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姜丝炒土豆,神仙也难救……
李双现在感觉自己被命运逼到了窘境。
拜托,她给牙膏注射的只不过是一丁点浓缩蓝莓汁!或许可能大概是有那么点难洗,但这又不会改变人类的身体构造!程理这家伙在厨房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干嘛,一和他说话就呲着个蓝牙,李双看到就想笑,正常交流不了半点。
混蛋!你没做早饭,不知道我很饿吗!
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翠丝,官方指定对程理宝具,好巧不巧今天是她的检修日,李双总不能充当黑心资本家,连每月一天的休息也要剥夺吧。
李双躺在沙发上用书本遮脸,偷看厨房里的程理,他好像在给土豆剥皮,心中大喜,想来好歹午饭能有着落。
几分钟后程理说吃饭,李双一个战术前滚翻端坐于餐桌前,左手叉子右手刀,胸前还挂着洁白的餐巾,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他。
“不好意思,今天吃面。”
程理仰着头,将两碗面重重放在桌上,李双的瞳孔骤然放大,只见热气腾腾的面条上盖着肉沫土豆丝,肉沫爆炒煸油,土豆丝根根分明,香气不受控制地鞭打她的鼻三叉神经!
李双咽下没出息的口水,把刀叉扔掉,从背后掏出两支筷子。
程理冷笑,把面又向前推了10公分。
“请选择。”
李双顿时汗流浃背!
两份面的容器肉眼看毫无区别,问题在里面,多半只有一份是完全无害的,另一份里面要么有芥末,要么有变态辣……李双吃辣的本事不能说很强,只能说很一般,要是恰好让她选中,轻则痛哭流涕,重则当场昏厥!
“这里面,放了什么糟糕的东西么?”
“我是那种会拿食物开玩笑的人么?”
“如果我选择了其中一份,你会吃掉另一份么?”
“当然,”程理面无惧色,“鄙人从不浪费粮食。”
末了,还补了句希望你也是。
这臭小子是认真的,他要堵上自己的味蕾,向我以牙还牙!
眼见李双迟迟不下手,程理慢慢凑过去,蓝宝石色的牙齿像淬毒的匕首。
“怎么了?无敌的李双小姐,不过是两碗面而已,难不成你——”
“害怕了?”
“岂有此理!”李双一拍桌面,“老娘什么时候怕过!想当年我一把AK48,一路从东区突到西区,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能、我能怕这个?”*
程理温柔地微笑,将选择权交还给她。
“我选这个。”李双抢过左边的碗。
程理没多说什么,拉开她面前
的椅子坐下。
“等等!”
意识到他答应得太迅速了,唯恐有诈的李双用她超乎寻常的手速调换了两碗面的位置,而程理依旧面无表情。
“现在可以了么?”
“等等!”李双迅速思考了几秒,决定还是拿回一开始的那碗。
李双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用筷子搅动面条,碗底既没有芥末也没有变态辣,忍不住仰天长笑。
“你的恶作剧失败了!”
“我又没说是恶作剧。”程理淡然地低头嗦面。
什么?
他看起来过于平静,李双心说难不成恶作剧重点不在面上,而是他想看自己挣扎纠结的丑态么?
哼,不管,反正我赢了。
李双实在饿坏了,把面哐哐往嘴里塞,好吃好吃!土豆丝的香甜和肉沫的焦脆融合得恰到好处,简直是——
啊?!
味蕾深处传来熟悉又猝不及防的激辣,李双放下筷子,颤抖着指向程理。
“畜生!你居然把姜丝混在土豆丝里炒!”
“桀桀!”程理抱着碗跳起来,撕碎云淡风轻的面具,显露出他狰狞的复仇本质!
“怎样?法律有规定姜丝不可以和土豆丝一起炒么?”
“你XX,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干,这是邪教!”李双捂住喉咙,满脸通红,“报警!我要报警!”
“去吧,”程理嚣张地在原地做了个托马斯回旋,“你就对警察说‘这个人把姜丝和土豆丝一起炒快抓他进局子’,你看人家理不理你!”
可恶啊!!!
“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什么?”程理贱兮兮地把耳朵凑过来,“我听不见~”
“我说你怎么知道哪碗有姜!”李双对着他的耳膜嘶吼。
“哼,”程理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两碗都有,而我,喜食姜。”
李双听闻,瘫倒在地。
喜食姜者,恐怖如斯。
她掉头就跑,却再次被程理摁住肩膀。
“无敌的李双小姐,你要去哪里?”
“翠丝检修结束,我去接她回来。”李双严肃地回答。
“是么?”程理把她没吃完的面递过去,“也不差这一会,不如吃完再去啊?”
“不了不了,”李双连连摆手。
“好吧,”程理假惺惺地放下碗,“那就是说,你承认这局,是你的败北?”
李双右眼皮猛得一跳。
“而且你还……浪费粮食?”
李双默默回到了桌前。
“蓝牙星人,”李双咬牙切齿地吃着九成姜一成土豆的面,“你给我等着。”
“好的呢,静候佳音。”程理笑嘻嘻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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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虎鲸女:我出门接翠丝了:-D
程理随手回复了句好的,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
18天剪辑大师速成班,目前程理已完成了半数的课程,可以说是初出茅庐,他正在按照教程里的课后任务对素材进行剪辑,他坚信,自己是剪辑界的一颗新星!未来李双成为名躁大江南北的网红,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涨工资嘞!
“咻——”
嗯?
聚精会神的程理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高速移动的物体划破空气,他以为是窗户没关紧,让海鸥跑进来了,但一回头,窗户紧闭,四周寂静无声。
程理没多想,毕竟这是座灯塔,排水系统与楼房不同,出现什么怪声音也不稀奇。
于是他继续认真学习,眼前的屏幕却忽然闪了两下。
不会要死机吧?
程理震惊地发现控制全部失效,界面全黑,中央显示出“Loading”,他紧张地盯着,眼睛眨也不眨。
电光石火间!漆黑的屏幕跳出一行流着血的字——
我赢了。
程理栽倒在地,脸上不知是哭是笑,此时手机正好响起来,他愤愤地接通。
投影里的李双坐在陌生大沙发上,笑靥如花。
“怎么样程理,喜欢这个恶作剧吗?”
“你真是太无聊了,”程理干脆坐在地上,“而且我可没有被你吓到,只是忽然跳出来,没反应过来而已。”
“是嘛?”李双眨眨眼,“回放里不是这样的呀。”
手机收到一段正对程理面部的,0.5倍速的反应视频,怎么看这家伙都是被吓到了。
“能看到你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李双的周围忽然出现了几个男人,程理还没来得及问点什么,就被她挂断了通话。
“好吧好吧。”程理心想去哪里、见谁是她的自由,他们只是朋友,没必要事事都告知对方。
被她一吓,程理都口渴了,他走到厨房倒水,发现李双把电视投影给换成了恐怖片电子海报,一个趴在水井上的、披头散发的女鬼。
这种无聊把戏也能吓到他?程理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决定把投影关掉。
但下一个瞬间,他就停住了。
因为他的影子,没有穿透女鬼的投影……
也就是说,对方是……实体。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方针,程理僵硬地后退,女鬼却幽幽抬起了头,它所有的关节都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四肢蜘蛛般爬行,黑色长发垂在地上,宛如流淌的沼泽。
“哈哈……”程理的心脏狂跳,但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肯定是李双的把戏,于是他再次拨去通话。
“干什么?”正在喝酒的李双不耐烦的问。
“你少来!”程理指着地上那一坨,“那那那是你?还是你的机器人?我已经识破了,束手就擒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双把摄像头转了一圈,各种肤色的帅哥穿着深V装坐在她身旁,面露殷切。
“喏,看到了?我在和别人聊天呢,没空戏弄你。”
“你不是去接翠丝吗,这些不三不四的——喂?怎么挂了!”
程理还来不及思考下一步,女鬼已经怪叫着冲了上来,将他扑倒在地!奇怪的红色液体落在他胸口,闻起来巨臭无比,程理颤颤巍巍抬眸,发现对方的头皮居然裂开了!露出了比大白鲨还锋利的牙齿!
为什么这里会有女鬼啊!
理智告诉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玩意100%是李双的杰作!感情告诉他,别XX想了快XX跑吧!
最终感情战了上风,程理挣扎着推开女鬼的怀抱,玩命地朝着电梯奔去,女鬼紧跟在后,一人一鬼在电梯口展开了史无前例的大战,程理挥出去一拳,对方又还过来一巴掌,两个生物乱七八糟滚作一团,打得是不可开交。
最终程理的肾上腺素略占上风,举了10天铁的他大喊“去你的吧”,用尽全力将女鬼丢了出去,接着狂按5楼的按钮,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女鬼撕心裂肺的吼叫传来,久久回荡在电梯井里。
程理捂住耳朵逃进5楼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思考了五分钟人生,最后决定再次确定李双究竟在哪里,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说不定刚刚的通话才是假的呢!
“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这就认输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投影中的李双仍然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指缝夹着香槟杯。
“逼你吃姜丝是我不对,”程理像根融化的蜡烛,“别玩了行不行?”
“我玩什么?”李双歪着头凑过来,程理几乎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毛孔。
“多有意思啊。”
在下个瞬间,李双的脸瞬间变成了骷髅!
猝不及防的程理吓得放声尖叫,他把手机丢开,与此同时卫生间的门被一柄巨斧劈开!伸进来一张血淋淋的脸。
“HeresJohnny!”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为了恶作剧,干爆自家的门……
卧槽!
破门而入,认真的吗?
程理踩着马桶疯狂大叫,背几乎镶进墙里,随着斧头哐当哐当撕碎木门,屠户装扮的人形生物扛着斧头出现在门口。
“Letsplayagame.”
“不play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程理哭丧着脸,用牙刷顶起一块白毛巾,在对方眼前摇晃。
“噗哈哈哈——”
灯塔之主摘下面具丢进对方怀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就知道是你……”程理蹲在马桶上,单手捂住脸。
“你真的太无聊了吧!”
“我觉得有趣就行。”李双掏出手机狂拍,程理现在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样子,足以让她凌晨三点爬起来说一句我的恶作剧真厉害!
“这已经脱离了恶作剧的范畴吧!”程理指着满地的木屑,“为了吓唬我,你用斧头砍自己家的门?”
“千金难买我高兴,”李双无所谓地摊开手,“付点代价又何妨?”
程理满脸的“算
你狠”,然后小心地从马桶盖上下来。
“所以通话视频是假的么?那些……没怎么穿衣服的男人也是假的?”
“嗯,就上次骗杰克斯那个人帮我做的,”李双把斧头靠在墙边,脱下她买的二手万圣节戏服。
程理不知为何感觉有点轻松,他摸了摸后脑勺问:“刚刚假扮女鬼的也是你?”
“说到这个,”李双似笑非笑地端详他,“力气变大了嘛,刚刚有几下还挺疼,继续举你的铁吧。”
完了……
反应过来的程理直接跪下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来,”李双摆摆手,向外走,“我又没有生气,而且也是我恶作剧在先,你反抗不是很正常?”
“可是……”程理紧张地跟上她,“你真的没事么?要不去王医生那看看?”
“其实有事,”李双背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这里有点疼,你帮我看看?”
程理下意识地伸出手,结果下一秒,天旋地转!周围的布景在他眼中180°倒转,最后他的视线聚焦在女孩明艳的坏笑上。
“评价一下这个过肩摔?”
李双笑嘻嘻地跨坐在程理腰上,双臂死死地囚住他,他们靠得极近,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女孩的发丝垂下,落在他锁骨中央。程理粗重地喘着气,胸口海浪般起伏,李双却镇定如常。
“不要随便把人过肩摔啊……”
“没有随便,看你是朋友才摔的,”李双眨了眨眼,“我控制力道了,不疼又很好玩,对不对?”
