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是这么卑劣的人,对不起。
裁判紧急吹哨宣布暂停比赛,田丰律红牌被罚下场的同时也带走了林延述。
场内顿时一片吁声,田丰律露出副无所谓的混子模样,走到周政安面前:“帮你解决了,不用谢我。”
“滚!”周政安语调冰冷,指尖在掌心拧握成拳,他骨节用力到泛起青白,恨不得现在就将田丰律一拳打翻在地。
这次哪怕是向来好脾气的邢知堂也难以忍耐,他一把推开故意挡在面前的田丰律,拉着周政安快步跑到林延述身边查看伤势。
男生毫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不紧不慢地走下赛场。
林延述目前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起码完全不能再进行接下来的对决。眼看马上比赛就又要开始,替补队员已经在做热身准备,把林延述伤口简单处理下后,迟辰把他交给了慌忙赶来的阮湘。
怕女生担心,林延述踉踉跄跄站起身,扯出个笑容,佯装轻松道:“放心吧,我没事。”
瞧见他这副表情,阮湘胸口一阵发闷,她无比讨厌林延述这副明明已经很痛苦却还是要强颜欢笑的模样。
去往医务室的路上,她几次想要开口又生生压住,最终还是忍不住教训道:“林延述,你既然都疼得龇牙咧嘴了就不要装做自己没事,你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强忍着装作没关系只会让担心你的人更难受……”
望着女生眸中的担忧神色,林延述心里一暖,嗓音低缓:“嗯,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阮湘扶着他手臂往前走去,待调整好情绪后,声音柔和几分,“对不起,我刚刚语气也不是很好,明明你受了伤我还凶你。”
林延述轻描淡写地把此事翻过:“原来你刚刚是在凶我,我还以为你跟我撒娇呢。”
阮湘见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一颗悬吊着的心逐渐放下。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医务室门口,林延述却迟迟踌躇在原地不愿进去,即使额上已经痛到冷汗涔涔。
他掌心捂着腰腹,满是抗拒神色:“我没事,田丰律那么弱鸡怎么可能伤得了我,真的就只是看起来有点严重,根本没必要进去。”
阮湘懒得理他:“那你为什么要捂住你的腰?”
林延述一时语塞,片刻后才解释道:“被他手肘硌到了,这会儿有点疼才捂着,这种马上就好的小伤去医务室太矫情了,没必要的。”
闻言,阮湘盯向男生腰腹,发现他身体一直微侧,正不留痕迹地躲避着自己的眼神。
对视的刹那,阮湘猛然想起林延述身上有件一直被她所忽略的事情,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阮湘趁男生不注意时,直接向前一步拽住他的球服往上提去。
林延述躲闪不及,被女生抓个正着。
衣摆被指尖拽起的瞬间,入目的是满眼淤青伤痕,新伤和旧伤混杂一起,青紫血红的淤血块就像是根根爬山虎般狰狞地布满了林延述整个腰间。
有片刻,阮湘的大脑是空白的。
最隐私也是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情急之下,林延述伸出双手,一把将阮湘从自己身边推开。
他瞳孔颤抖,面色骤变,迅速地拉下衣服,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阮湘。
有一瞬间林延述甚至想要逃走,仿佛这样就能继续掩饰下去他的逃避,他的懦弱,即使他知道,真相已经进入女生眼中。
阮湘后退两步,瞳孔闪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空气中只余凝结的死寂。
她怎么会忘了,明明林延述一直以来都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如果不是当年她有次无意间注意到林延述腰腹上密密麻麻的淤青伤痕,她想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林延述总是风轻云淡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大的惊涛骇浪。
阮湘记得自己曾严肃地问过林延述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而那时的男人只是坐在沙发上朝她无所谓地露出微笑,那笑里有刻意掩饰过伤痛的痕迹。
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告诉阮湘:“生活的太幸福了,这疼能让我清醒点。”
一直以来,阮湘最讨厌林延述的就是如此,总是什么都不要跟她说,永远把自己藏在围满荆棘的星球当中。
他明明已经把钥匙递给了阮湘,却仍倔强地不愿意打开他的锁,让女生堂而皇之地走进。也正因如此,那张名为林延述的拼图,阮湘一直都缺少一块最中央的零片。
直到后来,那幅拼图掀翻了她。
阮湘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有股酸楚久按不下。
良久,她开口,话语仿佛是在问林延述,又像是透过现在的他去问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人。
“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为什么总是任何事情都不和我说?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隐瞒的。”
林延述敛下双眸,睫毛轻颤,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有张口。
又开始了,阮湘近乎是愤怒地想道。
即使她无数次的努力都走不出林延述给她留下的阴影,时间对她来说并不会冲淡一切,反而会在无数次回忆与重现中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唇瓣在顷刻间被抿到发白,阮湘掩去心中苦涩,漠然地望向林延述,周身如坠寒潭。
不管怎么重来,或许,有些人的想法从开始就无法改变。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她在白费努力,痴人说梦。
“算了。”
再开口时,阮湘语气疏冷,好似在对陌生人下达最后通牒:“既然这样,那你好自为之。”
语毕,女生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动作冷漠而又决绝。
“不要走!”
下一秒,林延述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阮湘的手腕。
他语气急切,仿佛溺水之人竭尽全力才紧握住一根可以稍作喘息的浮萍。
阮湘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掰开林延述拉住她的手指,而后毫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望着女生即将远去的背影,林延述清楚,如果自己再不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就会在顷刻间全数崩塌,于是他迈动踉跄的步伐,再度跌跌撞撞地朝阮湘跑去。
很快,他再次抓住女生手腕,迫切道:“阮湘,你别走!”
“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闻言,阮湘慢慢回头,望进了林延述血丝弥漫的眼睛。
男生墨发凌乱,手背间青筋鼓起,膝盖上鲜血淋漓,往日的意气不再,整个人像是只被抛弃在路边呜咽的落魄小狗,仿佛谁都可以在他身上踩去一脚而不用担心付出任何代价。
阮湘心脏颤动一瞬,恍惚想起25岁的林延述也曾这样恳求过她不要丢下自己,那时的她态度决绝,扔下行李,将林延述彻底逐出了自己的世界。
而后呢,她后悔过吗?
阮湘不记得了。
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抽离,只有那份痛苦历久弥新。
阮湘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彻底做到对他狠心,或许正如有些人的想法难以改变一样,有些刻骨的感情也难以随着时间沉寂。
思忖过后,阮湘反手拽住林延述掌心,在后者惊喜的目光中拉着他快步朝医务室走去。
女生语气冷硬,比起对林延述倒更像是在和那个心软的自己发脾气:“你先给我滚进去治疗伤口,剩下的事待会儿再说。”
……
医务室内,光线温暖,明亮,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医务室的老师正在清点药品,瞧见他们进来,微抬下颌,示意他们稍等。
林延述坐下,双手撑在病床两侧,阮湘则站在与他相对的另一方,双眸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光影绰绰地映进来,一道光线隔在两人中间,像装着块透明,难以打破的玻璃。
腰间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有愈演愈烈之势,林延述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我的伤,你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吧。”
阮湘清楚,他说得很早之前是指还没重生过来的时候。
她点头:“但未来的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生神色寂落,手指紧攥。
几秒的沉默过后,林延述拉住球服下摆往上掀开,表情是自我防护开启后的冷漠,仿佛这样就能对自己置身事外。
他语气平缓道:“其实我本来没有伤得这么严重,你现在看到的惨烈模样大多数都是被我爸打出来的。”
闻言,阮湘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延述身上的那些斑驳淤青,刚刚只是匆匆掠过都已让人难以接受,现在仔细看去这些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男生眉骨低压,语调讽刺:“最开始的伤是我小时候讲不好普通话时我爸亲手掐的,因为掐在腰腹的疼痛感既能让我长教训,又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
“他对我说这是我不够优秀的惩罚,让我看到这些淤青就知耻,知错。”
“等年纪再大点时,我一旦犯错,他就让我自己去惩罚自己,以此来体现我确实知道了错误。久而久之,哪怕是他因为我表现的还算看得过去暂时停止了体罚,我也依旧延续下去了这个习惯。”
“因为我发现这样扭曲的疼痛感可以带我一瞬逃离现实,让我知道我的身体和精神还没有完全麻木。”
“更让我清楚,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林延述顿了顿,死死咬紧牙关,竭力压抑住即将哽咽的语气:“所以我常在想,如果我做得够好,如果我能成为他们理想中的那个小孩,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归根结底,我所受到的伤害,或许都是我罪有应得。”
语毕,他直视阮湘,坦白道:“其实比起自毁,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我自救的方式。我警告自己的错误,带着这些伤苟延残喘,然后努力变成另一个完美的自己。”
“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阮湘低声问他,“你明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会理解你的。”
闻言,林延述缓缓垂下头,整个人像是片死寂的湖水,无波无澜。
阮湘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清楚林延述此时一定是狼狈的。
良久,男生自嘲一笑,轻声道:“我猜,未来的那个林延述应该和我一样,都怕你知道真实的林延述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是个自卑、怯懦、极端、笨拙、没有安全感、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人。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人,或者说,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这样的人。”
听到林延述的话,阮湘记忆中那片朦胧的玻璃终于在一瞬被擦得清晰。
她在此刻忽然明了,明了林延述的隐瞒与难以言说,明了他为什么常在独自一人时满身孤寂,明了他的脆弱与不安全感。
这些才是他真实的一部分,他害怕展露给外人的一部分。
因为这是连他都难以接受的自己。
“对不起,阮湘。”
再开口时,林延述语气沉沉:“我害怕你讨厌这样的我,所以一直隐瞒着这些没有告诉你,刚刚情急之下我甚至还推了你,很混蛋吧?我没有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因为我的确如此糟糕。”
往日深埋在内心的话语在他最狼狈时不得不宣之于口,医务室的床单被林延述抓在掌心,蹂躏成团。
此刻,他连呼吸都静悄悄,唯恐招来厌恶。
在这片天塌地陷的沉默里,林延述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女生的目光,他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曾见过千百万次的厌弃。
对不起,林延述指尖收紧。
我其实是这么可恶的人,对不起。
欺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想通过你的善良来和你产生联系,对不起。
思绪泛滥间,男生瞳孔里逐渐含起将落未落的一滴水,阮湘那日用伞替他挡住的侵袭雨滴,终于再一次淋遍了他的全身。
林延述双手紧握,拼命压抑着泛滥情绪,他咬牙仰起头想将那滴苦泪逼回心底,可一切却已经为时已晚,就像他的人生一般。
下一秒,泪水顺着眼尾蜿蜒而下,顷刻间滑落在地,仿佛一滴水摔进泥潭之中,无波无澜,无声无息。
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2号。
阮湘,我是这么卑劣的人,对不起。
第52章 阮湘,我需要你。
林延述曾在小时候得到过一个专属于他的玩具,俄罗斯套娃。这是林成责出差时特地为他精心挑选的礼物。
看到林延述小心翼翼地接过套娃,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向自己道谢时,林成责难得没有拧着眉头转身走开,而是拉开了身旁抱着他大腿撒娇的林桦越,让林延述和他一起进到了卧室。
男人面容肃穆,从林延述手里抽走套娃,一层层将它们剥开立好后由大到小整齐地排在桌面。
他让林延述仔细观察,询问它们除大小外还有什么区别?
彼时,年幼的林延述眼睛盯着这些娃娃,紧张地不住吞咽,迟疑地给出回答:“越……越小、的娃娃、上面的花纹、就越简单。”
听到男孩的答复,林成责难得对着林延述展露出一个微笑,他告诉他,套娃从最小的那一个做起,而后逐渐放大,完善细节。
套娃越大画师可施展的空间就越多,随之也会变得越发精致,而只有精致的套娃才会引人注目,获得被人喜欢与选购的可能性。
说完,林成责指着最小的那个秃头笨脑,表情呆滞,没有发型和任何花式的娃娃说:“林延述,你现在就是它。”
接着,男人拿起旁边逐渐扩大的套娃,一层一层把最小的娃娃吞吃进去,直到它们全部合为一体。
华美的外壳包裹它、装饰它、困锁它,很快,谁都无法再看到套娃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的那枚羸弱丑陋的芯子。
林成责将套娃放在掌心,朝林延述递去:“而我现在,要你变成它。”
直到此刻,林延述才后知后觉,痛心彻骨地明白,原来这个套娃根本就不是林成责为哄他开心的玩具,而是他特意为自己选购的教具。
明明只有一字之差,用意和结果却犹如天堑。
男人的大手落在林延述头顶,第一次,他温柔地爱抚过去:“现在我已经把方法告诉你了,相信你会成为一个让人满意的小孩,不让我失望。”
说到最后五个字,林成责嗓音突然加重,于是每一个字都变成中医手里细长的银针,尽数扎在他全身的脉络。
男人走后,林延述缓解良久才望向桌面上那个绘画精致,笑意盈盈的套娃,他试着鼓起勇气触碰过去,可在距离套娃还剩几厘米时,他掌心却恐惧地颤动起来。
年幼的林延述对林成责的话还只有一知半解,但却本能地感到害怕,他弱小的脊骨不堪重负,在日复一日的打压中佝偻下去,被踩进泥潭。
终于,他如林成责所言那般咬牙熬过了所有剥肤之痛,用伪装出的精致外壳一层层包裹住了自己,他也的确因此收获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欣悦和赞美,但越是这样,林延述便对自己越不自信,越发恐惧。
恐惧别人在把他一层层剖开时,看到内里那个面目模糊的林延述会厌恶地哀叹口气,展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
于是他严防死守,上面紧箍着下面,不泄露出一点能被打开的痕迹,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精巧完美,表里如一。
好像他本来,就值得被爱。
_
听完林延述的自述,阮湘内心涌出浓重的愤怒,她替林延述委屈,更替他不值。
在他渴求“爱”的过程中从未得到父母正确的指引,反而一味地受到打压,那些积累在内心的妒忌、不甘、自厌,漩涡般卷走他的活力,只余麻木一片荒地。
对于林延述,他们只要完美精致的展品,不要充满情绪的生命,可他是人,并不是可以放在桌面肆意摆弄涂画的玩具,是人就会有知觉,有触感,会痛,会累,会被生活磨平到奄奄一息。
“林延述。”
阮湘轻声喊他名字,尝试把他从抑郁状态里拉扯出来:“不要道歉,更别说自己罪有应得好吗,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
她温声道:“记得我刚回到高三那会儿,你在天台上跟我说压在心里的事情就像垃圾,任由它堆积在心腔只会滋生腐烂。”
“大家都有秘密,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这没关系。”阮湘站直身体,缓缓走向林延述身边,“但请不要把你受到的不公平伤害归咎成自己的错误,来合理化你遭受的痛苦。”
“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从来没有要高高在上谴责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一定是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才会这么做,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也恳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因为伤害自己的行为,永远是最差的选择。”
最差的选择……吗?
