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云集还是很茫然。
山林里面那么安静, 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耳畔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在一片麻木中让他感到疼和清醒。
他颤巍巍地一摸, 手指头吃力地往外掏。
是那个转经轮。
山林里重新有了响动, 有虫鸣,有诵经的声音,有人在呼喊——
当天下午丛烈和云集就被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知道丛烈出事,梁超当下打飞的往这边赶, 傍晚之前到了市里。
云集问题不大。除了一些看上去狰狞的软组织伤, 他身上没有任何严重的损伤。
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和淤青, 又做了几项系统检查, 他被通知要去一趟派出所。
虽然不是太了解具体情况,但云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等他到了, 节目组成员和达瓦一大家人都在。
达瓦哭得稀里哗啦的, 看见云集就飞奔过来,双手合十不住地道歉,“它很聪明的,我之前教它,它一下子就学会。”
然后她又哭着扭头看她父亲,快速地用藏语哀求着。
她父亲满脸的疲倦,只是摇头, “它是匹疯马,留着也没人敢骑了。”
达瓦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又来求云集,“它吃了那个草,我们在路上看见的那个草, 你也看见了对吧?它不是真的有疯病!过两天就好了。别杀了它别杀了它,它还是个小马……”
达瓦说着就冲着她父亲跪下了, 一边摇头一边说个不停。
含混不清的藏语里云集只能听出一个“嘉措”。
那是那天达瓦兴冲冲地教给他的词,是“大海”的意思。
达瓦父亲没理会她,指指云集手上的绷带,“不要紧吧?”
那只是一点擦伤。
云集摇摇头,把跪在地上的达瓦拉起来,“姑娘你先别着急,我们一点儿一点儿说。”
丛烈还在医院里躺着,廖冰樵他们当时都在后面,没看事情发生的经过。
警察把他们叫过来,主要还是向云集了解情况。
云集记得很清楚,那小白马在路上的时候一直没有停下来吃过东西。
在驻马处就更不用说了,那里有水有马料,马都在桩上拴着,去哪吃毒草?
他如实跟警察说了,也表示了他认为马没有乱吃东西。
听他这么说,达瓦更绝望了,一边哭一边跺脚,“它就是吃了,它就是吃了!大哥哥,求求你了,你不知道,如果没有吃草,它就是得了疯病,那阿爸就不留着它了!”
“别急别急,”云集安抚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它没有‘乱吃东西’。”
达瓦汉话说得不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愣怔着流眼泪。
但是云集的余光一扫,就捕捉到了节目组导演用手揉鼻尖的动作。
自打他进来,这位导演已经在脸上挠了四五次,眼睛也不停看门口。
警察也注意到了他的话,“你是说,有人给马喂过东西?”
“我没说,”云集摇头,“我只是建议你们详查一下事情的原委,毕竟我们昨天整个过程都有人跟拍,你们查起来应该不是太麻烦。”
“云老师,”导演笑呵呵的,走过来揽云集的肩膀,“我借一步。”
“不用。”云集站着没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导演满脸尴尬地挠挠头,看了一眼警察,“就是我们毕竟是一个电视节目,要讲究口碑的,中间这些……其实不管是出于您还是我们的利益考虑,都不希望放大这些不愉快的细节。”
警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这要看你们当事人嘛,要是当事人觉得这个性质不严重,不想追究,那就你们看怎么样私了。”
一听他这么说,导演就眉开眼笑,“哎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这不就是骑马环节我们监管不力,碰到一匹病马吗?相关人员我们肯定会严厉地追究责罚,这个马我们也会帮助处理。”
“行啊,我愿意接受你这个解释。”云集还没等导演松口气,就接着说,“但是我需要有个证明,你们不能证明马是有疯病,就要证明没人给它喂过东西。你们不都有拍摄吗?给大家公开看一下很难吗?”
导演还在打哈哈,“不是,云老师,你看,这有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大费周章?咱们私底下……”
“啪!”云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丛烈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而且要是没丛烈,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这事儿还不严重?怎么的,非得我死了这事儿才严重是吧?”
云集掷地有声地说完,整个房间里都没人说话。
“查。”云集难得凌厉,话说得不留余地,“我作为当事人,要求严查。”
“可是那个片子……”导演有些为难的样子。
云集问警察:“如果节目组有视频证据却隐瞒不报,算不算妨碍司法公正?”
眼看着一向不声不响的云集就要跟节目组撕破脸了,曹真出于多重考虑,还是出手拦了拦,“云老师,我看要不咱们私底下查了,然后给你跟丛老师一个交代,就别在这儿开诚布公的……”
云集直接问警察:“要是真有人给马喂过东西,算不算是谋杀未遂?”
“哎哎哎……”导演赶紧把他往下拦,“云老师云老师,这事儿真没那么严重,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云集扭头看他,“换成是你,你能冷静?你去找一匹马,带着你从山上往下滚,你冷静一个给我看看。”
“或者我们就一起耗着,如果过两天那匹马的病自己能好,是不是就能证明它吃过疯马草了?我时间多得很,但是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眼前都是名气不小的公众人物,谁的眼色也不好不看。
“那确实。”警察发话了,“既然你们有录像,看一下确认一下,真没事也就没事了嘛。”
“什么时候结束啊?这都几点了?累死了,我想回去敷面膜呢。”于隋卿手里捏着纸巾,在脸上擦了一把,“节目还拍不拍了?不还有一天吗?”
导演也跟着说:“是,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
“快点拿来。”警察语气没开始客气了,拿着圆珠笔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
除了录像在投影仪上播放,房间里很安静。
确实有一个镜头摆在驻马处外面,用来拍摄延时摄影。
在几个人一起离开之后,镜头快放,首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于隋卿。
他双手抄着兜,神态轻松自然,去马棚里溜达了一圈又出来了。
于隋卿本人在旁边解释:“我去找我向导了,但是马棚里没人。”
过了一会儿,曹真和廖冰樵一起回来了,两个人一路说一路笑,也去马棚里转了一遭。
廖冰樵这一天吓坏了,“我和曹姐不可能害云哥啊!”
于隋卿一听就不乐意了,“那谁会害云老师,都无冤无仇的。”
视频里再后面就是云集和丛烈了,中间都没有任何相关人员来过。
“那就是这样,”警察把桌子上的记录收起来,“很清楚了,就是马疯病嘛,这两年还挺多见的,是不是没按时打疫苗?太不小心了,这个病好不了的嘛!”
一直拼命为小白马求情的达瓦此时一言不发,只是面色惨白地盯着于隋卿。
云集注意到了,没有声张,小声问:“怎么了姑娘?”
“他的手……”达瓦的声音都在抖,“那个人的手……”
云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于隋卿的拇指和食指上有两块很明显的淡青色,原本被掩在纸巾底下,后来纸巾汗透了就露了出来。
“你的手上是什么?”云集直接问于隋卿。
于隋卿还在擦汗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握拳,“什么?面巾纸?”
云集大步走过去,把他的手指扒开,指着青斑问他:“我问,这是什么?”
“这是……吃东西弄的。”于隋卿瞪着他,“吃橘子会把手弄黄,吃黑的东西会把手弄黑,云老师这点道理都不懂?”
云集挑眉,“那你是吃什么,把手弄黑了?”
达瓦的爸爸也注意到了于隋卿手上的乌青,皱着眉走过来,“这就是疯马草弄的嘛,洗不掉的,你从哪弄上的?”
于隋卿还嘴硬,“我也不知道,一觉睡醒就这样了,谁知道是你们这的什么脏东西弄的!蒙古包又脏又臭的,是什么东西咬的也不好说!”
“又不是吃东西弄的了?”云集好心提醒他。
警察站起来了,跟同事耳语了几句,走到于隋卿面前,“请你配合调查。”
“调查什么?”于隋卿想要挣脱警察的手,“你们谁敢碰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没关系我们都会调查,请你配合一下!”警察一边一个地扶着他,准备把他带出这个简易的问讯室。
一个年轻警员跟在后面,撇撇嘴,“这不都人证物证俱在了,还狡辩个啥么……这种人我们也不是见个把了,都说跟自己没关系,刀不砍刀脖子上就是不死心。”
“闭嘴。”年长点的警察回头低声训斥他。
于隋卿却因为这几句话彻底崩溃了,“这个事儿能全怪我吗?我辛辛苦苦争取来个节目,他一个不相干的人天天抢镜!我上了两期节目,正脸没几个,连微博粉丝都没涨多少!他自己来不算,还要带着个凑热闹的……我做得过分吗!我只是让他摔一跤,我过分吗!”
“你不过分吗?”云集愤然转身,“你作为歌手不想着磨练技艺,只想着怎么在节目里蹭热度拉踩阴阳怪气,今天连这种事儿都办出来了,你还想怎么过分?一定要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才算过分吗!”
于隋卿恼羞成怒,抬起腿来就要踹云集,被两个警员合力拉住,“你要在派出所闹事伤人吗?!”
“你等着,云集你等着!”于隋卿用手指着云集的鼻子,“我一定让你后悔!”
“行了行了!”警察抽出警棍,又敲敲桌子,“怎么害人还有理了?”
于隋卿和导演组都被单独带出去了,云集做了一些笔录,就跟廖冰樵曹真一起往外走。
达瓦急急地追上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方绣着月亮的手帕递给他,“谢谢你大哥哥,我替小白马谢谢你。”
接了手帕,云集替她抹掉眼角的眼泪,“爸爸还带你去看海吗?”
达瓦一边哭一边点头,“去,阿爸说只带我,不带哥哥,因为他中间跑了。”
“好孩子。”云集拍拍她的肩膀,“到了海边给我发照片。”
达瓦的爸爸妈妈也跟云集道了谢才离开。
“云老师,咱这节目里的缘分恐怕就到这儿了吧?”曹真苦笑着,跟云集拥抱了一下。
云集耸耸肩,“这节目可取之处太有限,以后我们更高处见吧。”
曹真听出他的话外音,笑了笑,“我今天晚上蹭朋友的私人飞机回京州,要不云老师和小廖跟我一起?”
云集把廖冰樵朝她推了推,也没客气,“那你把他捎走吧。”
他垂下头,脸上的笑意淡了,“我还有点私事处理。”——
当地的医疗设施还比较基础,最大的医院也就是个五层小楼。
指示牌上按照中医、西医和藏医分区,但其实都是混在一起的。
云集跟着电梯上了二楼,空气里混杂着双氧水和草药的味道。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他走到丛烈的病房门口,看到人还在病床上躺着。
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头发也稍显凌乱,丛烈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只是睡着了。
梁超看见云集推门进来,赶紧起身,“云总,你还好吧?我听节目组说,你俩……”
“没事儿,我没受什么伤。”云集走到床边,低头了看丛烈,“这么长时间还没醒?”
他出事之后一直没见过丛烈,只是听医务说是肋骨骨裂加一级脑震荡。
“醒了的。”梁超有些支支吾吾,“他刚一醒就找你,没找着就要往外跑,几个男护士都没拉住,医生就给他推了针镇定。”
云集听了,半晌没搭腔。
梁超等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从山上摔下来了?”
云集把在派出所里的事跟他大致同步了一下,“现在整个节目组都在参与调查,后续估计也要和你们讨论责任划归和合同中涉及的赔偿。”
“他妈的这帮疯子……”梁超气得直挠头,“于隋卿是旺财的是吧?这群傻.逼是吃屎长大的吗脑子里面装的都……”
骂到一半他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是云集,有些局促,“云总,不好意思,上头了。”
“没事儿,”云集倒是不太介意,“这事儿我跟傅晴也交待过了,你跟她对接一下,因为后面还有丛烈演唱会和廖冰樵发专的事,事情往干脆里面办,不用考虑留情面,也不要耽误太多时间。”
云集给梁超留下的印象一向都是宽和温润的,甚至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也没有太多起伏。
但梁超能察觉到云集是真的生气了。
现在丛烈还在昏迷,梁超有点六神无主,反倒忍不住把云集当成主心骨,“我看烈哥这个伤势,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下个月的演唱会啊……”
“一级脑震荡一般人几天就能好。他这种程度的骨裂,不剧烈运动,大概一个礼拜差不多可以完全恢复正常行动。唱歌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云集的口气很客观,“但是按照丛烈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让演唱会受到影响。”
因为凭借他自己的经历,云集看到丛烈的那一刻,心差不多就放下来了。
不是太重的伤,只能勉强算是伤筋动骨,甚至还能反抗一群护士跳下床找人,可见确实伤得不重。
凭借丛烈那样的身体素质,可能用不了两周就恢复如初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梁超听他这席话,心里拔凉拔凉的,就跟在冰水里泡着一样。
平常他为云集抱不平,这一出他实在有些替丛烈冤枉。
他小声问云集:“云总,我听说当时烈哥……是不是为了保护你?”
“是。”云集坦荡地承认了,“这一部分我会跟他谈,该补偿的我会补偿,你不用担心他吃亏。”
“哎云总……云哥,”梁超被他怼的这一下,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问问。不管你们两个谁受伤了,我心里都不好受啊。”
听他这么说,云集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今天晚上我留在这儿,你去酒店休息吧。”
借梁超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云集受累。
“别别别,”他拖过来一把扶手椅,跟两个板凳一拼,“医院旁边的陪护旅店我都订好了,云哥你过去歇着,我在这儿凑合一晚上,烈哥醒了我立刻给你打电话。”
云集知道他是怕丛烈,温和又迂回,“等丛烈醒了,他肯定又要折腾着找我,到时候你们又按不住。而且你也说了,丛烈是为我受的伤,于情于理,我不得在这陪护一会儿吗?”