“对你个头啦!”程理终于忍不住,龇牙咧嘴地直起身体。
“等你身体素质上来了,我或许还来得及教你两招摔跤,街头格斗很有用哦。”李双伸出一根指头,脑中已经开始畅想未来。
气急败坏的程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猛地捉住李双的手腕,用力翻了过去,二人的位置顷刻间颠倒。
房间内回荡着程理的呼吸声,李双几乎被他拢在身下,这是一个微妙的距离,介于杀戮和拥抱之间,女孩歪着头观察他的脸,瞳仁亮晶晶的,这个目光灼得程理胸口有点疼,他果断弹起来,在她身边躺下,如鼓的心跳渗进地板里,仅有他一人听见。
“不错!”李双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很有摔跤的潜力。”
“被你害的……”程理用胳膊遮脸,“今天学的课程全忘了……”
“那就明天再学咯,”李双侧过身,支起头。
“晚上带你去一个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
程理沉默了一瞬。
“那里的人,应该不喜欢恶作剧……和过肩摔吧?”
李双举起三根手指。
“绝对不会,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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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白日下的歌莉娅是块干巴巴的臭奶酪,华灯初上的歌莉娅就是杯辣得冒火的威士忌,人们像是出来觅食的吸血鬼似的,穿过藏青的彩灯,和谁买谁XX的广告投影,走进人满为患的狩猎所。
烈焰般的陨星熄灭,副驾驶的女孩抱着翠绿的礼物盒开心地跳下车,她穿着棉质的白色吊带短裙和牛仔外套,还有相当西部风格的短靴,鞋上的挂饰随着行走发出叮铃咣当的脆响。
李双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目标是马路对面的”明日”酒吧,拔地而起的双层建筑,简单粗暴的霓虹灯牌,配着荧光漆的涂鸦,门口站着左右两个守卫,在看到李双的瞬间同时侧身。
“欢迎您。”
“安德烈,今天的酒怎么样?”
“一如既往,小姐。”
程理紧紧跟在女孩身后,生怕落后半步就被拦在外面。门打开的刹那,喧闹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各种声调的乐器,室内大致分为三块,左边由业余音乐家们把守,主要用于切磋技艺,右边放着飞镖、台球还有双人足球桌,而中间则是人们喝酒侃大山的地方。
“乔什,”李双像颗保龄球似的冲进音乐家中间,“你的口技还是那么烂啊。”
乔什微笑着放下口琴,回答“去你的吧S”,而李双已经嘻嘻笑着跑远了。
来之前,程理很担心大家会排斥他这个外人,来之后他发现,根本就无人在意,大家三三两两吐槽着歌城的一切,程理路过的时候他们连眼皮都懒得抬。
“S!”不远处的约翰在吧台冲她招手,李双看到她,拉着程理跑过去,在她面前坐下。
“好久不见,”蜜色肌肤的女人系着紫色头巾,笑容亲切,“你今天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今天就算整个歌城特警队围剿我,我也会按时到达。”李双把带着体温的礼物盒递给她,“生日快乐,罗谢尔。”
程理瞳孔地震,1秒钟前他才知道这是生日局,而他腆着个脸来了,什么都没带。真名为罗谢尔的女人眉梢一跳,将礼物盒打开,脸上显出真情实意的惊喜。
“宝塔形状的香薰蜡烛?这也太酷了!”
“还是无花果味的,”李双扶着下巴眨眼睛,“我记得你喜欢无花果。”
“你说错了,亲爱的,”罗谢尔把礼物收到台下,“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嘿!罗谢尔,祝你35岁生日快乐!”
从李双背后传来恼人的呼唤,她肩膀一僵,没有回头,程理谨慎地看了眼,这不就他们初次见面时,在车上和李双大吵一架的壮汉薇拉么?上次他坐车里没注意,原来他的左腿也是义体啊。
薇拉虽然看起来胡子拉碴的,有些不修边幅,穿得还像个三流机车党,但是个头很高,从眉眼能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帅哥。他取下墨镜,把礼物棒球似的抛过去,被拥有义体手臂的罗谢尔接住。
“紫水晶手链,正配你酒吧老板的头衔,噢我的老天,”薇拉装作很惊讶地在李双边上坐下,“这不是我们的No.1嘛?明日酒吧今夜真是蓬荜生辉啊。”
李双不想理他,冷冷比过去中指。
薇拉微笑着回敬,直勾勾打量着她身旁局促的程理,他穿着黑色毛衣,外披皮质褐色外套,还有深蓝牛仔裤,裤腰和脖子上挂着亮闪闪的金属链,银十字和黑骷髅居然能混在一起,这种能把基督教徒气死的奇葩风格一看就是出自李双的手笔。
不过这小子比上次见面时壮了许多,不那么像风一吹就会飘走的纸片了,然而这对薇拉来说也就是0分到20分的区别,距离及格还差得很远。
“这小白脸你还没失去兴趣?够长情啊。”
李双怒极反笑,心想这是人家的场子,我忍!
“你也知道人家是小白脸,总比你老黄瓜刷绿漆好,多大人了还学人家摇滚乐队穿皮裤。”
“朋友们,”罗谢尔迅速控场,“薇拉,S和程理?是这个名字吧?我猜你们肯定没吃晚饭,别和我客气,想吃什么随便点。”
“老样子,”李双敲了敲台面,“番茄通心粉和炸鸡,酒要没有泡沫的生啤。”
“芝士汉堡和炸薯条,伏特加不要冰。”
“没问题,”罗谢尔看向程理,“你呢?”
“呃、就和S一样吧,”电子菜单看得程理眼花缭乱。
“你也喝生啤么?”
完蛋,第一次来酒吧,根本不知道喝什么啊!
程理指着菜单上的图片,小声地对罗谢尔说,“这个红色的给我来一杯吧,麻烦了。”
“不麻烦,一杯草莓莫吉托。”
“噗。”
“笑XX!”李双一脚踹在薇拉小腿,“就你阳刚!”
“你也管太宽了,”薇拉耸肩,“我笑一下都不行?”
“少和我装
,为什么笑心里没数?”
程理很会看眼色,他知道薇拉为什么笑,也知道对方为什么看不上他,倒不如说这种隐秘的恶意他承受得多了,比如路过的陌生人会突然问他吃狗么,又比如几个青少年嘻嘻哈哈地撞开他的肩膀,又毫无歉意地扬长而去,这种无聊的把戏就像天上落下的第一滴雨,刚开始他也会感到刺痛,等到大雨滂沱的时候,连走路都很泥泞,还能在乎什么?
他偷偷看李双冷若冰霜的侧脸,心想身为女性的她肯定遭受过比他多百倍的恶意,然而李双不认为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她不仅能勇猛地反击,还能腾出手来维护没用的他,程理摸了摸胸口,感觉心脏角落里酸酸的,又有点烫。
“你的实验怎么样了?”
“不劳挂心。”
薇拉还想说点什么,背后的大门被呼啦一声打开,半分钟涌进来七八个年轻人,为首的那个剃着寸头,耳边印着大片的刺青,一路延伸到胸口。
李双脸色一下变了,拉起程理就要走。
“亲爱的,”罗谢尔从吧台后跳出来,抓住她的手腕。
“你的餐好了,去包厢里吃吧?”
李双慢慢回过头,看向罗谢尔时眼中冒出几分极力压制的怒火。
“我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他了吧?”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倒霉起来出门吃个饭都能被……
“艾利克斯是来为我庆祝生日的,”罗谢尔微笑着,“去包厢吧,不然你的番茄通心粉要凉了。”
嘈杂的酒吧居然安静了下来,探究的目光扎得李双浑身不自在,她用刀刮般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群,艾利克斯手中确实捧着一个礼物盒,表情诚恳。
李双甩开抓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缓缓走向台阶发着光的地下室包厢,程理刚要跟上,就被她制止。
“你别动。”
她的语气超乎寻常的肃杀,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一颗扎进吧台的铁钉,程理只好默默坐了回去。
应该不会打起来吧?不是说这是她熟人的场子么?
“薇拉,”罗谢尔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也来吧。”
“我能拒绝么?”薇拉靠在吧台吃小零食。
罗谢尔揽过他厚实的肩膀,“不可以,今天我是寿星,我最大。”
薇拉看了眼艾利克斯,和他身后神色嚣张的小跟班,无声地笑了笑,“你可真够坏的。”
艾利克斯与身后的人耳语了几句后,一人走进包厢,其他人则是非常听话地四散开。
李双推开门,还是记忆中熟悉的环形沙发,外附蛇鳞般的包布,中央是雪白的大理石台面,天花板荡漾着水波纹,粉色灯带从墙壁投射,衬得每个脸色苍白的人都很健康。
几人在包厢内就坐,李双和薇拉非常默契地没有碰桌上的食物,同时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艾利克斯,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带着几分尴尬。
“艾利克斯比上次高了不少,今年是18?还是19?”
“20。”艾利克斯淡淡地回答。
“你的开场白真够烂的。”李双白了薇拉一眼。
“你不愿意开口,只能我来咯,”薇拉把餐盘放到腿上,举起他的芝士汉堡,“行了大家都别藏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别动刀子就行。”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李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的男女,“劝曾经的队友不要掺和亡夫遗留的帮//派事宜?这种话我都说了一万遍了,她又不听。”
“嘿,对我嫂子放尊重点!”果然艾利克斯还是李双记忆中那个薄皮火药桶,轻轻踢一脚就要跳起来跟你爆了。
李双歪着头眨眼,“我没有不尊重她,我只是不尊重你。”
“没事的,”罗谢尔摸了摸小叔子的背,作为话题中心的她却没什么表情。
“艾利克斯已经长大了,我辅助他接管约翰的事业已经半年了,他很有天赋,我挑不出什么毛病。”
李双冷笑,心说50人不到的帮//派要是还管不好,不如去幼儿园雇个幼师回来。
“所以呢,”李双挖了一大勺通心粉塞进嘴里,“你不打招呼就把他喊过来是想干嘛,总不会是来帮你切生日蛋糕的吧?”
叔嫂二人对视一眼,郑重地将礼物盒打开,里面是一颗崭新的子弹。
“我这里有比生日蛋糕更值得品尝的东西。”
薇拉咀嚼着汉堡,“真可惜,我认为没有什么比它更美味。”
没有理会薇拉的挖苦,艾利克斯在台面上操作了两下,中央弹出一张照片,里面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背景是联邦政府的旗帜。
艾利克斯看他俩的表情都有点凝滞,兴奋地说:“只要我们成功刺杀这个男人,就可以得到十个亿的雇佣金。”
李双沉默了一分钟。
“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知道,”艾利克斯点头,“现任副市长里卡多菲齐。”
“你XX知道就好,”李双丢下饭勺,“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蠢而已,现在看来还很坏啊。”
“冷静点,首席阁下,”艾利克斯嚣张地仰起头,“我不是空穴来风,过段时间就是四年一届的市长选举,现任市长今年想扶持他那一派的新人上来,但副市长有竞选的意图,所以有意打压……你们懂的。”*
“政客的屁话你也信?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干出这种事,立刻就会上通缉令,然后被歌城特警打成筛子!十个亿?地狱里花去吧!”
“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许久不出声的罗谢尔调出计划图,“大选当天,候选人会在政府门口发表演讲——”
“我吃完了,”薇拉打断女人的话,“忘了和你们说,我三天后退休。”
说完他就打开门走了出去,背影异常潇洒。
李双本想跟着他出去,结果被这对神经病叔嫂一左一右围住。
“我们会辅助你的,干完就跑路,一分钟都不耽搁。”
“死远点!谁爱干谁干去,别找我!”
“你可是歌莉娅最出色的猎人,除了你没人能做到。”
“滚啊!”李双恨不得在他们脸上一人印一拳。
“我们愿意给你总数的五成。”
“这XX是钱的问题么?这是——”
“臭小子,你发什么疯?”
