友们已经给我订好餐厅准备庆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缺钱,不需要你那么辛苦。
……
谢沉瑶是一个孤儿。
这是她从有记忆时开始就知晓的事情。
但她从不为此感到难过,并自认足够幸运,因为她遇到了一户好人家,那户人家把她当掌上明珠,亲生女儿般对待。
虽然他们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却生活的幸福又平淡。
可好景不长,一场车祸夺去了父亲的双腿,平日里温和慈祥的男人眼眸逐渐沉寂下去,犹如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失去了顶梁柱,家里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差。
不久后,她们一家从明亮宽敞的公寓搬到了一个破旧的筒子楼。
这里夜晚也依旧灯光刺眼,爬老鼠丢东西是常态,每到深夜耳边还总会传来街上男人的痛骂和女人的凄惨嚎哭。
每当这时,谢蕊都会坐在她的身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害怕,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父亲失去了赚钱能力,家里的重担便全部落在谢蕊一人身上。每晚谢沉瑶在夜里做完题熄灯时,都能透过泛着微光的门缝看见谢蕊被手里毛线熬透的双眼,和已经不能再挺直的脊背。
于是她坐起来,打开台灯,笔尖落下便没再抬起。
她想,她要努力,还要再努力一些。
她要举起双手,帮妈妈一起抬起那座压在她们身上的大山。后来谢沉瑶不负众望地考上三中,可她却喜忧参半,因为这让家里的经济情况变得越发困难。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谢蕊给她买了双漂亮的新鞋,并认认真真地告诉她:穿好鞋,走好路。
她学着不知哪里看来的过时网络用语,一字一句笨拙道:“我们瑶瑶,要走花路。”
那段时间谢沉瑶为了省钱,在学校每顿饭只吃米饭喝白水,后来因为营养不良在一次升旗仪式中昏了过去。
谢蕊知道这件事后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对她道歉,眼都不眨地给她买补锌补钙的各种药,顿顿都要三菜一汤。
晚上谢沉瑶陪她去菜市场,看见谢蕊挑萝卜时小心地用指甲扣去上面的泥巴,只为称重时能轻下几分钱。
谢沉瑶心头阵痛,想帮她提菜,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女人想也不想地羞涩甩开。
谢蕊说:妈妈手脏,我们瑶瑶的手是要握钢笔的手,是摘星星的手,不是提菜做饭的手。
那时的谢沉瑶低头望着自己年轻到稚嫩的双手,只愧疚地想:不对,这明明是一双把你拖入沼泽的手。
谢沉瑶升上高二那年,父亲自杀去世。那次车祸让他失去的不止是双腿,还有对生活的渴望。
在葬礼上,她听到谢蕊的家人恨铁不成钢道:蠢闺女,你要是把那个孩子送走我们就同意你回来,看看你,当初不让嫁你不听,不让领养你也不听,非跟我们断绝关系,看你自己现在还有个人样吗?
谢沉瑶一向是个爱流泪的人,她对任何情绪的感知都敏感的超乎常人,可听见这句话时,她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想,妈妈总算可以解脱了。
晚上回到家,谢蕊神态疲惫地朝她走来,谢沉瑶想,或许妈妈会告诉她,对不起,我不能再抚养你长大了。
她不会怪她,相反,她无比感激和爱她,也庆幸她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逃出这片名为责任的泥沼。
可谢蕊却只是拿出了一个编织成项链的平安扣戴在她脖子上,并把她搂进怀里,无比认真道:“瑶瑶,以后我们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夜里,谢沉瑶独自一人跑到卫生间,跌坐在地上,看劣质的白炽灯在头上发出“呲呲”声响,听街上不绝于耳的叫骂喧闹。
昏黄的墙壁缝隙里藏污纳垢,飞虫们趴在上面寻欢作乐。
恍惚间,谢沉瑶觉得自己就像这墙上的蛾蚋,是家里杀不尽除不灭的害虫。她恬不知耻地爬在谢蕊的身上,滋扰她的生活,汲取她的鲜血,以此来供养自己。
高二那年,宋誉向谢沉瑶表白,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地在三中编排了她许多谣言,这些谣言被几个她拒绝过的男生们大肆传播,闹得沸沸扬扬口耳相传。
久而久之,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谢沉瑶封不住他们的嘴,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只得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中继续当一只蛾蚋,终日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陷在墙角的阴影中。
直到她遇见了周政安。
那个下午,谢沉瑶被几个同学反锁在体育器材室,她身上被泼满凉水,泪水灼烧脸颊,浑身冷得发烫。
等她再回神时,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位睡眼惺忪的男生。
他似乎是被谢沉瑶吵醒的,眼神不耐地看她一眼,唇线拉直,又很快别过脸去,神情冷然到冷酷。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又被人讨厌了?
委屈与不解糅杂在心腔,泣血锥心,谢沉瑶死死抱紧小腿,将脸颊埋进膝盖之中,咬着下唇,无声落泪。
可下一秒,一只巨大的蝴蝶扇开翅膀飞落在她肩膀。
沉稳的黑檀木香在顷刻间包裹周身,安神,定志,承托起那份惴惴不安的恐惧。
谢沉瑶侧过脸,瞳眸微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多出的那件黑色夹克外套。
男生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身形斜斜鹤立在光下,嗓音冷淡。
他问:“你能不能别哭了?”
他说:“算了,你够麻烦的,我帮你一次。”
老套的剧情,却有着最温暖的感受。
后来谢沉瑶鼓起勇气和他成为了同桌,周政安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只把她当做位普通同学。
而她也有意的,在周围女生提起他喜好时悄悄记在心里。
谢沉瑶从不敢肖想能与他再进一步,周政安就像是天上鸿雁,无惧亦无畏,与她是云泥之别。
可有天这云却主动降落在她身边,把她这一小坨泥巴裹好带在身边,不愿让人踩上一脚。
谢沉瑶知道他只是善良,换做是谁都会一样出手,可心还是沦陷在他每一次把她庇护在身后的瞬间。
后来有次早读,耳边尽是同学们的朗朗书声。周政安趴在桌面小憩,谢沉瑶侧过头,凝他面容青涩轮廓。
明亮树影摇曳在周政安浓烈的五官之上,把他半边侧脸放映成透明景象。
光影灼目,惹得男生微微皱眉,睫毛作颤,忽然一道阴影轻轻飘来,遮住世界大半的刺眼光照。
恍惚睁开眼,有光透过少女指缝间隙刺入眼底,泛起阵阵斑斓朦胧的炽烈光晕。
原来这世界是一颗彩色的泡泡。
视线聚焦在几厘米处,周政安半边脸颊枕着手肘,微微扬唇,嗓音懒洋洋地打趣道:“谢,沉瑶。”
那一刻,她忽然明了心动。
楼梯间内,一道脚步声缓缓朝谢沉瑶靠近,把思绪从过去拉回到现在。
她抬起头,望间周政安正朝她走来,男生依旧长身鹤立,款款而行,似乎永远不会有狼狈颓丧的时刻。
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下身问道:“谢沉瑶,我找了你好久,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谢沉瑶眨眨眼,竭力抑制住眼眶里弥漫的酸意:“周政安,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甚至不敢去问周政安有没有看到她上台,明明准备了这么久的演讲,却还是被自己的怯懦给搞砸。谢沉瑶不想哭的,她知道眼泪是懦弱的表现,她不想笨拙,不想示弱,更不想不勇敢。
但是这对她而言还太难。
周政安坐在女生身边,把一包纸丢给她,语气温柔,恍惚初见。
他说:“谢沉瑶,想哭就哭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终于放心把自己击碎,将头埋在膝间,泣不成声。
泪眼朦胧中,谢沉瑶听到他说。
“我在台下看到你闪闪发光的样子了。”
“谢沉瑶,永远不要觉得自己不够好,至少在我眼里,你已经是万中无一。”
蛾蚋想要追逐鸿雁,可怜又可笑,在旁人眼里或许就犹如飞蛾扑火。
谢沉瑶看向周政安的侧颜,默默地想。
可她是自愿引火烧身的。
即使知道结局不过是自讨苦吃,摧身碎首,却也依然甘之如饴。
……
后台,阮湘接过林延述递来的水。
回到高三的时间越长,她越记不清在那个原本的时间线里,她和林延述分手后发生的事情。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件好事。过往痛苦的回忆被逐渐遗忘,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再次踏入同一条淹没她的河流。
阮湘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湖边,水把她鞋面打湿,湖面有清晰景象。
在这片倒影中,她久违的再次看到了25岁的林延述。男人面容沉静,像是一把冷漠又锐利的刀,他定定地望着阮湘,神色有稍纵即逝的哀伤。
忽然,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稳稳砸在了林延述的脸上,一时间水花四溅如血,她避之不及,被这水浸了满身,刺骨的凉。
小臂处突然传来阵难耐的刺痛感,这痛感把阮湘从一种类似于“魇住”的状态拉出来。
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身体不舒服?”林延述关怀道,“是不是空调太冷了?”