遥遥望着女生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林延述恍惚间有种不真切感。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谁都懂得,可真正用在自己身上却总是难之又难。
“林延述,你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阮湘把余下的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清晰,慷锵有力:“你值得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怎样的你都值得被爱,哪怕他很糟糕,哪怕他不够完美,哪怕他摔倒在地面就想要放弃。”
“即使他们不需要你也没有关系,他们不需要你,我需要你,他们不肯定你,我来肯定你。”
闻言,林延述侧过脸,用力擦掉眼尾留下的湿润痕迹。
他抬头,仰视着面前女生,神情似在神殿下虔诚望向一尊还愿塑像。
“阮湘。”
他问:“你说话算话吗?”
下一秒,女生毫不犹豫地回答萦绕在耳畔。
她说:“算。”
没有办法不喜欢她的。
林延述默默地想,阮湘之于他,从一开始,就是久旱逢甘霖。
他这颗内部早已干裂枯萎的残树被她拉着奔向春天,树林茂密,他既不高大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他却有一朵独属于自己的花。
一朵不嫌弃他凋零,不厌恶他灼黄的花。
“怎么这个表情看着我?”阮湘好整以暇道,“要被我感动哭了吗,林鼹鼠。”
林延述失笑,“切”一声:“我才不会哭,不过你说得这些话我很感动,谢谢你,阮湘。”
“别装,我还想了更让你感动的呢。”阮湘对症下药道,“你刚刚讲,你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其实是一种自救方式,我想,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代替这种方式来帮助你。”
没想到女生会愿意做到这一步,林延述不可置信地望进阮湘瞳孔,听见她字句清晰道:“现在,你可以试着抛下这些伪装、负担,来朝我发送你的求救讯号。”
求救讯号?
林延述神色怔然,揣摩着女生的这句话语,感到心中一直以来那片逆流的瀑布正在缓缓趋于平静。
于是这次他坦然撕破伤口,语气近乎炽热地问道:“那我要怎样才算对你发送求救讯号?”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就很直白地告诉我,你需要我,只要我听到,就会尽力在你身旁替你分担些独自难以抵抗的痛苦。”
“阮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如果你能对自己自信一点,就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了。”
“林延述。”阮湘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停顿几秒后,正色道,“每个人都只活一次,答应我,这次只为你自己去活,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延述在女生澄澈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个倒影在微笑,并轻轻向他点头。
于是他伸出小指与阮湘的手指勾在一起,两人指节摇篮般上下起伏,而后指尖对碰,他们用拇指盖下印章,许下一次不变的约定。
林延述说:“我会的。”
炙热的夏天已经过去,和那些伤痛一起被微凉秋风卷走,化作最后的雨浸湿在泥土里。
一颗树和一朵花,它们并肩等待着下个生机勃勃的春季,在那时破土发芽融入春天,去看飞鸟衔椿花,绿树照湖影。
渐渐的,男生神情恢复成往日模样。
他弯起唇角,嗓音清冽,真挚道:“阮同学,我原本其实很不开心,也很恐惧,但因为你,我现在心情不错,也真的拥有了一些勇气,谢了。”
“别太得意。”阮湘说,“我很忙的,你的求救讯号我只接收一次,且用且珍惜。”
“足够了。”
下一秒,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校医进来检查伤势时,眉心紧蹙。
盯着男生腰间的青紫淤痕,她思忖片刻,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联系下学校的心理咨询师。
林延述摇头拒绝,指向身旁女生:“谢谢老师,不过,我有她了。”
窗外,日光明亮。
两人离开医务室时比赛还没有结束,阮湘谨慎地搀扶着男生手臂,以每分钟三十米的速度龟速向前挪去。
林延述望向四周,轻声发起抗议:“阮同学,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又不是重度残疾,咱们能不能稍微走快点?”
阮湘白他一眼,冷漠拒绝:“你是伤员需要静养好吗,我同意让你回去看比赛已经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了,你赶紧见好就收,别给我得寸进尺。”
闻言,男生立刻一转攻势。
林延述指尖骤然拉住阮湘袖口,垂眼装起可怜:“但毕竟我也是篮球队的一员,不想就这么错过大家努力拿下得分的时刻,拜托了阮同学,就再快一点好不好?”
阮湘抬眼扫了他片刻,倒是很受用林延述这副示弱的模样,
她唇角小幅度扯了下,妥协道:“你真麻烦。”
树影绰绰下,他们并肩行走在校园小径,光影在阮湘发丝间打出细碎的明亮斑点,似只漂亮的林间水鹿。
只一眼,林延述便迅速别过目光,此刻距离太近,他怕再看下去,女生就能听到他悸动的心跳。
一切总算即将结束,往日幕幕犹如万花筒在眼前呈现,虽不完美,但却还算圆满。
林延述抬眸,像是只说给自己去听那般轻声道:“阮湘,我需要你。”
女生侧过头,神情讶异:“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延述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发丝,笑起来:“我说阮湘,我需要你。”
“你确定你这么快就要用?”女生拍开他的掌心,提醒道,“你可只有这一次机会,且用且珍惜。”
视野的前方逐渐变得开阔、明亮,林延述微笑起来,向她解释用意:“你误会了阮同学,刚刚并不是我向你发出的求救讯号。”
“只是我单纯地想要告诉你。”
阮湘,我需要你。
一直都,需要你。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2号。
好肉麻,但我真的想和她一起开在春天的森林里。
第5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两人紧赶慢赶,等到操场时比赛还是已经结束。
三中以两分的优势拿下这次比赛,可全队除了田丰律,没人脸上带有胜利的喜悦。周政安更是直接冷脸撞开了身旁得意洋洋的田丰律,径直离开人群。
见此情景,谢沉瑶连忙向身旁的周韵筝等一中人道歉,而后快步朝周政安的方向追去。
林延述平常装久了,此刻回来还多少有点帅哥包袱,见前方人影憧憧,他努力挺直脊背,佯装无事地往前走去。
阮湘在旁边盯着他的伤口提建议道:“别装逼了林延述,要我说等下过去你就直接躺田丰律脚边装残,狠狠讹他一笔。”
脑补了下这个会让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场面,林延述果断拒绝:“先饶这小子一次,再说我也不缺这点钱。”
阮湘“嗯”了声,不轻不重地提醒道:“林少爷确实不缺,不过别忘了现在你已经离家出走,兜可是比脸还干净。”
被戳到痛处,男生轻咳一声:“算了,我还是直接回观众席吧。”
由于田丰律行径恶劣,这次比赛的结果招致了许多一中人不满,大家都不是傻子,友谊比赛用这种阴招恶心人不说,还败坏学校名声。
三中自觉理亏,没几个人给田丰律好脸色看,主动组织学生干部去向林延述道歉。
树荫下,细碎阳光针雨般从缝隙刺落。
林延述预判似的先一步开口,表示只接受田丰律本人道歉。后者脸皮着实厚似城墙,在操场上被两个老师和班干联合批评许久才不情不愿地走到林延述面前。
见到林延述,他神情嚣张的比起道歉更像是在挑衅,阴阳怪气道:“兄弟真是对不起,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弱不禁风,碰一下就倒了。”
闻言,阮湘冷眼看向田丰律,反唇相讥:“打个球赛而已,谁能想到三中在赛场上会带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出来。”
“算了。”林延述说,“它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次,兴奋到无法控制四肢也能理解。不过嚣张这么久了,就算是牲畜,也总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些代价吧?”
田丰律耸了耸肩,不屑一顾:“失败者也就只能耍点嘴皮子功夫喽。”
“失败者?”
阮湘从口袋里抽出手机,饶有兴味道:“田丰律,比赛时我可专门找人拍下了你的个人集锦,不巧,你的恶劣行径被视频记录的清清楚楚。”
“我查了下,下个月你有场全国篮球大赛要参加,结束后就能出国参加集训。你说如果我把这份集锦转发给主办方,你的参赛资格和集训名额会不会就此拱手让人?”
被捏到七寸,田丰律下意识便想抢走女生手机,他气急败坏,却依旧嘴硬:“就算你发出来他们也不一定会取消我的资格,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我是故意的?体育比赛中有磕磕碰碰很正常。”
林延述嗤一声,语气轻慢:“这个视频的确还不够,但如果我找到曾经那些被你恶意中伤过的球员们一起去声讨呢,到时候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你觉得事情还会这么好摆平吗?”
田丰律咬紧后槽牙:“你想怎么办?”
林延述掀起眼皮,不容置喙道:“第一,你退出三中篮球队。”
“第二,去向你曾经伤害过的球员们道歉,这期间我会找人陪同,避免你只应不做。”
“第三,向我九十度鞠躬,并诚心实意地表达你对我的歉意。”
闻言,田丰律不可思议地握紧掌心,怒目圆睁道:“姓林的,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林延述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看向身旁女生,漫不经心道:“阮同学,我很过分吗?”
“的确过分。人家都准备自毁前程了,你还偏要给他个机会,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语毕,阮湘抬眸,将手指对准发送键:“田丰律,你也别纠结了,我干脆直接给你个痛快怎么样?”
“你敢!”田丰律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色不知何时已然紧绷发青。
在无尽的沉默煎熬中,他咬牙弯下脊背,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林延述,对不起。”
男生玩着手机,咬字懒散:“我没听到。”
“我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为了赢故意在篮球场上撞你导致你受伤,你听到了吗,满意了吗?!”
满意?
碧绿叶片覆盖的重重阴影下,林延述骤然起身,将手肘毫不犹豫地撞向了田丰律半弯的背脊,后者霎时痛得闷哼一声,整个身体顺着惯性下跌,他想要挣扎,却又被林延述压制的完全动弹不得。
男生眉骨低压,嗓音从他头顶缓缓刮过,字字如刃淬冰。
他问:“你知道九十度的鞠躬代表什么吗?”
田丰律小腿发抖,僵硬地吞了口唾沫,清楚这次是真的惹到了硬骨头。
“它代表的是诚心改过,以及真诚的忏悔。”
字音刺落,林延述这才移开手肘,慢条斯理道:“现在,我满意了。”
感受到脊背的压力骤失,田丰律直起身,愤恨地瞪了几人一眼,转头快步跑去。
像是还嫌热闹不够大似的,阮湘将双手放在唇边,大喊道:“四号,和球员道歉的事别急,我们会让周政安联系你的!”
语毕,她转头,和身旁的男生相视一笑。
阮湘调侃道:“好凶啊林鼹鼠,我要开始害怕你了。”
“你害怕我什么,明明只有我害怕你的份。”
“你俩厉害啊。”冯嘉瑶问,“这个视频什么时候拍的,我都不知道。”
“那天韵筝说完后我就跟班长商量了下,想着让她盯好田丰律以防万一,我自己私下也调查过他,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周韵筝“啧”了声:“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闻言,阮湘和林延述同时看向她,异口同声道:“谁是恶人?”
周韵筝压压嘴角,没忍住,还是笑出声来:“我是恶人,我是大恶人好了吧!”
见兄弟已经生龙活虎,迟辰上下打量林延述一番,语气戏谑:“你腰还能用吗,别落下后遗症,要不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劳你费心。”林延述扭头,回以冷笑,一字一句道,“我腰特别好用。”
_
周天的补习班,周政安姗姗来迟,一推开门就看见林延述大爷似的坐在那儿看书。
他拉开凳子坐到男生身边,讲起了前几天的情况:“田丰律已经退队了,这两天我四处按着这孙子给球员们道歉,他倒是出乎意料地听话,你们还挺有招的。”
林延述合上书本,对田丰律人憎狗厌的现状颇为满意:“没办法,阮湘关心我。”
周政安懒得理他:“上次打得不尽兴,改天solo一场?”
“行。”
瞧见林延述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周政安随口问道:“阮湘今天不来?”