这是薇拉的声音。
“砰——”
一声枪响。
李双迅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飞踢踹开门,而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艾利克斯带来的愣头青,举着足有23毫米口径的左轮手枪,枪口冒着青烟,两米外的单人沙发整个后倒在地,沙发上的人露出半截深蓝色的裤腿。
李双血液的流动和心跳都停了一秒。
本能让李双从靴子里拔出短匕,像头猎豹似的扑上去,腕表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她大脑一片空白,手臂从未如此剧烈地抖动过,以至于那从不出错的刀尖没有瞬间捅穿对方的喉咙,而是扎进了他的三角肌,愣头青迷茫的双眼顷刻变得清明,发出了凄厉的痛呼。
酒吧里顿时乱了套,只是来喝酒的普通人尖叫着、争前恐后地向外逃,艾利克斯带来的人则是齐刷刷掏出了武器,薇拉挡在李双身前,大声呵斥着这群臭小鬼。
李双拔出匕首,鲜血溅在白裙子上,她单手掐住愣头青的脖子,清丽的脸狰狞如恶鬼,雷霆般的一刀落下!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程理刚打算吃通心粉,一只陌生的胳膊就挂上了他肩头,手臂上的刺青和艾利克斯一脉相通。
“兄弟,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S的男朋友么?”
“我叫程理,”纵然程理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能放下餐具,“我只是S的朋友。”
愣头青向他递过来一只烟,敏感地察觉到这支烟的味道很不对劲,程理果断地摆手,“抱歉我不抽烟。”
“好吧,”对方拖着他走下吧台,“来嘛,和我们聊聊天。”
程理被迫坐进这群人中央,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程理心想无论怎样,不能表现得太畏缩,不然李双又会觉得自己让她丢人了。
这么一想,程理努力回忆酒桌上那些挥斥方遒的中年人,学着他们的样子站起来,高举酒杯。
“这一杯,敬你们!”
程理把酒灌进喉咙,发色和穿着同样花哨的年轻人相互对视,齐齐发出了欢呼。
“小帅哥,你真有意思,”洋红发色的女孩为他再次倒酒,“你和S有着相同的面孔,你们是同乡么?”
“是的,”程理笑着点头,“我也觉得很巧。”
“听说你和她住在一起?”
“她好心收留我而已,她住4楼,我住5楼。”
眼见程理意外的很好脾气,这群人纷纷七嘴八舌地堵了上来。
“你喜欢吃香蕉么?”*
“比起香蕉我更喜欢橘子。”
“我听说你们那里的人女性婚前会守贞,是真的么?”
“这个因人而异吧……”
“那你呢?”愣头青笑嘻嘻地问,“你是处男么?”
……
“抱歉,我想去趟卫生间。”程理刚站起来,又被摁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别一遇到问题就想逃跑。”
程理有些生气,“是又怎么样?经验丰富就很好?”
他的回答像是丢进柴堆的木炭,反而惹得这群人哄堂大笑。
“你在逗我吗?”愣头青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你和那么漂亮的姑娘住在一起,居然还是个处男?”
“也不一定是他的问题,”边上的人煞有其事地瞪眼,“我听说那个国家的女孩都很怕疼。”
“够了,让开!”程理再次站起。
愣头青拍了拍他的屁股,“教教我呗,怎样才能住到S家?你也知道的,她那么漂亮,脾气却差得离谱,没人能接近她,除了你。”
程理是真的生气了,他想起来腰后插着李双给他的满弹土星之环,但他立即反应过来这个想法太恐怖了,于是他攥着拳头,大声地回答。
“她脾气一点也不差!她只是比所有人都勇敢!滚开,我要去卫生间!”
他刚走出去两步,就被拖了回来,这群人将他围住,其中一个女孩脱下身上的防弹衣挂在他身上,而愣头青居然堂而皇之地掏出了左轮手枪!
“你们要干什么?”程理奋力挣扎着,他正在最后思考要不要高呼,把李双从包厢里摇出来,但她出来,这群人的脑浆可能会飞得到处都是,罗谢尔今天过生日,应该也不想打扫卫生吧……
“真心话大冒险你失败了,现在要接受惩罚咯。”
“我什么时候说要玩这个了!立刻放开我,不然——”
“不然什么?”愣头青叼着烟,用枪管拍他的脸,“喊姑娘家帮你出头啊?”
此时薇拉恰好打开门,淡漠的双目瞬间犀利,“臭小子,你发什么疯?”
愣头青没有理会薇拉,他刚抽了“烟”,劲很大的那种,急需狠狠发泄!
对准程理的腹部,他扣下了扳机,几乎是同时,带靠背的椅子被薇拉一脚踹过去,子弹穿透椅背,像是巨人挥舞重拳,让程理连带着背后的沙发向后栽去。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不要随便进入别人的梦境啊……
时间回到现在。
刀尖与头骨相距仅剩三厘米,愣头青呆呆地躺在地板上,瞳仁里只剩那双截停它的手,他经历过许多战斗,但这是他首次与死亡近距离接触,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过世多年的祖母,坐在摇摇椅上冲他招手,膝盖上摆着一盘刚出炉的曲奇饼干。
“我没事。”
李双抬起头,程理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带着常有的讨好笑容,她伸出手摸对方的颈动脉,里面的东西一下一下跳着,细细拉扯她的心跳。
还好……
跟着跑出来的艾利克斯人都傻了,他只是嘱咐小弟小妹们探探程理底细,拉近拉近关系,晚点好巴结李双,仅此而已,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够了,都放下枪!”
罗谢尔作为场子的负责人,赶紧叫停一切可能出现的威胁,然而她说的话比她想象中没用多了,还得是艾利克斯给他们眼神,这群小屁孩这才不情不愿地收起武器。
“XXX什么意思?我跑过来参加生日,对我的人开枪?”
李双火气还没消,她把愣头青整个提起来圈在怀里,带着血的刀死死抵在他颈间。
“抱歉,我很抱歉……”愣头青呜呜哭着,眼里写满了“老大救我”。
“小双,别冲动,”罗谢尔尽量安抚着她,“这孩子太过火了,他知道错了……”
“别叫我小双!”李双一刀扎进他大腿,“孩子?你是说抽烟喝酒吸XX样样精通的那种孩子?”
随着愣头青的哀嚎,好不容易降低的室内气温再度升高,程理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心里想的则是叫你没事找事现在知道痛了吧。
“有爹生没妈养的小喽啰,”李双的嘴巴火力全开,“我怎么不知道明日变垃圾场了?罗谢尔你XX真是中邪了,好好的黑客不干,从你非要嫁给你那个短命的傻X黑X前夫开始,你脑袋里的水就比太平洋还多了,我XX说了一万遍这坨狗屎不要沾,你非要以身犯险,现在好了,当寡妇真有意思是不是?”
“当寡妇就算了,你还要托举约翰那个傻X弟弟,小学算数都算不明白的货,你居然敢让他去管黑X?还XX要拉着我下水去刺杀副市长,死扑街,对程理开枪是不是想死?早说啊!我免费送你们一程!”
罗谢尔抿着嘴一言不发,脸颊又红又黑,李双的骂街完全让她颜面扫地,好在她很了解李双,骂街和杀戮不会同时出现,如果李双真的一句话也不说,这座酒吧反而没有人能活下来。
“差不多得了,”薇拉看了半天戏,趁着李双喘气的功夫,在她耳边轻语,“好歹是罗谢尔生日,别让她太难做。”
李双瞪了他一眼,把愣头青踹飞,对着所有人比中指,然后拉着程理离开了酒吧。
“老天啊!”艾利克斯终于有机会发飙,“你们XX怎么做事的?不就让你们和他聊聊么?”
小喽啰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我们以为聊聊是指给下马威”……
“废物!都是废物!”
刚走出去两步,李双把程理一把摁在墙上,不由分说地提起他的毛衣,椅背和防弹衣抵消了大部分的伤害,但如此近距离的射击还是在他腹部右侧留下了深紫色的淤青。
“哎呦,”程理赶紧把衣服拉下去,“怪冷的……”
“你!”看着他躲闪的眼神,李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嘿,”薇拉追了上来,“你没事吧?”
“除了有点疼以外,还行。”程理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双猛然发力,拧住薇拉的衣领,把他恶狠狠压在陨星车头,轮胎砰得一声下降了五厘米。
“你和他们提前通气了,是么?”
“嘿!”薇拉抬高音量,“我和你一样是被请过来的好吗!”
“傻X约翰,傻X艾利克斯,傻X黑X。”李双松开他,对着空气打了套军体拳,顺带踢飞了脚边的碎石。
“我XX再也不会来这个破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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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床边,女孩面无表情,眉眼间带着冻结的冰霜,男孩则心虚地偷瞥她的脸。
半小时前,他们刚从王医生的诊所回来,戴安娜王阴阳怪气地说真感谢你们为我的诊所增加收入,然后丢给他们一罐药膏。
“说吧,”李双抱起手臂,“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我也很费解,”程理认真地说,“他们突然邀请我喝酒聊天,问我很多冒犯的问题,我不愿意回答,就拿枪射我,天哪我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李双青筋猛跳。
“我还是去把他们干掉吧。”
“别别别,”程理拦住她,“我们大人有大量,放他们一条生路。”
李双把药膏打开,“衣服提上去。”
“不!”程理的脸瞬间发烫变红,“我自己来!不劳你动手!”
“切,”李双脸上的冰霜略有融化,“还挺矜持。”
“是你神经太大条了吧……”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不会有下次了。”李双把药膏递给他。
“我也有问题……”程理挠了挠后脑勺。
奇怪的沉默蔓延开,眼见他迟迟不动手,李双有些不耐烦。
“还不上药?”
“干什么!”程理用手护在胸前,“当、当然是等你走了我自己来啊,你非要盯着看吗!你你你该不会馋我身子吧?”
“少胡言乱语!”李双的巴掌拍在他肩上,“老娘的理想型是身高190公分的武打明星!再不济也要博士学位的眼镜帅哥,你哪条沾边了?染色体都是XY么?”
“那你之前还强迫我!”程理胆大包天地回答。
“那、那不是疾病乱投医吗!”李双恨不得暴打他,“我不管!反正我不会喜欢你,你也是,敢对我有非分之想就等死吧!”
“好可怕好可怕,”程理装模作样地捂嘴,“真是喜怒无常的女人!前几天还说要和我做好朋友,今天就威胁要杀了我。”
李双阴恻恻地回答:“再说一句屁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扭断你的脖子。”
程理果断见好就收,嘴巴拉上透明拉链。
“饿死了,”李双站起来,“待会翠丝会把晚餐送上来,吃完了早点睡。”
“晚安。”
“对了,”李双在电梯前回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该开枪就开枪。”
“这不是不想给你惹麻烦嘛。”程理小声地回答。
“你是我的朋友——”
李双的表情看起来颇为莫名其妙,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好像对方活了24年刚刚才意识到盖亚星是圆的,而自己作为正常人包容了他很久,直到这一刻才完全展现她的嫌弃。
“惹点麻烦又何妨?”
女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而床头的程理默默对准枕头,打铁似的一通乱捶,力竭之后他仰面躺下,用紧绷的脸面向天花板。
好个义薄云天的女侠……
海浪拍打在悬崖周围,卷起千层涛声,程理回忆起他们初识至今的点点滴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先是飘起,接着落下,温暖的海水将他包围。
他睁大眼睛,漫天飞舞的信天翁好像雪花,他躺在松软的沙地里,右手传来细微的震颤,扭过头发现李双就躺在身边,长发蛛丝般滑落,她穿着天空色长裙,海水浸湿她的腰背,阳光下的肌肤比海水更透明。
程理的视线慢慢向下,定格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
“我去!”程理大力甩开她的手,从地上弹起来。
“怎么了?”李双徐徐靠近,睫毛间隙是钻石般的水珠,她抚摸他沾着沙粒的脸颊,表情从未见过的缱绻。
“你别过来……”
梦中之人并未多言,墨色长发逐渐笼罩住程理,他好像童话故事里被魔法荆棘包裹的倒霉路人,又疼又喘不过气,迷迷糊糊间,那张熟悉且美艳的脸逐渐逼近,用鼻尖轻蹭他的鼻尖。
“我在做梦,对吧?”程理晕乎乎地问。
“对。”李双的呼吸泼洒如毒药。
“我就说你哪有那么温柔……快放开我。”
“可是……”李双眨了眨眼睛。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程理彻底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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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在窗户玻璃上留下泪痕,灯塔5楼却温暖如春,小巧的彩灯被透明胶固定在墙壁上,半空中投影出“《人生百事》之开派对”,羊绒地毯上铺满了翠丝深恶痛绝的高热量食物,黑胶唱片机不紧不慢地旋转,身着虎鲸款连体睡衣的女孩严肃地在房中游弋,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灯光,check;美食,check;音乐,check,很好!我宣布,”李双高举可乐。
“第一届灯塔派对现在开始!”