阮湘喘了口气,揉揉手臂:“不冷,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上台前听到他们讲,三号评委据说有个怪癖。”
“怪癖?”阮湘心不在焉地顺着他的话问。
“他有强迫症。”林延述讲,“听说走在舞台正中央的选手,他会额外加零点几分。”
“真的假的?”
“不太清楚,但可以试试。”他带着阮湘朝前走去几步,指着背景大屏幕道,“我下台后去对了对位置,蓝色线条和粉色线条之间应该就是从三号评委的那个位置看去,整场最中央的地方。”
阮湘惊讶道:“你还真的去测了啊,就因为这一句不保真的话?”
林延述“嗯”了声。
即使是无聊的道听途说又怎样,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帮阮湘去试错,实验,他只希望最后取得的成绩能够让她得偿所愿。
由于阮湘是最后一位,等顺序即将轮到时,台下的观众都已经困倦不堪,反应平平,有一些甚至在演讲时窃窃私语,干扰秩序。
林延述站在阮湘身边,轻声道:“紧张吗?”
“不。相反,我很期待。”
阮湘目光直直望向前方,眼里有数不尽的期待与向往。
在很多个夜里,她总是会梦到阮甄,女人坐在窗边穿着睡裙,背靠着月光。她的脊背,面颊,胳膊间全是青紫交加的痕迹,但却依然眉眼含笑,静静地凝望着她,朝她伸出手来。
可就在两人即将相握的那一刻,阮甄却突然变成张纸飘落在地,阮湘想去把她拾起,却怎么嘶喊也碰不到她。
接着,一道身影走在她的面前,讥讽地盯着阮湘。
她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冲过去,可却都无能为力,只能亲眼看着陈承毅把阮甄拾起,面对着自己将她一条条撕碎塞进口腔,嚼出带血的沫来。
梦境的最后,是她一个人跪倒在地上,悔恨到泣不成声。
醒来后,阮湘发誓绝不会让梦境重演。
她已经等今天很久了,久到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已经不会再不安,紧张,有的只是焦急的期盼。她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终点,即使路途遥远,满是荆棘,她也会撕破血痂,坚定地朝她走去。
“林延述。”
再开口时,女生嗓音清越如鸣泉,带着份坚毅的笃定,她有着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阮湘回眸,微微扬起下巴,看进他的瞳孔,正色道:“我有信心赢过你,赢过在场的所有人。”
“下场时,等着恭喜我吧。”
闻言,林延述瞳孔微怔,目送着阮湘走上台前。
女生静静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倾洒在她身上铺满一道温柔屏障,而他心甘情愿被困在那道屏障里,再也没有多余的情思去分给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望向台下形形色色的面孔,阮湘深吸一口气,开始演讲。
她的一字一句行云流水,表达准确清晰,观点和立意都无懈可击,调动着台下所有人的情绪,仿若一颗璀璨的钻石,炳若日星。
盯着舞台中央的少女,评委席上的方维江微微坐直身体,掌心牢牢握住身旁的扶手,紧紧凝着那张熟悉却又更稚嫩的脸庞。
良久,他眉目缓缓沉下去,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演讲结束时,伴着轰鸣掌声与评委们赞叹的目光,阮湘弯下腰,鞠躬致谢。
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电影,她想在此刻,这一幕一定是她楔子的结尾。
阮湘走下台时,林延述正站在不远处等她。
她步伐渐快,眉眼浅浅含笑,犹如一汪潺潺清泉。
阮湘站定到他面前,仰起头,眼里有微光浮动:“林延述,我厉害吗?”
林延述喉结微动,垂下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生。
他想说得话有许多,可站定到她面前,看着那双透亮的双眼,忽然又觉得都没什么必要。
良久,他“嗯”一声,嘴角勾起无声笑容:“你最厉害了,阮湘。”
所有选手演讲结束后,主持人走上台前念了一段致谢词,而后把所有参赛选手请上舞台,让她们稍作等候。
每位选手的分数正在后台进行统计,几分钟便可公布结果。
很快,工作人员把最终结果送了上来,主持人捏着手卡,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林延述垂下眼睑,看向身旁女生:“紧张吗?”
“这是你问得第二遍了。”阮湘语气无波无澜,“你还是紧张紧张你自己吧,今天高手这么多,可别空手而归。”
“不会。”林延述胸有成竹,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我演讲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去找人了。”阮湘嫌恶地皱起眉,“结果还碰见了宋誉。”
“他没找事吧?”
“找了,不过不是找我,是找谢沉瑶。”
“谢沉瑶是谁,你提到过的那个新舍友吗?”
很快,获奖名单逐步揭晓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在一片掌声与叫好声中,阮湘如愿以偿地拿到冠军,亚军是秦安宁,季军则是林延述。
一旁的谢沉瑶兴许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名次下来时心情反而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不但没有什么失落情绪,还反而很为阮湘开心。
虽然她们只认识了短短一天,但阮湘却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愿意了解她相信她的人。
谢沉瑶走过去,轻轻拥抱了下阮湘,向她表示恭喜。
阮湘揉揉她的脑袋,觉得谢沉瑶乖巧又软绵绵的模样很像一只柔柔的蓝色水母。
扭过头时,谢沉瑶看到了台下的周政安。
他翘了下面的课,在数百人中迎向她的目光,竖起拇指和她遥遥对望。
获奖名单宣布结束,嘉宾颁奖,每个名次都有对应的颁奖嘉宾,而冠军的颁奖人正是方惟江。
男人走上台前,将奖杯递给阮湘时儒雅一笑,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湘湘,你比叔叔想象中还要优秀。”
阮湘惊讶一瞬,没想到方惟江这么快就能把她认出来,毕竟方惟江离开中国时她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都已经做好死缠烂打套近乎的心里建设了。
“方叔叔,您居然能认出我?”阮湘不可思议道。
方惟江温和地看着她,眼神怀念:“与其说是认出了你,倒不如说是认出了你妈妈。”
他拍拍阮湘的肩膀,打趣道:“你站上台的样子和你妈妈当年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叔叔怎么会认不出来。”
“一会儿颁奖典礼结束后你有空吗,我们两个叙叙旧?”
阮湘飞快地点头,脸颊上孵出两个浅浅梨涡:“好的方叔叔,一会儿见!”
颁奖典礼结束后,彩带和礼炮花瓣洋洋洒洒地飘满整个会场,满地落雪。
四周尽是欢声笑语,望向手心攥着的奖杯,阮湘眼眶突然就红了几分。
心脏处隐隐传来无声悸动,往日的努力和汗水在此刻终于光破云出。
她是喜极而泣,为阮甄,也为自己。
很快,摄像老师扛着摄像机来给大家拍大合照,林延述叫她一声,示意女生看向镜头。
阮湘抬眸的瞬间,他温热指尖落在她眼角,揩去了那颗晶莹泪滴。
男生长睫垂下,眸若点漆,嗓音温柔道:“阮同学,笑一笑,还记得我送你那条手链时说了什么吗?”
“我们,好运常在。”
“对。”阮湘眼眸弯弯,轻轻地复述着他的话,“我们,好运常在。”
大合照拍完便是获奖选手的单独合照,秦安宁拿到奖杯后便因为要参加钢琴比赛直接离开,因此前三就只剩下了阮湘林延述两个人,倒像是刻意在拍双人照片。
摄像老师调整着镜头,不住指挥着两人再靠近一些,获得阮湘允许后,林延述侧身轻轻贴住女生肩膀。
两人气息交叠在一起时,阮湘又闻到了那股澄澈的柑橘清香。
只是这一次她难得没再抗拒这个曾经最喜欢的气味,而是让它逐渐弥漫在了自己身旁。
摄像师喊道:“三!”
两人对视一眼,勾起嘴角。
“二!”
林延述伸手,悄悄在阮湘脑后比了个兔子耳朵,唇角笑意肆意又温柔。
“一!”
两人同时喊道:“茄子!”