“云哥我错了云哥,你别拿我刚才的蠢话挑我理儿了成吗?”梁超双手合十向他讨饶,“我不是怕烈哥怎么样,要是累着你,什么专辑演唱会就全完蛋了。你行行好,别折煞我了。”
“没那么严重,”云集在扶手椅上坐下,“正好等丛烈醒了,我有些话单独跟他说,你在这儿也不太方便。”
他都这么说了,梁超自然不好再跟他拉扯,跑到护士站借了陪护床,给云集铺好,又下楼买了两份盒饭,送上来之后才走。
云集盘腿坐在那张窄窄的行军床上,忍不住把手蒙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天,实在太长了。
他现在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些灰绿色的天旋地转,还有于隋卿那张愤恨到扭曲的嘴脸。
还有就是丛烈。
云集回想了一下马背上的那几个刹那。
其实丛烈大可以在最一开始就跳下马,或者在从马上跳下来之后就自己寻找附着点辅助平衡,无论哪一种都远比没有丝毫防护地抱着云集一路滚下来要保险得多。
那山不算陡峭,沿路遍布绿植。
但是柔软的苔藓和蕨类下面,就是无数尖锐的山石和数不清的暗坑。
他们运气好,两个人都没受太重的伤。
但那并不代表危险没存在过。
如果当时他们任何一个人在尖石上磕一下,可能现在微博热搜上的蜡烛都已经点满了。
如果他又摔死了,遗憾肯定还是有点遗憾的,因为瀚海眼看就要扶摇直上,他即将开展全新的大好人生也似乎垂手可得。
云集最怕的还不是这个。
他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个局面:他没死,但是丛烈明摆着不对劲了。
丛烈从山坡上滚落之后,那双眼睛里太过于直白的肝肠寸断。
云集能分辨,当时丛烈也并不是怕死,他只是怕得要死。
云集最不希望的就是情形变成这样。
之前他总把丛烈的关心照顾理解成节目剧本,但现在这个节目有没有剧本况不好说,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也没有什么剧本能让大明星丛烈命也不要,抱着他一个前男友从山上往下跳。
自从重生以来,云集一直努力跟丛烈划清界限。
最简单的一方面,他不想再以任何形式在丛烈这里受到任何伤害。
再深一层的,他不想迁怒。
丛烈是他曾经的挚爱,是他不计一切代价去争取去靠近的太阳。
诚然,他失败了,被灼成灰烬一团随风扬了。
但那不代表云集就会去否定丛烈的一切。因为丛烈,某种程度上也曾是他盲目又热烈的一部分自我。
之前丛烈在酒后跟他说那些话,云集能理解。
但不管丛烈是出于失去后的不舍,还是真的觉得他好所以要争取拥有,对于云集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不要丛烈了。
丛烈好也好,坏也好,他不想要,也不敢要了。
尤其这个丛烈,不是从前的丛烈。
云集不希望他重蹈自己的覆辙,在感情中被拖行,留下满地的狼狈猩红。
在他看来这比一刀两断残忍得多。
所以他一直很果决,不给丛烈任何明示暗示。
他全都直说:我们分手了,只是工作关系。
但还是闹成了今天这样。
云集用手指压住眼眶揉了揉,再睁开眼,发现丛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丛烈的眼睛很大,平日里睁开的时候有一种漂亮的威慑力,如今半张着,也是细长的一条亮色。
他似乎在反复确认眼前的人是云集,最后才沙哑地开口,“你怎么还没休息?”
云集温声回答他:“我没什么事儿,等着你醒。”
丛烈眨了眨眼,很快撑着病床坐起来,“累不累?腰难受吗?你到这张床上来,我躺下面这个。”
云集眼睛有点酸。
他没说什么,也没有阻拦丛烈捂着胸口挣扎下床,只是顺着丛烈说的,到属于丛烈的病床上靠坐。
那张床更宽,也稍微没那么硬到硌人。
丛烈身上还绑着固定绷带,单手检查云集身上贴着纱布的那些伤口,“都伤着哪儿了?疼不疼?”
云集摇头。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泡沫饭盒,“梁超送来的,你凑合吃点儿就睡吧。明天早上的飞机,要早起。”
丛烈的目光还像是巡逻一样在他身上打转,“饿吗?今天这一下午一晚上,你吃什么了?”
云集又摇头,“没吃呢。”
丛烈摸了摸床头上的两个盒饭,确认还是温热的才揭开。
他把其中一个递给云集,又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磨干净倒刺,放到云集手里。
云集坐起来一些,慢吞吞地夹盒饭里的菜花炒肉。
丛烈把自己盒饭里的鸡蛋全捡到云集碗里,盯着他吃,“这破节目没法录了吧?明天回家就给你做别的。”
“脑震荡还有感觉吗?”云集夹了一筷子米饭,很慢地嚼了。
他吃不出任何味道,只是机械的肌肉动作。
丛烈稍微一愣,摇摇头,“没什么,刚醒那会儿有点晕,现在没感觉了。”
云集又问:“肋骨疼不疼?好像看片子是骨裂了。”
“有点儿,”丛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但还好。”
他抬起头,继续看着云集。
“好。”云集把丛烈夹给他的鸡蛋也吃了,“今天谢谢你,真的很危险。”
丛烈手里的筷子顿在了西红柿里。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云集。
就像是跟梁超说过的,云集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经过又跟丛烈说了一遍。
“所以这个事情,还是因为我个人恩怨的原因。”云集放下手里的筷子,“连累你,我很抱歉。”
丛烈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惨白得像是寺庙高台上融化后又凝固的酥油花。
云集看着他的目光极为温和,“我非常抱歉,丛烈。”
丛烈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抱歉什么。”
“虽然我总是尽量跟你说清楚了,但是或许我还是传达得不到位。”云集稍微坐直了一些,“我……”
“云集。”丛烈的眼睛又红起来。
“你听我说。”云集抬手示意他安静,“关于曾经我追你这件事,其实你一直都是对的。我是个很即兴又很倔强的人,我就是喜欢一些无所谓的坚持。”
“你看,”云集舔了一下嘴角,“之前你不领我的情,我确实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然后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对你兴趣少一点,这都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当时你在宠物医院跟我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丛烈坐在那张行军床上,仰视着云集,脸上仅剩的血色飞快地褪去,只剩下一双血红的眼睛。
“如你所预料,我追到你之后,就不珍惜了。你对我越好,我就越不在意你,这是我的身份和天性使然。”云集甚至微微笑了一下,“丛烈,我心里很清楚你现在在意我,甚至知道你可能愿意为我付出很多。”
“这种感受我很理解也很同情,因为我曾经也有过这种症状。”他偏着头,温和地看着丛烈,“但是这真的只是一时的,就像我现在……我对你,很感激,很抱歉,但是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再也回不去那种关系了,你明白吗?”
“你为我受伤,一醒过来就听见我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会觉得我很残忍且无情无义。”云集垂下眼睛,手里拨弄着那只转经筒。
“但其实我如果一直不说,才是错的。”
病房里的安静令人心慌。
最后还是云集先开口了,“丛烈,我们以后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都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在等什么,很快了~
感谢在2022-06-24 18:51:21~2022-06-25 19: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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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我就在这儿工作。”丛烈把两个特大号的旅行箱往云集家门口一墩, 从兜里掏钥匙,“我哪儿也不去。”
云集看着他动作利落得根本不像是前一天刚骨裂过的人, 忍不住压着额心揉了揉, “你非得逼我搬走才行吗?”
他在路上跟丛烈没交流,但是到了楼下丛烈就直接跟上来了。
“你也不许走。”丛烈换上拖鞋,把家里的窗户都打开通风,水电闸拉开。
昨天晚上云集可以说是把话说绝了。
当时丛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蒙头就好像睡下了。
像丛烈那么骄傲的人, 被一刀一刀扎在心上, 云集以为两个人的关系算是彻底到头了。
他是真的不大会处理情感关系, 再狠的话他都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但是丛烈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把云集旅行箱里要换洗的衣服都捡了出来。
“马上就六月了, ”丛烈的话从洗手间里传出来, “我只要确保你在演唱会之前不再出任何问题。其他的,我都不干涉你。”
他的声音夹在洗衣机的轻响里,很轻快。
云集头疼,但是懒得说话。
既然互不干涉,丛烈爱在哪就在哪儿吧,他就当他不存在。
从甘市回来的那一周都很忙,主要因为要处理《假期》的事故后续。
先是节目组公开发表声明说因为版权问题, 后续节目无限期延迟。
因为措辞太含糊也太缺乏说服力,果然在网上引发骂声一片, 质问节目组是怎么做幕后工作的,居然还有录到一半因为版权停播的。
节目组的官博被骂到开启评论精选,依旧捂不住转发区美好壮烈的血缘问候。
没两天就有狗仔爆料了丛烈云集受伤的消息, 一下占据了微博热搜的半壁江山。
博主表示在拍摄当地的医院见到了云集手上缠了绷带,还有一章丛烈的机场照。
当时刚从医院赶过去, 丛烈的左臂还被包在胸前用于肋骨固定,虽然后来还没下飞机就被他自己拆了。
评论很快飙到六位数。
【节目组尼玛炸了!没保护好艺人还说谎,好不要脸!】
【云集怎么了?怎么脸上有创可贴啊?要不要紧?】
【云集丛烈出什么事儿了?球球了,能不能给个准话让人放心啊?】
【丛烈人高马大应该没事儿,有人见得到云集吗呜呜呜我好担心啊……】
【楼上有事儿吗?什么叫人高马大没事儿啊?都绑固定带了能没事儿吗?】
【别吵别吵,傻逼还是节目组傻逼,咱们自己别打好吧?】
期间节目组一直在跟云集协商事故赔偿的问题,大致意思就是既然云集丛烈都没受太重的伤,问锅就是于隋卿的锅,节目组没有太多责任,还希望云集能公开帮他们说句话。
导演在派出所里的一举一动,云集都还历历在目。
他对着电话沉吟,“噢,所以就是丛烈跟我在节目受伤这事儿,你们不想负责任,还想让我帮你们开脱?”
电话那头是一开始就负责联系他的李策划,声音都气喘吁吁的,“云老师,冰樵不也凭着这个节目一直爆人气吗?要害你的是于隋卿,确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啊……而且丛老师,说句难听话,你们擅自自己骑马,这个总不能怪在咱们组头上吧?”
云集说话不紧不慢,“那你找错人了。你不应该来求我,你应该去求于隋卿公开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道歉,到时候就不会有人来注意你了。”
“不是……于隋卿现在都快被旺财弃了呀!他还在刑拘着呢,捞都捞不出来。我上哪儿找他公开声明啊!”李策划越说越急,好像说着都要哭出来了。
云集手上是丛烈的骨科检查报告,眼睛里冷冰冰的,“那是你们的问题,我没有义务帮你们解决。”
“云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李想的声音变得愈发气急败坏起来,“我知道您势头是越来越高了,但您不也是这个圈里的吗?此一时彼一时,你何必斩尽杀绝!”
“那你且等彼一时吧。”云集直接把电话挂了。
黑节目组的人越多,《假期》的播放量就越高,几位嘉宾的人气也跟着水涨船高。
尤其廖冰樵是新人,超话讨论度眼瞅着往上窜,乐得傅晴合不拢嘴。
她一边做着新专辑的规划,一边顺手刷微博数据,冲着云集一顿乐,“神算子啊我云云,这怂.逼节目组果然变着法儿地把于隋卿咬出来了!”
她把手机递给云集。
微博上有一条“知情人爆料”,说《假期》有一位节目嘉宾因为伤人被刑事拘留了,然后配图除了云集、丛烈和廖冰樵的近照,还有曹真在今天早上分享的好友聚餐合影。
独独没有于隋卿。
有时候网上的矛头调转,真的只需要一两句话。
还没过中午饭的时间,旺财的官博就被冲到关闭评论,于隋卿的个人首页被先清空后注销,很快查无此人。
傅晴可高兴了,“大快人心啊云云!这可比直接参加节目流量来的大多了!”
她看完微博,轻轻碰碰云集的腿,“云舒那边怎么样了?发完疯了吗?”
云集一抬手,捂住眼睛,“快别提了。”
本来他跟丛烈从甘市回来当天,云集知道这事儿不可能简单过去,还给云舒打了个电话,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他把查小理送回来。
当时云集脸上的伤涂了点粉底就遮住了,穿着长袖睡衣,身上也看不出来什么。
云舒来的时候特别开心,跟查小理一人一狗一起往云集身上扑。
那天丛烈还做了饭,云舒甚至开心得没跟他记仇,快速刨了两碗米饭。
吃饱饭之后云舒就靠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等着下午时间到了直接去上课。
云集在家也不能闲着,正在给廖冰樵约拍专辑封设。
云舒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什么异样都没有,“哥,你脸上贴过创可贴了?”
那时候云集都不知道自己在医院的照片刚刚全网飞了,心思还在封设上,随口打发了一句,“蹭破点皮儿。”
然后他的手就被云舒捉住了,睡衣袖子也被撸上去了。
云集还不知所以,“干嘛你?抽什么新疯呢?”
云舒没答话,跪在地上把他的裤腿卷起来。
看着云集脚踝上的淤青,他很平静,“拍节目弄的?”