“噢!”套着粉色连体睡衣的程理噼里啪啦鼓起掌。
“好,第一步要做什么?”
“你问我?”程理惊讶地指向自己,“我最近一次参加派对,还是小学男同桌过生日,他妈妈带我们去O当劳吃汉堡。”
“明白了,”李双左手蒜香鸡腿,右手打了个响指,投影听话地切换照片,木质的摇篮里躺着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右下角时间是22年前。
“这莫不是……你?”程理吃薯片的手默默停下。
“嗯哼,”李双在他边上盘腿而坐。
“鉴于我从没和你聊过我的过去,今夜就把我的家人介绍给你认识。”
“好啊,”程理悄悄朝后挪了十公分。
下张照片出现,四人挨坐在一起,穿着大号灰西装的男人无奈地安抚怀中的婴儿,小男孩努力保持着假笑,女人身上是略有褪色的红毛呢长裙,她爽朗地扶着男孩的肩膀,看起来格外红光满面。
淡淡的烟火气从看得见摸不着的电子屏里渗透出来,仿佛能听到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不要再哭啦”和“快看镜头”,最后摄影师按下快门,将热闹又乱糟糟的一刻在此定格。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老娘当年也只是小小的老娘……
“你们一家人颜值都好高啊。”
“这话我爱听。”李双笑嘻嘻啃鸡腿。
接下来的照片都很可爱,头发只有薄薄一片的李双或睡眼朦胧,或勃然大怒地被各种大人抱在怀中,大家的面孔各不相同,但表情都很喜气洋洋。
眉心一点朱红的李双,左手扒拉着比她头还大的足球,右拳紧攥着桃木长命锁,在红彤彤的背景里,天真地看向周遭的大人。李双本来觉得这幕还挺可爱,等到她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划了过去。
“哎等等,”程理把鸡爪骨头吐进垃圾桶,“我还没仔细看呢。”
“抓周嘛,有什么意思,”李双强硬地转移话题,“来看这个视频!”
还没有程理小腿高的李双,叼着奶嘴梳着蘑菇头,坐在她心爱的劳斯莱斯幻影,但是幼儿学步车里,在贴满报纸的房间内飞速穿行,摄像头都无法捕捉她的正脸,只余赤色的残影,背景音是李一噔噔噔的脚步声和崩溃的“李双你做咩啊”。
程理默默捂住脸。
对不起,李一兄,但这真的很难不笑。
“这件事还有后续,”李双笑得直拍大腿,“我跑太快头磕到柜子上肿了个包,我妈知道后把李一骂了,他气得一晚上没和我说话。”
“共情你哥了,”程理虔诚地说,“以前过节的时候,亲戚们陪我妈打麻将,我就帮他们看孩子,稍微不留神他们就会做一些离谱的事情,比如在被窝里丢炮仗,还有比赛爬树又跳下来,看小孩的终极奥义,就是阻止他们玩死自己。”
李双轻轻晃着脚,“我哥要是还活着,应该会和你有不少共同语言。”
这……让人怎么回答啊!
程理思考了半分钟,憋出来句晚上他想找我聊天也行。
后面的照片详细记录了李双呱呱坠地后的家庭生活,比如在游乐园坐海盗船,缺了个门牙的李双无所顾忌地大笑;衬衣肩膀起球的李一抱着手自信地靠在墙边,背景是五花八门的奖杯;李双妈妈手持双剑抱拳,英姿勃发地站在“李氏武馆”门口,犹如老电影里惩恶扬善的侠女;还有最好笑的,李双爸爸喝醉了坐在地板上,抱着自行车坐垫噘嘴,据李双说是把车座看成了老婆的脸……
下张照片,已经长成少年的李一腼腆地端坐在长辈中间,李双在他头顶嘻嘻哈哈地撒粉色的塑料花瓣,头顶的红色横幅写着“恭喜李一同学被威斯顿提前录取”。
“威斯顿?那不是——”
“对!”李双骄傲地点头,“歌莉娅最棒的大学,他小学的时候闲得无聊,参加了学校的编程兴趣班,被老师发掘出有天赋,领着他到处参加比赛,我不太懂他具
体做了什么,只记得后面越来越忙,都没怎么陪我吃饭。”
“我记得很清楚是某天晚上九点半,因为我在看固定播出的《O龙历险记》。他很郑重地打开电脑,屏幕里全是我看不懂的通用语文字,过了会爸爸妈妈和他三个人就开始抱着哭,哭得特别特别大声。”
“现在想想,录取日应该就是那一天吧,”李双歪着头回忆,“他那个时候……才16岁,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我嘞个顶级学神,”程理双目发光,“虽然你早说他很厉害,但这可是威斯顿大学的提前录取!含金量超高的。”
“嗯。”李双落寞地盯着天花板。
“不继续看了么?”
“没有了。”
“啊?”程理听了摸不着头脑,仿佛一部高潮迭起的电影里,主角解除心魔、召集团队、准备武器,就差和大反派决一死战,结果字幕飘出来句“敬起期待下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双干脆平躺在地毯上,想象自己是悠闲浮在海面的虎鲸。
“我们一家人的美好生活,就在这里结束了。”
唱片机在此刻停止,房内只余大雨敲打玻璃的脆响,15年前的湿润空气顺着窗户缝隙渗透进来,丝丝缕缕没过他们的身体,铁锈味混着香草冰淇淋的甜味涌上来,广袤到足以倾覆一切的黑暗遮住她的眼睛。
裹着旧棉服的豆丁坐在角落,警惕地盯着地铁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肤色要么太白要么太黑,身上还有她从没闻过的难闻气味。
李双紧紧搂着心爱的虎鲸玩偶,这是她的邻居,也是好闺蜜小玉送她的,这俩孩子为什么能玩到一块,主要原因是李双在孩子堆里横行霸道,小玉跟着她狐假虎威,活脱脱两朵浅水埗霸王花。
“为什么我们非要走!”李双不满地捂住鼻子,气鼓鼓地瞪着地铁对面的一家三口。
“阿妹,说过很多遍啦,”李齐旺小心观察老婆的脸色,“你家兄中状元啦,我们沾他的光才一起搬来这里的。”
“我才不要沾他的光,这里都是鬼佬!我要回家,我要找小玉!”
“喂!”忍无可忍的李柳兰噌得站起来,揪住李双小小的耳朵,“我有冇和你说过,不准讲脏话——喂不准跑!”
“妈,”许久未发言的李一平静地站了起来,把手中大包小包的行李递给他们,“我去追小双。”
“到站记得下车啊!”
李双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奔,陌生的人海好像一片片森林,她像只松鼠似的在其中穿行,仿佛只要她推开车厢深处紧闭的门,就能再次和好姐妹紧紧相拥。
“哈……哈……”
气喘吁吁的小松鼠在铁门前停下,门上画着危险的红色标识,还有她看不懂的字符,但是李双并不在乎,对她来说,通往成功的道路向来需要勇气,她刚要推门,就被熟悉的拥抱举至半空。
“你又想干嘛?”李一没好气地问。
“少管!放我下来!”
李双奋力挣扎着,像个警匪片里被老刑警逮住的炮灰扒手,身为哥哥的李一尽量不去在意周遭异样的眼神,要不是他俩五官相似,人种相同,地铁里的热心阿姨已经报警了。
“我拜托你,少让爸妈操点心。”
“不准用他们压我!”越想越气的李双抓住对方的手,瞄准虎口用力咬了下去。
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没轻没重的时候,李一疼得眉梢一跳,但不知是否已经习惯,还是决意牺牲手掌换取清净,他一声不吭地抱着李双往回走,根本没有要求饶的意思,自觉没趣的李双慢慢松开嘴,虎口处凹下去一圈牙印,透出点点红痕。
“满意了?”李一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地问。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李双忍耐已久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掉在发白的牙印中央。
“拜托,”李一多少有点无语,“是你咬我哎?应该我哭才对吧。”
“对不起嘛,”李双抱住他的脖子,眼泪浸湿衣领,“小一,我、我不想住在这里,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会每个月来看你们的。”
“你一个人回去?住哪里呢?老房子已经卖掉了。”
“我可以住小玉家!”没听出潜台词的李双傻傻地抬头,“我们说好了明年一起上小学的,我可以在她家的叉烧铺打工,我力气那么大,她爸爸肯定会同意的。”
你还没玉伯的砧板高呢!李一想象了下那个场景,觉得有点好笑。
“别忘了你吃得也不少,况且你一个人在老家不会想我们么?”
“想……但是这里好可怕,”李双哭哭啼啼地回答,“没有小玉,没有糖水铺,没有庙街,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大街的鬼佬!他们讲的话我还听不懂!”
李一把她往上托了托。
“小双,今年没有人来妈妈的武馆学武,我们家已经挣不到钱了。”
李双把头埋进对方颈窝,装鸵鸟。
“威斯顿不收我学费,不仅提供免费宿舍给我们住,毕业后还会让我进大企业实习,哥哥以后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不用再过苦日子了,你会有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妈和爸也不用大冬天去街头卖艺了。”*
李双缩紧了手臂。
“9月份你会去威斯顿的附属小学上学,趁这段时间我给你补课,保证你刚开学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未来你会有多到数不清的朋友,等过两年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跟,也会回去看小玉的。”
“真的么?”李双小声地问。
“只有你骗我的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双回忆了下人生,尴尬地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到站广播响起,清瘦的少年抱着勉强保持安静的小丫头,慢慢汇入人流,好在站台上人并不多,一家四口像磁铁那样重新聚拢。
“嗨呀你个——”李柳兰作势又要拎女儿的耳朵。
“小双知道错了,”李一后退半步,妈妈的手堪堪擦过李双的肩膀,“她刚刚答应我,不会再乱跑了。”
李柳兰叉着腰,无奈地摇头。
“有的时候真不知道我是她妈妈,还是你是她妈妈。”
“你是他们两个的妈咪咯。”李齐旺搂着老婆的肩膀,四人终于按照计划并肩走出地铁站,独属于歌莉娅的萧瑟冬风同时冻了一家人一哆嗦,李一赶紧帮妹妹把帽子戴上。
“小一,”李双害怕地捂住脸,“那个是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五米高的广告牌架矗立在路边,被大风吹得前后晃动,上面的印刷画是正在吃冰淇淋的小女孩,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她的手掌,被金属制的外壳包裹着,伸出蛛腿般的指尖,底下的标语是“让孩子亲手体验冰淇淋”,印着阖家义体公司的商标。
“你说那个?是儿童手部义体的广告。”
“义体是什么?”
李一心说叫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动画片。
“义体就是人体工程学机械,可以让肢体残缺的人回到正常的生活。”
“那还挺好的,”李双又指向广告牌下的免费冰淇淋摊位,“我要吃冰淇淋。”
李一看了眼手表,距离威斯顿接送的轿车到来还有30分钟,足够他走到马路对面,厚着脸皮向阖家的销售要张传单和冰淇淋再返回了。
“那你在原地等我。”
“我不,”李双差点勒断亲哥哥的脖子,“我也要去。”
“知道了!”李一掐住她的脸,对方疼得龇牙咧嘴,“迟早有天死你手里。”
“才不会呢!”
兄妹俩走到摊位前,李一用妹妹无法想象的流利通用语同摊主交谈,摊主的表情有些惊讶,这让李双莫名有些骄傲。
“领取冰淇淋需要填写调查问卷?没问题。”
李一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把敦实的妹妹放下,有陌生人在,李双也识趣地没有胡闹,只默默在他身后探出头,看他用印刷体般漂亮的字,写她看不懂的鬼画符。
“咯吱——”
李双下意识回头。
钢绳断裂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墓碑般的广告牌向她倒来,印刷画中巨大的冰淇淋离她越来越近,投下的阴影堪比铁质的棺盖。
她的大脑完全空白,最后只来得及——
推哥哥一把。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失去记忆,失去双腿,失去……
“小双!”
“X的快叫救护车啊!”
“三二一,抬!”