虽然知道周政安不喜欢阮湘,但林延述依旧果断拉起警戒线,戒备道:“你难道找她有事,你找她能有什么正事,你能有什么正事?”
“……”
周政安额角一跳,开启嘲讽模式:“我随口问句你就跟老母鸡护崽子一样防着我,看来是没有安全感啊。”
语毕,他“啧”了声,语气同情:“看来你也自知在阮湘心里分量不高。”
闻言,林延述冷笑着伸出右腿,将裤管往上拽去。
“你干什么呢?”周政安满脸嫌弃,“我可对男人的腿毛不感兴趣啊。”
林延述:“……”
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你能不能睁大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视线下落、对准、聚焦,周政安发现男生原本在篮球赛中摔伤的地方已经被人用碘伏认真清理干净,甚至膝盖的正下方还贴上了一款天蓝色小兔子创可贴。
一看这些就是出自女生手笔,周政安直起脊背,故意当没看见,翻开习题册不咸不淡道:“不好意思,只看到了一个暴露狂裸露的膝盖,挺变态的,恶心。”
“……”
林延述踹了脚周政安凳腿,懒得再跟他一般见识。
这次的事情也算是让他因祸得福,不仅把心中压抑的一切都成功跟阮湘坦白,甚至还幸运地得到了女生的接纳。
思及,他收腿,语调带出几分炫耀:“知道你嫉妒,别难过,相信你以后也会有的。”
“不就是个创可贴吗。”周政安抬起手腕,展示自己佩戴的贝壳手链,“这可是谢沉瑶亲手给我做的,亲手。”
精巧的贝壳手链霎时如风铃般悬挂眼前,看着它,林延述忽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也送给过阮湘一条手链,但除了林桦越洗尘宴那次为安慰自己外,他再也没见过阮湘佩戴。
虽然当时有些朦胧醉意,但林延述清楚地记得,阮湘在看到那条手链时的表情是哀伤且复杂的。
当时他并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来,那条手链的身上应该发生过目前的他还不知道的故事。
林延述更倾向于它应该和未来的自己有关,不然阮湘不会对它如此抗拒。
看到身旁的男生表情渐沉,周政安复述着林延述话语在他心口撒盐:“我知道你嫉妒,别难过,相信你以后也会有的。”
阮湘恰好从便利店回来,在一旁围观了两人小学生斗嘴的全过程,颇感无奈:“你们俩也是够无聊的。”
“他先开始的好吗。”周政安边做眼保健操边说道,“好端端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秀自己腿上那创可贴,我眼睛属于无妄之灾。”
林延述冷笑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补习班结束后,阮湘提议要去商场买些颜料回家,林延述问她打算干嘛,女生却神神秘秘地没有作答。
说是选购颜料,但挑选途中两人又买了不少平时会用到的日用品。
林延述挑着阮湘喜欢的零食,似做无意地问道:“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条手链吗?”
阮湘正踮起脚尖准备去拿货架上的颜料,闻言,她动作一顿,局促道:“记得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延述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迈向阮湘身后。
他抬手,将身体欺近女生背脊,而后毫不费力地帮她取下了货架最高层的颜料。
清冽的柑橘香气霎时包围周身,阮湘回头时,眼神不可避免地撞进了一双墨色瞳孔当中。
身后的男生眸光闪动,语气虽然如往日般平淡,但话语却在不知不觉间携带上了几分强势的探究欲。
将颜料放进购物车的瞬间,林延述收敛棱角,不紧不慢道:“因为我想知道,那条手链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故事,才会让你如此的难以介怀。”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4号。
有些事情总逃不掉诉说,但如果是告诉现在的你,好像就没有关系。
第54章 你的未来,会有无数种可能。
阮湘伸出手把林延述推开一米安全距离,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些。
一直以来她都有意避免自己再回忆过去,既然现在已经回到了十七岁,她就想只活在当下,但有些事情的确是无法逃避,他们两个早晚要说清楚。
阮湘垂下眼,轻声道:“先等回家吧,回家后我会把关于手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树叶纷飞,秋意微凉。小区里的孩子们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外套,正在外面三三两两地踢毽子玩沙包。
两人前后走进客厅,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阮湘从卧室拿出了收纳盒,此刻,那条清透的烟灰色串珠手链正静静地睡在那里,完好如新。
回忆如潮湿的泥,顷刻间裹满她整个身体,阮湘敛眸拿起手链,下定决心般走出卧室。
客厅里,林延述一身家居服,正在烧点阮湘买来的香薰。男生清俊的身影站在台灯旁,落出片安静又闲散的倒影。
打火机砰地一声燃起蓝紫火光,棉芯燃起莹莹火苗,林延述拿起蜡烛将它放在柜台,空气中渐渐氤氲起淡淡的柑橘清香。
这个场景曾在眼前出现过数百次,有一瞬间,阮湘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直到林延述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女生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不放心道:“还好吗?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没关系,反正早晚都要告诉你的。”
阮湘坐在沙发,坦白道:“大致情况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之所以对这条手链有所介怀是因为在原本的时间线里,那个林延述也送给过我条一模一样的手链,并且他也同样在送给我手链时,对我说出了那句祝我们好运常在。”
林延述想了想:“归根结底我们是同一个人,所以做过的事情和说过的话会无可避免地在你面前出现重演。”
阮湘点头道:“那个你在帮我戴上这条手链时,我看着它,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好像还蛮不错。自此之后我就一直戴着这条手链,直到我们分手那天。”
“分手后你把手链扔了?”林延述语气有些微不可察的吃味。
“不,是它断了。”
阮湘勾勾唇角,眼里却毫无笑意,甚至于有些悲伤:“这些珠子一颗颗落在草地滚到远处,我跪在地面去拾,结果被草叶扎得满手是血。”
“我当时觉得这像是一种暗示,因为在我眼里它早已经不是条普通的手链,而是我感情的见证者。”
林延述眼神中最开始的探究消失大半,反而多了几分心疼,他开始有点后悔找阮湘问这件事了:“再见到我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阮湘“嗯”了声:“我说实话,当时真的想……”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的心都有了。”
“不过。”女生话音一转,将手链逐渐在手中攥紧,“我是真的很喜欢它,也很喜欢……”
她看了眼林延述,欲言又止:“所以我想等我哪天可以真正地走出过去坦然接受你时,再考虑把它戴上。”
林延述放下心来:“好,那我等着你。”
“慢慢等吧。”阮湘说,“估计你十有八九要等到胡子都花白,半只脚迈入棺材。”
林延述倒是很豁达:“无所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等待的过程就不算什么。”
“你心态倒还挺好。”阮湘起身准备收起手链,指尖却忽然被林延述拉住。
她扭过头,看到男生仰着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专注又真挚。
“怎么了?”
林延述语气再不似往日那般闲散,而是分外认真道:“阮湘,我刚刚仔细地想了想,还是觉得我根本不可能会出轨。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所以不要因为这件事太讨厌我好不好?”
“你想听实话吗?”阮湘问。
“你讲。”
阮湘说:“其实我记不清了,最近这段时间我能感受到我的记忆变得越来越不清晰,但它却是分段式的模糊。”
“我记得与你在一起时相处的每个细节,却唯独不记得和你分手后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怕这是时空穿越带来的后遗症,林延述语气不免有些急切。
阮湘摇了摇头:“甚至你刚刚提到出轨的事情我内心都毫无任何反应,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我不会是得了健忘症吧?”
“不许得。”林延述一字一句道,“我不许你忘了我。”
“怎么,变成霸道总裁了?”阮湘调笑他。
“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试试未来朝这个方向发展。”
“算了吧。”阮湘只是脑补那个场面就一阵恶寒,“你不用担心,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倒是你要是再敢抛下我,就算你死遁我也要把你的墓碑给狠狠踹翻。”
“我才不会。”林延述对自己的感情有着绝对的自信。
阮湘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从卧室出来时,女生手里的手链不再,却多了两盒颜料以及几根颜料刷。
林延述好奇道:“你买这些到底是要?”
“是要帮你。”
“帮我?”
阮湘问他:“你搬过来时有带着你父亲送你的那个俄罗斯套娃吗?把它拿过来,我想把它重新改造下。”
林延述应了声好,把套娃拿来时,阮湘已经打好两小桶水,在茶几上铺满了报纸。
他把套娃放在桌面,动手帮阮湘挤颜料:“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阮湘将套娃层层打开,上下拼好摆成一排,而后拿起根笔刷递给林延述道:“装扮林延述。”
“嗯?”
阮湘笑了下,眼神扫过最大的那个套娃:“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墨绿色。”
两根笔刷几乎是同时落在墨绿色的颜料盒里,相视一笑间,林延述明白了阮湘的用意。
她还记得林延述说过这个套娃精致的外表并不是他本身,更像是一种束缚他的枷锁,而阮湘现在要做的,是帮他去掉这个枷锁。
套娃共有十层,两人将最大的那个涂抹完毕后,阮湘盯着绿油油的娃娃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她涂涂画画,又给娃娃添上了一对豆豆眼和一个奶嘴。
瞧着蠢萌幼稚的娃娃,她这才满意道:“林延述,这是一到两岁的你。”
林延述勾起唇角,嘴硬道:“你把我英俊的脸画得好抽象。”
“切,那下一个你来。”
“我来的话怕你会自惭形秽。”
林延述拿起下一个套娃,在它身上几笔勾勒出孩童面容,而后又在他掌心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阮湘问他:“这个精灵是谁?”
“雪婆婆。”林延述语气柔和,“三到四岁的林延述最需要她来满足自己的所有愿望。”
阮湘迅速拿走下一个套娃:“别跟我抢,我已经想好要给五到六岁的林延述画什么了。”
见女生神神秘秘,林延述好奇地凑到她的旁边。
墨绿色铺满底后,很快,阮湘画出了一个笑脸表情。
接着,她拿起根新笔刷蘸上肉色,画了双手在“林延述”的身旁:“不用谢,我打算给他个温暖的拥抱。”
闻言,男生抗议道:“阮同学,不能偏心,十七岁的林延述也要。”
阮湘白他一眼:“想得美。”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逐个涂改掉套娃原本的相貌,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随着年龄增大,逐渐越变越小的墨绿色“林延述”。
它们安静地立在哪里,每一个都有着对应年龄段时他最大的期许。
随着套娃变小,难度也逐渐增高。女生的神情越发专注,一丝不苟地在上面涂画,力求完美,一步步逐渐填满、弥补、改变着林延述缺失的童年。
到了最后,套娃仅剩下那个拇指大小的模样。阮湘语气温柔,递给他道:“这是十七岁的林延述,我想它由你自己来画会更加合适。”
看着女生掌心那个面目模糊的幼小套娃,林延述神情微怔,轻轻地将它含在手里。
这次再见到它时,他心中已然没有了抗拒和抵触,反而多了几分释然。
他清楚,阮湘是要他与自己和解。
下笔时,林延述忽然开口问道:“阮湘,你最喜欢哪种颜色?”
女生不假思索道:“白色。”
“为什么?”
“因为白色有无数种可能。”
“好。”
林延述眼里微光浮动,下一秒,他单独挖出块白色颜料,而后将绿色笔刷蘸进,肆意地涂抹在那个小小的“自己”身上。
他动作近乎粗鲁,把颜料蘸到手上也不管*不顾。
白绿两色线条交杂揉搓在“他”的身上,终于,那个“他”不再是林成责嘴里无法见人、秃头笨脑,没有任何花式遭人厌弃的模样。
他变得崭新、明亮,再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自由自在的如同飞鸟。
放下笔的瞬间,林延述肩膀微颤,轻轻地吐出口气,如释重负。
颜料吹干后,一排排的套娃被林延述全部合上,他每一次打开、闭合,都能看到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遗憾与伪装的自己。
凝望着最小的那个套娃,林延述伸手,用颤抖的指尖小心地碰了它一下。
刹那间,娃娃小幅度地摇晃起来,像一只不落的青鸟,飞出了本固有的屏障。
阮湘站在林延述身旁,和他一起看着那个小小的套娃,认真道:“林延述,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面目模糊的样子,你拥有着自己独特的颜色。是时候该走出往日禁锢着你的枷锁了,我相信,你的未来会有无数种可能。”
“谢谢你,阮湘。”
即使在此刻有无数句话想对她说,但真正开口时,却只有一句真挚的感谢。
其实也并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们都了解对方,语言是多余的装饰,误会的根源,看向对方瞳孔的那一刻,千言万语,自在心间。
“感谢呢,我觉得最好还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
阮湘嘴角孵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指了指这个最小的套娃,提议道:“就比如,你把它当做谢礼送给我怎么样?”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4号。
帮他在往日的伤痛上补上了创可贴,希望留下的疤痕可以被时间治愈。
这次(划掉)应该不晚。
第55章 我现在,还没有吻你的资格。
林延述下意识道:“你是真的想要吗,还是哄我开心所以才……”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迎头先挨了女生一击暴栗。
“哄你开心,你配呀?”阮湘无语吐槽,“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太自恋还是太缺乏自信。”
女生的手劲着实不小,林延述嘶着凉气揉揉脑袋,郑重其事地把它递给阮湘,委以重任道:“好好照顾它,它还是个孩子。”
“你当我是男宝妈啊?我才不照顾十七岁的孩子呢。时间不早了,早点把卫生打扫完早点睡觉。”
语毕,似乎又想起来什么,阮湘问道:“对了,你最近失眠还严重吗?”