当时云集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这个事儿他一开始担心丛烈会发疯,但是丛烈好像脑袋磕坏了一心只想着演唱会,倒是云舒先不正常了。
当时云舒也没管丛烈就在厨房,“丛烈弄的?”
云集哭笑不得,“不是……”
“那是谁?你给我个名字。”云舒的脸冷得不像一个孩子,甚至让云集感到有点陌生。
云集真怕这个中二病跑出去惹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现在什么事儿都没了,摔了一跤而已。”
云集从来没见云舒发过那么大火。
丛烈听见他跟云集大喊大叫,就从厨房出来。
没两句话俩人已经动手了,吓得查小理躲在沙发底下不敢出来。
“我哥伤成那样!是不是他.妈你弄的!”
“不是我。”
“你说你照顾他,就他.妈照顾成这样!!丛烈你个……”
丛烈比云舒高了快一头,块头跟他也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一抬手就能挡住他挥上来的拳头。
云舒张牙舞爪的没什么章法,但是一副拼了命的架势,一拳一脚都用尽了全力,好像恨不得立刻把丛烈杀了。
云舒其实什么便宜也讨不着,而且丛烈身上有伤,云集怕演唱会节外生枝,就站在他身前拦云舒,“你冷静点儿,我真没事儿。而且这事儿跟丛烈没关系,你俩要掐也别为这个事儿掐。”
云舒的头发刺棱着,生气的重心又变了,“你护着他!云集,你不护着我你护着他!”
小孩气性大,眼圈一下就红了。
云集简直要拿他没辙了,只能压低声音哄他,“云舒,我没护着谁,我只是陈述事实,不生气了,嗯?我没受什么伤,而且这个事儿已经过去了。”
“这个事儿过不去!”云舒一撸袖子,感觉已经完全失控了,“等我找出来是谁,我一定弄死那个狗.逼,草!”
“云舒,别说脏话。”云集话音还没落,云舒就已经摔门出去了。
后来不管云集怎么打电话给他,那边都是忙音。
他甚至破天荒回过一次云家。
云舒没在,云世初却在,他就没进去。
傅晴带了点揶揄看着他,“青春期叛逆吧,云舒还小孩儿呢。不过要我说啊,他这个兄控的劲儿从小就很明显。我记得有年你爸罚你在雪里跪着,他是不是非要跟你跪一起还跟你爸刚了一顿?那时候他有没有十岁啊?”
“现在都二十了,还小孩儿呢。”云集扶额,“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傅晴低着头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说实话云集,我觉得这个事儿,要说节目组自取灭亡,也实在是有点进度太快,这还没一个礼拜,感觉旺财都已经在全员救火了。我怎么感觉有股劲儿在后头推啊?”
其实云集也觉出来了,但他没想出来这只推手属于谁,也不好胡乱推测。
“会不会是云伯伯啊?”傅晴拄着下颌,“云舒跟他说的?”
“我家老爷子?替我算账?”云集摇头,笑了,“现在瀚海正是逆风而上,他不上来踩我两脚增加阻力已经算是慈悲为怀了。”
“那还能有谁啊?就算是热搜,也没见发酵这么利落这么迅速就瓜熟蒂落的瓜……”傅晴拧着眉头,“曹真那边有这么大势力吗?”
云集又摇头,“曹真还在找路子复出,没工夫掺合这些。”
“那就只剩下……”傅晴的声音放低了,“你家里那位了。”
“丛烈?”云集对她的称呼皱皱眉,“他从头到尾没过问这个事儿,而且他完全不关心本职工作之外的东西。再过不久就演唱会了,他哪有心思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傅晴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呗……不是你爸不是节目组其他嘉宾,那这个事里有利害关系的还有谁?”
看云集实在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傅晴又挑起一根话头,“明天来给丛烈做蜡像的,你知道是谁吗?”
这是丛烈的工作内容,云集稍微有点印象,“计春时?挺有名的雕刻家吧,怎么了?”
“你不记得人家了?”傅晴狡黠一笑,“云云,你有时候可真是绝情啊。”
云集当时没懂傅晴话里的意思,也懒得想。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跟丛烈一起到了工作室,看见那位戴着贝雷帽的年轻男人,就想起来一段学生时代的往事。
虽然没正经谈过恋爱,但云集上学的时候被很多人追过。
大部分时候他礼貌拒绝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轻易死心的稍微纠缠两天,云集一直不回应,也总能平息。
但是这位计春时却是个例外。
当时云集所在的书法协会就挨着美术社团,从某天开始,他的字帖里总能发现一两幅水彩小像或者墨水□□人,落款是一枝飘零的桃花。
起初云集还以为是什么人把画放错地方了,后来打听了一下是隔壁社团的计春时天天过来送。
云集长得风流,但对于情之一事可以说真的是一窍不通。
他当时把一沓画攒在一起还给计春时,还自以为处理得很巧妙能不伤人家面子,“你的东西丢在我那儿了。”
当时计春时脸色苍白地沉默着,把画拿走了。
等到毕业典礼的时候,云集收到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里面一张一张全是计春时给他画的画,当时他又打听了一下,想至少跟人家说声谢谢。
结果那个时候计春时已经出发到佛罗伦萨了,彻底跟国内断了联系。
看见他和丛烈的时候,计春时先是大步走上来抱了云集一下,“老同学!好久不见了。”
云集依稀能从他爽朗的笑意里辨认出当初那个腼腆的男孩。
等计春时转向丛烈的时候,被他阴沉的表情唬得一愣,“怎么了丛老师?今天倒手模,不会太辛苦的,很快就结束了。”
丛烈冷着脸,“那就快点儿,我赶时间。”
或许是和老同学重逢太高兴了,计春时一改高中时的内向,手里在往丛烈手上糊黏土,嘴里也不闲着,“你们最近上的综艺,我也一直追,看着好辛苦啊。还有那个热搜……二位的身体都恢复了吗?”
云集正仔细盯着几个助手给丛烈的手上倒模支架,轻声叮嘱:“他身上有伤,麻烦老师们动作轻一点儿。”
演唱会在即,他不能让丛烈在这时候横生枝节。
过后才想起来回答计春时:“嗯,我没什么问题了。节目嘛,其实很多都是炒作。”
计春时哈哈地笑起来:“二位的CP也是炒作吗?我跟我同事关于这个还赌了一百欧呢。”
云集笑了笑:“你赌哪一边?”
“我肯定赌有剧本啊……”计春时左右端详着丛烈的手臂,“肌肉线条很完美,另外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臂骨骼。”
丛烈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转开了目光。
“你同事呢?”云集替丛烈接了话。
他看他们进展挺顺利,从工作室助理手里接过一杯咖啡。
“他们七个人,全都说你们是真的。”计春时朝他挤挤眼睛,“当事人,能不能给我个追求真相的机会?”
“那我替你赢了七百欧。”云集耸耸肩,端起咖啡就准备喝。
计春时的一声欢呼还没出口,就变成了一句惊叫:“丛老师,黏土定型之前,请您不要擅自挪动。”
丛烈根本不管他那套,直接用还粘着土的手拿了云集手里的杯子,转身问助理:“你们有温水或者热牛奶吗?他喝不了咖啡。”
“丛烈?”云集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我为什么喝不了咖啡?”
“医生让你忌烟酒生冷刺激,咖啡刺激。”丛烈的声音还保持着从刚从甘市回家时的那种莫名的轻快,“我在保证我的工作顺利进行,我不允许你生病。”
“你把手直接从黏土里□□,人家怎么给你倒手模啊?”云集没懂咖啡和牛奶在此时此刻的重要性,“你与其操心这种有的没的,不如配合人家工作好吗?”
“没关系没关系,”计春时笑着打圆场,“这个不麻烦,主要是要等这个黏土定型才能拆,中间等的时间很枯燥,我们也就是随便聊聊。如果丛老师介意,我们就安静点。”
其实从甘市回来之后,云集和丛烈发生的正面对话很少。
每天也就是吃饭的时候打打照面,丛烈一直为了演唱会的事早出晚归,而且也在着手组织新专辑,云集也有很多廖冰樵那边的事要忙。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云集才察觉丛烈似乎瘦了一点。
倒不是变得憔悴了,而是他眉眼间明显又多了几分犀利和冷酷,似乎稍微显得成熟了一些。
演唱会的时候应该会更上相。
工作人员给云集送了一杯热奶,后面的进程都还算顺利。
等到结束,计春时搓了搓手,“云,太难得见一面了,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老同学见面,云集后面也没什么安排,不想驳人家面子,“行啊,没问题。”
“就当是感谢你替我赢的七百欧,地方你挑。”计春时爽朗一笑,“都七八年了吧?我上周才第一次回京州,对这边时兴什么已经完全不敏感了。”
在丛烈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云集也不管他什么脸色,直接喊梁超过来接他,自己跟着计春时去了附近的一家粤菜餐厅。
这家餐厅是云集一两年前常来的,几味茶点心和叉烧都做得很出众。
只是后来从云家出来,手上的事情乱套了,他也没什么闲情逸致出来下馆子。
计春时开心地搓了下手,“你比我知道什么好吃,就点你爱吃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云集笑着点了几样招牌,叫了两盅鲜汤。
计春时跟他聊了一会儿高中时的往事,又问了问云舒和傅晴的情况,很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咱们多青葱啊。”
正好芒果鹅肝上来,云集朝他让让,“动筷子吧,今天对付丛烈,很伤神吧。”
“哈哈丛老师确实名不虚传。”计春时笑笑,夹了一块鹅肝,很惊艳,“真不错,别具风味。”
他放下筷子看看云集,“我可能挺冒昧,但你俩……真没什么?”
云集不怪他问。
毕竟前是他为了丛烈放飞艇上热搜,后是俩人一起上综艺捆CP,估计但凡是个在网上冲过浪的就不会没见过。
“真没什么。”云集夹了一粒虾饺皇,咬了一口就忍不住皱眉。
“怎么了?”计春时不由关切道:“这个味道有问题?”
说着他也夹起一粒咬了一口,细细嚼了,“挺好吃啊。”
云集的眉眼一舒,把剩下的半个吃了,“没问题,是挺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久没来过,觉得这饺子里的虾鲜归鲜,但火候老了,失了口感和汤汁,吃起来非常一般。
还不如丛烈在家里煮的三鲜饺子。
后头陆陆续续地上齐了菜,云集挨个吃了。
滋味还是一年前的滋味,但吃起来就是怎么吃怎么不对付,味同嚼蜡。
计春时看出来云集胃口不大好了,聊了一会儿又问他:“你有别的想吃的吗?要不然咱们出去买点点心什么的?”
云集笑着摇头,“不用,吃得挺饱了。光顾着吃,都没怎么说话,你这两年发展得还好吗?”
其实他也是客气,能给丛烈做蜡像,那一定是做到国内这个行业中的状元了。
计春时谦虚地摆手,“兴趣当工作,能糊口就知足了。等你有空了,到我工作室来,我给你也弄一蜡像,肯定比丛烈的做得还细。”
云集忍不住又笑了,“我要个蜡像干什么呢,放在家里镇宅吗?不过,我确实要抽空去趟你工作室。”
“哦?”计春时很愉快,“云,你这么赏脸?”
云集温和而明确地说:“当年你出国早,在我这儿留了不少画儿。我观摩这些年了,该是时候物归原主。”
计春时仰头大笑起来,“云,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绝情啊?除了丛烈,无人入你法眼了吗?”
“老同学这就是开我玩笑了啊,我跟丛烈,早没什么了。”云集的笑意淡淡的,很从容。
“成,理解。”计春时很痛快,“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懂感情要克制要尊重,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早早把在你这儿的机会浪费了。”
听他这么说,云集只是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主要我现在事情很多,短时间里没精力做太多感情上的考量。”
“都是成年人,都懂,来日方长嘛。”计春时的试探点到即止,很大方问云集:“今天不谈这事儿了,放松一下。有个跟我一起回国的哥们儿在国贸大厦办画展呢,要不我们一起去溜达一圈?”
其实云集已经稍微有点累了,但是老同学难得一见,他前面刚刚婉拒,总不好把人家面子一拂到底。
稍微犹疑了一下,他点点头,“好。”
结过帐,服务生刚替他披上外套,云集的手机就响了。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云集没打算接,直接把手机装进口袋里。
结果那个电话就是不气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过来。
云集在出租车上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点火气,“干什么?现在也是工作时间吗?”
电话那边是长长的安静,仔细听才能分辨出一点不太均匀的呼吸声。
云集不由皱眉,“丛烈?”
半天那边才开口,有点鼻音,倔强中带着些冷淡,“……你什么时候回来?查小理好像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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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师傅麻烦您前面调头去悦府。”云集跟司机说完, 略带歉意地看向计春时,“不好意思, 我得立刻回家了。”
计春时看他挺着急的, 很关切地问:“出什么事儿了?需要我帮忙吗?”
“我家小狗生病了,可能得带着去趟医院。”云集边说着,边开始在手机上查找宠物医院的联系方式。
上次他去那家医院,还是因为丛烈把查小理喂撑了。
计春时挺遗憾的, 但是也没好意思挽留。
差不多没有二十分钟, 云集就到楼下了。
下了车他就一路跑到电梯口, 正好有一班电梯, 总共没耽搁一两分钟。
他火急火燎地打开家门,被小胖狗扑了个正着。
云集赶紧蹲下查看它。
查小理吭哧吭哧的, 小尾巴摇个不停, 上蹿下跳跟个猴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云集把查小理从地上抱起来,仔细检查了它的眼睛和耳朵。
哪儿哪儿都好好的,不能更健康了。
“丛烈!”云集喊了一嗓子,小胖狗吓得一哆嗦。
他揉揉查小理的耳朵,声音放轻了,“又没喊你, 你怕什么。”
绕了一圈,云集在厨房把丛烈找着了。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 丛烈正把锅里的水饺往外捞。
“你不是说查小理生病了吗?”云集皱着眉质问他:“他这不好好的吗?”