照片“咔嚓”一声被定格在取景框中。
他们在这一刻,成为永远。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9月14日。
好运常在。
第26章 我会让我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散场后,阮湘跟着方惟江来到家私人咖啡厅。
店内环境静谧宜人,黑胶唱片缓缓旋转,流淌出舒缓乐曲。有只波斯猫正趴在羊绒地毯上睡觉,听见推门声音,它懒洋洋地站起身,转窝在猫爬架上。
阮湘微微垂眸,注意到他们这一桌的花瓶里摆放着三支白色雏菊。
阳光散落间,雏菊的花蕊散发淡淡清香,一种温暖舒适的惬意感围绕身边,就像是方惟江给人的感觉。
阮湘抿了口咖啡放在桌面,沉思片刻,直入主题道:“方叔叔,其实这次演讲比赛我是知道您会来特意参加的,我有事需要您的帮助。”
方惟江语气温和:“我可以帮到你的话,你尽管说。”
“是关于我妈妈的事。”
闻言,方惟江端起咖啡的手顿了下,眉心微抬:“你妈妈她过得不好吗?”
“她被陈承毅软禁在了家里。”阮湘眼神逐渐黯淡下来,低声道,“外公离世之后,陈承毅就侵占了我们家的房子和公司,常常一言不合就对我和妈妈拳脚相加。妈妈为了让我能远离他少受伤害,于是和陈承毅做下约定,决定独自一人留在那个家里。”
指尖不自觉地攥进掌心,阮湘轻轻呼出口气,从相册里调出阮甄伤口的图片拿给方惟江。
“直到现在我妈妈依旧每天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我报过警,但力量微薄,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反而会让她受到更多伤害。”
“最绝望的时候,我想到了您。方叔叔,希望您能看在之前*和妈妈的关系上不计前嫌,帮一帮她,也帮一帮我。”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收至眼底,方惟江攥紧手机,几乎是自虐般地把图片放大,紧盯着阮甄身上的一道道伤口。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临走前在机场给阮甄发去的短信。
他笃定地告诉她:你会后悔的。
阮甄却只是回复:我现在很幸福,我确信这就是我想要的。
陈承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们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有她这个当局者在这片迷雾沼泽中越陷越深,直至淹没生机。
看着这些照片,方惟江想,他应该笑的,笑阮甄愚蠢,笑她活该,可心中却不知为何被一股浓烈的愤怒所填满,把五脏六腑都揪得生痛。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极力掩去眸中那股浓烈的戾气。
再睁开眼时,阮湘听到方惟江饱含怒意地承诺道:“湘湘,你是个勇敢的孩子,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解决,让你跟你妈妈早日团聚。”
事情有了一大步进展,阮湘心中那块悬而未决的巨石总算得以降下几分。
告别方惟江后,她走在路上给阮甄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演讲比赛拿到了冠军,告诉她今天的阳光无比明媚,告诉她自己看到的一花一木,路边摇尾乞食的小狗。
最想告诉阮甄的是,我们不久后就可以团聚了。
但是她不能说,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万事都有变数,她不愿让阮甄再过多担心。
挂断电话没多久,阮湘收到了周政安发来的微信。
男生语音内容言简意赅,说他这个三中原住民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给他们办个庆功宴,祝贺他们拿到不错的名次。
阮湘欣然赴约,在路边打了个的士。
待她赶到时,菜已经全部上齐完毕,雅间一共四个人,周政安,谢沉瑶,她自己还有林延述。
见阮湘来了,谢沉瑶笑着跟她招手。
周政安下着菜问:“你怎么一散场就没影儿了,我们找你半天。”
“和朋友去外面聊了点事情。”阮湘接过林延述递来的湿巾擦手,“先不说这些,我快饿坏了。”
“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林延述捞出来个福袋,仔细地挑掉上面的胡椒后才放进阮湘盘子,“刚煮好,小心别烫到嘴。”
周政安咬着筷子“啧”了声,满脸调侃神情,很快被林延述一个眼刀杀回去。
他视而不见,举起杯子,几个人以可乐代酒一起干杯。
热辣辣的红油在锅里翻滚,沸腾,周政安夹出个撒尿牛丸一口咬下,结果油汤在霎时尽数喷出,精准飞溅上林延述小半个胳膊,留下道色香味俱全的痕迹。
男生扯着袖口,脸色黑沉:“吃东西一戳一个洞,没看出来你还长了张鸡嘴。”
周政安抽纸给他,自知理亏,躺平任嘲。
看着林延述扭曲的表情,阮湘没忍住,十分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见现在氛围不错,周政安似做无意般问道:“听说宋誉现在转到你们学校了?”
说完,他眼神立马落在了谢沉瑶身上,时刻注意着女生的情绪。
谢沉瑶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头越埋越低,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就禁不住一阵发颤。
见女生脸色发白,阮湘安慰般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大概明白周政安的意思,柔声询问:“沉瑶,你和宋誉的事方便告诉我们吗?”
谢沉瑶看向周政安,神色忧虑,后者鼓励道:“谢沉瑶,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该害怕的不应该是你。”
女生沉默片刻,右手紧紧攥住自己脖子上的平安扣,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因为有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姣好脸蛋和优异成绩,谢沉瑶一入学便是众人瞩目的对象,但因为家境贫穷又“自命清高”“不识抬举”,就常有些男生拿这件事在她身上开下流且恶劣的玩笑。
高二那年宋誉向谢沉瑶表白失败后,恼羞成怒地联合其他几个男生在班内大肆传播她的各种谣言。
这种事情一向是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发生在一个漂亮女生身上的桃色新闻,于是他们如蝇逐臭地围在宋誉身旁,想要从他口中听到谢沉瑶的更多“故事”,再然后便是口耳相传,无数张嘴巴添油加醋地把故事改编的更为精彩纷呈,丝毫不顾及这会给当事人带来怎样的灾祸与伤害。
对此,谢沉瑶第一时间解释过也自证过,可却都没有用。他们充耳不闻,只是围在一起聚成个严丝合缝的圈,一次次把她围在中央审判。
他们戏谑地看着谢沉瑶,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好似要透过衣物把她看个精光,估价,揣摩她的身体是否和故事里的一样迷人。
他们笑嘻嘻地说:“我们都知道了,谢沉瑶。”然后再似做无意地攀上她的肩,语气下流又轻浮地贴在女生耳边,“我手里有点闲钱,你今天晚上陪陪我们呗。”
后来即使周政安出面,即使始作俑者宋誉退学,也只是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加波澜壮阔,高潮迭起,并没能实质性地改变什么。
“不是真的干嘛怕人说?”
“我就听听,又没乱传,要找找他们去。”
“能被这样说的女生肯定自己多少也有点问题吧……”
“哦,是假的,那又怎样?关我屁事。”
“可我觉得她就是这种人诶。”
每个人都有一双耳朵,每个人都只听自己想听的。
谢沉瑶发现自己根本捂不住他们的耳朵,躲不掉射击而来的流言蜚语,于是她只好封住自己的耳朵,捂上自己的嘴巴,把自己缩小,再缩小,直到消失。
祈祷有天一觉起来,能够看到雨过天晴。
说到最后,谢沉瑶已经泣不成声。
宋誉的骚扰和同学们的讥讽历历在目,像根鞭子一下又一下地鞭笞在她身上,体无完肤。
得知事情的全貌,阮湘食欲全无,她将谢沉瑶搂进怀里,心疼地轻声安慰着这个已经足够坚强的女生。
回去的路上,阮湘一直闷闷不乐。
林延述安静地陪同在她身边,身边车流涌过,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纤长,紧密。
临走时他们嘱咐谢沉瑶,如果以后宋誉再找过来,一定要全程开启手机录音留下证据。
谢沉瑶应好,向他们真诚道谢。
他们都知道,即使最后真相水落石出,宋誉道歉,承认造谣,得到惩罚,也无法让谢沉瑶受到的伤害减轻一分一毫。
伤口已经凝刻成疤痕狰狞地跟随身旁,只有哪天谢沉瑶能做到彻底无视他人的目光和言语,才能真正从这场谣言中走出,开启新的生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夜晚黑如一笔画不开的浓墨,万物静默,夜色如银。
“明天会有好天气吗?”回忆起谢沉瑶那双黯淡双眼,阮湘抬眸看向身旁的男生。
“或许吧。”林延述明白她的意思,语气淡淡,“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不会每一天都有好天气。”
“你说得对。”垂下眼睑,阮湘不禁有些兴致缺缺。
迎面刮来阵夏夜晚风,在树影摇曳间发出“沙沙”喊声。
阮湘将发丝捋到耳后的瞬间,听到林延述肯定道:“但不管是狂风骤雨还是严寒暴雪,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度过每一个极端天气。”
男生语气平淡,一字一句却郑重如承诺,阮湘虽然有些感动,但并没怎么把他这句话放进心里。
“我早已经不信这种话了。”阮湘笑了下,告诉他,“我现在就只信我自己。”
她不需要别人给她撑伞或是披衣,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骑士,可以独自跨越前方所有陷阱,披荆斩棘。
“林延述。”
远方灯火璀璨夺目,似点点晴日星光。
阮湘望向前方,笃定道:“我能让我的每一天,都变成好天气。”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14日。
她的每一天,都会是好天气。
第27章 阮湘魅力太高,你魅力太低。
周一到校时,阮湘发现书桌里多了两份庆祝礼物,不用猜测也知道是谁送来的,她抬起头,对上了冯嘉瑶周韵筝笑意盈盈的目光。
阮湘眉眼弯起来,佯装迷惑道:“这谁送我的礼物,不会放错了吧?”