林延指尖拉住下眼睑,展示给她看:“好多了,黑眼圈也已经没那么明显。”
“真的吗?”
因为男生往日的隐瞒,阮湘对他的信任度一直不高。她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按住林延述双臂,微微仰头去观察他的眼睛。
距离一下被拉至呼吸可闻,温热呼吸喷洒在脸颊时,阮湘才意识到,她靠他太近了。
抬眼间,她看到面前的男生正垂睫看着自己,而后者那双总是一派冷淡的墨色瞳孔中,逐渐氤氲出了几分不可言说。
下一秒,眼前的视线被一张温热掌心所覆盖,在视野的丧失中,身体的感官变得格外敏感,将一举一动都无限地放大、扩散。
林延述后退半步,微微俯身,贴近她耳畔警告:“阮湘,别这么看我,别靠我这么近,更不要这样去看别人。”
男生的声线不同于往日的清冽、散漫,反而带上了些近乎是压抑的低沉,配合着此时的气氛,暧昧的简直令人想逃。
阮湘睫毛在他掌心里颤了颤,按下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悸动,问他:“为什么?”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痒意,林延述喉结无声地滚了下,低声道:“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吻你的资格。”
话音落定,心跳在一瞬变得杂乱无章,沉默半秒,阮湘猛然推开了面前男生。
她整个人耳廓被话语引燃,泛着层心动的薄粉,满眼不可置信道:“林延述,你现在讲话怎么变得这么流氓?!”
差点摔倒在地上的林延述:“?”
这哪里流氓?
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晚,阮湘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梦境的内容简单,都是些碎片式的选段,没有人物也没有主体,仿佛只是别人随手拍下的废片,趁着夜色潜入到了她的大脑皮层当中。
梦里有两份保险、平静的湖面、空无一人的房间、她断掉的手链、一封沾染了血痕的忏悔书,最后,它们通通如烟般消散,画面往前推进,最终定格在眼前的满目血红。
右臂传来的痛感在霎时变得无比剧烈,阮湘从床上猛然惊醒,溢出满身冷汗。
脸颊有水漉漉的触感清晰传来,阮湘伸出手,只摸到了濡湿一片。
虽然这个梦半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可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缓了一阵后,阮湘抱起双腿发起了呆。
白炽灯的光芒静静笼罩着她,可能是由于梦里的感觉还在的缘故,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一瞬间,阮湘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孤单。
直觉告诉她,梦里的那些东西应该和她丧失的记忆有关,可现在是2018年,她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关于未来的线索?
阮湘站起身,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或者搞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想那么多,不要寻找真相,只沉浸在当下就好,现在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
“咚咚咚”几声,房门被人有序叩响,得到阮湘允许后,林延述进来喊她去吃早饭。
女生应了声好,整理好心情换上校服走去客厅。
上次的月考成绩已经下来,阮湘这次排在年纪第十,虽然比起最早的前三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也算是够上了培优班的凤尾。
这次月考后,座位重新调整,阮湘和林延述不再是同桌,两人一个移到了靠窗边,一个坐在靠墙边,中间足足距离好几个河道。
冯嘉瑶这次成绩倒是突飞猛进,陈柯青特意给她安排在前排,位置恰好在阮湘的正前方。
看了眼阮湘和林延述的位置,她扭头哀叹:“你们俩中间这鹊桥也太宽了吧。”
阮湘往前看一眼,估量了下:“我觉得还可以啊,和黑板的这个距离刚刚好,再往前坐就容易吃到粉笔灰了。”
“……”冯嘉瑶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你真以为我说得是你跟黑板?”
阮湘闻言一笑,推着冯嘉瑶让她往前看:“好了你,我目前只谈学习,不谈情爱。”
由于进入培优班的都是年纪里的顶尖学生,所以在他们学有余力的情况下,老师偶尔会拓展些非必修内容。
因为昨晚的梦,阮湘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思绪总是忍不住抛锚,等到回过神来,培优班已经下课。
林延述单手拎着书包,暗示她一起回家。阮湘头疼地拍拍脑袋,决定今晚要熬夜补习,势必要把错过的学习时光通通补回来。
空荡的班级里仅留下了几个打扫卫生的同学,临走前,阮湘看了一眼黑板上还未关掉的PPT。
望着PPT上的那首词,阮湘微微蹙眉,轻声念诵道:“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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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窗外月色皎洁,几颗星星零散点缀在旁。一只披着绒毛的白色小鸟落在床沿,埋头梳理着羽翼。
阮甄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里的通讯录停留在阮湘的电话号码上。
女人指尖落了又起,终究却还是没有按下。
反锁的屋门突然被人大力叩响,很快,门外传来了不堪入耳地叫骂声。
阮甄一个激灵,瞬间将手机藏在床下,她深吸口气,几乎是鼓足勇气才打开了房门。
下一秒,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女人的脸上。
阮甄被扇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口腔里顿时溢满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门外赫然是出差许久才回来的陈承毅,此刻男人浑身酒气,胡子拉碴,整个人的精神萎靡不振。
他双目猩红地瞪着阮甄,怒斥道:“你这贱人居然敢锁你老子?别以为姓方那个该死的回来,你就能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了!”
阮甄咬了咬牙,极力压制住眼中的恨意,捂住脸乖顺地跪在地上。这些年不见天日的时光,让她不得不学会了忍耐与顺从。
从前她要忍,现在为了她和阮湘的未来,她更要忍。
见状,陈承毅嗤笑一声,揪住阮甄的头发把她往自己的脸前拖拽。呼吸间,他鼻息里腥臭的酒气不住喷洒在女人美丽的面庞。
察觉到陈承毅现在的心情无比愤怒,阮甄闭上眼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男人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恶狠狠道:“你知道最近有人在查公司的税收吗?”
阮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他娘的还装!都是你这个祸水干的好事!”
一记记的铁拳顿时铺天盖地砸在阮甄瘦弱的身躯上,让她的眼前逐渐变得猩红模糊一片。
待男人的动作逐渐放慢后,阮甄趴在地上,谨慎地看了一眼针孔摄像头的位置。
虽然危险,但阮甄清楚现在是一个不可错失的良机,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她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像一只蜗牛般缓慢地,坚定地朝那个方向爬去。
陈承毅原本正坐在床上喘着粗气休息,看到此幕,还以为阮甄是要逃。
于是他轻蔑地踩住女人的脚踝,蹲下身体,眉目温柔到扭曲地轻声问道:“我的老婆,你要去哪儿啊?”
确认摄像头可以清楚拍到全部后,阮甄慢慢地回过头,忽然笑了。
她的笑里带有近乎疯狂的决然和解脱之意,这是自从阮湘离开后,陈承毅第一次见到她笑。
额上的鲜血一滴滴砸在了阮甄苍白漂亮的脸上,女人闭了闭眼,仍旧那滴血从她的眼睑顺流而下,变成一道写满怨怼与愤恨的血泪。
待再睁开眼时,女人目光如炬,死死地向陈承毅刺杀而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懦弱与乖顺。
阮甄啐出口带血的唾沫到他脸上,冷然嘲讽道:“你这个废物有什么资格管我去哪里?”
看到陈承毅不可置信、逐渐狰狞的神情,阮甄仰头,忽然放声大笑。她神情疯狂而又艳丽,如地狱的女鬼,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他拉下那十八层拔舌地狱。
“陈承毅,我真想给你个镜子让你看看你有多恶心,穿得人模人样又如何,不管你再怎么伪装、讨好,这辈子你也比不上方维江一根手指。”
“根本没有人会瞧得起你,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阮家的上门女婿,吃软饭的凤凰男。没有我,没有我们阮家,你现在指不定还在哪条大街跪在地上要饭!”
闻言,陈承毅脸色瞬间涨红,手上青筋暴起。他怒极反笑,没有再说话,而是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把房门彻底地反锁紧闭。
再过来时,他顺手抄起了床头柜上的那个琉璃台灯。
这台灯是结婚一周年时,他亲手送给阮甄的纪念礼物。
那时陈承毅温柔地对她说,灯是人间的第二个月亮,而阮甄就是他的灯,是他生命中不灭的光源,是值得他用一生守护与珍爱的对象。
啪——
灯灭了。
琉璃四散一地,倒映出微弱月光,窗沿上的白鸟放声尖叫,挥舞着羽翼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皎洁的月光逐渐被密密麻麻的乌云覆盖,视线所及之处只余一片阴沉的灰败。
阮湘望着忽然就漆黑如墨的天空,拉了拉林延述的袖子问道:“要下雨了吗?”
林延述眉心微微蹙起:“嗯,要变天了。”
“我今天总感觉心里很烦躁,闷闷的,怎么回事啊?”阮湘捂着心口,语气不自觉慌张起来。
林延述将女生的书包拎在自己肩上,宽慰道:“不要吓自己,回家后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泡杯安神的热茶,好好睡一觉。”
阮湘点了点头。
走到校门口时,林延述把书包还给女生,目送着她上了私家车后才转身离开。
车辆在马路上缓慢行驶,阮湘将脑袋靠在车窗,望向了外面各色交杂的霓虹灯光。
手机铃声忽然叮叮作响,阮湘思绪回神,拉开书包拉链从夹层里拿出手机。
此刻,那不断闪烁的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联系人——妈妈。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5号。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我又在害怕什么?
第56章 无论你是否需要我,我都会在。
在人生中的很多时刻,阮湘都觉得命运对自己是残忍的,她的四肢每一处被丝线紧吊在空中,如同提线木偶,被动地接受命运无情的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阮甄气若游丝的声音,她几乎已经说不出话,而这也是阮甄打给她的原因。
她只简略道:“报警。”
瞬间,阮湘头皮发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阮甄的了,在阮湘的记忆里,她和阮甄似乎没说几句话,反倒是和120,110说得比较多。
阮湘没有流泪,怕自己会因为哽咽吐字不清。她一字一字,语速均匀地报出地址,而后让王广盛以最快的速度开去阮家。
她要去见她的妈妈。
许久未归,阮家的门口因为救护车和警车的交错鸣笛与停驻变得热闹非凡。
人群像下了锅的饺子,膨胀而又混乱。阮湘从围观的人们身边挤进去时,正巧看到阮甄和陈承毅从大门里出来。
只不过他们一位是被医生们抬着,一位是被警察们押着;一位混身是血,神志不清,已然奄奄一息,一位则满脸油光,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位是她的妈妈,一位则是她的爸爸。
阮湘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个词语,候鸟归巢。
随即她自嘲地想,多讽刺的候鸟归巢。
担架抬上救护车的那刻,阮湘紧跟着钻了进去,她死死抓住阮甄的手,浑身不可抑制在颤抖,惊慌失措地喊道:“妈妈!”