“求你了,千万别……”
“救护车!快点!我妹妹在这里!”
好吵啊……
李双被迫
睁开眼睛,陌生鬼佬严肃地举着手电筒,一切事物在她瞳孔中变得很慢,连妈妈的哭声都被拉得纤长。
“小双,你听我说,”李一浑身都是血,双目通红地盯着她,“现在我们去医院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坚持什么……
为什么要去医院?
我最讨厌医院了!
李双很想大喊一句我才不去医院呢,但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不仅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紧接着她感觉喉头痒痒的,强行咳嗽了两声,泉水般的液体从她嘴角涌出来,滑进她的耳朵。
目光所及内的所有人都顿了一秒,接着是不知道谁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什么啊……
李双转了转眼珠,隐约看到了嘴角的鲜红。
我……吐血了?
她想起来和小玉一起看《八仙传》,里面的何仙姑貌若桃李,被反派打伤后摔倒在地口吐鲜血的样子,不仅毫不狰狞,甚至有几分杜鹃啼血的艳丽,李双和小玉还很中二地把水含在嘴里,模仿她。
哈哈……
小玉,我现在的样子,像何仙姑么?
李双忽然觉得好累好累,仿佛有千万只细小的手拉扯着她的眼皮,让她被迫合上眼,纵然身旁的家人再怎么呼喊,她都没有再给出回应。
再次醒来,她没有看到爸爸妈妈,也没有看到哥哥,只有纯白的光束,和一群穿得又蓝又绿的鬼佬,她能感觉到他们在搅动自己的肠子,不疼但是很恶心,于是她轻轻哼了声,头顶又蹿出来个鬼佬,眼珠子瞪得差点掉进她嘴里。
“她居然醒过来了?”
讲的什么屁话……
“别废话,赶紧加麻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是女医生耶?但是好凶噢,比我妈妈还……
李双沉沉睡了过去,但是梦境里很黑又很热,她不喜欢,于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睁开了眼睛。
嗯?怎么还是这群人?
“患、患者又醒了!”
手术室内的人又全部顿住,李双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结束还早着,再加。”
“戴安娜,”麻醉师汗流浃背,“现在已经超过她这个体重的常规用量三倍,再加她可能会……”
“没事,”戴安娜的机械指尖丝毫不停,“我判断她极大概率是排异病携带者,药物耐受性会比普通患者高是正常的。”
麻醉师迟迟不敢动手,戴安娜忍无可忍。
“动手,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
李双还想再听他们继续吵架呢,结果三秒后就失去意识了。
“小双,你能听到我们说话么?”
听得到啊。
“宝贝,你醒过来看看妈妈好不好?”
可我眼睛睁不开。
“王医生,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很抱歉,虽然手术暂时成功了,但是……”
但是什么?我也想听!
耳边的话语渐行渐远,李双在梦境与现实的缝隙中沉浮,恍然间她好像变成了一头幼年虎鲸,跟随着家族乘风破浪,在晴朗的海面刺破水面,一头槌把魔鬼鱼顶飞10米高。
“小双,你看看我们……”
“你还没有吃冰淇淋,对不对?不能就这样……”
“小……双……”
虎鲸躺在波涛之上,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放弃了思考,暖洋洋的太阳晒得她肚皮很舒服,她想就这样一直一直躺下去。
不用长大,也不用离开家乡。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带你来这里……”
“我们回家,回去找小玉。”
小……
玉……
是谁?
小虎鲸摇头晃脑地向海洋深处进发,咸腥的海浪却不停把她向后推,含糊不清的呼喊混在泡沫里,咕嘟咕嘟地撞在她身上,又碎开。
她很痛,想立刻离开,又觉得这声声呼喊带着令她无法弃之不理的执拗,好像只要她离开,声音的主人就会当场死去。
一眼就好,就回过头看一眼……
李双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
陌生到让她恐惧的空间里,不知道哪里的灯狂响着,她像个海胆似的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管子,渴得几乎要发疯!
“水……”
她用尽全力尖叫着,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虫。
没过多久,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冲进来,把李双团团围住,他们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什么,接着用尖锐的针管刺破她的皮肤,这次李双很痛,但没人在意她的想法,眼看人群就要散开,她想坐起来,却发现双臂被紧紧地固定在床板上。
“不要害怕,李双,你现在很安全,我是戴安娜王,你可以叫我王阿姨。”
医生讲的居然是家乡话,“你真勇敢,再坚持两天,等你不难受了,阿姨就带你去看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鼓励让李双很想哭,但她看过很多动画片,里面都说坚强的孩子最好命,于是她奋力眨了眨眼睛,医生不忍地轻抚她的额头。
“再睡会吧,晚安。”
接下来的日子异常难熬,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日夜的概念,所有一切都浓缩成了眼前的灰色盒子,李双时睡时醒,机器的声音规律地响着,五花八门的药水顺着滴管进入她的身体,她只能无休止地忍耐,心里鼓励自己,要学孙大圣,人家可是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睡梦中被人抱起,放在崭新的病床上,温暖又粗糙的手握住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三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庞近在眼前。
爸爸妈妈!还有小一!
“小双,你终于醒了!”
李双很想骄傲地问“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孩子?”,但看着他们憔悴却又强撑笑容的样子,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小妹,别哭呀。”李齐旺嘴上这么说,自己哭得最凶。
“小双,”李一心疼地看向她布满针孔的手,最后轻轻牵住她的指尖,“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怎么……”李双气若游丝地开口。
“什么?”李一凑到她嘴边。
“不刮胡子……丑死了……”
李一破涕为笑,“我明天一定刮,你要等着我。”
“虎鲸……呢?”
三人的脸色僵了一瞬,最后爸爸温柔地说:“小虎鲸回家啦,过段时间它会回来看你的。”
李双乖巧地点头,她不知道,那个虎鲸玩偶被她的血染得通红,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又过了几天,李双认为自己已经好了很多,她每天就躺在病床上吃吃睡睡,偶尔用着李一的宝贝电脑看《动物世界》。
直到有天,她不小心把热汤打翻在被子上,爸爸妈妈冲上来帮她清理。
“哎呀,你没烫到吧?”
“没有啦!”李双笑嘻嘻地回答。
欸?
她盯着他们手忙脚乱的身影,恍然像是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脑袋。
怎么会……
为什么不疼?
她慢慢掀开被子,那双熟悉的、有力的腿变得蜡黄而扭曲,好像两根折断的筷子,李双尖叫一声,死死捂住脸。
“我的腿!”
“小双,”李柳兰紧紧抱住女儿,“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李双发疯地挣扎着,她再次掀开被子,想从医院里逃出去,更让她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她做不到。
不仅是腰部使不上力,她的腿也不再听她使唤。
李双不停重复着“我的腿怎么了?”,不管不顾地撕开身上的针管,艳红抹在雪白的被褥,她的身体像鳄鱼那样翻滚,重重坠到地砖上,她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下半身却毫无知觉。
李双缓缓抬起头,爸爸妈妈扑过来抱住她,不远处的李一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
“阿妹,你听我说,”李齐旺满脸是泪,他用力抓住李双小小的肩膀,“你一定要坚强……”
坚强?
李双被家人重新抱回病床,王医生没多久就来了,她坐在床头,对李双讲了很多话,什么粉碎性骨折,什么脊椎损伤,什么神经功能障碍,真讨厌!她根本就听不懂!
不是说坚强的孩子最好命么?
“王阿姨,”李双没好气地打断她,“那你什么时候能把我治好啊?尽量快一点,我九月份还要去上学呢。”
她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只听到了哭声。
—————————
“李女士你好,我们是阖家义体的公司律师,本次专程来——”
“你们来做什么?滚!”
“请您保持冷静,我们是来提供帮助的!”
“帮助?你们把我女儿害得这么惨!她才刚过7岁生日!现在下半身瘫痪啊!”
“对您女儿的不幸我们深表同情,但我们希望您能接受现实,参与我们的协商,在这件悲剧里阖家也是受害者,这是我们的协商方案,请过目。”
“你们这些资本家就只会把责任甩给别人!一出现问题就是外包的错!临时工的错!你们是大圣人,一点错也没有!”
“李女士,你这样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作为半个同乡,我真诚地奉劝你们,最近是阖家上市的关键时期,以卵击石没有任何好处。”
“我管它上不上市!我女儿半条命都没了!赔偿款一分也不能少,不然谁来管她后半辈子的生活?”
“既然您执意如此,我们只能法庭见,对了,下个月起,我们将停止人道主义资助,也就是说,您女儿的医疗费,您需要自己想办法了。”
门外的争吵终于停止,李柳兰回到病床边,小心地从包里拿出苹果。
“小双,妈妈给你切个苹果吧?”
李双没有回答,她靠在枕头上向窗外眺望,最后一丝夕阳在高楼大厦之间收缩,她想象着那是一颗已经爆炸的核弹,刺目的光点冷酷地降下审判,很快气浪就会击碎她眼前的玻璃,把她带入真正的长眠。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第一片落下的树叶
“你怎么想的?把阖家的人撵走了?”
“我怎么想?他们把你女儿当垃圾啊!那份合同上写着后续什么都与他们无关,只愿意人道赔偿五千万,在这里五千万能做什么?楼下一杯咖啡都要一万块!”
“那你也不能把人家撵走啊,我们有多少存款你不知道么?医疗费我们哪里出得起?”
“几个电视台的记者联系我了,他们会帮我们做专访,上新闻,律师说要让舆论倒向我们这边,到时候法院判下来,他们不赔也得赔!”
“等法院判下来小双都饿死了!我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快两个月了,我连清洁工的工作都找不到,要怎么撑到阖家赔钱的那一天?”
“阖家明摆着欺负我们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能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呐!”
“是我没用……都是我这个做爸爸的没用……”
“小点声。”李一对着门外的父母撂下这句话,重新关上了门。
“默写好了,”李双把电子写字板推过去。
李一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点点头。
“全对,不愧是小双。”
以往这个小魔王听到哥哥夸自己,早就乐得上房揭瓦了,但现在她却没什么反应,她像棵枯树枝似的挂在床头,无神地盯着远处。
“妈妈说明天会有叔叔阿姨来采访我,”李双剥着手指的死皮,“我有点害怕,你会来陪我么?”
“抱歉小双,”李一抹了抹眼皮,颤抖着收拾教材,“明天我要在学校上课,傍晚才能过来。”
李双努了努嘴,说了句好吧
—————————
“李女士,今天的采访总体来说还是挺成功的,但是……”
“谢谢你们帮忙,还有什么问题么?”
“嗯……我们是这样想的,既然要打舆论战,我们希望您女儿在公众面前表现得更、更楚楚可怜一点,您能懂我的意思么?”
“有话请直说吧。”
“好吧,我们想录制一段她哭泣的视频。”
“这……没问题,我去和她说一声,麻烦你们在这里等我。”
李双侧躺在床上,厌烦地捂住耳朵。她刚刚经历了长达八个小时的个人秀录制,长枪短炮似的摄像机对准她的脸,恨不得挖个洞下来,她按照这些人提供的稿子一字一句念白,然而摄像头外的人们都在自顾自地聊天,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想法。
“小双,”李柳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电视台的要求告知她,李双只能不情不愿地坐起来,骷髅眼眶般的摄像头再次对准她。
“好,三二一,开始。”
李双把这辈子所有的破事都回忆了一遍,比如为了争荡秋千和比她大5岁的男孩打架,因为偷偷把青椒放进李一碗里和他吵架,还有各种调皮被妈妈打屁股,她努力地带入当时的情景,挣扎了半天还是哭不出来。
“我哭不出来。”
“你怎么会哭不出来呢?”摄影师惊讶地望着她,“你想想现在的情况,你不难过么?”
难过就非要哭么?
李双突然就火了,她气势汹汹地把枕头丢在对方脸上,大声地喊着你们这些鬼佬都滚出去,李柳州立刻一个巴掌甩过去,节目组都被母女俩之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纷纷扛着价值连城的摄像机跑出了房间。
“说了多少遍!不准讲脏话!”