周韵筝配合她热演起来:“哎呀,应该就是放错了,礼物给我,我帮你放到失物招领处。”
见周韵筝作势要抢走礼物,阮湘连忙将它们护在身后,几个女生抢抢笑笑地扭作一团,语音欢快。
兴许是最近为了准备演讲比赛经常熬夜,阮湘总感觉眼睛疲惫的厉害。
课间时分,她趴在栏杆旁眺望远方,发现学生会里的不少人正在操场搬运道具,一个个动作繁忙。
她朝冯嘉瑶问道:“他们干嘛呢?”
冯嘉瑶“颗滋颗滋”地往嘴里塞薯片,语调含糊不清:“湘湘,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艺术节居然都能给忘了。”
艺术节?
周韵筝接过话题,语气兴奋:“今年艺术节高二那个叫李言景的学弟好像也参加。他最近在咱们学校人气好高,唱歌好听就算了,人还帅得惨绝人寰,你说女娲娘娘造我的时候怎么就没舍得多按几个天赋点?”
冯嘉瑶长长叹口气:“唉,可惜咱们今年高三,就只有看着的份喽。”
阮湘觉得李言景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下没想起来就也没太在意,随口问了句:“有多帅?”
冯嘉瑶努努嘴,悄声道:“我感觉比起林延述就只差一点点。”
“哦。”阮湘瞬间失去了对李言景的所有兴趣。
林延述的脸她看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免疫的差不多,后来去当记者见过的美女帅哥更是数不胜数,一般男色早已无法动摇她心。
“哦?你就哦?”冯嘉瑶不满道,“林延述天天跟在你后面跑,你是不懂学校再出现一个大帅哥对我的杀伤力。”
阮湘趁她不备,一把抽走冯嘉瑶薯片,反手威胁:“早恋还是学习,二选一。”
“你好残忍。”冯嘉瑶闭了闭眼,视死如归,“我选学习。”
“算你懂事。”阮湘把薯片塞回到女生手里,“关键时期请把个人的小情小爱放在一边,专注学习。”
瞧见冯嘉瑶已经被洗脑成功,此刻盯着教室归心似箭,阮湘刚准备带领她们回去扑进学习的海洋,结果一扭头就撞到了块坚硬礁石。
她捂着脑袋抬起头,瞧见林延述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男生穿着件宽松的日系拼色Polo衫,袖口处松松挽起,露出截流畅的小臂线条。
阮湘揉揉鼻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让冯嘉瑶两眼放光的不是教室,而是在她身后的林延述。
男生长眸微垂,问她:“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沉迷帅哥呢。”冯嘉瑶为了报威胁之仇,满嘴胡邹。
林延述语气悠哉:“我不就在这儿站着,你往那边看什么?”
阮湘极力隐忍住翻他白眼的欲望,预备回击之时,忽然瞄到楼梯口有个男生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男生肤色白暂,俊逸闲雅,伴着阳光迎面走来的样子就像张行走的流行杂志封面。
上下打量一番林延述,阮湘指向杂志男的方向,语气轻慢里又带着点不屑一顾:“我要看帅哥也是看他好不好?你这张脸我早就已经看腻了。”
对战的火花顷刻间一触即发,周韵筝激动地双眼放光,连忙去看林延述反应。
只见林延述眯起眼眸,顺着阮湘的指尖瞥向那人一眼。
片刻后,他垂下眼睑,颇为嫌弃地“啧”了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阮湘感觉自己的审美受到质疑,自动反击功能启动,没好气地拐了他小腿一脚:“我看你挺闲,错题帮我改完了?”
“嗯。”林延述求生欲极强地迅速道,“你最近状态恢复挺快,正确率提高的已经和之前没差多少了。”
“等着吧,下次就再把你从年纪第一的位置踹下来。”
“我拭目以待。”
眼看杂志男离她们的方向越来越近,冯嘉瑶默默扯了扯周韵筝的衣角,兴奋地压低声音:“我去,这不是李言景吗,他来咱高三的教学楼干嘛?”
“估计是来找哪个老师,我听说……”
还没等周韵筝说完,李言景便已径直走到她们面前。
男生周身气质清爽似夏日的柠檬汽水,找准目标般将脚步精准落定在阮湘旁边,伸出手,礼貌道:“阮学姐,你好。”
还没等女生反应,林延述便很有危机感地主动欺身上前握住了李言景的手,同时,他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右靠了些,将阮湘整个藏在身后。
他挑了挑眉,语气冷淡:“有事吗?”
“有事没事也不是找你说事,关你屁事。”阮湘将面前碍眼的人一把推开,看向李言景,“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是我单方面认识你。”李言景嘴角弯起弧度,唇边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少年感十足。
“很冒昧打扰学姐,我是高二一班的李言景。来找学姐是因为去年在台下看到了你的校庆合作表演,特别喜欢学姐的唱歌技巧和里面蕴含的浓浓感情。今年艺术节我也报了音乐节目,就想请你指导一下,不知道学姐方便吗?”
“呦呦呦呦,是喜欢学姐的唱歌技巧还是喜欢学姐的……”冯嘉瑶语句故意卡下后半截,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延述闻声扫过去,眼神犀利。
冯嘉瑶噤声,收起那副嬉皮笑脸模样,暗示道:帅哥放心,我是站你的。
校庆演出?
阮湘思考片刻,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她高二那年正好是洛城一中一百周年校庆,她和林延述被学校安排强制性参与,只好硬着头皮排了个节目。
林延述弹钢琴,她唱歌,节目反响似乎还挺好。只是这件事过去太久,早就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落了层灰。
见阮湘正在考虑,又想到自己这张已经被她看腻的脸,林延述危机感瞬间炸起。
他站在一旁,默默提醒道:“阮同学,关键时期请把个人的小情小爱放在一边,专注于学习。”
冯嘉瑶边看戏边啃薯片,疯狂点头。
闻言,阮湘果断在冯嘉瑶林延述两人心碎的目光中回握向李言景掌心:“没问题,学姐可以帮你。”
冯嘉瑶瞪大双眼,顿感手中的薯片食之无味。
说好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学习故,两者皆可抛呢?
李言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惊喜地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到时候方便联系。我知道学姐高三忙,不会经常打扰你的。”
“好。”
确定加上阮湘微信后,李言景似做无意地感叹:“总算是拥有学姐的好友了。”
“总算?”阮湘抓住重点,“你之前加过我吗?”
“其实去年校庆结束后我就向学姐你发送过好友申请,但是很快被你拒绝了,怪我当时的好友申请太唐突了。”
阮湘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一般不加不认识的人。”
“没关系。”李言景晃了晃手机,“起码我们现在认识了。”
一旁的林延述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盯着李言景,在心里无声冷笑。
大家都是男生,谁也不是傻子,他那点小心思林延述一眼就看得出来。
晴空朗润,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微光洒进教室。
迟辰趴在桌子上正跟周公幽会,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地动山摇,他还以为地震了,瞬间直起身子就打算往外冲。
林延述一把拉住迟辰,语气幽幽:“你醒了。”
“滚。”
一看是林延述,迟辰怒骂一声,趴回到课桌继续假寐。
他已经猜到这人来找他是意欲为何。
果不其然,林延述强行把他从睡梦中拉起又是因为阮湘的事。
迟辰眼皮都懒得掀起来,强撑着困意听完后没好气道:“你把我叫醒就为这点破事?”
林延述眼尾耷拉着,烦得不行:“本来阮湘就对我爱搭不理的,身边还有个碍事的周政安,现在又来个李言景,哦,她还有个渣男初恋正在死乞白赖地求复合。”
语毕,林延述咬牙切齿道:“你说我哪儿来这么多情敌?”
“这还不明显吗?”迟辰怼他,“显然是阮湘魅力太高你魅力太低导致的。”
“你就不能雪中送炭说点好话让我开心开心?”