闻声,阮甄缓慢地抬起眼皮。
女人那张美丽的脸庞已然被打得面目全非,身上还有数不尽的玻璃残渣扎进皮肤,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依然慢慢地安慰阮湘道:“别……别怕,湘湘,妈妈,在。”
阮湘深吸口气,竭力赶走眼眶弥漫的水雾,唇齿间吐出的话语笃定:“妈,我不怕,你也不要怕,你绝对绝对很快就会没事,你相信我……”
几乎是刚刚抵达医院不久,阮甄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抢救室的灯光亮起,大门紧闭。
阮湘紧盯着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字,恍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和阮甄一起流逝。
很快,她狠狠咬下舌尖,逼迫自己恢复冷静。
阮湘点开通讯录给方维江打去电话,简洁说明情况后又把现在的地址共享给林延述。接着她联系上吴管家,嘱咐他千万保管好现场和摄像头,不要给陈承毅他们任何反击的机会。
如果不是阮湘实在太担心阮甄,她甚至想现在直接赶去警局,作为人证把她这段时间整理的录音和视频全部提交。
长呼一口气,阮湘坐在椅子上开始托关系让人帮她找最好的律师,又提前把事情透露给公司的几个亲信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此事一出公司的股价必会暴跌,倒时她们势必要稳住公司。
阮湘在此刻冷静的超乎寻常,这些事情她早就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所以一切都完成的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像个机器人一样不曾在任何一步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她清楚,眼泪在此刻是最无用的产物,陈承毅越快被绳之以法,越是对她和阮甄最好的安慰。
林延述赶来时,阮湘正在医院的VIP区和方维江与律师交流案件的具体情况。
女生的校服外套间满是血污,面色和唇瓣上苍白一片,头发散乱地绑在脑后,再没有往日的精致模样。
她明明有着一副脆弱令人爱怜的外表,可眼神却坚定无比,说出的话语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曾因为她对陈承毅的恨意就夸大他的暴行,但也绝不放过他任何一点恶劣的微小细节。
暂时把事情交代完毕,方维江带着律师先去了警局,阮湘则独自在医院等待阮甄。
林延述知道这里目前用不上他,于是趁刚刚先去周围买了些吃的。
阮湘在手机上搜索相关案件判刑资料时,身上突然一暖,被人披上件轻薄外套。
她太专注,竟没有看到林延述就站在她的身旁。
两人并肩坐在医院长椅,林延述侧头,拿出面包和充电宝给她:“先给手机充会儿电,趁现在赶紧吃些东西,养足精神。学校那边你不用担心,请假老师已经批准了,阿姨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阮湘张了张嘴想说好,却忽然发不出声音,索性沉默着从林延述手里接过面包。
她想撕开包装袋,一双手却颤抖的厉害,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面包打开。
见此,林延述轻轻地握住了女生颤抖的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他清楚阮湘并不需要这些,事情的结果也不会因为他宽慰的话语就能有所改变,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陪在阮湘身边,陪着她渡过生命中最难熬的片段。
良久,也许是不久后,阮湘才找回声音,缓缓开口:“林延述,是因为我,我妈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因为我说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所以她才会这么冲动,不顾一切,哪怕是用生命做交换的代价。”
“我不是一个容易后悔的人,可是我现在真的好后悔,好害怕,如果她真的……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阮湘的双眼随着话语变得通红,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用各种各样的事情来麻痹自己,不敢去细想最坏的可能。
但她把一切做得再好也没有用,她不是神,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救不了自己重伤濒死的母亲。
阮湘不敢哭,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流泪,躺在抢救室的人不是她,是她的妈妈,而她的妈妈是因为她不负责任的大话才会躺进那里。
是她太过贪心改变了这一切,因果线牢牢地绑在她身上,紧紧地勒着她的脖子,只等医生的一句结果她就会和阮甄一起被宣判新生或者死亡。
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水晕染,散发出朦胧光晕,泪眼模糊中,一双温热的掌心捧住了阮湘冰冷的面颊。
林延述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微微垂眸,与她对视:“阮湘,阿姨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的。她是个勇敢的人,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后悔、自责,而是相信她。阿姨既然会为了你甘愿独自承受这些伤害,也一定会为了你平平安安地从手术室里出来。”
“你应该要期待,期待你当时跟阿姨讲述的未来的美好生活,因为这些马上就要实现了。”
“真的吗?”阮湘睫毛止不住颤抖,眼角已然濡湿一片。
“我保证会是真的。”林延述指尖抚过女生眼角湿润,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后者濒临崩溃的情绪,“没关系的,不要去忍耐泪水,阮湘,把痛苦的眼泪全部流干,下一次就会是喜极而泣了。”
将脸埋进林延述颈间的刹那,女生浑身抖若筛糠,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感受着右肩的湿润,林延述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她放进潮湿的大海,沉浮飘摇。
他轻拍着女生颤抖的脊背,珍视道:
“阮湘,相信我,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你恐惧的事情绝不会发生。无论任何时候都不用担心你是孤身一人,因为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陪着你,无论你是否需要我,我都会在。”
……
时针匀速朝前走动,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阮湘满眼已经熬出血丝,但却依旧紧盯着关闭的蓝色大门。
很快,缝隙扩大,医生从紧闭的门里走了出来。
确定阮甄没事的那一刻,阮湘才感觉自己恢复了呼吸。
她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林延述眼眶通红,松了口气,递给阮湘张纸巾:“我没有骗你吧,说了把痛苦的眼泪流干,下一次就是喜极而泣。”
阮湘不住地点头,满眼劫后余生的笑意。
方维江也在此时打来电话,她擦掉眼泪接听。警局那边大部分的事情方维江都已经打点的差不多,她只需要过几天来提供证明就好。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这辈子都不用见到陈承毅了。
阮湘哽咽着向方维江一遍又一遍地道谢,压在她身上的那块巨石在此刻悄然碎裂,而她终于可以挺直背脊,去呼吸周遭的新鲜空气。
五天后,阮甄从昏迷的状态中苏醒。
她睁开眼睛时,阮湘正坐在旁边的书桌上写题,灯光照在女生柔嫩的脸颊上浮起一层暖白微光,似只绵软坚强的独角白羊。
阮甄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用微弱的声音叫道:“湘……湘湘。”
明明是细若蚊蚋的声音,但却还是在瞬间清晰地传到了阮湘的耳畔当中。
下一秒,女生猛然站起,雏鸟般冲来她的身边。
在确认阮甄是真的醒过来后,她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妈,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阮甄的眉目一如初见般温柔,只是脸上伤口未愈,多了许多细小玻璃划过的疤痕。
阮湘心如刀绞,紧紧地握住她温热的手,却发现阮甄的掌心一直在颤,她又急又怕地仔细查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心在颤。
她飞快地按下床头铃声,盯着护士们鱼贯而入帮阮甄检查身体。
待一切完毕,确认阮甄身体机能恢复良好后,阮湘这才勉强放下颗吊起的心,坐在阮甄身旁帮她擦拭起脸颊。
阮湘小心翼翼地避开阮甄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温言软语地和她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
阮甄因为刚刚醒来,话说得还不太利索,便一直微笑着听她说话。
两人就像最普通的一对母女,平凡又温馨地度过日常。
“咚,咚,咚。”
病房门有序地被人叩响,几秒后,林延述拎着两份晚饭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
这几天他担心阮湘一个人照顾阮甄不方便,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眼下本来逐渐消退的乌青又一次顺势爬上了他的眼睑。
瞧见他进来,阮湘笑意盈盈,语气激动道:“林延述,你看谁醒啦!”
闻言,林延述眼神下意识落在病床,看到已经醒来的阮甄,他眸里闪过惊喜,打心底为阮湘感到开心。
“别愣着了。”阮湘有意要介绍林延述,故意提醒他,“还不快和我妈妈打声招呼。”
感受到女生的意图,林延述紧张地放下手中饭盒。
他略带局促地理了下凌乱的额发,稳步走到阮甄面前,温声道:“妈……”
听到这个过分亲密的称呼,阮甄的表情在一瞬变得讶异而又不解。
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活动被误说出来,林延述瞳孔颤抖一瞬,咬牙补救道:“妈……妈呀阿姨,您总算醒了!”
阮甄:“?”
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21号。
病房里要是有个地洞就好了,这样我就不愁脑袋没地方放了。
算了,我还是直接去死得了。
第57章 “我们回家。”
病房内顿时传来阵阵尴尬死寂,阮甄最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认真观察起面前这位个子高挑的少年。
坦白来讲,林延述长得并不是会讨长辈们喜欢的类型,一般的家长大多数都会喜欢看起来稳重,成熟,带有书卷气的男生。
林延述虽然长得帅气,但眉眼冷峭,一副棱角分明的薄情相就算了,不说话时更是天然自带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
虽然时下很多女生会喜欢这款帅哥,但在大多数长辈眼里,林延述首次见面的印象分绝对不会给高。但意外的,他还蛮合阮甄的眼缘。
林延述出门接电话时,阮甄开起女儿的玩笑:“原来我们家湘湘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
阮湘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边擦拭着阮甄的手指边试探道:“他不好吗?”
“倒不是不好,只是我还没和这孩子接触过,具体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过妈妈倒是很好奇,你喜欢这孩子哪里?”
阮湘认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发现并不能给出阮甄一个确定的答案。
喜欢这个词对于她来讲就是无数个不确定的瞬间,这些掀起她情绪波动的瞬间铺天盖地地凝结在林延述一人身上,从而让她的喜欢有了具象化。
如果执意非要说什么的话,阮湘觉得,她应该是喜欢林延述在身边时的那种安心感。
这种安心感不是下雨天有人为你撑伞,而是同样忘拿伞的两人能够一起护着脑袋在雨里朝前跑去,每一步都踩出四溅的水花。
即使身体被雨淋得全部湿透,也能在彼此相视间毫无埋怨地说出一句,还好我的身边还有你呀。
还好我的身边还有你呀,所以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思索片刻,阮湘认真道:“大概是喜欢我们之间那种完全不同却又恰好适配的相似性,在他身边,我总会有那种能让我长吁一口气的轻松感。”
所以她很开心,很开心能够再次遇见林延述,了解他,修改过去的遗憾。
……
医院的楼梯间内,栏杆与隔岸栏杆中间填满了蛛丝般密布的白网,视线往下看去,恍惚似张柔软的蹦床。
林延述半个身子倚在墙边,神色冷厉,压低声音道:“你确定吗?周政安。”
“我确定。”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暴露了主人此刻的烦躁心情,“宋誉那孙子跑了两天,警局已经在网上发布通缉令了,但是到处搜查也找不到线索,他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般无影无踪。”
男生眉心微蹙:“这件事你告诉阮湘谢沉瑶了吗?”
“没有。”周政安语气恹恹,“我怕吓到她们两个,所以才在确定找不到宋誉后第一时间打给了你。谢沉瑶这边我会派人跟着保护她的安全,阮湘那边你多加小心,别让她独自行动。”
“我知道。”林延述神色凝重起来,“上次发生的事情,我绝不会再让他重演了。”
周政安“嗯”了声:“不多说了,晚上我还要再去警局一趟,要是有宋誉的情况我会立刻联系你。”
“好。”
挂断电话,林延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近期各种烦心事接憧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得他措手不及。
回去的走廊上,林延述恰好碰到阮湘,怕被女生看出些什么,他立即收敛起神色。
“怎么出来了?”
阮湘说:“方叔叔来看我妈了,我在的话他们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聊,我就自觉出来转转。”她看了眼林延述,“你怎么电话接了那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骚扰电话而已。”
闻言,阮湘没再多问,和林延述一起去窗口缴费。
阮甄因为身体旧伤过多,医生恐留下后遗症,让她还是要在医院多修养几个月再回去才最为保险。
于是之后的每天,阮湘都在医院和学校间来回奔波,但即使学习的压力很大,她也完全不觉得辛苦,因为确定阮甄就在终点,所以枯燥的旅途也变得繁花似锦,光辉灿烂。
_
时间飞驰,病房窗户外的树木叶片逐渐从枯黄凋零变得只余树枝。
陈承毅入狱后的第一个月末尾,林延述陪着阮湘去到了监狱探监。
那天的天气很好,是冬日里少有的晴天,阳光刺得人晃眼,于是只能平视着前方直行。
监狱外面的栏杆上捆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电网,到大门口时,林延述并没有再往前行,而是静静地守在女生身后,看着她独自朝前走去。
在看守人员的带领下,阮湘很快来到了探监室。
她面容平静,对着透明的玻璃窗去看距离自己仅有一面之隔的父亲,而后缓缓拿起电话放到了耳边。
阮湘在确定要见陈承毅的那天开始就在想自己的开场白,可真的见到,那些早就想好的言语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是说:“以前,我从来不敢靠你这么近。”
陈承毅笑了笑,一笑却又牵动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监狱里另外的服刑人员都被方维江仔细打点过,唯恐怕他在这里生活的有丁点舒心。
“是啊。”陈承毅说,“这么近的距离,我一把就能薅住你的头发,你跑也没用,我一扯,你还不是要乖乖回来。”说罢,男人伸出手,粗粝的指腹摩擦过玻璃,画出一道白色的模糊痕迹。
“你居然会来看我?”陈承毅哈哈大笑道,“不会是阮甄死了,你来给我公布喜讯的吧!”
闻言,阮湘闭了闭眼,指尖用力到泛白才能忍住不杀了面前这个人渣。
但没关系,她知道陈承毅薄弱的自尊心在哪里,于是用尽全力地刺入进去:“放心,在方叔叔的照料下我妈恢复的很好,她马上就能出院,只有你这个畜生会被关在监狱里什么也不能干,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慢慢等死。”
下一秒,男人的拳头狠狠地砸在玻璃,发出震天的闷哼巨响。陈承毅目眦欲裂,哪怕看守人员冲上前来也不管不顾。
“这能怪我吗?”陈承毅拼命挣扎着,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明明都是你们的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外公是当年是如何说我的,你们阮家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但凡你们当年对我有半点尊重,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事到如今你也从来没有反思过你自己。”
阮湘冷漠地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男人,一字一句道:“陈承毅,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来看你的吗?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这些年我们遭受过*的痛苦,我发誓,我会一分不少全部加倍地还给你。”
“看见你过得这么糟糕我就放心了,陈承毅,像你这种人是一定要下地狱的!”
“阮湘,我发现你好像变了。”陈承毅双目猩红,死死地盯着女生,似乎要从面前这个躯壳看进阮湘的内里,洞察她的全部。
忽然,男人阴戾无比地笑了:“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比起恨我,你更恨你妈吧。我没记错的话你甚至要跟她断绝关系,我有几次求你去看她你都不愿意,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她孝顺懂事的好女儿,这还是你吗?”
阮湘咬了咬唇,几乎是不可控地回忆起了重生前阮甄濒死的模样和两人形同陌路的关系。
她呼吸急促起来,咬牙道:“我是什么样还轮不着你管!”
“是吗!”陈承毅怒吼道,“我告诉你阮湘,你跟阮甄别得意的太早,倘若有天老子出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好啊。”阮湘站起身,眼里的寒气渗人,“那我们就比一比,到底是你先出来还是我先给你收尸!”
还来不及听到陈承毅的回话,男人便被看守人员强行拖拽着拉了下去。
望着陈承毅狰狞的面孔逐渐从眼前消失,阮湘深呼出一口气,双手垂在身侧,决然地大步走出这里。
没关系的,她不住安慰自己道。
阮甄的死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未来已经被改变,她最恐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她不需要再害怕了。
随着步伐加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被逐步甩离身后,渐行渐远。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走出监狱灰沉沉的大门时,阮湘抬眸,看到林延述正站在梧桐树下等她。
男生穿着件纯黑色的风衣,清俊的身形在这片荒芜之地格外显眼。
阳光穿透树枝的缝隙洒落在他深邃眉眼,与阮湘对视的瞬间,林延述扬起唇角,整个人的神色在霎时明亮起来,似是捧被点燃的篝火,熠熠生辉。
阮湘几步跑到男生面前,与他一起并肩向远方走去,行至天光。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阮湘问。
林延述想了下:“去吃饭吧,请你吃烤肉。”
“吃完饭后呢?”