丛烈都没回头看他,“嗯,它是没事儿。”
“不是, 丛烈,”云集有点火大, “你骗我干嘛呢?”
丛烈把一盘饺子往流理台上轻轻一放,“我不那么说,你会回来吗?”
“我在外面办事儿,你捣什么乱呢?”云集的声音也抬起来了。
“你办什么事儿?”丛烈反问他:“你跟我一起去做蜡像,做完了就结束了,你还跟那个娘娘腔有什么可说的?”
“那是我同学,我请你尊重他。”云集弄不明白丛烈这莫名其妙的脾气从哪来的,但还是跟他解释了一下,“他是个很有影响力的美术家。现在廖冰樵的专辑封设还没定下来,我之后可能会需要用到计春时这根人脉来寻找更合适的美工。”
“又是计春时,又是廖冰樵。”丛烈低声嘟囔了两句,端起饺子来就往外走,“不就是封设吗?我给你找,你现在先吃饭。”
云集在饭店里确实没吃几口,但现在也没心思吃饭。
他跟着丛烈走到餐厅,“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我希望你不要过多干涉……”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哐擦”一声,一盘饺子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云集愣了半秒,下意识地撑住丛烈的肩膀,才没让他跪在盘子的碎瓷片上。
炽热又急促的呼吸打在云集侧颈,他才发觉丛烈应该是在发热。
“还能走吗?”云集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试着往椅子旁边挪了半步。
丛烈一手捂着身侧,一手搂着云集,半晌说不出话。
云集只能很慢地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二话不说发消息叫梁超开车过来。
丛烈蔫了吧唧的在椅子上坐着,目光粘着云集,“我不用去医院。”
“丛烈,丛老师。”云集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是烧傻了,前面给演唱会做的准备就全白玩儿,知道了吗?”
“你在家里陪我待会儿,行吗?”丛烈仰着头看他,目光水汪汪的。
等着也是等着,云集又给他测了个体温,“疼得厉害吗?”
丛烈有点委屈,“我在倒手模的时候就开始疼了,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结果越疼越厉害。”
云集看了一眼体温计,“丛烈,我发现你之前就有这个毛病。你生病了,就喜欢忍,上次在录节目的时候也是,你总觉得什么病睡一觉就能好。”
他把体温计递给丛烈看,“快四十度了,能不疼吗?”
“我还以为是谁在教训我呢?”丛烈小声嘀咕,“原来你知道生病了强撑着不对。”
云集就不知道丛烈是怎么回回都能占上理的,懒得跟他计较,“起来穿衣服,去医院。”
“我疼。”丛烈伏在餐桌上不肯起来,还操着另一份闲心,“厨房里还有包好的饺子,你要不然自己再煮一锅。”
云集真怀疑丛烈是不是已经烧傻了,只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车到楼下了,你先去看了病,回来再说煮饺子的事儿,行不行?”
丛烈捂着肋骨,抬头问他:“你不跟着我去吗?”
云集打一开始就没这种打算,有点莫名其妙,“梁超过来了,你的医保什么的都在他那儿,我跟着去干嘛?”
丛烈又一屁股坐下了,“那我也不去。”
“什么叫那你也不去?”云集这个火气简直不打一出来,“生病的是你不是我,你明白吗?”
他从前怎么就没觉得生病的丛烈这么难沟通?
“疼。”丛烈趴在桌子上,脸都疼白了,“我不想动。”
云集咬牙切齿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起来,我跟你去。”
丛烈终于磨磨蹭蹭地起来了,一步三回头地朝着门口走,确认了云集在穿外套,才趿拉上一双凉拖。
一上车,丛烈那股黏糊劲儿就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以至于梁超一上来就关心云集:“云哥怎么又去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刚才云集着急喊车过来,没在短信里说清楚。
他朝着丛烈扬扬下巴,“发烧了。”
“哦哦,”梁超扭着身子往后看,“烈哥着凉了?还是伤口发炎了?要不要紧?会影响演唱会吗?”
丛烈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假寐,“闭嘴吧,认真开车。”
云集本来觉得这个时间去医院应该很快就能结束,结果没想到一下车就被娱记堵了个结实。
这些大哥大姐也不知道在医院门口蹲踞了几天了,有的人头发里居然还插着牙刷。
他们挤挤挨挨地凑在车前,拼命把话筒往前伸:
“丛烈老师云集老师,请问你们是否是在《歌手的假期》节目录制过程中受伤呢?”
“有人说你们受伤是因为同行恶性竞争,确有此事吗?”
“这次是来复查的吗?”
“《假期》节目组给了你们合理的赔偿吗?”
“请问丛烈老师的伤势如何?六月的演唱会是否会受到影响延期呢?”
“二位老师,你们在节目中是否有台本,还是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云集把刚刚探出头来的丛烈往车里塞了一把,挡在车门前面,“现在不方便接受采访,后续有任何行程变动都会通过官方途径告知大家。”
闪光灯密集地闪起来,长.枪短.炮怼到了云集面前。
“云老师,你对《假期》节目组处理录制事故的方式是否满意?”
“云老师,知情人称丛老师为您受伤,确有此事吗?”
“廖冰樵专辑发行在即,您对新专的成绩有什么样期待呢?”
云集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诸位,医院是什么地方?如果是你们家里的人等着看病,你们也是这样堵在医院门口妨碍交通的吗。”
四周围堵的娱记安静了不到五秒钟,就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云老师,您和丛老师在《假期》节目中的互动是否有台本?”
“云集老师您和丛老师在一起过吗?”
“云老师您会考虑正式以台前身份进军娱乐圈吗?”
“二位的火烧云CP稳站热搜超一周,《假期》停播之后是否会有后续撒糖营业?”
“你刚刚说的的家里人是否特指丛烈老师?二位已经将婚期提上日程了吗?”
云集没想到记者会这么难缠,被闪光灯照得睁不开眼。
但他还是准备正面回答最后这几个问题:“我和丛烈,只是……”
车门在这时候重新滑开,丛烈手里拿着手机,怼着那群记者就是一顿拍。
他拽得二五八万的,完全不像个病人,“你们的脸我都记下来了。谁再敢问一句,我保证你今天晚饭之前就能吃上官司。”
车前挤着的人一瞬间就消失了,好像压根就没有过这么一场热闹。
云集回头看他的时候很惊讶,“你这就……好了?”
“我就说我没事儿。”丛烈低着头,就要往车里缩,“回家吃饺子吧。”
他不喜欢医院。
云集捕捉到了他气息里的颤抖,一把揪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外拖,“你这烧这么烫,回家吃什么饺子。”
挂了个急诊,云集怕丛烈又要跑,一路盯着。
刚才那群娱记提醒他了,这阵子他的精力都放在廖冰樵的新专辑那边,没分太多心关注丛烈的演唱会。
但这场演唱会和瀚海的利益密切相关,云集容不得丛烈在这时候有什么闪失。
医生看了看丛烈新拍的X光片,“骨头长得很漂亮,而且恢复得也不错,问题不大。”
云集替丛烈拿着外套,礼貌地询问医生:“那为什么会发烧呢?”
“毕竟是伤筋动骨了嘛,身体免疫力暂时下滑也是很正常的。”医生十指相交,“比如精神压力大,或者过度劳累,都有可能会引发高温。今天晚上挂两瓶水吧,在输液室观察一下,退烧了就可以回去。”
看着护士给丛烈扎上针,云集看了眼表,“我差不多要回去了,冰樵那边还有一些材料要处理。”
丛烈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你等一会儿再走行吗?”
云集把他的外套给他搭在身上,“这儿都有护士,你换液的时候直接按铃就行了。”
丛烈的眼睛有点红,“我马上就输好了,我跟你一起走。”
云集看着他开始动手调输液器的流速,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呢!”
“我疼。”丛烈完全没有了在门口怼娱记的神气,萎靡地靠在椅子上,“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儿吗?”
云集从来没见过丛烈这么黏人,怕他是真的难受得太厉害,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丛烈看见云集坐下,还用泛红的目光把他看着,就好像一眼不看着,人就要丢了一样。
其实丛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
今天云集跟着那个姓计的一块出去吃饭,丛烈自己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出神。
他又想起来之前看见的那个云集要和他一起包饺子吃的场景。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更真实了。
云集的卡其色休闲裤,他身上淡淡的紫罗兰香气,甚至被阳光染红的发梢,都好像近在眼前。
除此之外,他还梦见一个除夕夜。
外面五光十色的烟花不断绽放,电视里放着喧闹的晚会节目。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面前满满摆着一整桌的饺子,腾起的热气却掩不住满室的寂寥。
桌子上的两副碗筷,都没人动过。
到了家他就开始发烧,丛烈其实是吃了两粒退烧药,也确实觉得自己没事儿了。
但是他就是心里疼。
他被那个场景不断地纠缠:云集就是想吃顿饺子,为什么你非得逼着他去吃牛排?
又想起来云集是和那个矫揉造作的画家一路去吃饭,丛烈浑身就跟被火烤着一样,说不出的疼。
被那些臆想困扰着,被心里的酸楚腐蚀着,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要看见云集。
丛烈枕着急诊室椅子的靠垫,看向身边的人。
云集很瘦很漂亮,现在好像只是看看他都会让丛烈感到心疼。
但是如果不看着,丛烈就更难以忍受。
所以哪怕云集说了“以后不要再见面”那种话,丛烈也已经无法用“不见就不见”来回答。
他的演唱会,还没有献给他。
云集在低头处理手机上的消息,完全没有察觉到丛烈的注视。
丛烈放心大胆地一直把他贪看。
输液的药里有些镇静安神的成分,丛烈看着看着有些睁不开眼了,但还是竭力支撑着。
“很难受吗?”似乎是云集在温柔地问。
丛烈确实难受,他刚想点头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不要紧,你回去吧,晚点我自己回录音棚。”
丛烈不明白自己的嘴巴在说一些什么胡话,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抓,握住了云集的手腕。
云集惊讶地扭头看他,好像从来没有开过口。
丛烈感觉自己可能真烧糊涂了,忍不住又想问云集会不会来自己的演唱会。
但话出口前他又刹住。
他都问过三次了。
一次在山路上,一次在一次在家里,一次在篝火前。
每一次云集都说会来。
其中还有一次真心话呢,云集一定不会说谎。
他不能再问了。
就好像向神明许愿望,丛烈担心总是大声说出来,就不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
第54章
丛烈的病一向来得快去得快, 当晚退了烧,没两天就好得没事儿人一样了。
白瞎梁超差点人都吓没了, 以为演唱会铁定要延期。
演唱会前一周, 丛烈那边万事俱备了,反而清闲下来,天天在家里琢磨新歌。
云集跟他不一样。
廖冰樵的新专辑方方面面都已经蓄势待发,所有的环节都需要云集来统筹协调, 确保万无一失。
那一个礼拜云集忙得头打脚后跟, 每天早上六七点起来, 在公司忙一整天, 披星戴月地回来,基本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很少能跟丛烈打什么照面。
虽然已经完全把自己的队伍剔出来了, 云集还是见缝插针地看过两眼演唱会那边的进程。
毕竟是委托给了成熟的专业团队,万事顺利,根本没有需要他额外操心的地方。
反倒是廖冰樵这小孩没经过风浪,担心成绩担心得有点吃不下睡不着的,短短几天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你已经尽力了,到时候发出去就完事儿,成绩什么的都不是需要你担心的问题。”云集把自己碗里的虾肉馄饨拨给小孩两个, “多吃点儿,吃不下也得吃, 总不能专辑还没发就已经把自个儿饿死了。”
一向食欲旺盛的廖冰樵吃得很勉强,“我一个酒吧卖唱的,成绩好不好对我来说没什么重要。但是我怕对不起你。”
他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他知道云集不爱听丧气话。
“对不起我什么呢?”云集倒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偏头看着他。
“我总觉得, 你对我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又是为了我上节目,又是为了我到处跟人应酬。”廖冰樵低着头,“如果我没做好,我就觉得我把你的赏识全浪费了。”
云集笑了笑,“你想太多了。”
廖冰樵不解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人付出努力是完全为了别人的。”云集放下调羹,“我之所以栽培你,当然也有爱才的成分在里面。”
他偏着头,语气和缓,“但我主要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早就跟你解释过,瀚海需要一个凿破困境的锥子,你就是被我选中的那把锥子。我为你付出的一切,包括磨出你的锋芒,都是在为‘凿破’这个动作蓄力。如果结果是好的,那你我都会获利。但这并不代表我完全是只为你好,所以你并不用有这么大的负担。”
廖冰樵愣怔着看了他一会儿,扎住一个馄饨往嘴里送,“云哥,我一直觉得你的心特别好特别软,但是为什么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遥不可及呢?”