李双双目通红,发疯般地大喊“我就讲”,像只沾了盐巴的水蛭似的挣扎着,边上的心电图哒哒响起来,接着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在医护人员用身体制成的人墙之间,她看到妈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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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你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
正在啃包菜的李双抬起头,李齐旺神采奕奕,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玩具车。
“挖掘机!”李双眼睛一亮,欢天喜地接过来。
“喜欢么?”
“喜欢,”李双摆动着挖掘机的铲斗,“它的小铲子好可爱啊。”
“阿妹,”李齐旺轻柔地抚摸女儿的头发,“妈妈今天打了你,是她不对,她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妈妈,好不好?”
“知道了。”李双小声嘟囔。
“乖啦。对了,爸爸今天终于找到工作了!”
“难道——”李双惊喜地直视他的眼睛,“是开挖掘机?”
“啊哈哈……挖掘机爸爸不会开,”李齐旺尴尬地移开视线,“但是很接近了!爸爸以后会开车帮别人送货,据说工资很高噢!”
“这么厉害!”
“对呀,所以小双也要努力一点,”李齐旺竭力抑制哭腔,即使他是世界上最没用的男人,也是这个家唯二的顶梁柱,面对痛苦他必须做到足够风轻云淡,不能让孩子看出丝毫的慌乱。
“下礼拜的手术,一定要听医生话,医生让你干嘛就干嘛,等你从医院出来,我带你去兜风啊。”
“我已经……咳咳……”
“慢点说慢点说。”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李双抱紧玩具车,丝毫不觉得硌得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李齐旺欣慰地望着女儿,真好,她的性格一点也不像自己那样软弱,像她妈妈就对了,她妈妈可是什么困难都能咬着牙克服的女人啊!
“好,快吃饭吧,玩具一会再玩,多吃饭才能长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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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经历完手术的李双又痛又困,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向来成熟稳重的大哥居然在她床头掉眼泪,而且哭得分外伤心,做妹妹的李双也跟着难过。
“小一……怎么了?”
李一并没有回答,他双膝跪地,垂着头,任凭眼泪落下。
手术几乎把
李双的灵魂都榨干,在进入无边的黑暗前,她握住哥哥的手,血管下的心跳逐渐重叠,悲伤与希望在此刻交汇。
好像上帝给她的生活按下了加速键,手术后的李双经常一睡就是一整天,偶尔能听到王医生和妈妈的谈话,好像是讨论她的手术内容,她还换了一次病房,从单人间变成了三人间,虽然新邻居有点吵,但是能看到叽叽喳喳的同龄孩子,李双还挺开心的。
“好久没看到爸爸了,”李双摆弄着玩具挖掘机,“他去哪里了?”
李柳兰手上一僵,“他……他还在努力工作呢。”
“这么多天也不来看我?”
“会来的,”李柳兰生硬地转移话题,“妈妈也去工作了,小双要乖乖的等哥哥来。”
“我一直都很乖,”李双骄傲地回答。
距离李双入院已接近6个月,李柳兰最近找到了工作,白天她会陪在女儿身边,傍晚时分离开,李一会在这个时候给李双带大学食堂的饭菜,顺便给她上两个小时的通用语课程。
今天李柳兰似乎有急事,相较以往提前离开了二十分钟,李双就趁着这个时间看中央电视,她的通用语还是小白水平,但这不妨碍她跟着外国人病友一起看儿童台的动画片。
但今天电视被1号床的大孩子霸占了,频道停在新闻台,李双不能下床不能对话,只能憋屈地忍着。
李双忽然瞪大了眼睛。
妈妈?
为什么在电视里?
周围布景像法院似的地方,刚刚还在她身边的李柳兰居然出现在了摄像机下,她穿着李双从没见过的黑色衣服,边上站着同样一身黑的李一,最让她震惊的是,李一手里捧着某人的遗像,镜头切近她才发现——
遗像上面的人,是她爸爸李齐旺。
我爸爸……
为什么在上面?
命运就是如此的精妙与恰到好处,提着饭盒的李一在此刻走进病房,与眼神空洞的妹妹对视。
“饿了吧?今天食堂吃酱烤鸡腿,我特——”
“李一,”李双指着电视机,一字一顿地问,“爸爸在哪里?”
李一立刻冲过去把电视机关掉,然后硬挤出笑容,“爸爸?爸爸在工作啊,你先吃——”
“别骗我。”李双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我看到了!那个遗像是谁!”
李一沉默着,洁白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他轻飘飘地站在原地,好像推一下就会化为齑粉。
“你别不说话。”李双把小挖掘机抱紧,恨不得融进血骨里。
“我爸爸呢!”
“小双,”李一终于动了起来,“你、你现在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过两天你又要做手术了,医生说了不能情绪激动知道吗?”
这算什么回答?
“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他。”
李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哪怕用爬也好,她也要爬到爸爸身边去,李一把她圈进怀里,小兽般的女孩挣扎不成,发疯似的啃咬兄长的手背,她的眼珠写满了怨恨,只比鲜血透明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哥哥的手上。
见他还是不说话,李双松开他,迅猛地咬向自己食指,刹那间鲜血翻涌,李一苍白死寂的眼底终于翻腾,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别闹了,用力捏住妹妹的手腕。
“爸爸在哪里!”李双唇齿间血肉模糊,好像个刚吸完人血的鬼魅。
“爸爸……他……”
“说啊!”
“小双……”李一痛哭流涕地扶着她的肩膀,“我们没有爸爸了,没有了……”
伶牙俐齿的李双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呆呆地看着哥哥的脸,耳旁变得寂静无声,无数记忆碎片裂开,抱着她在庙街上香的爸爸、夏天给她用柳叶做皇冠的爸爸、让她骑在脖子上看江边的烟花的爸爸……
“阿妹,要不要吃蛋挞呀?”
“哇阿妹,你怎么穿着妈妈的裙子跳舞?跳得很棒呀!”
“老祖宗,我不求儿女大富大贵,只希望他们平安健康……”
李双眼前被红色浸染,头疼得像是有个钻头在其中旋转,她伸出手,想再摸摸那个玩具挖掘机。
等你从医院出来,我带你去兜风啊。
骗子……
李双眼前一黑,仰面栽了过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落满枯叶的庭院
从那天开始,李双就不爱说话了。
接着又是……生病。
好像是感染还是什么的,李双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那段时间天天做噩梦,她又换了一次病房,这次居然是6人间,而且也没有小朋友了,都是一些行将就木的老年人,他们用灰蒙蒙的眼珠注视着年纪最小的李双,嘴上说着真可怜啊上帝保佑什么的,干枯的脸却没有任何表情。
期待的9月从李双指尖无情流逝,天气越来越冷,李柳兰的眉头也越来越皱,她不止一次和医院的人争吵,内容无非就是要求拖延治疗费。
直到有一天,她喜气洋洋地走进病房,对女儿说以后的医疗费都不必担心了。
“你去干什么了?”李双视线停在妈妈左眼的红肿。
“老本行呗,”李柳兰悄悄转移了话题,把包里的拳套藏得更深。
“妈妈,”李双轻轻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我,你们会过得更好。”
李双后面偷偷用李一的电脑查询了新闻,上面说她爸爸驾驶车辆非法运送违禁药品,在警察的抓捕中开枪反击,被就地处决。
蛮搞笑的,开枪和反击这两个帽子,居然能扣在她那个老实巴交的爸爸头上,还因此夺走了他的生命。
“你不能这么想,”李柳兰生气地打断她,“做父母的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只有禽兽会这样!”
“我被困在这里,是因为我站不起来,”李双面无表情地张口,“而你们被困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们站不起来,而是因为我。”
“你要起早贪黑去打工,是因为我,哥哥每天要在学校和医院往返,是因为我。”
李双平静地说着。
“爸爸死了,也是因为我。”
“只要我死了,你们就没有累赘了,我听隔壁床说这个国家允许安乐死,不然……”
“砰。”
李柳兰的巴掌拍在李双背后的墙壁,而李双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不准再说这种话!你爸爸死是因为阖家联合警察欺负我们!我和你哥哥照顾你是心甘情愿,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拧成一股绳,我们谁也不会放弃谁!听到了吗!”
温热的液体从李双头顶淌下来,打湿她干瘪的心灵。
“可我只会拖后腿,我什么也做不到……”
“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李柳兰抓住女儿失去知觉的脚踝,“今天的康复训练做了么?通用语学多少了?人都说水滴石穿,你现在是什么也做不到,一年后呢?十年后呢?有个人比你还惨,他没有四肢!只有一张嘴,但人家现在是享誉世界的画家!”
“再说了,”李柳兰眼角带着泪,嘴角却高高扬起。
“你是我最重要的女儿,拖后腿又何妨?”
李双咬着下嘴唇,努力隐忍着泪水,但巨大的痛苦淹没她的意志力,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难以相信的残酷命运降临在她身上,但好在她不是孤单一人,她还有两个血亲,属于她的希望仍然存在于世,她决意咬牙坚持。
—————————
圣诞节悄然到来,医院被装点得很漂亮,戴着红帽子的王医生在李双床尾挂了个漂亮
的槲寄生花环,据说这能保佑她早日出院。
已经放假的李一坐在妹妹床头,他们兄妹俩打赌,如果李一能够不间断地将苹果皮削下来,李双明天就要背双倍的单词,反之,这个假期李一不可以再逼着她写作业。
“哎呀……”
“你输了哈哈哈!我不用写作业了!”
“不行,这不算,三局两胜。”
“别耍赖,削果皮还能三局两胜?”
李柳兰笑着在门口听兄妹俩斗嘴,过了好一会,才推开门走进来。
“圣诞节快乐!”
满脸是伤的女人快速地拥抱女儿,又很快分开,坐进了床边的靠椅。
“妈,”李一感觉她看起来不太舒服,“你怎么了?”
“我好得很,”李柳兰疲惫地揉眉心,“刚打完比赛有点累而已。”
李一赶紧把毛毯盖在妈妈身上,李柳兰轻轻抚摸大儿子的脸,心说你和你爸长得真像啊。
“怎么了?”李一帮她换上棉拖鞋。
“小一,有没有恨过我们?”
“没有的事。”
“有没有恨过你妹妹?”
李一看了眼正在看视频的李双,郑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李柳兰露出落寞的微笑,“等我死了,你们两个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人,这个世界瞬息万变,你们想要活下去,就要互相扶持。”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李一赶紧呸呸呸,“一点也不吉利。”
“原来你信这个啊?”李柳兰咯咯笑起来,“以前带你去庙街拜神,你看起来一万个不愿意。”
“那是……以前,”李一顿了顿,“况且嘴上注意点,总归是好的。”
“你还记不记得,”李柳兰的眼睛逐渐失焦,“有一年我们特别穷,把你的零花钱停掉了,你看到我和你爸爸买了香烛祭品拜神,一下就哭了,你说为什么宁可把钱烧给不存在的东西,也不愿意留给你。”
李一半蹲在妈妈身前,摩擦她冰冷的脚背,笑着说记得。
“我当时真是气坏了,觉得有你这个不敬神的孩子,我们家真是完蛋了。”
“嗯,你当时还想打我来着,被老爸拦住了。”
“可是后来,我晚上躺在床上想这件事,我又觉得你说得对啊,神真的眷顾过我们么?你爸爸是孤儿,你外公外婆因病而死,我们坚守的的武艺也没人在乎,我们比蚂蚁还卑贱的人生,居然还想着给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贡?”
李柳兰的泪水慢慢淌下来,“你当时说的那番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为什么我们要舍弃一切跟着你来到这座城市,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那些老的、旧的东西早该被抛弃了,我们想要活下去,就要向上走,去适应,去学习。”
“但我……我没有料到,上天对我们这么残忍。”
“是我一意孤行,”李柳兰抓住儿子的肩膀,“不要恨你妹妹,也不要……恨自己,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世事无常而已。”
“我……知道了。”
“下雪了!下雪了!”李双拍着被子大呼小叫。
李一走到窗边,雪花在玻璃的另一侧飞舞,乍看有点像烧焦的香灰,最近新起的投影技术在黑夜里升起一头接近百米高的麋鹿,它驮着铃铛和礼物袋,向着月亮仰头,探照灯在它周围交错,这是莱茵科技送给这座宏伟的未来之城的礼物,感谢它托举比钻石还璀璨的人类之梦,很少有人知道,这头鹿的投影登台是按秒来计费的,它只能在夜空下活一个小时,背后消耗的金钱却足够大多数人衣食无忧地活一辈子。
这就是歌莉娅,这就是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年。
“妈妈!”