“我们回家。”
“好。”阮湘睫毛微颤,轻声复述他的话,“我们回家。”
时近黄昏,夕阳落下,云层变成半透明状,被金色的光线刺穿流淌在地面。
林延述站在阳台外给眼睛放了会儿假,闭眸喊道:“阮同学,这道大题做完就休息一会儿,你学得太久了。”
闻言,阮湘揉了揉酸痛的肩胛骨,盯着密密麻麻的题目道:“好,主要是马上期末了,我的排名还需要再往上提一提。”
距离他们从监狱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自从吃完中午那顿饭回到家后,阮湘便一直埋头苦读。
林延述察觉到女生闷闷不乐,可不管怎么找机会询问缘由,都被阮湘避之不及地岔开话题。
又把一整页的习题全部写完,阮湘伸了个懒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林延述身旁。
两人把胳膊放在护栏,一起眺望日暮中的城市。
林延述刨根问底道:“今天在监狱陈承毅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你就这么好奇?”阮湘懒洋洋地眯起了眼。
“嗯,有些事情还是要通过诉说才能解开心结,你忘了你当时是怎么开导我的?”
“他说我不像我。”
“什么?”林延述看向阮湘,眉心蹙起,敏锐道,“他察觉到你不是十七岁的阮湘了?”
“他的脑子倒还没有转得那么快。”
阮湘转身,坐在阳台的椅子上脱掉了脚间的拖鞋,而后她将腿伸平在空中,示意林延述看向她的脚底。
目光转移的刹那,林延述瞳孔因为惊惧而骤然放大。
女生干净的脚掌之中,一道狰狞的疤痕突兀贯穿其里,它从头至尾,刺目锥心,宛若荆棘,无声地捆绑着阮湘的身体。
很快,阮湘将脚缩回到拖鞋里去,自嘲地笑了笑:“林延述,现在,我也要讲故事给你听了。”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1月4日。
我也已经不再害怕。
第58章 从今天开始,只为自己而活。
阮湘15岁那年,最讨厌夏天。
她讨厌郁热的空气,一出汗就黏腻不堪的体表,剧烈到刺目的阳光和滚烫如刃的热风,最讨厌的是短裤,因为她的腿上有许多数不尽的伤痕淤青。
而这些,都是她每一次跪在地上乞求时的耻辱证明。
如果一切要追根溯源,钟表要被往回拨到两年前的冬天。
在那个彻骨的冬天,外公途遭意外。离世前他把阮湘叫到床头,告诉了她公司保险箱的密码,而后语气虚弱,奄奄一息地做着临终嘱托。
他说阮甄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变得太过愚昧,他要让阮湘替他保护好阮甄,因为他清楚,世界上再没有人比阮湘更爱她的妈妈。
说完这句托孤般的临终遗言,外公撒手人寰。
父亲死后不久,阮甄终于迟钝地察觉到陈承毅的真面目,但却为时已晚。
见无论如何都从阮湘嘴里撬不开密码,陈承毅便把心思放在了阮甄身上。因为他清楚,她是阮湘的唯一软肋。
最开始,他把女人反锁到房间里,威胁阮湘如果不说出密码就永远也不让阮甄踏出一步。
下一步是施暴,铺天盖地的暴力淹没在整个房间,阮湘不敢去看已经蜷缩成蚕蛹的母亲,哭着哭着便跪摔在地上。
她死死地揪住陈承毅的裤腿哀求他放过妈妈,说自己愿意说出密码,可下一秒,她便被伤痕累累的阮甄推到地面,摔了个头晕目眩。
女人流着泪执拗摇头,叫她不要开口,哪怕自己被陈承毅打到爬不起来。
阮湘撕心裂肺地问她为什么?阮甄却只是摇头,那模样像是一个人头制成的拨浪鼓,小球每一次砸入鼓面的响声都惊天动地,漏出骨血。
再之后,这样的剧情就在阮湘的童年中反复轮回、循环、重演。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慢慢的,阮湘在这场暴力演出中不会哭了,也不再天真地祈求陈承毅放过阮甄,只是她依旧会在他施暴时跪在阮甄身边,眼神麻木地观看这一切。
她的嘴被阮甄用隐忍贴上封条,跪在地上可以让她的良心少受到一些谴责,起码妈妈在因为她挨打时,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在日复一日的复制粘贴中,终于有天,变故发生。
阮湘中考结束后的暑假,阮甄给了她一笔钱,笑着叫她跟朋友好好出去约会几天,放松心情,迎接新生活的到来。
可阮湘只是攥着那笔钱,不知所措道:“妈妈,我没有朋友。”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阮甄的表情就像是风中残烛,整个人引线抽离,熄灭到泯灭。
阮湘心下一痛,立刻改口说自己在开玩笑,佯装苦恼地不知道要去哪里玩,她那么受欢迎,都不知道该邀请谁好了。
凝着阮甄逐渐泛起微笑的脸颊,阮湘胸腔浮起,压下,悄悄松了口气。
可谎言终究只是谎言,现实中是暑假的每一天里,阮湘都独自一人蜗居在民宿浑浑噩噩,迷茫无助。
她想带阮甄逃出那个家,想要摆脱陈承毅的控制,可她年龄尚小,形单影只,更毫无力量,这样的她想要捍动陈承毅简直是痴人说梦。
望着鱼缸里迷茫无序的摆尾金鱼,阮湘眼圈发红,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她觉得她的人生早就完蛋了,毁灭了,而一切的开始,是外公告诉她密码的那个瞬间。
有天,阮湘在民宿里打开电视,无所事事地盯着屏幕发呆,结果却在财经频道里久违地看到了她的父母同时出现。
彼时阮甄穿着露肩的晚礼服,身上的淤青伤疤都被厚重的粉底所覆盖,整个人像一颗毫无瑕疵的华美珍珠。
陈承毅搂着女人的纤细腰肢,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眼波流转间深情款款,任谁看了都要羡慕这对神仙眷侣。
那一刻,外公临终前的话语萦绕耳畔,阮湘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用刀尖吻了进去,瞬间,一分为二。
当天晚上,她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家。
阮湘心头打鼓,既怕阮甄是被陈承毅胁迫,又怕她那个情意绵绵的眼神是出自真心,毕竟阮甄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女人软得就像一坨白米,看起来粒粒分明,实际上棍子捣几下就乖成烂泥。
幽深墨色中百鬼夜行,阮湘大喘着粗气推开门时,看到的是陈承毅又一次在对阮甄实施惨无人道的暴行。
男人嘴里怒吼着难听的脏话,只不过这一次他的问题从密码是什么,变成你这个贱人把阮湘给藏哪儿了?!
看到此幕,女生大脑如遭雷劈,闪过一个荒唐而又疯狂的想法。
她居然觉得这简直太好了,还好陈承毅一直是这样暴虐成性的混蛋,还好他坏得不留情面,一如既往,他的恶让阮湘的一颗心总算沉回肚子里,披上保暖的衣襟。
除非是疯了,否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去爱这样的人,她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
想到这里,阮湘几步冲到阮甄面前,张开双臂,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死死挡在阮甄身前,恶狠狠道:“我在这儿!你放开妈妈!”
简直没法形容这场面有多搞笑,陈承毅低头俯视这个只到他胸口下方的小女孩虚张声势的神情,乐得弯下了腰。
男人恶劣大笑,眼神里满是嘲讽,顺手抄起手边酒瓶“砰”地一声砸在地面。一时间尖锐碎片肆意残飞,玻璃渣散在酒液里,在灯光下泛着微弱光迹。
阮湘像只受惊的兔子,整个身体颤动起来。她顿时泄下所有气力,可却依旧目光灼灼地与陈承毅对视,眼中满是滔天恨意。
玻璃残片零落在地,似一片河流,正缓缓吞噬地面。
陈承毅弯下腰,拾起一块尖锐玻璃,而后猛然伸手捉住阮湘的小腿,一把将女生狠狠拽倒在地。
他酒意上头,愤愤扯下阮湘鞋面,拿着玻璃在她脚心比划,嗓音阴狠:“你这死丫头不是会跑吗?老子今天就把你的脚划开,我看你还能不能跑!”
“放开我女儿!”下一秒,阮甄艰难爬起,冲过去想跟陈承毅拼命,却被男人拽住头发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远在地。
尖锐的硬物在瞬间刺入脚跟,阮湘尖叫出声,挣扎剧烈,可无论双腿如何疯狂踢动也还是逃不出陈承毅的掌心。
泪水从眼尾淌过,她痛得几乎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怕得一口气喘出就无法再次呼吸。
“你说不说密码?!”陈承毅拿着玻璃往脚掌之上划去,阮湘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似乎都要被他剖开,撕成两片出来。
在极度恐惧下,她颤抖着喊出第一个数字。
可下一秒,阮湘就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世界顷刻由纯白转为墨黑,留在永夜。
是妈妈捂住了她的嘴巴。
阮湘双眼骤然睁大,瞳孔却绝望地涣散下来,无助地滚下两滴热泪。
有足足几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下半张脸被自己的最爱的母亲亲手堵住,无法呼吸,无法求饶,更无法拯救自己,这多荒谬,这多可怕。
陈承毅怒从心头起,双目猩红,嘶吼起来:“你个贱人给我放开她!再不说我就把你女儿的脚给刺烂,让她一辈子都只能当个瘸子!”
阮甄一字一句,声声泣血,坚决道:“我不放!”
“好啊。”陈承毅阴森地冷笑一声,蛇一样的瞳孔凝向阮湘布满泪痕,满是惊惧的双眼,“看到你妈是怎么对你的了吗,现在可怨不得我了。”
闻言,阮湘只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有泪从眼角滑落,冷冰冰的,如同她灰败枯萎的心。
刹那间,黏连的肌理被毫不留情地全数划开,鲜血四溢中,她心脏和肢体一起血流成河,肢解成无数碎片。
一切结束,浑身是血的阮湘被阮甄轻轻搂在怀里。
她张开嘴,再度久违地找回声音,问她:“为什么?”
阮湘双目失神,几乎已感受不到痛感,只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只是一个密码而已,就算告诉他了又能怎样!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你是我妈妈啊……”
“湘湘,你怎么就这么傻啊!”
说罢,阮甄冷静地擦掉阮湘眼尾泪水,哽咽着在她耳畔低语。
女人堵住她所有悲伤的出口,一字字决然地给出最后一击:“你想想,你只要不把密码告诉你爸,他得不到公司,心就依然要牢牢放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没时间再去在意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但湘湘,如果他知道了密码,一切就都变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吗?”
霎时间,话语似万根银针直面扎来,阮湘忽然全身颤抖,一阵阵毛骨悚然,脊背发寒。
她牙关打颤,恐惧地抬起眼皮,面前出现的却是阮甄那张即使鼻青脸肿也依旧毅然跳进爱情海里的娇俏笑脸。
她在这片粉色海洋里泡久了,泡脓了,整个身体打发化作浮尸膨胀在海面,面目可憎到模糊不清,肿胀的每一根白骨无限延长至她身边,蜿蜒锁住脖颈,将她牢牢滞留这里。
明烈的炽光灯下,终于,阮湘双手抱头,绝望地尖叫出声。
原来,她的妈妈就是那个疯子。
救人在一瞬变成自救,视角转移,目标转换,阮湘竭尽全力,满是惊恐地一把推开拥抱着她的阮甄,拼命往前踉踉跄跄地逃,跌跌撞撞地跑,即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尖锐的刀尖,痛不欲生。
她一边逃一边摔,不敢回头,顺流而下的汗水与泪水黏连着肌肤与衣服,它们渗透进毛孔化作硫酸腐蚀内脏,一寸寸带来切入皮肉的阵痛难愈。
不远处,陈承毅静静站在阮湘身后,双手抱臂,就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她,欣赏着她的狼狈与绝望。
忽然,他轻蔑地笑了,话语倾倒出夹杂着恶意的讽刺:“乖女儿你慢点跑,放心,爸爸不会追你。”
“不管你跑得再远,只要你妈在这里你早晚也都要回来。你多懂事啊,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你更爱你妈妈了。”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你更爱你妈妈了。
这句话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这一瞬间,狠狠穿透了阮湘那颗尚在跳动的心。
_
阮湘再次见到阮甄,是在高一军训前。
那天后她和陈承毅做了笔交易。她把密码告诉男人,相应的,陈承毅要放她跟阮甄离开这里,再帮她开一张无法参加军训的证明。
陈承毅应好,装出一副好爸爸的模样,神情怜惜地问道:“湘湘,脚好些了吗,用不用爸爸找人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阮湘面无表情地讽刺他:“你能不能别装了,很恶心。”
陈承毅自觉无趣,不再讲话,可就在阮湘即将离开房间时,他却突然笃定道:“阮湘,即使你做到这一步,你妈她也不会跟你走的。”
他语气玩味:“要不要试着跟爸爸赌一赌?”