云集失笑,“我怎么遥不可及了。”
其实他知道廖冰樵这个问题的答案。
曾经他为了扶起丛烈,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他为廖冰樵做这点事儿,廖冰樵就觉得承受不起了。
但是上辈子以及这辈子的早些时候,云集在丛烈身上花的心血比廖冰樵十倍不止。
当然,丛烈对得住他的努力,一鸣惊人且经久不息,成为了歌坛中现象级的传奇。
丛烈给他带来的利益也是巨大的。
上辈子瀚海能扶摇直上,丛烈功不可没,这无人可以否认。
但凡云集这辈子肯依仗丛烈一点点,他都能少走很多弯路。
包括综艺包括廖冰樵,哪怕是在最深的谷底,凭借云集的实力确实可以逆风翻盘。
但如果直接把精力聚焦在丛烈身上,他绝对可以事半功倍。
可云集现在想法变了。
他觉得那些成功是他上辈子用很重要的东西换来的。
现在重新活一遍,心里那杆秤的砝码发生了变化,云集不愿意再重复同样的交换了。
云集想着想着,看廖冰樵的神色越发凝重,冲他咧嘴一笑,“冰樵,我给你说个秘密,你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廖冰樵的注意力被他短暂地吸引了,“什么?”
“我其实略微懂点掐算,”云集半真半假地凑近他,“我曾经给你算过一卦,发现你这一程吉星高照,只要你稳住心态,一定会一击即中,马到功成!”——
云集发现廖冰樵这小孩脑子还是会转弯。
那天跟自己聊过,他的黑眼圈就慢慢好了,也恢复了一顿两碗的饭量。
到了新专辑发售前夜,他甚至还开玩笑问云集:“哥,要是我成绩好,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吃顿烧烤啊?”
云集像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坐镇帐中,“你要是成绩好,我带着整个瀚海陪你出去撸串儿。”
其实他心里也不可能不忐忑。
要真的扒开他的心往里看,其实当下他已经任何其他都无暇顾及了。
命运的□□重新转过,他自己都能无数次地改变方向,又怎么可能保证廖冰樵上辈子的成功能再次重复出来。
云集开这一枪,很可能决定了瀚海此番是死是活。
但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
东风来不来,就要看东风自己了。
他表面一派从容,其实凌晨三点就醒了睡不着。
云集做好了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比如有人突然捏造黑料,比如就是纯运势崩了销量不好。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有措施应对。
只要廖冰樵能有上辈子一大半的成绩,那瀚海必然乘风而上,短时间内再无后顾之忧。
但他没想到新专直接爆了。
比上辈子还要爆。
发专当天下午三点,主打歌《逆命》就冲上新歌榜榜首,华语总榜第六,压在上头的五首也仅属于丛烈一人。
当晚六点,廖冰樵的专辑《天问》以二十三万张的交易量冲顶当日专辑销售额日榜,多个相关话题霸占微博文娱热搜半壁江山。
而就在此时此刻,云集几乎断网了。
他没像往常一样去刷各路的言论,而是坐在办公室里,盯着后台的数据。
看着飞快跳动的数字,他的内心有了片刻的安宁。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解脱感。
好像是一个终结,又好像是一个开端。
他不用再去火烧火燎地去摸索和揣测风向,也不必去担心悬在头顶的未来会不会断头刀一样地斩下来,把他一分为二。
手机上不停有电话打进来。
云集不用接就知道这是闻风而动的橄榄枝。
因为上辈子也有无数这样的橄榄枝为了丛烈汹涌而来。
他心里明白,战争不过刚刚打响。
如果云世初在,甚至都不会夸他一句,只会冷冷评价一句,“骄兵必败。”
或许在上辈子,云集会在意云世初的评价,会为了阶段性的胜利更紧绷。
但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快乐或者兴奋,此时此刻就想喘口气。
他赢了。
但除了休息,他并不渴望任何奖品。
他想休息,就休息。
云集一个电话都不接,直接把手机关了。
毕竟距离明天还有八小时。
天塌下来,明天再补。
他正靠在椅子上养神,办公室的门响了。
“进。”他略带疲惫地答应了一声。
廖冰樵探头进来了,眉开眼笑,“哥,烧烤。”
不过仨字,逗得云集淡淡笑了起来。
他痛快地起身,“攒人!”
这一朝声名鹊起,但瀚海的摊子还没来得及扩张,把人全叫上统共也没百十号。
本来云集想去好一点的地方,但是廖冰樵就想吃烧烤。
因为前一阵录专辑,忌口多,廖冰樵被傅晴看得很严,连口泡椒都没吃上过,现在就馋羊肉串和小龙虾。
最后他们定了一家口碑很好的烧烤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了过去。
廖冰樵胃口大开,蒜蓉扇贝十个十个点,一个人恨不得吃上二百串。
“你看看你,你有那个超新星的觉悟吗?跟刚从饥荒游戏里放出来的一样。”傅晴乐不可支,“你今天可是卖了几千万的人,怎么对烤馒头片这么大瘾呢?”
“那还不是我云哥!”廖冰樵举着扎啤敬云集,“我能有今天,都得靠我云哥!我的命!以后都是云哥的!”
“快得了吧,”傅晴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天还没黑呢你就醉了,这面的局你还能盘吗?”
跟廖冰樵碰了杯子,云集正准备喝口啤酒,杯子就被拿了。
“哥,这可不兴你喝啊!”廖冰樵把两杯各喝一口,推给云集一杯热椰汁,“这个才是给你点的。”
傅晴越笑越厉害,拍着云集的肩膀,“云云,这才是你‘养儿防老’正确的打开方式。”
廖冰樵叼着一串烤虾仁,面色酡红,把憋了一周的话趁着酒劲儿说出来了:“话说今天除了我,丛烈不也一直在热搜上吗?他……烈哥今天也是大日子啊。”
稍微迷茫了片刻,傅晴的神情就微微一肃。
她看向云集。
云集端着那杯热椰汁,沉默着看了看窗外。
七点了,就快要下雨了。
“现在来得及吗?”傅晴看了看表,“体育馆也不远,打车应该……”
“我不用去。”云集笑了笑,伸手去够一串烤豆腐。
他当然记得今天还是什么日子。
毕竟网上各路期待的声音热火朝天,在等丛烈的演唱会——
“还是关机,”梁超皱着眉头跟丛烈说:“要不给小廖或者傅老师打电话呢?”
演唱会还有半小时开始。
丛烈平视着镜子,妆师正在补他上台前最后的阴影。
“不用。”
他想云集答应了那么多次,总不会真的不来。
打电话给廖冰樵和傅晴,找到人也是让丛烈心里不痛快。
他宁愿相信云集已经在来的路上,只是手机没电了。
云集不会不来的。
丛烈给他留了最前排最中间的位子。
不管丛烈走到舞台的哪一个角落,云集都能看见他。
他也都能看见云集。
这次演唱会的名字团队没有提前公布,全都用星号代替。
这是前所未有的,所有歌手之中也只有丛烈敢这么干。
因为他觉得同样是献给同一个人,之前的名字却已经不适用了。
丛烈很清楚地知道,C之所以重要,并不是因为C是C,而是因为C是云集。
如今他知道了云集是C,哪怕不能直白地告诉他,他也可以在礼物卡上光明正大地写上收信人的姓名。
演唱会的名字会在最后由他亲手揭晓。
在此之前,除了丛烈本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比云集提前知道。
到了登台的前一秒,梁超的目光跟着丛烈走,“烈哥,你放心,我会联系云总的!你别分神!”
丛烈没应他,转过幕后,走进了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和欢呼之中——
对于舞台,丛烈是再熟悉不过的。
荧光棒和灯牌组成的星辰大海隐匿在高强度的灯光之后,其实刚站上舞台的一瞬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灯光徐徐地聚焦、减弱,跟随着丛烈走到钢琴边。
已经开始下雨了,却丝毫没有影响观众席上火热的气氛。
歌迷把灯牌罩在雨衣里,组成一个个蘑菇形状的光点,拼就巨大的“Love”,献给台上的丛烈。
逆着令人目盲的聚光灯,丛烈向着观众席看下去。
全场最特殊的座位依旧空着。
云集还没来。
唱完第一首,丛烈临时调整了曲目顺序,把他新写的歌都往后挪了。
场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每一首歌,全体歌迷都跟着从头唱到尾,甚至要把丛烈的声音都盖过去。
演唱会在越扬越远的人浪中达到高潮,而丛烈的心却被越下越大的雨浇得冰凉。
一首一首歌唱过去。
云集一直没来。
中间换装的时候,丛烈从衣服里找出那颗耳钉,没顾及造型师的惊讶,自己戴上了。
除了防止耳洞愈合的耳棒,这是他第一次戴耳钉。
铂金带来一种很细小的冰凉,而钻石则让耳垂感到轻微的沉坠。
那颗耳钉亮极了,被聚光灯一打,简直如同一颗闪耀的星星。
大屏幕上丛烈的形象刚刚重新出现,现场的气氛就又拔高了一截。
“啊啊啊啊啊烈总!!!!!”
“烈哥!烈哥!我爱你啊啊啊啊啊啊——”
“烈烈我的爱情——”
“崽你是最帅的!!!!啊啊啊啊——”
“我的星星——啊啊啊!!!”
丛烈独自坐在钢琴边,旁若无人地按下几个音符。
随着《致爱丽丝》的旋律,他低沉的嗓音融进还嵌着几缕黄昏的夜色。
那是一首新歌,选取了《致爱丽丝》几个小节作为前奏。
“云影徘徊
我数了我的心波
涟漪几朵
天光水色
我问你今夜晴空
繁星几颗
我向你伸出手
碰触蹉跎过的夜色”
这是从未放出过音源的新情歌。
丛烈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容纳了十万观众的体育场内,宛如一封新送出的情书,直击在场所有人的心门。
一曲终了,现场掌声雷动,尖叫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丛烈依旧在唱完的第一时间看向观众席。
那一片星辰大海的中心,还是空的。
丛烈在那一刻选择相信云集已经来了。
从之前把旺财推上风口浪尖快速给综艺风波画句号,到今天为廖冰樵发专扫除一切障碍,丛烈就是怕云集遇上事耽搁了来演唱会。
他登台演唱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这么认真。
一定是人太多了,云集没有挤到最前面来。
这样也是好的,他身体不好,不必来前排淋雨。
丛烈抱着这种深信不疑,唱到了他最新写的一首情歌。
曲调平和,歌词通俗,不遮不掩。
前奏响起,丛烈环视着闪耀的万千星辰,试图找出那一片云。
“是路灯的影子徘徊不前
是镜子里的雨明目张胆
空气安静地跟我说晚安
我描摹回忆里的侧脸
我在想你
曾经深爱我的你
停下吧逆转吧
承载着爱意的时间
……”
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正是两句歌词之间的间隙。
丛烈抬起头,看见巨幕之上临时撑起的顶棚。
更多的水滴落下来,丛烈猜想大概是顶棚漏了。
淋点雨不算什么,只要云集在就好。
他若无其事地接着唱。
“你好,请问是丛烈吗?”
丛烈一皱眉,继续唱出下一句歌词。
“这里是京州管理局京杭分部,今晚九点半左右,有人报警说在近京路段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一名驾驶员当场死亡了,请问你认识一位叫云集的年轻男子吗?”
“什么意思?”
“是这样,如果你现在方便,我们需要你到相关单位配合一下调查。”
“你说有一名驾驶员当场死亡了,又问我认不认识云集,是什么意思。”丛烈听见自己问出来这么一句话,感觉胸腔里什么东西无声地撕裂了。
“你稳定一下情绪啊,事故原因我们还在调查当中。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而且死亡的驾驶员身份还在进一步确认当中,所以我们希望家属尽快来配合。”
电话里的声音逐渐模糊成了嗡嗡声,“请携带身份证件、手机或者相机等具有拍照功能的设备,因为可能会需要您……”
“是什么车。”
对方顿了片刻,“按规定我们暂时不能说。”
“是什么车。”丛烈的声音像是一支缓慢裂开的青瓷,细微地颤抖着。
“从残骸来判断,是一辆最新款的大切。”
电话挂断了。
丛烈几乎是用本能在继续唱最后一支歌。
记忆如同海水倒灌百川西归,在须臾间涌入他的脑海。
云集放在他枕头上的耳钉,他没戴过。
云集想听《致爱丽丝》,那么简单的曲子,他就不给他弹。
云集为他挡酒,半夜胃疼得睡不着觉,他冷眼旁观。
云集不爱吃牛羊肉,要吃饺子,他硬带着他去吃牛排。
云集送的玫瑰花,他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云集心心念念要听的演唱会,他故意不带他来。
云集父亲去世,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云舒在他的脑子里大喊:“丛烈!你以为你是幸运吗?云集的胃是怎么坏的!为把你从雪藏里捞出来,他喝了多少酒你他.妈知道吗!”
“你为什么不能跟他结婚!你信不信丛烈,我绝对能毁了你!”
……
“我哥是你杀的!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杀了你丛烈!我要杀了你!!!”