李一听到妹妹的惊叫回头,他的母亲平静地靠在椅子上,耳侧流下长长的血痕,如溪流般蜿蜒。
他颤抖着跪下,目光始终在母亲的脸上定格,李双尖叫着摔下床,医生护士冲进来,撞开他的肩膀,那个一直很坚强的女人像滩肉似的被他们放上担架,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响彻,又在他脑海爆开。
逆行过人群,李一抱住消瘦的妹妹,就像抱着一个襁褓,他平静地看着李双的眼睛,冷酷又坦然地说——
“妈妈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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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戴安娜,假期过得怎么样?”
被搭话的黑发女人回忆起沙滩的日光,和碧波荡漾的海浪,满意地点点头。
“挺不错的,希尔,”戴安娜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装,“你也该享受享受假期,总是闷在医院里会变僵尸的。”
“这不是在等你这个王牌回来么?”希尔医生埋头写报告,“我已经预约了,下个月带着我女儿去北极,看看极光,滑滑雪什么的。”
“好好好,那我就赶紧接手你的工作。”
戴安娜坐在电脑前,有条不紊地翻看病历,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她停了下来。
“李双?我特意把这孩子最后一台手术做完才去度假的,她怎么还没出院?”
“造化弄人,”希尔看了眼周围,小声地对她说:“就在圣诞节那天,她妈妈来医院看她,结果在椅子上长睡不醒了,我有个同学干法医的,偷偷告诉我,她妈妈的尸检结果缺了个肾,内出血严重,最后查到她去黑市卖肾,还打地下拳……赚的钱都用来付女儿的医疗费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戴安娜听得怔住了,她是记得那个女人的面容的,和她一样的人种,来自同样的家乡,甚至连属相都相同,可她们的人生却天差地别。
“那……患者不是还有个哥哥么?我记得他被威斯顿大学提前录取,按照政策不是有免费住房么?”
“这就不清楚了,”希尔摇了摇头,“圣诞节后,那个男孩子就没有再来过了,一年之内双亲去世,还有个半身瘫痪的妹妹,估计是受不了打击,别是寻短见了。”
“什么?”戴安娜抬高了音量,“圣诞节后就没再来了?那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啊!患者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
“社会福利机构咯,”希尔把目光转回电脑屏幕,“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好的时候给你晴天霹雳让你心灰意冷想离开,但当你真的失去希望的时候,它又会给你点甜头。本来那个孩子要被送到福利院去的,但是她本人反抗情绪很严重,病情也不乐观,政府干脆让她继续住在那里,有护工每天来提供她的吃食,带她到楼下晒晒太阳,对了,你……”
希尔再次回头,戴安娜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穿过熟悉的走廊,戴安娜抱着医用平板,自动门缓缓打开,还醒着的病人不约而同向她看去,角落里有张病床,上面遮着厚厚的帘子,看床脚的名字,就是她要找的小患者。
“嘿,小双?”
对方没有回答,戴安娜掀开帘子的动作尽量轻慢,唯恐吓到她,映入眼帘的女孩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一个人趴在桌板上折纸飞机,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但没有人为她梳头,看着毛糙又凌乱。
“很久不见,戴安娜医生。”李双淡淡地打招呼,眼皮丝毫不抬。
戴安娜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记忆里任性地要求她治好自己腿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瞳孔失去色彩,骨瘦如柴的灰青苔。
“又长大了一点啊,小双。”
李双继续慢斯条理地做着手工,没有回答。
戴安娜的眼珠高速地在她周边扫视,想要挑起一个妥帖的话题,最后她干巴巴地说:“你喜欢纸飞机?我们要不要比赛谁的纸飞机飞得更远?”
李双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把两边的胳膊露出来,平放在桌面,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好像冻结千年的寒冰。
“打针还是抽血?我准备好了。”
自认为对医院的一切苦楚早已铁石心肠的戴安娜,在这一刻竟然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她扯了个慌便仓皇逃离了这个病房,仿佛背后有吃人的猛兽,或是摄人心魄的幽灵,那个孤单的孩子连注视她背影的兴趣都没有,她早就知道没有人会长久地停留在她身边,一切多余的期待都是枉然。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不被期待的重逢
“戴安娜,下班了还不回家么?”
“呃,对,我还有点事。”
穿着便服的戴安娜再次来到病房门口,她握紧口袋里的梳子,深吸一口气,
走了进去。
“小双,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李双正在吃护工送来的晚饭,一片薄吐司,配番茄酱豆,半焦不焦的鱼排,还有巴掌大的蔬菜汁吸吸乐。
这也算食物……
作为一个同乡,戴安娜很难不共情她的味蕾。
李双确实没吃多少,她把剩菜倒进桌上垃圾桶里,问戴安娜找她有什么事。
戴安娜掏出梳子,“这是市面上最流行的气垫梳,对头皮很好的,我来给你试试。”
李双眼里闪出一丝诧异,接着快速用手挡住她,“别过来。”
“你不想梳头么?”
“不想。”
“可是……”
“我都说了不想!”李双没有温度的小脸终于显出几分愠怒。
“好吧,”戴安娜猜到她会有这个反应,她默默把梳子放在床尾,小心地站起来。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无人应答。
—————————
“嘿!今天午饭吃的什么?”
李双看着步伐轻快的戴安娜,觉得有点刺眼。
“让我看看……火腿、胡萝卜炒豆、小土豆,说实话这不太健康,不如来尝尝我的?”
戴安娜把特意准备的午餐盒打开,“虾仁炒蛋,冬瓜炖排骨,开胃小番茄,还有白米饭,怎么样?有没有家乡的味道?”
李双平静地咀嚼着胡萝卜,丝毫没有要接受她好意的意思。
戴安娜把筷子塞进她手心,强行把饭盒推到她面前。
“没事的,吃吧。”
“我不吃,”李双把筷子放下,“你不要再来了。”
“我可是医生,”戴安娜指了指胸口的工牌,“我想去哪个病房就去哪个病房。”
“你很闲么?”
“算是吧,现在是午休时——”
“你来干什么呢?”李双捂着胸口,额头流下冷汗,“觉得我可怜?所以又是送梳子又是送饭?这有什么意义,等你兴趣过了,你就再也不会回来!”
“还不如……还不如……”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过来,你们一个个都这样,说着不会离开我,最后却又都弃我而去。
“算了,滚出去。”
“好,我现在就走,但是你要吃饭,不吃饭会——”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啊!”
李双把桌上的东西用力扫下去,香气喷喷的菜肴掉在地上变成了一滩泔水,她不管不顾地吼叫着,双目通红如火,所有人的脸在她看来都无比恶心,要不是她没有行动能力,她真想扒开窗户跳下去。
“我……”戴安娜伸出手,将这个刺猬般的孩子抱在怀里,“我明白你很难过,人生就是这样,它时而将我们捧到天边,时而将我们压进地里,命运不公,唯有自救,我们必须鼓起勇气活下去。”
“别来教训我!”
戴安娜沉默了一瞬,“总之以后每天我会来给你送三餐,中午吃完饭我会带你去楼下晒太阳,晚上六点我们做康复训练。”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李双恨恨地问。
“孩子,人不一定是非要得到什么,才去做什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双冷笑,“我只知道你不会坚持很久,七天?最多半个月,你就会开始觉得麻烦,然后你再也不会踏进这个病房。”
戴安娜直视着她略带戏谑的目光,忽然笑了。
“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能坚持照顾你一个月,你就要接受帮助,不可以自暴自弃。”
“你输了呢?”
“那我就再也不来打扰你咯,”戴安娜耸肩,“这不正合你意?”
“随便吧。”李双没好气地回答。
反正什么也不会改变。
—————————
刚开始,李双对这个赌约充满信心,别说一个月了,怕是七天都难熬,那些个福利机构派来的护工就是这样的,头一天对她态度都还不错,慢慢就会开始敷衍,接着消失,直到下个人出现。谁让李双阴郁、不爱笑、还听不懂他们说话呢?活该她在病床上躺到老死。
戴安最忙的时候,每天在手术室连轴转,但即使是这样,她居然也能抽出空来给李双送饭,经常李双睡醒了,发现床头柜摆着牛奶和面包。
她不忙的时候,会准时准点出现在李双身边,帮她洗头,带她晒太阳,教她说通用语,一开始的相处都是戴安娜的独角戏,后来李双渐渐也会加入,对于她说的笑话也会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
时间早就过了一个月,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起赌约,李双小心地守护着这微小的幸福,纵然她知道一切都是她这株墙缝中的杂草,对阳光的渴望,她不敢回握她的手,生怕戴安娜只是她因欲而生的幻觉,随时会泯灭。
“嘶。”李双扶着膝盖坐在床上,艰难地按照戴安娜的指示进行康复锻炼。
“对,很好,你已经很熟练了。”
“戴安娜,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做这种训练,反正我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笨蛋,”戴安娜轻敲她的脑门,“防止血栓呀,关节挛缩,哎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件事你必须天天做,你就当健身操,延年益寿的。”
“知道了,”李双撇了眼她的机械臂,“你的机械臂好酷,我能不能在腿上也装一个?”
“目前不行。”
“因为我没有钱么?”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戴安娜认真地回答,“你有很严重的排异病,目前市面上的机械下肢,没有你能适配的型号和材料,贸然安装反而对你不好。”
“排异病?”李双呆住,“那是什么?和白血病一样的不治之症么?”
“差远了,”戴安娜帮她按摩小腿,“白血病不管会死,排异病患者只是不能用义体而已。”
“那是不是!”李双急切地说,“如果有适配我的型号,我就可以站起来了?”
“是这样的。”
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点燃了李双沉寂的内心,她更努力地按压腿部,她不想死了,她要努力活到能够安装义体的那一天!
“好了,把外套穿上,我们下去晒晒太阳。”
穿过灰白的走廊,路过的医生护士,乃至住院的患者,都会向坐在轮椅上的李双打招呼,她也腼腆地朝他们摆手,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这所医院的人们称李双为“顽强的小天使”,据说很多人在她的激励下,熬过了化疗,开开心心地出院了。
“小双。”
轮椅推行至中庭花园门口,还有几步路她就可以坐在太阳底下抚摸绿植了,但那个总在她噩梦中浮沉的少年就那样出现在她眼前,他看起来个子又高了点,身板却薄了很多,穿着宽大的、雨衣般的外套,头发被剃成板寸。
“戴安娜,我不要晒太阳了,我们回去吧。”
“小双!”
李一快步走过来,他半蹲在轮椅前,想要抓住妹妹的手,却被她打开。
“你回来干什么?”
李双看他的眼神里是深深的失望,但不是因为哥哥离开了她,而是他居然回来了,一个好不容易能丢掉的包袱,为什么要回来捡走?
“李一?”戴安娜警惕地退后,“你居然让她一个人待在医院半年?你有没有良心啊。”
“抱歉……”李一垂下头,“那个时候……我实在是,身心俱疲……但是我今天是来接她走的!我现在有钱了,我租了个房子,跟我回家吧小双,你不用住在医院了。”
“不要。”
李双快速地拨动轮椅向前,向来温柔的李一此刻却不在乎妹妹的想法,他雷厉风行地挤开戴安娜,迅速地推着轮椅回到病房,把李双本就不多的物品通通打包塞进行李袋。
戴安娜趁这个机会叫了安保,李一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出示了自己在松之庭房产销售公司的高级证明,以及各类资产流水,一应俱全的样子充分证明了他有监护权也有监护能力。
他都这样了,戴安娜不方便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暗自惊讶,半年的时间居然够一
个一穷二白的小子翻身?对方后颈的金属接口在她眼前闪过,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李一从包里拿出蓝色的公主裙,还有棉质蕾丝袜,宝蓝色的小皮鞋。
“戴安娜医生,可以麻烦你帮我妹妹穿么?”
“我不穿!”李双的反应无比剧烈,“我也不离开这里,你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别管我了!”