阮湘只是步履不停,她竭力忽略脚下的痛意,尽量自然地朝前走去。
她绝不会跟陈承毅赌,但却不是因为她不想赌,而是不敢。
一直到阮甄的房门前,阮湘才缓缓停下脚步。
面前白色的大门还挂着她幼时的涂鸦画作,阮湘鼓起勇气推开阮甄的房间时,女人正望着天空发呆。
她床头边的鱼缸里金鱼碰壁,一次次退后,蓄力,朝前冲击,打回原地。
听到推门声,阮甄渐渐回神,久违地见到阮湘也缄口不言,只是淡淡地看一眼她右脚,而后很快把眼神游走。
阮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慢吞吞地坐到阮甄身边。
她抓住一缕女人缠乱的头发,轻轻地梳动着。
“小时候我记得你就是这么帮我梳头的。”阮湘把声音放得很缓,像是这样就可以潜入从前,把阮甄拉回到自己身边。
“我当时特别娇气,总是嫌除你以外的人给我梳得好疼,又哭又闹,特别烦人。”
“每当这个时候你总是会无奈地坐到我身边拿起梳子帮我梳头,跟我讲一些入耳就忘的道理,让我学着成长。”
“但其实她们梳得一点也不疼,我就是想让你给我梳,梳很久。因为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是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小孩。”
“我可以什么都不会,可以跌倒了就大哭大闹,可以坏脾气,可以讨厌任何人。因为我知道会有人永远在我身后给我兜底。”
“可你却抛下我了,妈妈。”
阮湘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有些沙哑,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你到底爱不爱我?”
“又或者你爱我,但却不是最爱我。”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了。”阮甄按住阮湘梳动她头发的双手,动作冷酷到残忍,语气毫无波澜。
“阮湘,我做错过很多事,每一件事都足够让我用余生去忏悔,但唯独那天捂上你的嘴,我不后悔。”
很多事,很多话,阮甄知道都只能点到为止。
事情的真相总是鲜血淋漓,当然会有勇敢者揭下凝固的痂,但溢出的脓,血,都要再痛一次,反反复复,终身困扰。
最开始,阮甄想替父亲守住公司,所以不让阮湘说出密码。她咬牙忍受疼痛,心里却天真地认定这是自己选错人的代价,这是她活该受的罪,是她应得的惩罚。
直到那天,阮甄发现陈承毅丧心病狂到要对阮湘下手,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再无办法。
为了保护阮湘,她必须要让她把密码说出去,可是说出去之后呢?
陈承毅还需要自己这颗棋子继续稳定他在公司里的地位,所以绝对不会放手,等待她们的依旧还是只有暗无天日的生活,无休无止的暴虐。
阮湘那么爱她,只会跟她一起永无止境地生活在绝望当中,所以阮甄只能狠下心,做了一场愚蠢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局。
她故意装作还在爱陈承毅的模样,要让阮湘对自己失望,从而把她从自己身边彻底剖开。
阮甄并不会告诉女儿其实她刚刚收到了陈承毅发来的短信,他告诉她,她们母女必须要留下一个,也不会告诉阮湘这一切早就是她计划好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去恨她。
阮湘脚被划伤逃出去的那天,阮甄独自缩在角落里,同样拿玻璃割烂了自己的双脚。
说她自我感动也好,愚不可及也罢,她不能给她幸福,作为惩罚,她要替阮湘感受双倍的痛苦。
阮甄早就清楚,她和阮湘的关系就像是风筝和线,风筝想飞得高,飞得远,就必须斩断和线的联系,于是她甘愿斩断自己被陈承毅困在弹丸之地,她摔倒在地里没关系,被鞋子碾出泥泞的疤也没关系,只要她的风筝可以飞走,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只有她彻底斩断和阮湘的联系,她的女儿才可以自由自在飞翔在蔚蓝天际,就算哪怕片刻而已。
“你为什么不后悔!”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那般,阮湘双目猩红,将梳子狠狠砸在了地面。随着一声清脆痛响,梳子顷刻间四分五裂,犹如她们母女此刻的关系。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照过镜子?你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那千金大小姐的模样?你现在走在大街上甚至不用拿个破碗就会有人给你砸钱。”
“阮甄,这就是你要的爱情是吗?!这就是你抛弃自己的女儿,气死自己的父亲苦苦求来的爱情是吧!你真是好样的!”
阮甄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即将溃不成军的情绪:“对,这就是我要的,我心甘情愿,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无药可救了!”
下一秒,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狠狠扇在脸颊,阮湘错愕地别过头去,嘴角溢出血丝,侧颜攀上掌印。
阮甄打她了。
阮甄居然为了她的爱情打她了。
这一刻,女人的一巴掌算是彻底把阮湘给扇醒了,她扇醒了她所有的歇斯底里,也杀死了所有的期待和爱。
阮湘捂着脸,缓缓地抬起头,在看进阮甄眼里的瞬间时,她知道,阮甄在恨她。
就到这里吧,她想,自己仁至义尽了。
捂着脸颊从阮家跑出去时,阮湘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似是整个被摔进墨水,黑不见底。
她神思迟缓,无助而又迷茫地走在路上,走马灯般回顾她所经历的一切,回顾阮甄的话语,忍不住去想人的一生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活着?
曾经的自己和外公都是为了阮甄活着,可阮甄却是为了陈承毅而活着,那别人呢?
有的人为爱而活、有的人为死而活、有的人为一刹那的欢欣而活、有的人为一张满是泪水的笑脸而活。
可自己呢,自己现在要怎么办,她所有的谋划和努力都是为了阮甄,可现在阮甄不要她了,她失去了所有的目标与希望,她现在又要为什么而活?
阮湘边思考着,边走过浓夜里最黑暗的小径。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不舒服,她的脚底涩痛,腿部肿胀,胳膊更是破皮到流血也没有贴下一枚创可贴。
这些年在痛苦的熬煮里,她第一次将视角聚焦到自己,于是阮湘骤然发现,这十五年里从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她,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她的苦痛悲伤无人分担,她的惆怅愤恨无处倾诉,只能独自消解,一如既往。
眼眶酸涩间,阮湘挫败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看到泪水滴在地面,而后她瞳孔一颤,在这刻发现了一道始终追随在她身边的黑色身形。
那是,她自己的影子。
或许,即使没有人爱自己也没有关系。
因为就算没有人爱她,她也至少还有自己,有那一道永远不会抛弃、背离她的身影。
那接下来,她是不是可以试着像保护阮甄那样保护自己,让自己舒服一点,让自己开心?
望着眼前出现的明亮、皎洁月色,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银白天空,阮湘逐渐停下脚步,贴合倒影。
有风吹过,树影斑驳地晃,像是要飘到月亮上去。
她缓慢伸出手,努力去抓那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虚妄月色。
十五岁的阮湘从指缝里望着月亮,感受着眼泪滑过脸颊的温度,忽然福至心灵。
于是她在这瞬间坚定地想,从今天开始,她要只爱自己,只为自己而活。
并对此,全心全意。
第59章 阮湘,我会一直喜欢你。
故事结束后,阮湘自我评价道:“十五岁的我很蠢吧,什么也不懂,总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明明只要再多信任妈妈一点就能挖出事情的真相,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放弃。”
“不过我并没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有错,离开她后我也确实过得很快乐,开启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过着她希望我过的生活。”
“但有些时候,我常常忍不住去想,想如果我不放弃,多去想想她行为中的深意,未来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一种我们都在幸福着的可能。”
林延述怔怔地看着女生,想要开口时,却忽然被阮湘打断。
“算了。”她笑了笑,语气释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我觉得重生前反倒像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我一直都是十七岁的阮湘。”
“林延述。”她正色道,“我现在已经迎来了我最完美的人生,它会就这么平稳地继续下去,不会改变的,对吗?”
“嗯。”林延述斟酌片刻后,郑重地向她许诺,“阮湘,这些你好不容易拥有的所有,我都不会轻易地让它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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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一中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天空下了一场大雪。
班里的大多数学生都在畅谈这个最后的寒假里自己的计划与安排。冯嘉瑶一边拿着手机趴在窗户边拍照,一边和朋友分享着从恋爱漫画里看来的初雪浪漫预兆。
等她回过神来时,惊讶地发现一向对这种事情不屑一顾的阮湘居然正在和她并肩欣赏雪景。
冯嘉瑶不可思议道:“还真是铁树开花了。”
阮湘笑着白了她一眼:“我本身就很喜欢看雪好吗?”
“行吧。”冯嘉瑶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把手机打开成自拍模式,两个人脑袋凑脑袋,一起比耶搞怪留下合照。
刚接完热水回来的周韵筝正好看见此幕,带着被背叛的愤怒道:“你们俩干嘛呢?居然敢趁我不在偷偷私会!”
“你回来的正好!”冯嘉瑶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女同学,拜托道,“能帮我们三个拍张合照吗?”
女同学点了点头,跟着她们三个一起走出教室来到走廊。
天空中飘下的雪似瓣瓣梨花,温柔地拂过地面,逐渐浮起满地银霜。
她们三人背靠着栏杆,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外套,露出里面蓝白交加的一中校服。
周韵筝说话时嘴里哈出满口白汽,哆嗦道:“好冷啊。”
闻言,站在中间的阮湘把脖子上的白色围巾摘掉松展,当做披肩披在了她们身上。
三人相视一笑,冯嘉瑶抱紧阮湘的手臂撒娇:“女人,请停止散发魅力,我快要爱上你了。”
周韵筝比了个耶,和阮湘头碰头地看向镜头:“你一天爱上的男人女人没有十个也有五个,冯嘉瑶你真虚伪,我鄙视你。”
“胡说,我们可是纯爱。”冯嘉瑶深情款款地许诺道,“阮湘,等我下辈子一定娶你回家。”
周韵筝“呸”了声:“她下辈子归我OK?”
闻言,阮湘笑起来,打趣道:“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这辈子你俩谁先对我负责?”
此话一出,身旁的女生顿时寂静无声,阮湘算是看出来这两人的真面目了,合着都在给她画大饼呢。
冷笑一声,阮湘果断出手用挠痒处罚过去,三人顿时嬉笑着闹作一团。
冬天的时间流逝总是很快,夜色已经打算浮出,背靠着空旷的教学楼,女生们紧紧依偎着彼此,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清甜笑意。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她们乌黑的发丝上,如同细碎星光,这一幕在“咔嚓”声中,定格在小小的屏幕里面。
雪会在阳光来临前融化,花朵会在花期过去时凋零,一切美好事物似乎都无法长久地保存下去,但唯独感情不是。
相视间,她们都清楚,现在的这一刻,会是永远。
拍完照后没多久,陈柯青来到班级,微笑着宣布他们的寒假正式开始,并祝他们有一个自由,快乐的新年。
班里的欢呼声顿时直冲云霄,放学时,成群结队的学生们肆意奔跑着冲出教室,把雪地踏得咯咯作响,踩出一个个独属于自己的脚印,把青春拉得那样悠长。
伴着寒风,林延述伸手掖去女生露出尾巴的围巾,朝她微笑。
阮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忽然也笑了,笑声在空气中漂浮,逐渐变成白汽飘散在上空。
她快活道:“林延述,我们自由啦!”
“嗯。”林延述摘掉女生发丝上的莹白雪花,眼神宠溺。他正欲开口时,忽然,一道手电筒强光刺在他们身上。
两人同时朝灯光来源看去,发现是在校门口抓行为作风的高主任。
此时高主任和他们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正努力地逆着人潮往里挤进。
他拿着手电筒对着二人喊道:“这两位被我手电筒照着的同学,对没错,就是你俩!现在立刻到我的面前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两人身上,林延述反应迅速,立刻朝阮湘使了个眼色。
风声呼啸在耳边,下一秒,两人毫不犹豫地顺着人潮向前狂奔。
“你们两个别跑!给我回来!!有本事别让我查到你们是谁!!!”
高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逐渐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两人一口气跑出校门几百米外,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眼里均藏着零星笑意。
“我们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跑啊?”阮湘有点纳闷。
林延述想了想,果断道:“因为我们做贼心虚。”
“拉倒吧。”阮湘蹲下身体,猛然抓住一捧新雪捏成团砸在男生身上,迅速朝前跑去。
她跑了几步,反驳他:“林鼹鼠,我才不会做贼心虚!就算我做贼心虚,那也绝不会和你。”
林延述一点也不信她的话,抓起捧雪几步追上女生,悄悄把雪塞进她的帽子里,低声道:“阮同学,撒谎的人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林延述扬起个玩世不恭的笑意,双手向前一拉,把装雪的兜帽整个倒扣在阮湘头上,而后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拼命朝前跑去。
“林!延!述!”
霎时间,女生怒气冲冲地喊声划破整片寂静长空,被压弯了腰的树枝抖上三抖,吓得雪落满地。
为了让阮湘消气,事后,林延述心甘情愿被阮同学用雪在头顶做了个透心凉的头部spa。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打车来到阮甄所在的医院。
虽然阮甄肉眼看上去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但医院那边还是建议阮甄过完年后再回家。
因为这句话,即使阮甄怎么保证身体已经没事,阮湘和方维江都坚决不同意她回家,必须留在医院观察一个月。
“在医院里过年多不吉利啊。”见说服不动,女人不满道,“我身体真的没事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阮湘把削好的苹果块塞进阮甄嘴里,安慰道:“妈妈,拒绝封建迷信,我就觉得在医院过年没什么不好,再说咱们这是个独立病房,又看不见其他病患,其实和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区别。方叔叔,你觉得呢?”