他全想起来了。
原来都是真的。
原来他看见自己对云集所犯下的所有荒唐之举,都是真的。
除了他说他不去作为家属辨认。
他去了。
起初他还不明白电话里那句“还在确认身份”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看到那张白布单子。
一个成年男人再瘦,也不会是那么薄的一层。
更何况,云集也挺高。
警员有几分不耐烦,“唉,走个形式吧,都这样了,看能看出什么来。”
丛烈几乎凝固在了那张金属台子旁边。
大概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警员叹了口气,“节哀吧,有时候人的命,天注定。”
丛烈一言不发。
头上悬着的吊灯被冷气吹得微微晃动。
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气味。
丛烈很难相信这是曾经带着沐浴露的奶香、香皂香甚至是烟酒味的人散发出来的。
“看一眼吧,按规矩都是要看一眼的。”警员认出来他是个名人,态度又缓和了几分,“别看上身了,看不出来什么了。就看一眼脚吧,有一边还稍微好点。”
丛烈无法回答他,甚至连眼睛都没办法眨一眨。
警员把单子的一角掀起来,露出来一段细瘦的脚腕。
沾了很多灰,但还是能看出来主人的皮肤很白细,年纪很轻。
那么漂亮的踝骨,好像只是弄脏了一点。
丛烈下意识地去擦那灰,被警员挡开了,“回去等通知吧,取证结束了会再联系你们的。”
短短几秒,舞台上的丛烈好像经历了一场大病,汗水好似瀑布一样从他的后背上流下来。
观众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热情之中,步调一致地大喊“安可!安可!!”。
丛烈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耳垂,下意识地把耳钉向下一拉,似乎想要从疼痛中寻求一分清醒。
尖叫声重叠了。
丛烈想起来自己是硬把那个耳钉刺进耳垂的。
那是他最后一场演唱会。
当时也是血流如注,但歌迷们都以为那只是临时的造型。
尖叫也是为了他的歌声。
丛烈从来没唱得那么用心。
直到最后一句歌词落下,他也像是终于可以降落的极乐鸟,笔直地跌落三米高的舞台。
在临终的救护车上,丛烈听见了很多声音。
“丛烈,我过生日你也不能回家吗?”
“丛烈,我爱你丛烈。”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合法伴侣了。”
“你会对我好吗?”
……
“不是所有的占有都能叫做.爱。”
他当时是庆幸的,他甚至有种解脱感。
他想:如果他还有一切可以付出,那他只要云集回来。
血从他的后脑缓慢地渗进头发里,所有的记忆随着意识流失。
很快逐一消弭。
原来他一直把前世当梦境。
“不是所有的占有都能叫做.爱。”
原来这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现场一片骚乱,丛烈听见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
有人在维持秩序,“今天的演唱会所有的曲目已完成,请大家有序退场。”
很多闪光灯在闪,很多人在喊。
“丛烈你还好吗!!!”
“丛老师——看看我丛老师——”
“丛烈——”
“丛烈我爱你!!!”
“丛烈!!今天演唱会的名字是什么!!!”
丛烈只是朝着问话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被两个健壮的场务合力引回了后台。
“哥,你这是怎么了?”梁超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擦他耳朵上的血。
“Cloudy。”丛烈眨眨眼,说出来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单词。
却无人意会。
“什么呀……”梁超招呼医务,“我天,快处理,这都快豁口了!”
在医务处理伤口的时候,丛烈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平静地直视着前方。
梁超试着问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回应。
各种电话像是轰.炸似的打进来,梁超一边接一边插缝问丛烈,“哥,你要是病了,咱们现在去医院行吗?你别吓我了,云总……”
听见这个名字,丛烈的眼珠才稍微动了动。
他的喉结很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还在吗?”
“云总?”梁超见他有反应了,不由松了口气,“他手机开机了。他跟廖冰樵他们在外面吃烧烤呢,说是不想影响你,所以没过来。”
这话梁超说着都心虚。
他纯属是假传圣旨。
云集只说了今天要跟瀚海一起庆祝新专大卖,没空过来了。
但梁超看丛烈那个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盼了一晚上了。
他不忍心。
“他在哪儿呢。”丛烈的头发有点被水打湿了,一撮一撮地支着。
“他没说,再打电话问问吗?”梁超试探着问。
丛烈摇摇头,看上去依旧很平静,“今天还有事儿吗?”
梁超心说:事儿可不能再多了,现在丛烈血洒演唱会的事故估计已经把廖冰樵的热搜榜首顶没了,全世界都在打电话给他问丛烈怎么了。
但他看着丛烈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一个让他操心的字也不敢往外秃噜,“哥,你要不用去医院,我就送你回家歇着吧,正好这两天档期宽松点,你好好调整一下,别的事你都甭操心。”
丛烈眼睛一垂,很平静地交代他,“耳朵就说是不小心挂到的。”
梁超知道他在说刚才的演唱会事故,有些惊讶。
天知道丛烈是从来不操心这些鸡零狗碎的,哪怕篓子是他亲手捅的,他也是完全不回头看爆炸的真男人。
有时候甚至让梁超觉得他像是电视剧里面那种经典反派,天塌下来眼都不眨眨,狂得让人敢怒不敢言想揍不敢揍。
梁超觉得丛烈身上的某种气质变了,但又说不好。
直到丛烈走之前又叮嘱了他一句,“别让人打扰……云集。”
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丛烈的眼泪——
打开家门。
丛烈没开灯。
他害怕看见枯败的玫瑰。
不大的房间里很安静,但是空气里有淡淡的云集的气息。
脚边有点小小的动静,是查小理在碰他的小腿。
尖锐的刺痛从五脏六腑传来,就好像是一锅滚油正在丛烈的身体里烧开。
他痛苦地躬下腰,把脸埋在手心里。
丛烈终于知道疼了。
他也终于明白了云集为什么疏远他忽视他。
云集曾经为了他付出过那么多的时间、金钱、精力,和数不清的爱意。
但他就是要为了那点一文不值的傲慢、全无由来的偏见,毁了云集的一颗真心。
上辈子他独自活着,一直否认着,安静煎熬着。
他重新活过来,遗忘着,误会着,责怪着。
可他有什么资格。
家里的门锁响了,灯亮了。
云集手里抓着一把用锡纸包着的竹签,“你在啊?怎么不开灯?”
他说话的语调有些慢吞吞的,尾音轻微上扬。
丛烈从沙发上起来,竭力保持着不动声色,伸手接了他手里的东西,“你喝酒了?”
他的手指蹭过了云集的手腕,是温热的。
“一点儿。”云集浑不在意,也不解释,脱了外套就朝浴室走。
“你喝了酒先别洗澡。”丛烈扶住他的手肘,慢慢把他往沙发上带。
云集今天才知道酒量这东西原来是会退化的。
重生之后他几乎一滴酒没沾过。
今天晚上实在是人多了高兴,主要也是他自己想喝。
结果不过两瓶纯生,他就感觉舌头根发硬了。
年轻人是真的能折腾,酒酣饭饱之后,又是唱歌又是打牌。
云集被他们架着,唱了不知道多少荒腔走板的歌,在牌桌子上输了个溜够。
但他今天就是有种空荡荡的高兴,什么事儿也不操心,累也是高兴的累。
他醉着,头一回觉得当个纨绔也没什么不好,人拼一辈子不就图一乐吗?
“你歇着,我去弄盆水。”丛烈低着头,转身走了。
云集眯着眼靠在沙发上,累得一动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丛烈端着水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云集以为他要为了演唱会的事跟自己兴师问罪,笑着说:“当然开心,廖冰樵这小孩前途无量。”
“嗯。”丛烈低着头答应了一声,没接着问,“开心就好。”
一沾在沙发上,云集就有点睁不开眼。
发现丛烈在脱他袜子的时候,他睁开眼蹬了他一下,“你干嘛呢?别动我。”
还没等丛烈回答,云集努力聚了聚焦,看清楚丛烈耳朵上真的是血。
他眉毛慢慢皱起来,“你耳朵怎么回事儿?”
本来云集不问,丛烈都忘了耳朵的事。
但那么漫不经心的一句,像是一句钻心剜骨的咒语,险些把丛烈的眼泪疼掉下来。
“没事儿。”丛烈回答的声音很轻,“你休息一下吧。”
丛烈说没事儿那肯定就是没事儿。
云集懒得给他操任何闲心,往沙发靠背上一仰,不大一会儿就眯着了。
就像是捧着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丛烈握着云集的脚踝。
他摸了一下水温,轻轻把云集的脚放进盆里。
脚趾、足弓、脚腕,丛烈极为小心地揉过那双白细的脚。
之前云集膝盖受伤,他帮云集洗过澡。
在南市旅店那一次,他也抱着昏迷的云集清理过。
他对云集全身上下都很熟悉,知道云集哪里都是极漂亮的,是完全的造物所钟。
但是手中呼着那两颗饱满的、温暖的脚踝,丛烈的心里宛如有一条鳞片逆生的活蛇在不断游走,每行一寸都从他心肝上剐下一片血肉。
丛烈从来不知道,人的心,原来是会这么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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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二天云集难得一觉睡到八点。
他撑着床坐起来才发现身上换了睡衣, 干干净净的。
很久没喝过酒了,昨晚只喝了那么两瓶啤的, 居然回家就眯着了, 到早上还残留了一点头晕。
云集揉了揉眼睛,从床头拿起手机,开机后发现满屏都是消息。
有赞助商的、发行下游的、各路记者的,飘在最顶上的, 就是傅晴的十几条语音。
他皱着眉低下头, 把手机贴在耳边。
傅晴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丛烈演唱会出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网上的视频都传疯了, 你看见了吗?我发一份到你邮箱里。”
“我们要出面处理吗?这事儿不会牵扯到瀚海吧?”
“大哥, 开机啊大哥!”
傅晴说话就是没个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说了半天云集也没听懂丛烈到底出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他还见到丛烈本人了, 除了脸上的妆还没完全卸干净,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
然后他继续往后听。
“流那么多血,他没事儿吧?昨天丛烈回家了吗?后续还有他和你一起的活动呢,会不会有影响?”
“听说有出品方说要投诉他了?因为他演唱会到最后都没有释放名字?这都什么鬼?丛烈在搞什么幺蛾子,他跟你说了吗?”
这些消息都是前半夜的。
最后几条是今天早上六点多的。
“OK了,丛大明星果然轮不到我们操心。网上所有负面消息都已经压没了。”
“丛烈好像单独回应出品方了,投诉和瀚海没关系, 咱们就当没这事儿吧。”
“丛烈是因为看不惯廖冰樵成绩好所以一定要横插一杠子吗?好家伙他演唱会本来就是热度第一,他这一番操作整个数据都上天了, 所有旧专辑梅开二度。虽然他也是瀚海的但我就是觉得……他这种极限操作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的母语是无语真的。”
“哎真的,我要不是怕他连累瀚海,他的事儿我真的懒得操心。我昨天看见那条热搜说丛烈血洒演唱会的时候我真的要他妈吓死了, 我就快要给傅江打电话了。”
“睡了,提心吊胆一晚上真的是。”
云集听完傅晴这一通涣散的牢骚, 打开微博热搜。
丛烈和廖冰樵依旧还在前排,但很多是演唱会中间的片段和他们的《假期》节目中的个人向剪辑,总体来说可以算是一片岁月静好。
云集换了各种各样的关键词,最后在“演唱会事故”里搜到寥寥数语。
大概是说丛烈在演唱会接近尾声的时候不小心挂到了耳饰,发生了一点小事故,丛烈本人只受了很轻的外伤,情况已经稳定,请广大歌迷不要担心。
【呜呜呜好心疼烈烈……】
【流了那么多血QWQ真的是轻伤吗?】
【祝我崽早日康复!新专麦爆!!】
【演唱会的名几到底四森莫!】
……
这条关键词的热度也在飞快上升,但一刷就又往下掉了十几位。
明显是有人在压。
打开邮箱,云集接收了傅晴发来的短视频。
那画质宛如是祖传的,糊得只能勉强从大屏幕的中间分辨出单手压在耳侧的丛烈。
现场尖叫连连,分辨不出来是兴奋还是惊慌,无数丛烈的名字夹杂其中。
云集还记得丛烈在这场演唱会中的妆造。
上辈子他也是只能远远地从大屏幕里看见舞台上的世界中心。
那时候的丛烈是多么神气。
他穿着一件渐变色水晶鳞片西装,在闪耀的聚光灯下宛如一条拥有致命歌喉的塞壬海妖。
而他云集就是沉迷五色的愚蠢水手,带着满腔的快乐与希望奔赴死亡。
但这一世的丛烈看起来稍微的有一些差别。
血正从他的指缝间往下落,他几乎算是面不改色地稍微固定了一下耳返。
如果换做云集以外的人,或许根本注意不到丛烈的一些肢体语言,可能会把那转瞬即逝的表情理解成懊恼或者不耐烦。
但云集能看出来丛烈是在害怕。
这对于云集来说很好理解。
丛烈一向看重成绩,而且在唱歌这件事上有些完美主义。
耳朵破了这种小事对丛烈来说或许不疼不痒,但是对歌星丛烈来说却破坏了他对演唱会完成度的极高标准。
丛烈甚至到结束都没有宣布演唱会的名字,这让云集感到不可思议。
哪怕是现场的节奏稍微受到一点扰动,以丛烈的控场能力,三言两语就能带过去,给这场演唱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他没有。
他只是鞠了一躬,就跟着工作人员退台了。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不必像如今被诟病“演唱会最后都没公布名字”。
虽然负面热度已经被压下去了,但是像这种情况,丛烈恐怕要出一笔不小的赔偿来安抚各路资本。
不过这些和云集没关系了。
演唱会是他全权外包给其他团队的,现在都过了一夜了,没有任何官司找上门,就说明这场风波真的没卷到瀚海身上。
他更不会主动去操这个闲心。
他踩上拖鞋走到客厅,“风波中心”本人正端着一碗豆脑一根油条从厨房出来,“起来了?”
云集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丛烈的耳垂。
确实是伤着了。
他皱着眉问:“怎么没用纱布包一下啊?这么露着感染了怎么办?”