“我可不擅长雪中送炭。”迟辰冷笑一声,趴回桌面,“我擅长落井下石。”
“……”
算你狠。
_
傍晚,阮湘上完培优班离开学校时,外面已是一片月明星疏。
王广盛因为女儿的事情已经向阮湘告过假,这几天都不便来接送她。
阮湘顺路买了个鸡蛋灌饼,边走边吃。到了单元楼下,她忽然发现楼栋旁边停着辆眼熟的黑色自行车。
阮湘没太在意,点开李言景给她发来的一段录音,里面是他自弹自唱的一首英文歌,男生声音低沉磁性,很有颗粒感,在夜幕中显得治愈而又安静。
伴着歌声,阮湘记忆开始复苏,逐渐地想起李言景这个人来。
李言景在原本时间线的高三就追过她一段时间,他长得帅性格好人也机灵有趣,阮湘对他还蛮有好感的。
不过林延述倒是一如既往地讨厌李言景,总是暗戳戳阻止两人接触,之后李言景向她表白,被她拒绝后就慢慢没了联系。
歌声逐渐归于平静,阮湘给他点出一个气息不稳的地方,将手机放在一边开始学习。
隔天早上,小公鸡闹钟因为没电而罢工,见时间已经濒临迟到边缘,阮湘迅速套上校服,穿好鞋袜,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冲出家门。
直到下楼看见空无一人的街道,阮湘才猛然想起王广盛最近因为忙着照顾女儿不能来接送她上下学。
这会儿再叫车显然已经来不及,阮湘正苦恼时,身后忽然传来阵自行车的“叮铃”声音。
她扭过头,双眸在霎时闯进道清俊身影。
阮湘瞳孔微睁,惊讶道:“林延述,你怎么在我家小区?”
闻言,男生长腿一支,不紧不慢地把车停在了阮湘面前。
林延述今天不同于以往,脸上戴着个黑色口罩,露出的一双眉眼冷锐,倦懒,尚还泛着惺忪睡意,似乎精神不太好的模样。
他并没回答阮湘的问题,只是打量了几眼面前女生的窘迫状态。
开口时,林延述咬字分外散漫。
他问:“需要我带你一程吗?阮同学。”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18日。
服了,偏偏这时候被她气得牙龈上火,脸肿得跟仓鼠一样……
第28章 别用美人计,我受不了。
见阮湘神色犹豫,林延述还是解释了下:“林桦越不是搬到我家了吗,我没地方住,正巧这边有空房出租就先搬来这里一段时间。”
语毕,他从口袋拿出手机,展示屏幕上的时间:“你确定还要站在这里闲聊?”
阮湘也不跟他矫情,很快侧身坐上林延述后座,指尖死死攥住男生腰间衣服。
林延述扭过头,看一眼侧腰,耳廓稍烫,不自然道:“你攥这么紧干吗?”
按理说在迟辰给他的讲述中,在有帅气出场的加持下,阮湘应该羞涩地坐上他的后座,手指几次伸出又悻悻收回,不敢碰他。再之后他就可以霸道地抓住阮湘双手一把放在腰间,借此来提升魅力。
结果阮湘居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便直接坐上后座就算了,指尖也攥得像要给他量腰围一样,没有丝毫理想中校园爱情的浪漫效果。
林延述垂眸,忽然觉得阮湘对他的状态不像是异性对异性,倒更像是兄弟对哥们……
概括一下就是他想演红楼梦,阮湘却只跟他对戏水浒传。
“别管,骑你的车。”阮湘紧张兮兮道。
跟林延述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很清楚这位骑车带人的风格,放荡不羁爱急刹,不死绝不按喇叭。
之前高三林延述最开始骑车载她时,她不是吓死就是被急死。不过……阮湘眨了眨眼,看向周围飞速掠过的风景。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林延述并没有搬来过她家隔壁,而是每天早上骑单车来接她。
看来冥冥之中,她还是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快到校门口时,阮湘为了避嫌让林延述提前停车,两人各自走进学校。
高主任正站在校门口抓着装,看见阮湘,笑呵呵地恭喜她拿到比赛冠军。阮湘随口说了几句还是要感谢老师教导之类的客套话,哄得高主任如沐春风。
林延述停好车走过来时脸上口罩依旧没摘,他长得本就冷,口罩使得他整个人相较平常更多出了几分难以靠近的凌厉。
见状,高主任叫住林延述,上下打量一番:“把你口罩摘了再进去,上学呢还是让你来耍酷的。”
林延述停下脚步,瞥了眼不远处看热闹的阮湘。
他早就想好说辞般:“感冒,会传染。”
高主任当了这么多年主任,见过的学生成千上万,是不是撒谎听一句话看个眼神就知道。
阮湘见时间还来得及就站在一旁看戏,她也挺好奇的,林延述怎么今天莫名其妙地非要戴着口罩?
高主任加重语气道:“摘下来,不然你今天就别进校门。”
“不行。”林延述负隅顽抗。
一听他犟嘴,高主任火气更盛,翻开手里的“恶魔手册”就打算狠狠记上林延述一笔。
男生双手插兜,露出一副你随便吧反正我就不改的模样,把高主任气得林字的一横差点划破天际。
这人口罩哪怕到了教室也没舍得摘,一到座位就把半边脸埋进臂弯,只露出双忧虑的眼睛。
“你怎么了?”阮湘侧过身,拿笔敲敲他桌子。
林延述垂下眼睛:“脸肿了。”
他语气冷冰冰的,说出来的话音却十分委屈:“阮湘,我的脸是被你气肿的。”
“别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扣,到底怎么回事?”
林延述闷闷不乐:“你昨天说看腻了我的脸。”
“嗯,然后呢?”
“它不想被你看腻。”
“嗯。”
“然后它就气肿了。”
“嗯。”反应几秒后,阮湘坐直身体,十分无语,“你这什么逻辑,碰瓷呢?”
兴许也觉得自己丢人现眼,林延述咬咬牙,把头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没碰瓷。我被你气得上火,第二天起床发现不但牙龈肿了,脸也跟着一起肿了,很明显这都是你的错好吗。”
不是吧,居然给气成这样。
阮湘十分没给面子地嘲笑出声,凑近林延述道:“口罩摘掉给我看看。”
“不。”
她语气调侃:“之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我才不在意呢。”林延述抬头,将目光投向阮湘,不紧不慢道,“我只在意你的看法,你难道不知道吗?”
男生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她措手不及,阮湘愣了下,避开林延述的灼灼目光。
仔细回想下两人经历过的种种,阮湘发现在一起时是林延述主动向她表白,分手时也是林延述直接把她甩开。
这样想来,他们之间似乎一直是林延述占据着主导地位。
这一点也不公平。
阮湘忽然很想要报复回来,就像是林延述刺痛她那般,于是她慢条斯理地笑了下,那模样漂亮又无情,像只狡黠的狐狸。
她伸手,温热指尖轻轻划过男生耳廓,慢悠悠地停留在口罩的挂绳处轻捻,按压。
“让我看看你嘛。”她说。
话语间,指腹纹路摩挲过泛红耳畔,触感似冬日细小的静电,在耳边霎时炸开了最小幅度的焰火。
林延述喉结滚动,静静地看着阮湘,眸色渐深,渐沉。
“可以。”男生嗓音低沉,“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阮湘,片刻后垂下眼睑,一点点收回所有棱角,诚实道:“能不能别用美人计,我受不了。”
“……”
阮湘白他一眼,望向林延述通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尖,无奈地弯起嘴角。
指尖还留有他身体余温,阮湘磨了磨手指,默默地想。
她的前男友还真是又纯情,又没出息。
林延述一向说话算数,既然答应阮湘要摘便决不食言,立刻乖乖扯下口罩。
阮湘目光扫过,在看到口罩下那半边肿胀的脸颊时,内心在短短一秒钟内迅速经历了五种情绪。
它们分别是,震惊,无语,同情,嫌弃和嘲笑。
很不幸,嘲笑排在了最后。
眼看林延述的脸色已经变得比雨天的乌云还要阴沉,阮湘努力收回笑意,强压下嘴角放平语气:“其实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嗯。”
“就是……”阮湘身体微微发抖,“就是像只蜜蜂小狗。”
“蜜蜂小狗是什么?”林延述直觉可能不是什么好词,语气凉飕飕的。
阮湘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是只像蜜蜂一样甜,人见人爱的小狗。”
林延述“哦”了声,对这个称呼勉强还算满意。
他曾经听到别的女生说过,对男生最好的夸奖就是说他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因此,他果断在课间去找迟辰炫耀。
听完全部,迟辰无语道:“你是真的一点网都不上啊。”
林延述喝了两片消炎药,疼得龇牙咧嘴:“你就羡慕吧。”
迟辰把手机拿给他:“来,你自己上网搜搜蜜蜂小狗什么样。”
林延述才不信他,立刻上网搜索蜜蜂小狗相关词条。
几分钟后,他绝望地一头磕在书本上,双目无神,心像窗外树叶一般随风飘摇。
迟辰同情地戳他脑袋,贱嗖嗖道:“你是哭了吗,蜜蜂小狗。”
“别逼我动手。”林延述直起身子没好气道。
“呦,这就不趴了,你回血速度还挺快。”
林延述杀他一眼,咬牙切齿:“我他爹的脸疼,不行?”