李一听得肝肠寸断,他不知道妹妹一点也不恨自己,她只是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就让她在医院里呆着,大家各走各的路不好么?
看到李一离开了房间,戴安娜摸了摸李双的小脑瓜,帮她套上了裙子。
“你不是一直都想穿这个么?”
李双红着眼眶,“为什么要回来呢?我要是他就不会再回来。”
“人和人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割舍的,”戴安娜耐心地帮她整理裙边,“之前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跨越了,也成熟了,我相信以后他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李双沉默了一会,搂住她的脖子,“我会想你的。”
“别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康复操还是要坚持噢,也要好好学习,我等着你长大了来医院看我。”
戴安娜推着她离开病房,李一赶紧冲上前,郑重地接过轮椅上的女孩。
“承蒙您的关照,我们铭记在心。”李一瞳孔微动,联系方式被传输至戴安娜的信息接收终端。
“需要帮助就拨打这个号码,我会帮您……清除障碍。”
“真希望我用不上,”戴安娜笑了笑,“去吧,带小双回家吧。”
像个女明星似的李双被医院的人们夹在中间,大家冲着她欢呼,吹口哨,庆祝这个悲伤的孩子终于离开了禁锢她灵魂的地方,他们目送着两个重叠的影子走出大门,心中默默祈祷她未来的人生再无伤悲。
首次呼吸到医院外侧空气的李双手指紧扣在扶手边,兴奋又害怕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这是什么?”
李双瞪大了眼睛,车子居然能浮在半空中?这是魔法么?
“浮空车。”李一利索地把行李丢进后备箱,然后抱着妹妹放进副驾驶,还贴心地帮她扣安全带。
“会不会掉在地上啊?”李双担忧地向窗外望去。
“不会,”李一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很安全的。”
“你还会开车了?等下,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个、这个浮空车?”
“开车又不难,”李一思考了半晌,“钱的问题很难和你解释,反正我现在有谋生能力了,养你绰绰有余。”
“你不上学了么?”
“休学了呗。”
“你不上学,不就白读这么多书?爸妈知道会难过的。”
“没办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李双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今年才八岁,实在想不到什么八面玲珑的问题。
“好啦,”李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你不用想太多,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你现在思考一件事就行。”
“什么?”
第70章 第七十章从天而降的江湖中人
“晚上吃什么。”
浮空车在火红色的巨桥上穿行,李双趴在玻璃上,好奇地张望这座她只在电视新闻里见过的建筑,主持人管它叫索亚大桥,从远处看它的架构像棘龙的背脊,内海将这座城市撕裂,而它威风凛凛地踩在所有人头顶,每天承载着10万以上的车流,而今天,索亚大桥迎来了初次跨越它的未来之星。
“好漂亮……”
“你喜欢这座桥么?”李一淡淡地问,“那正好,我们住的地方能看到它。”
没有应答他的闲聊,李双痴迷地欣赏窗外的车水马龙,表玻璃像是钻石镶嵌的大楼,帅得她脸红的男星投影,骑着小车的人背后伸出八只手,每只手都提着一袋披萨……
她忽然意识到,这座城市大得吓人。
“披萨,”李双指着正在疯狂拧油门的外卖员,“我要吃披萨。”
“翠丝,”李一敲了敲屏幕,“帮我订喜家乐的披萨,经典款就好,再加两杯可乐。”
“正在为您下单——下单完毕。”
他们的浮空车停在一座公寓楼前,四周说是鸟语花香也不过分,牵着狗的人友好地向他们打招呼,李一礼貌地点头回应,而李双坐在轮椅上,仰着头数层数。
“别点了,31层。”李一推着她走进家门,“我们住一楼。”
空旷又朴素的房间映入眼帘,放眼望去家具都没有几个,采光倒是不错,李双眼睛一眯,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还、还有小院子?”
李双傻了,她以为自己将要住进比老家鸽子楼还小的地方,能有五六平不错了,这个150平还带别院的超大公寓是谁家啊?这得多少钱啊!
“嗯,你愿意的话可以养两盆花,每天浇浇水。”
李双凝视着哥哥诚恳的脸,眼泪唰就下来了。
“怎么了这是?撞到头了?”李一急急忙忙掏出纸巾,半蹲下来擦妹妹的眼泪。
“你不会在外面做不好的事情吧?会被枪毙的!”
李一沉默,他确实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想枪毙他倒也没那么容易。
“你还懂法律?”李一把披萨包装打开,“别操心了,枪毙谁也枪毙不到我,来吃披萨。”
李双狐疑地啃着披萨,意识到味道不错以后眼睛一亮,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对了,”李一调出随身电子屏,“从明天开始你要上课,上午语文数学,下午通用语。”
“噗——”李双嘴里的汽水尽数喷在哥哥脸上。
“我都这样了!”女孩用力拍打身下的轮椅,“还要上课?这还有王法吗!”
“没有,”李一面无表情地擦干汽水,“在这里我就是王法。”
“你这样我会讨厌你的。”李双气若游丝地回答。
“没关系,”李一露出和煦的笑容,“哥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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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渐歇,化作绵绵细雨持续敲打窗台,程理僵硬地坐在李双身边,他现在都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她,沉痛?欣慰?还是干脆不要有表情?
“总之,都过去了,”李双吸了吸鼻子,打开第二个文件夹。
程理抬头看去,投影照片里是三个年轻人,清秀隽雅的李氏兄妹,还有个又高又帅的红发少年,他们三个勾肩搭背地对着镜头,还有婴儿肥的李双笑得开怀。
“这帅哥……是哪位啊?”
不是程理夸张,这人真的帅得很客观,只有嘴硬的人和瞎子才会不承认他的颜值。
“帅哥?”李双白了他一眼,“他帅个屁啊,明明就是个丑东西。”?
想来对方和李双多半有过什么爱恨情仇,但是程理不敢乱问,生怕又一不小心知道了对方的隐私。
“我之前说过,松之庭的No.3特别讨厌吧?”李双努了努嘴,“就他咯。”
“他叫什么名字?”
“他有很多名字,”李双放大照片,在上面画猪鼻子,“不过对我来说,他的名字是——”
“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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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为命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年。
四年来,她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日复一日地康复治疗,学习课本的知识,唯一不同的是,李双现在可以流利地用通用语和哥哥交流,今年夏天的时候,哥哥还带她去海边了,虽然她并不能感觉到海水拍打脚背的冰凉,但她还是很珍惜这份短暂的自由。
李双今年12岁,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应该是个初中学生,日常生活就是和好姐妹一起聊聊天,踢踢球,说不定还会参加夏令营什么的……
“哎……”
今天哥哥不在家,李双坐在太阳底下,给他们一起种的蔷薇花浇水。
“嘿。”
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李双呆呆地回头,自家院子的栏杆中央,挤进来一张红发少年的脸,他满头都是汗地靠在院墙外,下巴贴着廉价的创口贴,右手是闪耀的银色机械臂,已经入秋他还穿着无袖背心,看到李双的脸
,少年惊喜地吹了声口哨。
她吓得尖叫起来,用游隼俯冲的速度冲进房内,顺带反锁了房门。
“喂!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李双颤抖着拿出哥哥给她准备的电话,刚要打过去,外面又嚷嚷起来。
“别跑啊,我叫斯塔,真的不是坏人。”
躲在窗帘后面的李双,小心翼翼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反正对方也进不来,又或许是很久没有和陌生人说话,她收起手机,打开眉毛宽的门缝。
“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里是魔蝎大哥的家吗?我有事想拜托他。”
“你找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魔蝎。”
名为斯塔的少年愣了愣,从兜里掏出卷皱巴巴的纸,“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到这个情报,这里不是艾蕾大街17号101么?”
“是这里没错。”
“那就奇怪了,”斯塔冲她招手,“你叫什么名字,这里就你一个人么?”
“我不应该和陌生人说话,你快走吧。”李双越想越害怕,彻底躲进了房间。
“好吧,不好意思打扰——哎?”
斯塔想把头从栏杆里伸出来,却发现出不来了!
“啊!”
“卧槽!救命啊!”
他的喊叫过于凄厉,李双即使在房间里捂着耳朵也能听到,最后她生气地打开院门,冲他说你别喊了!再喊我就报警了。
“别别别,”斯塔调整了下头颅的位置,“警察来我就完了,小妹妹,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哥哥或者爸爸?”
“这和你没关系。”李双警惕地瞪他。
“算了,女孩子有戒心是好事,”斯塔换了个话题,“你怎么坐轮椅,生病了?”
“半身瘫痪。”
“噢,”斯塔尴尬地拍后脑勺,“我不是故意的。”
李双无所谓地甩头发,“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红色,天生么?”
“那倒不是,”斯塔捏着额角的刘海,“染的啦,原本是浅金色,但我讨厌那个颜色。”
李双这才发现,对方那张汗津津脏兮兮的脸庞,带着几分异域风情,他的眼珠是大洋深处的海蓝色,像是人鱼的尾鳞,鼻梁高得恰到好处,下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削瘦,比起李双,他更像个白种人,至少也是个混血。
“如果,我是说如果,”李双细细观察他的表情,“你找到了魔蝎,你想拜托他做什么?”
斯塔眨巴眼睛,李双看起来一推就倒,想来应该不会在他身后放冷枪。
“我想认他当大哥。”
“噫……”李双忍不住面露嫌弃,“原来你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怎么了!你少看不起人,”斯塔不悦地哼了声,“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俩面对面说着话,也可以说是江湖中人的谈话呢。”
李双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教育不要向往古惑仔,那群精神小伙用义气包裹暴力的本性,本质上就是一群不读书的傻子砍另一群不读书的傻子。
“你为什么要认他当大哥?”李双扶着下巴,把浇花的重任抛之脑后,好不容易有个活人和她聊天,还挺有意思的。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斯塔干脆把双臂架在栏杆上,用一种非常夸张的语气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魔蝎!歌莉娅市最神秘,最强大的超级黑客!只要有他参与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而且还是个独狼,我现在和他拜把子,岂不是他的初代同伴?赚翻了好吧。”
“呃……”李双敏锐地发现了矛盾,“如此厉害的黑客,家庭住址会这么容易被你买到么?”
斯塔愣住,斯塔沉默,斯塔气急败坏。
“你你你个小丫头,少拆大人的台!玩你的芭比娃娃去!”
“你哪里看着像大人?”
“哥可是风华正茂的16岁!你呢?看着像个初中生!”
“切,”李双撅起嘴,“16岁不也没成年?我们明明都是小孩。”
“据说魔蝎大哥16岁的时候,”斯塔目视清澈的天空,惆怅地说:“已经是名震四方的黑客了,而我除了短暂地当过兵以外,实在没什么好炫耀的。”
“你还当过——”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李双意识到这间公寓到处充满了摄像头,李一说不定早就知道家里来“客人”了。
“哥哥,我在这里。”
漆黑的枪管越过李双的头顶,直指头被卡在栏杆里的斯塔。
“我应该给栏杆通电的。”
这句气压极低的发言来自李一,他的头发已不再是寸头,反而长得偶尔会遮住眼睛,他把妹妹护在身后,恨不得用眼神将斯塔千刀万剐。
“天哪,真的是魔蝎……”斯塔脸上露出“花费全部家当刮彩票居然真的中了头奖”的表情,然后朝着空气用力磕头。
“收我为小弟吧,魔蝎大哥!”
他低头的瞬间,子弹擦着他的头皮过去,身后的绿植被爆开一个弹孔。
“卧槽!大哥别开枪!”
“啊!”李双吓得捂住耳朵,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看向李一冷酷的侧脸,哭着说哥哥我好害怕。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吧?”李一赶紧蹲下来,把妹妹揽进怀里。
“你怎么会用枪……”李双抓紧他的衣摆,“总之,不要杀他好不好?”
李一瞪了眼被栏杆硬控的斯塔,对方哭丧着脸,把不知道哪里掏出来张白色餐巾纸甩在手里,他叹了口气,说了句知道了,把枪收进身后。
“我带你回房间,”李一头也不回,“陌生人,敢乱动我会立刻让你停止呼吸。”
“Yes,sir!”斯塔向他敬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