演唱会结束后丛烈还有后续的活动,有外伤一定会引人注意。
“上过药了,今天还会去医院处理一下。”丛烈低着头,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云集没继续理会,从客厅里翻了点东西,去洗漱了一下。
出来看见餐桌上摆得像满汉全席一样,一顿早餐而已,从粥到面,焦圈到包子,一应俱全。
云集一挑眉,“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是什么日子。演唱会结束了,我在家里休息两天,你忙你的。”丛烈看他抬筷子夹包子,把瓷碟朝他推推。
“以后别做这么多了,这儿就住着咱俩,做多了也是浪费。”云集以为按照丛烈的脾气,一定会不服输地跟自己怼两句,但他也只是低着头答应了一声,“好”。
吃了两勺粥,云集觉得还是该问问昨天的事儿。
丛烈终归是自己公司的艺人。
“昨天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抬眼看着丛烈,很平和。
丛烈筷子上夹着一片煎蛋,还没咬一口及放下了,“你看见了?”
他没抬头,但是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云集懒得分析他那点不自然是哪来的,把一小块包子皮喂给在他脚边疯狂摇尾巴的查小理。
“我哪有时间看那个,就看了一眼最后的事故片段。”他低着头,把不停往上贴的小胖狗往一边推了推,“撒娇也不给吃了,盐吃多了不好。”
查小理又是在他脚边一顿连蹭带滚,小声“呜呜”着哼唧。
等又给小胖狗喂了很小的一块豆沙包,云集才意识到丛烈刚刚好像又说话了。
“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他挠着快乐小胖狗,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丛烈。
丛烈盘子里的煎蛋还是没动过。
他起身去给云集拿饭后喝的药,背对着他,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消失了,“就是饰品不小心挂到了,影响不大。”
云集接了他递过来的药,没再多问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了,丛烈过来问他:“中午你想吃什么?饺子行吗?”
“中午我不回来了,”云集从柜子里挑了一块表,“今天估计一天都要谈事,我跟小廖约好了一起在外面吃。”
“你别吃外面的东西,”丛烈给他递外套,“中午我给你送到公司去。”
“不用。”云集果断拒绝,“中午不一定在公司,你忙你的吧?你不是还要准备新专吗?”
“那个还早。”丛烈和查小理一并站在门口,问云集:“你这周末有空吗?我听说周六晚上有流星雨,你想不想去山上看?”
云集笑了,“我多大岁数了,看什么流星雨?而且我快忙死了,你找你朋友去看吧,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丛烈还准备再说点什么,云集露出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适可而止,咱俩的关系就是合租的甲方乙方。你如果觉得困扰,就搬出去。”
家门被云集轻轻带上。
丛烈在门后一动不动,独自站了许久——
云集出了家门,思考着丛烈刚刚的异常。
他总觉得丛烈在向他隐瞒什么,但是又好像只是比往常更能听懂人话,不会对着自己叫板。
现在事业上的压力没那么大了,云集对于丛烈,是越看越开。
这辈子的丛烈比上辈子的要多很多人情味,很会照顾人。
但这不意味着云集就能忘却上辈子的这个人给他带来的伤害。
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他都不希望再跟丛烈展开一段感情。
他不想再受伤害,也不想让这一世的丛烈承担上一世的因果。
云集很清楚自己上辈子也有错。
是他死缠烂打,刻意忽视丛烈的拒绝。
是他不知悔改,一定要撞上南墙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但他不想像上一世的丛烈那样,用耗尽一个人的喜欢作为惩罚。
及时掐断任何不对的苗头,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及时止损。
如果丛烈再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他只能请他搬走。
反正现在演唱会也结束了,丛烈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
但后面几天丛烈都没跟他有过太多的交流,云集自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渐渐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廖冰樵这波动静委实不小,网上疯狂出了一波黑料,先是爆出廖冰樵之前在酒吧打工、出道前后形象改变巨大,后来开始出现私生活混乱、带资进圈等越发离谱的八卦。
别说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廖冰樵,连傅晴都有点招架不住,“我说云总,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之前丛烈也走过这么一遭吗?”
“怎么没走过?”云集喝了一口枸杞茶。
丛烈刚出道就被泼了一身脏水,又因为暴力事件被雪藏,复出的时候本来就情况特殊,只能比第一次出道更难。
那时候圈里是跟云集达成了协议的,不能再提丛烈打人的事。
但除此之外,丛烈也得不到任何优待,该挨的打一样不落的都得挨。
只是丛烈比廖冰樵心大。
网上都骂翻天了,丛烈该写歌写歌,该唱歌唱歌,新歌像是连珠炮似的发出去,打碎所有质疑的声音。
“我总觉得丛烈做什么都好像比普通人要容易一些。”傅晴撇撇嘴,“小廖感觉又恢复发专辑之前的状态了,吃不下睡不着的,好像成绩多好都不够用了。我劝过他几回,但我感觉在他那儿还是你说话管用,要不然你再去劝他两句?”
云集摇摇头,“有些事儿还是要他自己经历,他既然进了这个圈子,就不能指望着只听别人夸,而听不得别人骂。永远有人不喜欢你,永远有人借助你发泄私人情绪,这就是公众人物工作的一部分。稍微有点风浪就需要人来安慰,那永远就只能是池中物。”
傅晴嘟嘟囔囔的,“当初你怎么不这么对丛烈呢?我觉得这对小廖可不是太公平。”
“公平?”云集放下手里的茶杯,“首先当初丛烈的情况和如今不同。当年他身上背的负面事件是对事业致命的,如果我不管,那他就是很难再有出头之日。而且冰樵如今这些所谓的‘黑料’,只是让他的人设更贴合现实。他的路线本来就和丛烈不一样,其实吃的苦头也未必有丛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破茧成蝶总是有个过程,你帮他摆平一切,未必就是真的为了他好。”
“云集,”傅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你真的变了。”
云集没问她自己怎么变了,而是直白地告诉她:“那些关于酒吧打工和外形黑历史都是我放出去的。”
傅晴微微一怔,“为什么?”
“你听过pre-pulse抑制理论吗?”云集看见她摇头,接着说:“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你先受到一个小的刺激,再受到一个大刺激时,身体所作出响应会远小于直接接受大刺激时的反应。”
傅晴稍微听懂了一些,“所以你放出一些不疼不痒的小瑕疵来稀释后面可能出现的抹黑?”
她想了想,确实后面爆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黑料比预料中的热度低很多,只是在热搜上飘个小半天就掉下去了。
“小傅很聪明。”云集认可地点头。
她又问:“那后面那些又是谁爆出来的呢?”
“那我们就无从得知了,”云集低头笑了笑,“可以是旺财,也可以是任何不希望瀚海起来的人。但那都不重要,他们其实是在帮忙。”
“帮忙?”傅晴又不明白了。
“我们不花钱还能白拿热度,风向也一直是对我们有利的。”云集耸耸肩,“如果他们做‘好事’肯留名,瀚海其实是该给他们送锦旗的。”
傅晴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主要是负责音乐专业领域的,可以在唱歌上大肆嘲笑云集。
但她对这些商业博弈实在是玩不转,只能说云集几乎没犯过错,完全省了她的心。
“那小廖那怎么办?”傅晴还是有些不落忍,“就放着他自己熬?”
云集稍微思考了几秒,“那你就跟他说那些黑热搜是公司的战略,让他别太在意了?”
“说是pre-pulse?”傅晴跟他确认,“说那些小黑料是你放出去的?”
云集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就说所有的黑料都是,不用跟他详细解释。”
傅晴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旋即笑了,“云云,你还是心软。”
云集正盯着茶杯出神,似乎没注意她这句话,半晌才带着询问的目光抬头,“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原本还笑着的傅晴略一抬眉,“云集,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
“怎么会?”云集笑着摇头。
“我觉得你最近经常愣神,而且感觉冰樵专辑大卖这么大的事儿也没见你特别高兴。”傅晴打量着他,“我就是觉得你……心事很重。”
云集看了看她,带着笑问:“我能有什么心事?”
傅晴撇撇嘴,“你自己心里知道。”
云集不知道。
他快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了,没时间关注这些虚无缥缈的伤春悲秋。
给廖冰樵接代言的时候,云集谨慎且节制,只给他挑了两支合年轻人胃口的饮料广告和一支中高端手表广告,拒掉了一堆和他人设不合的商业合作。
因为瀚海的新专辑冲榜大获成功,之前已经夭折的《歌手的假期》反而收割一波回温,来邀请云集和廖冰樵的各路大小综艺层出不穷。
其中不乏一些数据很好的大热频道,云集确实在考虑。
但他不希望廖冰樵一上来就被大规模消费,这样很容易引起观众的逆反心理。
在云集这里优先级最高的是轻访谈类的直播间,不疼不痒,可操纵性强。
那天他正在办公室里跟各路的制作人多线作战,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曹真从门外探头进来,“小云,好久不见。”
本来这边也聊得差不多了,云集示意她稍坐一下,暂时结束了视频会议。
“没想到你这么忙,我这么直接过来,是不是有点冒昧了?”曹真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发别到耳后。
曹真平常也常驻京州,之前她暗示过几次之后希望有机会合作,云集就把公司的地址留给她了。
云集亲自给她倒了杯温水,又让人送了吸管进来,“这么热的天儿,真姐怎么亲自过来了?你打个电话叫我过去不就行了?”
论资排辈,曹真可以算是他们的前一辈艺术家,所以云集这话,并不完全是客套。
“谢谢谢谢。”曹真接了水,插上吸管喝了一口,“也不热,一路都有车,方便的很。”
曹真现在算不上热门了,但放在六七年前,可是正经八百的腕儿。
云集在她对面坐下,看见她眼底滑过的局促,稍微偏了偏头,“真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小云,咱们在节目里接触时间不算长,”曹真稍微把大波浪拨到耳后,“但你也知道我,说话不爱兜圈子。”
云集安静地看了她半秒,很温和,“嗯,您说。”
曹真“扑哧”笑了一声,“你别这么客气真的,我是来找你帮忙的。你要是这样,总感觉我还没开口,就已经被你拒绝了。”
云集也微微一笑,“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是这样,”曹真逐渐放开了一些,“我之前参加《假期》那个节目,其实也是想要积攒一点人气。因为我嘛……”
她又拨了拨滑到前面的卷发,“你知道我几年前遇到一些事儿,算是把路走断了。”
云集知道。
曹真在事业巅峰选择退圈生子,却以在微博升堂闹到夫妻为争夺财产法庭相见惨淡收场。
因为那个时间点比较早,和丛烈的事业线没有并行交集,云集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娱乐圈里这种事情孰是孰非,外人很难做出定夺。但曹真的星途夭折只为了一段啼笑皆非的失败婚姻,也曾使很多歌迷扼腕惋惜。
圈外人可能不明白,他们觉得像曹真这种情况,直接回归就能把原来的人气续上。
但首先曹真是女孩子,残忍点说很吃青春饭。就算歌迷成天“姐姐”“姐姐”地叫着,也多少带着几分基于怜悯的宽容,流量永远打不过新生代的胶原蛋白。
再来圈内对女艺人有没有婚恋又格外地严苛些,对错难辨的婚姻官司实在太容易成为被对家攻击的靶点。
但云集没接曹真的话,只是安静地听。
“然后我最近想和朋友一起弄一个名人直播间,我既是老板也是员工,负责拉人脉的。”曹真稍微抿了一下嘴唇,“嗐!我真的头回干这种跟人打交道的事儿,就算是跟你小云,我也心里没底。你先告诉我,你感兴趣吗?”
正是因为云集从小就接受和人打交道的训练,他才越发知道开这种口的不容易。
他从抽屉里摸了两颗薄荷糖,跟曹真一人一颗地剥开,“感兴趣啊,我正在筛合适的直播秀呢。”
曹真吃了糖,带着点歉意稍微舒了一口气,“我那个朋友是从一个很成熟的直播间里独立出来单干的,他也认识不少圈内人,要攒也是能攒起来的。但我想你们瀚海现在不是热度很高吗?然后我就想说你们愿不愿意就着之前《假期》那个事儿的余热,作为嘉宾参与我们这个直播间的第一期节目?”
她说完,云集就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谈判。
因为要真是会说话的,句句应当不离对方利益,也就是“跟我合作你能得到什么”。
但曹真说来说去,都是“我想我要”,实在是谈判大忌。
不过越是这样,她就越能暴露出云集所要关注的弊端:这个节目是首次开播,不知道能不能红。不然也就不需要这么迫切地借瀚海的东风。
云集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成本,还没开口,曹真就又说:“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因为就算小廖此时的热度不够,我们还有丛烈呢不是?”
“丛烈?”云集稍有些惊讶,“上次的《假期》出事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同意参加新生节目吧?”
曹真咧开嘴,率真里露出几分狡黠,“这事儿我先过问的他,他说他作为瀚海的艺人,只要你点头就行。”
云集沉默了几秒,曹真有些慌,“你介意吗?还是说你暂时不想上这种节目?”
“不是,”云集摆手示意她安心,“我在想酬劳。”
“酬劳,那你是会考虑了?”曹真带着几分惊喜,“云集,钱不是问题……”
“对,问题也不是钱。”云集开口很柔和,“我想要的不是钱。”
曹真又重新紧张起来,“小云,可别开姐姐玩笑啊。”
“不是,”云集十指交叉微微向前靠在桌子上,“我在想,曹老师,你是天生的大Diva,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前途未卜的直播节目在酷暑奔波……”
曹真的脸微微板起来,“云集,你可以看不上这种小合作,但你没必要侮……”
“直播节目我会来,丛烈和廖冰樵都会来,而且也不需要金钱作为酬劳。”云集微微向前探身,语气恳切,“曹老师,如果我诚邀您作为歌手以及合作人入驻瀚海,您会考虑吗?”