由于在小区门口打车不太方便,王广盛又还要过段时间才能上班,所以阮湘一连五天都是由林延述亲自车接车送。
时间长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决定买一辆自行车自己上学骑,这样既省事省钱又不用担心迟到,唯一的问题就是阮湘不太会骑自行车。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林延述曾经教过她,然而阮湘只学了个半会。她因为重心不稳控不好把,摔得次数太多嫌疼,再加上当时太忙学了一天就没再继续,后来再长大些就去考了驾照,出行都是开车,自然更不用去学如何去骑自行车。
现在看来,有些事情注定逃不掉。
周六上完补习班,阮湘相约谢沉瑶一起陪她去商场挑选自行车。
自从上次演讲比赛结束后,她便一直和谢沉瑶保持联络,林延述周政安也想过来,但阮湘嫌他俩太烦,果断拒绝了同行请求。
两个女生来到商场,边走边聊倒也愉快。
望向琳琅满目的自行车,谢沉瑶主动问道:“阮湘,你打算挑哪种类型,变速自行车还是普通自行车?”
“你是新手的话我建议还是普通自行车,变速车座高,骑起来你可能会不太适应。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可能会太武断,主要还是看你。”
谢沉瑶建议的语气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话太多会打扰到她心情。
阮湘知道女生心思敏感,友好地冲她笑笑:“没有啦,你的建议很好。”
阮湘挑了会儿,最后选中辆粉白相间的自行车,和商家敲定后约好明天把车子送到她小区门口。
外面天色尚早,正巧商场有跳格子捞金鱼的活动,两人反正也闲着没事,便也一起排队参加。
这里的跳格子游戏就是小时候常玩的跳方格,只不过裁判稍改了规则,需要先进行抽签,抽到数字几就把沙包丢进对应的方格里再起跳,如果丢不进对应的方格或者跳跃的时候踩空就算做失败。
谢沉瑶在小事上一向运气不错,她抽到数字1,轻松就把沙包丢了进去。
女生体态轻盈,即使单只脚跳也不会出现重心不稳东倒西歪的模样,反而像只灵活的小兔子。
阮湘就比较倒霉,抽到数字7,连沙包都没丢进去就宣布失败。
谢沉瑶问她要不要再试一次,阮湘摇摇头,带着她去捞池里的金鱼。
捞金鱼的网是纸网,沾水没多久就会破掉,但谢沉瑶似乎很擅长这个游戏,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池中金鱼,伺机行动。
她生得漂亮,认真又专注的模样很快引得周围不少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女生身上。
卷起的袖子露出截冷白小臂,谢沉瑶动作又快又准,一勺下去便是一条小鱼,最后居然赶在纸网破掉前整整捞上来五条金鱼。
回去的路上,阮湘盯着她手中小鱼赞叹道:“好厉害啊你,有没有什么诀窍快点传授给我。”
谢沉瑶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怀念神情:“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诀窍,就是眼准手快。我爸爸很喜欢金鱼,小时候经常带我来捞,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这样啊。”阮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次我也试试。”
“但我其实不太喜欢金鱼。”谢沉瑶慢慢地说。
“为什么?”
“因为这并不是它本身的模样。它的原身明明是鲫鱼,但却为了满足部分人的喜好被硬生生地培育成了各式畸形的模样。”
谢沉瑶拿起手中金鱼,在灯光的照耀下静静地看着它们。
这些金鱼们有的双眼肿大,有的背鳍缺失,在清澈的水中迷茫地左右游行。
“人类给它们优越的生活,它则给人类带来欢乐,但是其实有很多变异的金鱼即使你再精心照料也难以活得很久。”
“所以我偶尔在想,因为别人的喜好被迫改变自己,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痛苦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见阮湘默不作声,谢沉瑶低下头连忙抱歉道:“对不起,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影响到你的心情了。”
“没有,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听别人对我说这三个字。”阮湘认真道,“谢沉瑶,我很喜欢你聊这些,很鲜活也很动人,就好像我见到了在承受那些流言蜚语前最早的你。”
闻言,谢沉瑶轻轻呼出口气,微笑道:“谢谢你,阮湘。”
“客气什么,我们可是朋友。”
夜色漆黑如墨,路边的车流不息,金鱼摆尾间,两个女生相识一笑,搭起道友谊的桥梁。
在岔路口分别时,阮湘望一眼周围,还是不放心地问道:“沉瑶,最近宋誉还有来骚扰过你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22日。
已消肿,帅回巅峰。
第29章 你先不要走,再陪我一下,好吗?
谢沉瑶愣了下,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最后只是微笑着说:“他应该是知道怕了,不敢再来招惹我。”
阮湘还是不放心,仔细叮嘱:“虽然如此,但你还是要小心点,宋誉这种人就像条阴毒的蛇,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冲出来咬你一口。”
“我知道啦,谢谢你阮湘。”
阮湘揉揉谢沉瑶的脑袋,挥手跟她告别。
月色薄凉,周围人影渐稀,在回家的路上,谢沉瑶总要经过条昏暗逼仄的巷口。
她不喜欢这条路,因为这里的空气总是弥漫一股让她不舒服的味道,像是潮湿地发霉的菌菇,湿哒哒,黏腻腻的,如同暗处一道如影随形的幽深目光。
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谢沉瑶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不适的地方。
四周静寂无声,很快,女生背后,一道瘦长鬼影踏着夜色缓缓出现,又迅速隐匿于阴暗之中,似乎是感知到什么,谢沉瑶喉咙逐渐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
她停下脚步,猛地回头,可身后却安静的空无一人。
风吹叶动,摇晃出片片阴森黑影,似一只只蝙蝠潜于黑夜。心跳声在此刻剧烈可闻,谢沉瑶咬了咬唇,神经紧绷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就在这时,一只野猫骤然从杂草丛中窜出,谢沉瑶吓得身体一颤,不慎将手机摔落在地。
屏幕适时地亮起,她垂头,看到了谢蕊发来的信息。
「瑶瑶,什么时候到家啊?菜还用妈妈给你热热不?」
稳了稳心神,谢沉瑶自我安慰道,没关系的,只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了。
这条路上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弯腰拾起手机的瞬间,谢沉瑶动作一顿,余光撇到地面的一道瘦长鬼影已经停落在她身边,尽数覆盖住了身体的全数光源。
毛骨悚然的阴冷感霎时从脚踝攀到脊背,下一秒,谢沉瑶瞳孔骤然放大,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在绝望中被一双大手死死锁住了嘴巴。
……
夜色深重,路边车流不息,路灯散落的光源明亮,点燃黑夜。
阮湘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在电线杆上,接通林延述打来的电话。
“嗯,我和谢沉瑶已经分开了。没事,不用你来接,我已经订好了网约车。”语毕,阮湘慢悠悠直起身体,瞧见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落着一条项链。
“嗯,好,知道了。”
步伐前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发现这条被人遗落在地上的项链正是谢沉瑶平时戴着的那条平安扣。
莫名的,她心中涌起股不祥的预感。
阮湘指腹擦去环扣上面残留的灰尘,问道:“林延述,你刚刚说周政安在你旁边是吗?你现在把电话给他。”
很快,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推搡声音,几秒后,阮湘听到周政安说:“找我什么事?”
“谢沉瑶的项链掉在这边被我捡到了,我们刚分开不久,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吗,我把东西给她。”
周政安那边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寻找地址,发来后,他仔细叮嘱阮湘道:“谢沉瑶她家那边要经过一条小巷,很黑很潮,你小心点。”
“好。”阮湘挂掉电话,把平安扣装进口袋,朝着周政安发来的地址走去。
她中途给谢沉瑶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快步踏进小巷,阮湘身体被黑暗吞没的瞬间,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再次涌现,甚至于愈演愈烈。
这个地方她高一时为了绕近路曾经来过,结果遇见混混被抢走了手机,虽然之后被林延述又夺了回来,但总归留下了些不美好的回忆。这条巷子也自此被她拉黑,再也没有靠近过。
时隔多年再来到此地,阮湘发现这里比她记忆中还要漆黑阴森,简直如同恐怖片中的场景。
阮湘加快脚步,不停拨打着谢沉瑶的电话,一次次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让她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越往小巷深处走去,阮湘便越是心慌,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呼救。
“唔……救命……滚!你放开……”
熟悉的女声让阮湘如遭雷击,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迅速拿出手机报警。
阮湘小声报出地址,拾起脚边一根粗壮的树枝环视四周。
脚步跨过片片草丛,伴着微弱夜色,阮湘看到谢沉瑶被一具看不清人脸的身影按在了地面。
听着耳边女生的声声哭喊,阮湘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直接趁其不备一脚踹上那人背脊,而后用手机里的强光手电直刺他的眼睛。
阮湘力道不轻,男人被她踹翻在地滚了半圈才踉跄着站起身体,他粗喘着气,用手指遮挡住眼前的剧烈光线。
阮湘护住谢沉瑶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辨认出眼前这张熟悉的漂亮脸蛋,那人从嘴里发出几声尖锐冷笑。
他慢慢放下手臂,眼神阴恻恻地盯着面前女生,一字一句道:“阮湘,我不找你,你还亲自送上门来啊。”
这人竟然是宋誉!