方维江顺着阮湘的话说下去:“湘湘说得对,往后咱们还有很多个新年可*以一起过,目前你先把身体养好才是第一大事。”
阮甄咽下苹果,把一旁正在切柑橘的林延述拉入战场:“小述,你不前几天还说我看起来已经跟没事人一样了,你快帮阿姨劝劝他们。”
眼看阮湘凌厉的眼神已经杀过来,林延述瞬间正襟危坐,表示自己和她绝对统一战线,立马改口道:“阿姨,您身体确实康复的很快,但是调理身体是个缓慢的过程,还是先不要操之过急。”
阮湘满意地点点头:“三比一,我们胜利了。”
阮甄被林延述气笑了,故意逗他道:“真是白指望你,你将来肯定也是个耙耳朵的!”
“耙耳朵?”林延述把切好的柑橘递给阮湘,神情困惑。
方维江笑着附在他耳边道:“你阿姨说你未来肯定怕老婆。”
林延述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后,在几个长辈打趣的目光中耳尖逐渐红了几分。
他低声问阮湘:“我未来真的是个耙耳朵吗?”
阮湘胳膊轻轻怼了他一下,悄声道:“你问我干嘛,我又不是你老婆。”
林延述慢悠悠地“哦”了声:“那真可惜。”随后他继续问,“你说我现在努努力,未来能有机会吗?”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多。”
“百分之多少的可能性?”
“零点一。”
林延述干劲满满:“比我想象中少,但是问题不大。”
“差了九十九点九还不大?盲目乐观。”阮湘犀利评价。
“因为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林延述长眸微垂,语气逐渐认真,“阮湘,百分之百的可能,我会一直喜欢你。”
阮湘一向最听不得这种肉麻话,迅速捂上耳朵,又羞又臊地吐槽道:“林延述,我真受不了你,你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
上次被骂流氓这次被吐槽油嘴滑舌的林延述表示自己有点冤枉,他真的,真的,真的是在正常抒发感情。
年前的几天,阮湘和林延述一直在超市置办年货,准备把阮甄的病房装饰的热热闹闹,大家一起过个团圆的新年,但由于商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两人一个没留神就被人群给冲散两地。
林延述边走边给阮湘打电话,后者那边好不容易才挤进糖果区,正在和一群正处于换牙期的小朋友抢巧克力糖,因此来不及多说,挂断电话前和林延述约定等下在四楼面包店门口集合,让他先行上去看着买点东西。
林延述欣然答应,顺着人潮乘坐扶梯往四楼走去,却没想到居然在旁边的下降梯上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熟悉身影——宋誉。
而宋誉此刻显然也看到了他,嘴角逐渐勾起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擦肩而过时,林延述听到他说:“真是幸福啊林延述,让你的阮湘珍惜现在吧。”
“你什么意思?!”就在林延述伸手想去抓他的瞬间,他身体突然被人用力撞击过去。
等到林延述回过神时,身旁哪里还有宋誉的身影。
他直觉不对,下一刻,林延述毫不犹豫地越过人群,径直朝阮湘的方向冲去。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2月1日。
服气,一群小屁孩牙都掉光了还跟我抢糖吃……
第60章 希望她,全世界最幸运。
“阮湘!”
听到有人高声呼喊自己名字,阮湘回过头,远远望见林延述正神色焦急地朝她的方向赶来。男生过人的身高在拥挤人群中格外显眼,步履维艰。
阮湘把称好价钱的糖果瓜子装进购物车里,往林延述的方向走去,疑惑道:“干嘛?”
确认女生安全后林延述也没有完全放心,上次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再让阮湘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延述没有作答,只是一把拉住阮湘掌心,神情严肃地带着女生远离人群,往前走去。
阮湘知道林延述一定有事瞒着她,因此没有多问,安静地等他给出一个回答。
两人坐在商场休息区的沙发上,四周络绎不绝的行人在他们眼前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像是一幅幅连环画铺展在面前。
林延述缓慢垂下眼,在想是否要告诉阮湘宋誉的事情,他无比希望阮湘能有一个开心顺遂的新年,并不想她因为宋誉这种人打扰到心情。
可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守在阮湘身边保护她,总会有他不在的时刻,就像今天。
林延述不敢想,如果不是他先碰到宋誉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不能再自以为是地为她好,让阮湘继续这么毫无防备下去。
思考过后,林延述看向阮湘,身侧的手逐渐握紧,平复完内心的挣扎与犹豫,还是选择告诉了她真实的情况。
他解释完后,阮湘问:“听你的意思似乎原本准备瞒我很久,那为什么现在忽然又告诉我了?我猜一下,你刚刚之所以那么着急地找到我,是因为你碰到了宋誉?”
林延述轻轻点头:“对,在找你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过于理所当然,我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好在宋誉没有趁我不在时对你做些什么。”
他神情略显挫败,低落道:“阮湘,其实我很不想说,但我必须承认我的力量微薄,世界上也并没有那么多英雄救美的巧合。很多时候,我只能在你身边起到一个可有可无的辅助效果。”
出乎意料的,阮湘倒没有把林延述隐瞒她的这件事太过于放在心上,反而温和地安慰他道:“林延述,我能理解你的善意与想法,因为我是女生,所以在你眼里可能是较为柔弱的,需要被爱护的形象。
“但你也清楚,其实我并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公主,我自己也是可以面对这一切的。就像我跟沉瑶那一次,虽然很惊险,但我们却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逃过一劫,并没有去依靠你们。”
“可能有些时候我们会是生活中的弱势方,但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长在温室里易折的花朵。不过听你说这些话我还蛮感动的,也很感谢你愿意来保护我,把我当做是重要的人。”
“但下次这种事情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不想当一个被动的人,并且我也希望你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我人生中的前十五年可都不认识你,不也依然到现在还是平平安安。你要知道,我并不弱小。”
林延述听她讲完,默默抨击了一番自己之前的幼稚想法,认真地向她道歉:“我知道了阮湘,对不起,我为我隐瞒的行为向你道歉,你可以原谅我吗?”
阮湘想了想,抓起男生的双手放在购物车上,推着他起身往前走去。
她仰起头,微笑着说:“原谅你可以,但我要惩罚你这个隐瞒事实的人帮我买单零食,有意见吗?”
“没有。”林延述如释重负,把女生喜欢的零食统统放进购物车里,“我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延述都没再碰见宋誉,但他依然对此事心有余悸。
宋誉威胁的话语还历历在目,不管他打算做什么,这一次,林延述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随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越积越多,两人把选购清单扔进垃圾桶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
林延述看着手里的菜,忽然下定决心:“我决定今晚试试包饺子。”
阮湘心头警铃大响:“你确定?这可是包饺子,对你来说难度简直堪比跳起来抓星星。”
“不锻炼怎么会有进步?”
“你道理说得倒是一套套,做出来要是难吃你自己一个人吃。”
“可以。”
“不行。”阮湘反悔道,“大过年要是食物中毒也太晦气了,反正我不许你做。”
两人正聊着,林延述却似乎看到了什么,整个人神情瞬间冷然下去。
阮湘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望去,发现一个与林延述有六七分相似的男生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男生站定到林延述面前,表情有些尴尬地打量一眼两人,叫了声哥。
这人正是林延述的弟弟林桦越。
阮湘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他。
重生前她多少也见过林桦越几回,每次见面他对林延述都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又想和他亲近,又想离他离得远远的。
阮湘看了眼林延述,后者示意没事后,她识趣地一个人先行上楼。
“东西放下。”林延述温声道,“太沉了,等下我拎上去。”
阮湘应声好,又看一眼两人,走上楼去。
待女生彻底消失在目光中,林延述才把目光挪到林桦越身上。
他面无表情道:“有事?”
林桦越动了动唇瓣:“我来是想跟你说我那个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明天就会搬过去,你的房子还给你。”
林延述“哦”一声,拎起东西就要离开。
林桦越闪身拦住他:“我还没说完。”
林延述不耐烦道:“我很忙。”
“就一句。”林桦越说,“爸让我喊你回家过年。”
听到这句话,林延述忽然笑了,只是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回家过年,和你们一起吗?”
“是。”
“算了吧。”林延述眼神冷若寒潭,“我不配。”
“哥。”林桦越皱眉,“别这样讲,爸妈心里是有你的。”
“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我没这个意思。但我能肯定如果你不尽快搬回去,这个年爸见不到你的话……”林桦越望了眼阮湘房间亮起的灯,意有所指,“他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闻言,林延述一把拽住林桦越的领子,将男生猛然拉至身前,恶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林桦越挣扎无果,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们只是想让你回家!”
林延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尽是寒气。
他松开林桦越,拎起购物袋从他身旁走过。
“好。”男生一字一句道,“我满足你们。”
林延述推开门时,发现阮湘正在厨房倒面粉。
收拾好情绪,林延述放下手中东西,倚在厨房门口:“你饿了?”
“我饿了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做饭?”
阮湘说:“你不是想试着包饺子吗,我和你一起,免得你再把我家厨房炸了。我跟你说林延述,我刚刚去搜了教程,包饺子也太麻烦了吧,这么多道工序,我严重怀疑咱们要做到半夜三更。”
男生嘴角挂起弧度:“不是不让我包吗?”
阮湘往盆里倒入温水,大力和面,傲娇道:“勉为其难宠你一次。”
林延述垂眸一笑,洗干净手,加入战场。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负责面皮,一个负责馅料,可能是因为还不需要上火的缘故,目前看来一切都还算井然有序。
直到到了包饺子这一步,两人不管怎么跟着教程走,捏出来的效果都是奇形怪状,要不然就是皮薄露馅。
阮湘看着手里的一坨饺子,心态爆炸:“现在改成蒸包子也来得及吧,我手里这个刚好是个完美的小笼包。”
林延述手里的饺子也是惨不忍睹,他比阮湘更胜一筹,直接捏了个麻花出来,面粉还不小心糊在了睫毛上,顺着眼睛眨动的频率在眼前扑闪扑闪。
男生也不说话,眼里一心只有手中的饺子,配上他认真的神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雕刻艺术品,可实际上他只是在花里雕屎,还是形状奇丑无比,奇形怪状的那种。
阮湘算是彻底摆烂了,她对下厨房一向不感兴趣,能坚持这么久纯粹是为了陪林延述。
又硬着头皮包了几个,她果断去洗手退出战场,坐在沙发上跟阮甄视频聊天。
一个半小时后,林延述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盘饺子走了出来。
阮湘对着这两盘奇形怪状的饺子,一时之间有点不忍下筷,但最终还是在林延述期待的目光中夹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尝上一口。
“怎么样?”
阮湘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不可思议道:“居然能吃,林延述,你进步斐然啊。”
林延述表情惊喜:“真的吗?”
“原来你自己没尝过,居然让我先试毒。”阮湘脸色凝重,“你变了。”
林延述语气委屈:“我当然尝过了,只是更期待你的看法而已。”
阮湘被他的语气逗笑,认真道:“这次真的还不错。”
说罢,她拿出手机给这两盘饺子拍了张照,晒在了朋友圈里。
不吃湘菇:提前吃饺子。(亲手包的)「配图:饺子照片」
几分钟后。
冯嘉瑶:「这是饺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年兽再世出来吃人了呢,藏好你家小孩吧。」
谢沉瑶:「看起来很不错!」
迟辰:「大过年眼科开门吗就发这种东西?」
林延述:「从饺子皮封口的揉捏力道来看,包饺子的人一定是位帅哥厨神。」
林延述回复迟辰:「骨科开门,我送你过去怎么样?」
林延述回复谢沉瑶:「你审美真的不错。」
周韵筝:「是谁逼你下厨的?简直丧心病狂。」
周政安:「你包饺子还挺抽象派。」
阮湘回复冯嘉瑶:「我欣赏你的尖酸刻薄。」
阮湘回复谢沉瑶:「宝贝,你睁眼说瞎话的温柔让我好感动。」
阮湘回复林延述:「还没吃呢你能不能别催我吐?」
阮湘回复周韵筝:「丧心病狂的另有其人。」
阮湘回复周政安:「大胆点,抽风派,抽筋派。」
正眼带笑意地回复着评论,阮湘忽然牙齿一碰咬到了块硬物,她拿出来一看,发现居然是枚圆滚滚的硬币。
“你包给我的?”阮湘问。
林延述微微挑起眉梢,似乎很是得意:“对。这是结完账走时找人换的新硬币,已经消过毒了。我也是今天路过速食区听位阿姨讲的,她说在饺子里吃到硬币的人来年会有好运气。”
“这么好啊?”阮湘在盘子里翻找起来,“还有吗?”
“没有了,这个只能包一个。”
“那你呢?”
林延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闻言,阮湘站起身,从自己小时候的存钱罐里也翻出来一枚硬币。
她把拿出的硬币放在林延述的掌心:“虽然这个硬币没什么特殊的寓意,但我想把我的好运分你一半。”
“我们一起,好运常在。”
林延述喉结动了动,珍重地合上掌心,但却似乎并不开心。
他神情逐渐黯淡下来,坦白道:“对不起,阮湘,我不能和你跟阿姨还有方叔叔一起过年了。”
阮湘脸上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是林桦越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林延述眉眼懒懒耷着,用一副强装无所谓的语气说,“我明天就要搬走了,搬回到我原来的家里,和他们一起。”
……
林延述备忘录:
2019年2月1日。
希望她,全世界最幸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