见男生这副穷凶极恶的模样,阮湘立刻判定出宋誉此次袭击绝对是早有准备,他一定是跟踪了谢沉瑶很久,只等这次机会。
阮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宋誉,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宋誉默不作声,悠哉悠哉地拍拍身体,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刀拍击在掌心,一步一步微笑着慢慢走进两人。
阮湘用力拽起抽噎的谢沉瑶,拉着女生不住地往后退去,宋誉找得这个地方是条死路,唯一的出口被他挡住,她们根本逃无可逃。
阮湘攥紧掌心,逼迫自己冷静,她刚刚已经报过警,现在只需要稳住宋誉拖时间等待警察的到来。
“啧啧啧。”
欣赏着两个女生的惊恐模样,宋誉卑劣的自尊心总算得到了满足:“你说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他似乎真的很是疑问,欺身逼近阮湘。
“阮湘。”宋誉掐住女生下巴,把尖锐刀身拍在她的脸颊,语气轻浮而又狎昵,“我很喜欢你的,但你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好事呢?”
“你看看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被划上一刀该多让人心疼啊。”
冷汗一层层浸湿额发,此刻,阮湘无比懊悔着自己的鲁莽,她太气太急,居然没有想到宋誉会带着刀。
深吸口气,阮湘适时地服软道:“对不起。”
“呀,没想到你居然还会道歉?能屈能伸,我喜欢。”宋誉低笑出声,死死地盯着两人几秒后,将手里的刀尖猛然对向了谢沉瑶。
谢沉瑶身体骤缩,紧紧贴向身后的墙壁,精致的脸上爬满了惊惧泪痕。
“你这个贱人,明明乖乖跟我就行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他面目狰狞,扯住谢沉瑶的头发狠狠往后拽去,“操!哭都哭得这么勾引人,贱不死你!”
见宋誉注意力终于不在自己身上,阮湘咬牙,找准机会一把拽住男生小臂。
她擒住他肩膀用力后折,骨骼交错的碰撞声霎时尖锐地嗡鸣耳畔,宋誉发出声凄烈惨叫,痛得整具身体不断后跌。
千钧一发之际,阮湘大声对谢沉瑶喊道:“抢他的刀!”
谢沉瑶剧烈地抖了一下,不顾身体上的酸痛连忙爬起,她指节紧绷,发白,死死地按住宋誉另一只手,而后用尽全部力气咬住了他拿刀的那只手臂。
“滚!”
刀尖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宋誉大叫一声,把谢沉瑶重重甩在地面。
就在此时,一道蓝紫色光线驱散阴翳,猛然照亮整片小巷,警车的鸣笛声停在巷口外面,人群霎时密密麻麻地涌动而入。
宋誉眼神阴狠,知道自己再没机会,骤然起身拽过阮湘手臂,后者不敌,在顷刻间与他共同摔在地面,被迫纠缠扭打在一起。
看见阮湘苦苦挣扎的狼狈模样,谢沉瑶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她挣扎着爬起身,在慌乱间捡起了手边石块,而后使出全力地砸向宋誉。
“砰——”
一切在此刻归于平静。
再睁开眼时,谢沉瑶看到宋誉已然倒地昏死过去,男生头上血流如注,满目凄红,而阮湘衣衫凌乱,眼神呆滞,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正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眼睛。
场面在此刻被撕出一道难以复原的滔天裂缝,谢沉瑶指尖骤然失力,石块应声掉落,发出沉重闷响。
她抖着唇瓣,怔怔看向手里鲜红湿润的血迹。
下一秒,一道撕心裂肺地尖叫声划破了整片静谧长夜。
_
茫茫浓夜,飓风刮过林稍,树叶哭嚎。
林延述跟周政安赶到警局时,阮湘正独自在做笔录。
女生披着件毛毯,垂头散发,脸色苍白,浑身脏污不堪,听见林延述喊她名字时,眼泪顷刻间便砸了下来。
林延述呼吸一窒,仓皇冲上去,心脏似被银针剜过。
他擦去阮湘脸颊的泪水,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声音颤抖:“没事了阮湘,已经没事了。”
熟悉的柑橘香充斥在身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阮湘死死拽住林延述的衣袖,埋进他的肩头无声落泪。
谢沉瑶和宋誉都已经被送往医院,后者虽然被谢沉瑶砸昏过去,但好险没什么大碍。
医院里,谢沉瑶独自坐在病床,身上满是淤青红肿痕迹。她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再哭,只是疲惫地坐在那里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住地打着冷颤,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周政安站在病房门口,握住门把的手背青筋凸起,肌肉绷紧。他眼里满是血丝,浑身散发着可怖戾气,恨不得即刻就将宋誉剥皮抽筋。
他明明答应过谢沉瑶会保护好她,却又一次食言让她独自承受这么恐怖的事情,甚至还连累了阮湘。
掌心被指尖剜出道道血痕,周政安垂头,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夜已经深了,可头顶的白炽灯却仍然亮得晃眼。
林延述侧过头,看向肩膀上已经熟睡的女生,用指尖轻轻拂去了她面庞发丝。
阮湘睫毛抖颤,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她眉宇间死死锁在一起,偶尔不时发出几声惊慌呓语。
林延述抽出张纸,疼怜地点去她眼角泪痕,胸中有浓烈的恨意和懊悔无处疏解。
如果他坚持要陪着阮湘一起去买自行车,如果他能更早来一步,如果他再敏锐一点,是不是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就在林延述陷入自责的漩涡之时,阮湘身体忽然剧烈一抖。
女生猛然睁开双眼,额间满是溢出的细密冷汗。
阮湘唇瓣发白,低下头不住喘息,她现在只要做梦,便是宋誉提着刀阴笑着朝她和谢沉瑶走来的场景。
见女生状态不好,林延述立马递给她杯温水。
阮湘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现在几点了?”一开口,阮湘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般又涩又干。
林延述看一眼表,语气沉沉:“凌晨三点。”
阮湘舔舔嘴唇,麻木地将头靠回在林延述肩上汲取着安全感,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对话,只想好好休息摆脱今晚的阴影。
“林延述。”她说,“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
“好。”林延述搂住她还在发抖的身体,安抚地拍过女生清瘦背脊,“我们回家。”
夜幕深重,将阮湘送到家后,林延述找到她家里的医疗箱帮她上药。
女生受了不少皮外伤,原本平滑白嫩的胳膊与膝盖现在满是破皮,淤青,血痕。
碘伏抹在伤口印出褐色痕迹,阮湘没有喊痛,只是失神地望着地面一言不发,整个人像是一触即碎的陶瓷,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鲜活。
细细密密的痛感涌上心头,林延述眸中的心疼几乎要化为实质,像是有把刀一点点剜去他的骨肉。
处理完伤口,他起身帮阮湘掖好被子,打开台灯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动身之际,衣摆却被床上的女生猛然拉住,攥紧在掌心。
“林延述。”
/:.
阮湘眼尾泛湿,蜷缩起身体,轻轻地喊他名字。
橘黄灯光落成夕阳剪影静静笼罩身形,今晚,谁都恐惧夜的再度来临。
光影朦胧间,女生竭力掩去即将崩盘的情绪,第一次完全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拜托道:“你能不能不要走,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23日。
绝对不会放过你,宋誉。
第30章 我的初恋是你,林鼹鼠。
闻言,林延述坐回到女生身边,珍视地回握住她掌心。
“我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迷迷糊糊中,阮湘听到他这么说道。
骗人。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秒,阮湘默默地想。
林延述总是在骗她。
早晨醒来时,浑身酸痛不堪,阮湘直起身体,视线聚焦,将眼神凝聚在不远处的男生身上。
林延述正在阖眸小憩,他眼皮下泛着淡淡乌青,下巴藏在竖起的衣领之中,显然是副一整晚都没休息好的模样。
望着林延述的睡颜,阮湘恍惚想起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有次她为了给节目找素材,去了当时据说闹鬼的凶宅里试住一晚。
她胆子虽然不小,但也大不到哪里去,便喊了林延述来陪她。男人胆子没比她好上多少,见到个不小心弄掉的纸箱都要嚎两嗓子,直接把节目效果拉满。
下半夜阮湘实在是太困,缩在墙角休息时沉入梦乡,醒来后,她惊讶发现摄像机里居然满是房间各处的素材,原来昨晚林延述看她辛苦便没舍得叫醒她,独自一人去帮她补录。
临走时,男人困恹恹地打着哈欠揉她脑袋,语调懒散:阮同学,还好昨晚没有鬼,不然你睡得这么熟,恐怕就连男朋友被抓走也不知道。
回忆与现实的交映让阮湘像是落进了碗温热的糖水,逐渐泡化她冷硬的心。
她小心翼翼下床,踩上拖鞋打算给自己接杯水喝,可林延述的睡眠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浅,纵使她把动作放得轻之又轻,男生也还是在下一秒睁开了眼睛。
林延述掀起眼皮,将瞳孔逐渐聚焦在阮湘身上。
他皱了皱眉,嗓音沙哑,尾音沉沉:“怎么不叫醒我?”
见阮湘一言不发,林延述还以为她是不舒服,连忙起身拉住女生的手臂检查伤口。
原本受伤的地方经过一夜愈合已经结出黑色的血痂,在阮湘白皙细腻的手臂上显得格格不入,林延述神色不悦,烦闷的情绪溢于言表。
“已经比昨天好很多了,没事。”阮湘接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往嗓子里灌,担心道,“沉瑶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周政安昨天守在病房外一整晚也没能见到她。她受惊吓过度,现在谁也不肯见。”
“宋誉现在还在警察局吧,警方那边怎么说?”
“还在等谢沉瑶情绪冷静下来提供当时的情况。”林延述语气沉郁,“宋誉这孙子咬死说谢沉瑶仙人跳他,周政安昨天差点在警局里跟他动手。”
“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找人跟学校联系过了,等裁决下来后宋誉最轻的结果也是退学,这件事除了我们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那就好。”阮湘松了口气,正色道,“谢谢你啊林延述。”
“没什么好谢的。”林延述垂下眼睫,神色颓靡。
昨日强忍着无法展露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涌出,他低声道:“你知道吗,阮湘,我不敢想,如果昨天宋誉真的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他手里有刀,阮湘,他手里可是有刀……”
随着话语的铺展,林延述嗓音越来越沉,仿佛琴弦被突兀弹至最低音,紧绷到一触即断。
阮湘如今回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昨天没有再发生更糟糕的情况的确是她和谢沉瑶的运气不错。
“抱歉让你担心了,昨天的确是我太鲁莽,以后不会这样了。”
林延述叹口气,疲惫地揉揉鼻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汲取教训,在日后尽量规避风险。
“吃点什么吗?”他问,“别一会儿你又开始胃疼。”
阮湘这会儿又难受又烦,下意识地拉长声音撒娇道:“想吃你煮得薏米南瓜粥了。”
“我煮得薏米南瓜粥?”林延述一头雾水,“我不会煮粥。”
“不过……”他耳廓微红,“我可以试试。”
听到男生的回答,阮湘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林延述还是厨房杀手,煮粥这个技能点他要在大学毕业才能点亮。
一不小心就说漏嘴,阮湘心虚地想要揭过这茬,轻描淡写道:“不好意思,刚刚把你当我初恋了,他会煮薏米南瓜粥。”
语毕,阮湘果断无视掉被泼了满脸冷水的男生,施施然地钻进卫生间洗漱。
她拿温水冲了把脸,朝门外喊道:“要不然你点个外卖吧,我吃简单点就好。”
半响没有听到回应,客厅只剩一道略显不满的关门声,阮湘头也没回,心里无比确信林延述还会回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男生便再度推开房门,拎着豆浆油条和薏米南瓜粥出现在她面前。
林延述面无表情地将早餐放在茶几,掀起眼皮道:“吃饭。”
女生“哦”一声,把林延述已经盛好的粥拿到自己面前。
她还算有点良心,见这人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欲望,问了句:“你不吃吗?”
“吃?我已经气饱了。”
阮湘嘟囔道:“气气气,什么都气,某些人小心再气成蜜蜂小狗。”
闻言,林延述冷冷地乜了她一眼。
“你也知道,饿肚子身体会难受的。”阮湘好言提醒,“别到时候落得跟我之前一个下场,先说好,我可不会像你照顾我那样照顾你。”
林延述本想顺着杆子往上爬,把高贵冷艳进行到底,但见阮湘真不搭理他,自己一个人喝粥喝得开心,他心里又忍不住来气,无用的攀比心顿时成倍增加。
他慢吞吞地开口,语气生硬:“阮湘,你说实话,你那个初恋煮得粥和我买得粥哪个更好喝一点?”
阮湘思考片刻,如实回答:“初恋吧,他做薏米南瓜粥会往里面放糖,我很喜欢。”
“糖吃多了容易得糖尿病。”林延述毫不客气地一头冷水泼上去,势要浇灭所有心动的火苗。
“没事,反正以后我都喝不到了。”
听她说完,林延述语气越发不爽:“阮湘,你不觉得你对我太过分了吗?”
“我怎么对你了?”
见女生半天只在喝粥,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把油条推到她的面前。
他尽量放平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拈酸吃醋:“阮同学,现在是我在你面前,能不能尊重我一下,别再想你那个渣男初恋了行吗?”
分明是这人一直在提她初恋,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阮湘盯着林延述,无奈地想。
我的初恋不就是你吗,林鼹鼠。
“行吧。”
阮湘这会儿心情不错,难得愿意哄他两句,伸出手指配合道:“本人阮湘保证,以后和林延述单独相处时绝不偷偷想我初恋,如有违背的话高考总成绩降低二十分。”
语毕,女生眉梢微扬,模样恣意又漂亮:“这下满意了吧?”
林延述这才“嗯”了声,掩去上扬嘴角:“勉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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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午,阳光大盛。
私人餐厅之中,方惟江独坐靠窗位置,眼神凝落在外。
树影扫在男人英俊沉稳的侧脸上半明半暗,沉静的似一副画。他收回目光,缓缓垂眸,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边的波斯猫。
很快,陈承毅姗姗来迟,不紧不慢地坐到方惟江面前。
眼前男人的气度与容貌都随着时间推移显得越发成熟迷人,他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妒意,面上却还是一副毕恭毕敬模样,礼貌道:“方大哥,好久不见。”
方惟江没说话,也没看他,指尖轻点猫咪潮湿的鼻尖,逗得小猫“喵喵”地叫个不停,将身子揉在他身上又贴又蹭。
见方惟江半天不说话,陈承毅心里逐渐打起鼓来。
阮家的公司最近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原材料堆积严重,入不敷出,这时候恰逢朋友又介绍了一个前景不错的新项目,正在陈承毅犹豫不决时,方惟江忽然主动联系上他,说可以帮他解决这笔资金。
虽然陈承毅一向看不惯方惟江的虚伪做派,但他自认一向宽容,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
黑胶唱片不知在何时停止了转动,小提琴声如泣如诉,穿着西服的侍应生端着盘子走来,放下两杯咖啡。
方惟江这才慢悠悠地抬眼,语气不冷不热:“我应该还没有和陈总熟络到这个地步吧?”
陈承毅咬了咬牙,抱歉地笑笑:“是我冒昧了方总,原本想着即使这么多年没见,咱们还是跟当初一样亲密无间,不成想物是人非了啊。”
“是吗?我看有些人倒还跟当年一样花言巧语,狼心狗肺。”
闻言,陈承毅脸上的笑差点便堆不住。
他和方惟江一向看不惯彼此,要不是有求于他自己现在早翻脸走人了。照他如今的地位,洛城有几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瞧见陈承毅扭曲的神情,方惟江面色如常,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这次阮家的资金我可以帮你搞定。”
“认识这么多年,你的能力我多少也了解一些。这次回来我也有意在国内多找几家公司合作,你和我也算知根知底,更何况我们家和阮家是世交,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陈承毅立即殷切地笑起来:“方总说得对,咱们自家人当然要帮着自家人。”
自家人。
听了这话,方惟江低头冷笑。
他黑眸沉沉,看向陈承毅,仿佛无意般随口问道:“既然是自家人,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不要跟我聊一聊,阮甄现在过得怎么样?”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23日。
阮湘今天为我发誓了,谁还敢说她心里没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