曹真的眼睛渐渐张大,又在沉默中蓄了水光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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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能把曹真谈下来, 云集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因为曹真只是受到一些群体局限性, 自身的光芒却是难以掩盖的。
日后如果运用得当, 曹真的才华将是非常可观的资源。
云集打开家门的时候查小理非常欢腾地跑过来,羞涩地在他脚边丢下一颗玩具球。
“宝贝,想出去玩吗?”云集蹲身挠了挠小胖狗的脑袋,它立刻把肚皮亮出来, 快乐地冲着云集哈气。
丛烈过来把他的外套接了, 目光追着他走, “累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饿不饿?”
云集心情不错, 一边挠查小理一边抬头看丛烈,“曹真说她先跟你商量了, 准备上那个直播秀。今天我跟她把这个事儿敲下来了, 到时候应该会有专人联系你。”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继续叮嘱:“在直播上你就稳住人设就可以了,不用特地去迎合主持人,不喜欢回答的问题就不答。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搜一些直播经验贴做做功课。”
从前这种事他都是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丛烈了,现在回想起来人家可能根本就没这方面的需求。
丛烈做直播,二郎腿一翘, 从头沉默到尾,歌迷就能给他脑补出整个的烫圈男人设定, 根本用不着他本尊下凡。
云集大致提醒完,感觉自己尽到义务了。
他了解丛烈,等着他来驳斥自己的敷衍。
但是丛烈只是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行,我自己去做功课。你先吃饭。”
云集扫了一眼餐桌。
很多他喜欢的菜, 满满一大桌子。
丛烈这两天一直这样,顿顿到好像要弄成满汉全席。
就仿佛他演唱会结束,有个小假了,就把功夫全放在厨房里。
云集在外面陪着曹真吃了点,但也没吃多少,确实还想着回家再填补点。
他都准备在餐桌边坐下了,突然注意到了桌边的花束。
那么大的一捧白玫瑰,娇艳欲滴。
“我看到路上有卖的,就顺便买了一捧,你看摆在哪里比较好?”丛烈走到他身后,替他把椅子摆好。
那束花看起来差不多一百朵,每一朵的每一片花瓣都在边缘点缀着月牙形的银粉,整束用精致的银色雪梨纸包着,扎着很美的飘带。
仿佛一捧星光流转的银河。
云集听说过这种玫瑰,是要提前定制的手工品,而且这种品相也根本不是路边随便能买到的。
云集是喜欢玫瑰的。
换成上辈子,他或许真的会很开心。
但他现在看着那束花,只觉得满桌子的饭索然无味。
看他重新推开椅子,丛烈把原本准备递给他的米饭放在桌子上,被绳牵着一样地跟过去,“没有你爱吃的?胃口不好?”
云集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到底是顾及了丛烈的面子,“我晚上陪着曹真吃过了,不怎么饿,你自己吃吧。”
丛烈站在餐厅里,看着云集回他自己房间洗澡了。
查小理还叼着球在找他玩,眼睛里亮晶晶的。
丛烈扭头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目光落在那束玫瑰花上。
他低下头,把菜一碟一碟地包起来,收走了花。
睡觉前云集都没从房间出来。
隔着房门,丛烈能听见他在跟人打电话会议。
“对,和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一样,这种场合可以少说但是不要错说……”
“……是的,会有基础的台本,但到时候主持人很有可能会给你挖一些坑来博取热度。曹真会给主持人打招呼,但他们听不听就不一定了。如果有的问题你不想回答,就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嗯哼,所有涉及到隐私的问题都可以不回答。”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夸其他人,夸丛烈夸曹真都可以。”
“节目中的骑马事故吗?你不要回答,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到时候这种问题我会来处理。”
云集的声音很耐心,隔着门丛烈都能想象他说话时那种温和的情态。
准确的说,云集对他有过更多的耐心和温柔。
从前云集总喜欢夹着烟说话。
他讲话的时候不吸烟,就用两根指头松松地夹着,随着说话的起伏会有节奏地向前点顿。
等到听的时候,他就会慢慢地含一口烟,低下头从唇间不慌不忙地呼出来。
然后他会看着丛烈,眼睛微微地弯起来,含着笑跟他说一些俏皮话。
那时候丛烈做了什么呢?他稍微偏过脸,“我不想吸二手烟。”
他还记得那时候云集吃惊又窘迫的表情。
薄而红的嘴唇微微张着,唇间随着呼吸逸出很细的几缕烟气。
他在面前稍微挥了两下手,咬住下唇按灭了烟,“不好意思,我想事儿的时候习惯了。”
那时候也是夏天,他挨着丛烈很近,两颊绯红,眼波流盼。
丛烈曾经以为那种不经意的风情万种只会出现在女孩子身上,也为自己片刻的失神懊恼。
太浅薄。
因为他曾把云集身上那种极致的美当成是纨绔的一种,是金钱堆出来的资本优雅和矜贵。
他刻意地不去喜欢云集身上烟草混杂着淡酒精的气味,尽管有时候明明觉得是好闻的,也不愿意承认。
上辈子他太把云集的温柔当作理所应当,总以为云集对于任何一个想要俘虏的对象,都会故意地去施展这种致命的温柔。
如果说云集曾经对丛烈的温柔是十分,那现在的廖冰樵大概只是分到了半分。
而丛烈站在门外,只是听见云集的嘴里出现了一次自己的名字,心里都会有一种带着疼的眷恋。
云集还在教廖冰樵怎么说话,那边估计也请教了他一些问题,说了半个来小时都没结束。
丛烈就在云集门口坐着,来来回回地跟查小理玩扔球。
他把球扔出去。
查小理哈哧哈哧地跑过去追,再把球送回来,乐此不疲。
隐约的,丛烈闻见空气里有一点很淡的烟草味。
他立刻起身,敲了敲云集的门。
云集估计戴着耳机,没回应。
丛烈又用力敲了两下,云集跟电话里交代了两句,过来把门拉开了,“有事儿?”
虽然窗户开着,屋子里仍然有不轻的香烟味,床头的烟灰缸里还有两颗新鲜的烟头。
云集脸上有淡淡的倦色。
丛烈低头看着他,“你又抽烟了?”
“我在工作,而且我在我房间抽烟,影响你了吗?”云集微微皱着眉,语气并不客气。
丛烈想解释,“我没觉得你影响我,但是……”
“那就行,没影响你就行。”云集冷淡地准备关门,被丛烈用手卡住了。
他的目光微微向上一斜,把丛烈的手从门边烫了下去。
“你还有事儿吗?”云集依旧是好风度,但是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我是想说你别抽烟了。”丛烈一改往日的强势,声音很轻地劝他,“你还吃着药,不能抽烟。”
云集没接他的话,稍微抿了一下嘴唇,“哦还有个事儿,我之前忙忘了,这才想起来。”
丛烈等着他说,目光落在他那一双白瘦的手腕上。
他的表摘了,只有左手上还挂着那串翡翠,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次的节目录完我打算换一个地方住,房子我找好了。”云集用脚挡住往他卧室里冲的查小理,“这边我已经通知过房东准备退租,如果你还希望继续住在这里,可以直接联系她。”
其实他也只是出于礼貌跟丛烈打声招呼。
丛烈有不止一处别墅,即使自己不搬走,也不会一直住这种普普通通的公寓。
丛烈稍微沉默了几秒,开口也是平和的,“为什么搬走,是因为我在这儿妨碍你了吗?”
云集笑了笑,“那倒不至于,只是我想住得离公司近一点。”
丛烈本来想问他吃饭怎么办有没有人跟他一起住,但是听见他那一句“不至于”,心里猛地一滞,半天没能开口说话。
他有很多种方法阻止云集走,但就是一样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时候宁愿云集能恨他一点。
那双眼睛和他记忆里一样漂亮。
但或许是光线太暗了,也或许是丛烈太高了。
他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光。
当门合上的时候,查小理不满地“嗷呜”一声,一屁股坐在了丛烈脚上。
丛烈回到沙发上,隐约能听见云集房间里的一点响动。
和云集住了一段时间,他已经对他睡前的习惯很熟悉了。
如果云集到家的时候已经很累了,就会直接洗个澡,靠在床上处理一会儿公司的事,早早睡了。
前段时间他压力大,肠胃尤其不好,晚上睡熟了会没意识地压着肚子痛哼。
丛烈拿热水袋给他捂着,他能稍微睡得踏实一点。
最近瀚海的势头好了,云集忙归忙,晚上的心情总是还可以。
加上他饮食也比之前规律,晚上倒是很少不舒服了。
隔着门,丛烈知道他大概做完了补水,在挑睡前要看的书。
云集其实特别喜欢看小说。
曾经在他们一起住着的别墅里,云集除了摆弄花园,最喜欢的就是旋梯上面环状书房。
那里面塞满了各种绝版小说。
有一次丛烈在楼上找到他,云集蜷缩在吊椅里睡着了,怀里抱着王尔德所著的《深渊书简》。
签名孤本,羊皮线装。
云集好像睡得很轻,丛烈刚走上旋梯就见他抬起头来,“丛烈。”
那天橘色的夕阳很好,照着他脸上被藤编吊椅压出的浅红印子,只是想一想就让丛烈的心跳得发疼。
他伸手去摸那张看上去很温暖的脸,手里却接住一个冰凉的小袋子。
那是一个透明的自封袋,看上去像是被揉搓过许多次,塑料上起了很多褶子。
里面装着七八颗翡翠珠子。
那些珠子成色极好,只是好像受过许多磕碰,有的地方崩出了豁口,还有的地方被燎出一些黑色的烟尘。
丛烈认识。
它们曾经是戴在云集手上的翡翠钏子。
“喜欢吗?”云舒冲着他笑,眼泪从那双和云集酷似的眼睛里晃出来。
“我多想亲手杀了你。”他贴到丛烈耳边,咬牙切齿,“但是我觉得那样对你太仁慈。”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理智特别清高啊丛烈?”云舒离开他耳边,又笑了,“云集特别傻特别俗是吧?他戴的这串珠子你知道求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笑得满脸眼泪,“求平安健康。”
“因为他一边卖着命又一边想活得长一点,和你一起久一点。”
“云集不信佛,但他信他能求来多活着!求来和你的长久。”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丛烈感觉空气很稀薄,就好像所有的氧气都跟着云集一起弃他而去。
云舒又大笑着拍他的手,“你留着,你留着!云集求来的健康!求来的平安!”
“丛烈,你该恨的人是他吗?他帮你摆脱雪藏他有错吗?他爱你爱得卑微入尘埃他有错吗?”云舒看着他,“现在你怎么想?丛烈,云集死了,你是不是倍儿轻松?倍儿自由?倍儿庆幸?那个爱你远远超过爱自己的人,他死啦!”
丛烈猛地睁开眼,看见了客厅里熟悉的天花板。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好像有些不够大,让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丛烈捂着脸,摸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当时拿到了那些珠子,丛烈把它们串了起来,发现好像少了很多颗。
哪怕是云集那么细的手腕,也不会戴那么短的钏子。
珠子缺了太多,戴在丛烈手腕上就好像一个局促的笑话。
但他还是日夜不离身地戴着,洗澡也不摘。
丛烈很固执,总是去那段高速路徘徊。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云集出事故的具体地点,但他看着东倒西歪的树像是有车滚下去压坏的,有一些焦黑的石头他觉得是被火烧的。
白天他正常地录歌、作曲、跑通告,甚至亲自接手云集曾为他操持的一切。
一个人活了两份。
晚上他像是鬼打墙一样绕着那段高速的绿化带寻觅,摸着黑在那些山坡上茕茕独行。
好像死了的人是云集,最后却是丛烈成了孤魂野鬼。
他脑子里的事情很简单。
他想找齐那些珠子。
但是直到他自己也死了,丛烈连一颗新的都没找到。
他就是找不到。
丛烈站在云集的卧室门口。
他特别想推开门,确认一下里面的人还在。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让他明白前一世才是噩梦。
但他最后还是从门口退开了。
丛烈打开灯。
四脚朝天的查小理正在梦里磨牙。
云集晚上喝过的杯子里还剩下一小半水。
他的外套搭在玄关的衣架上,臂弯位置的袖子内侧起了很淡一层褶。
切诺基的车钥匙扔在门口的杂物碗里,落了一层灰。
丛烈捂住脸,像是要把满溢的滚烫痛苦捂回身体里。
在演唱会结束后的每一个夜晚,他被回忆反复地洗刷□□,好像连呼吸都变成刀,要把他的心肝剜个七零八碎。
而云集的声音和面容仿佛是药。
不管对他开口时是冷淡抑或是疏远,终归是把丛烈的疼治好了。
但这种疗效很短暂,仿佛只是为了夜晚的屠戮行方便。
丛烈那一副心肝在白天康复得完好如初,好在夜里精神百倍地迎来新一轮的血肉模糊。
云舒责备他的那些话,丛烈全都感到很麻木,唯独对一句刻骨铭心。
死是一种仁慈。
刀是云集为他种下的郁金香。
刀是云集留下来的碎翡翠。
刀是永不停息的《致爱丽丝》。
刀是云集问的那句“你会不会对我好”。
刀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占有不是爱”。
原来活着才是千刀万剐。
第57章
自从上次在家里不欢而散, 云集有阵子没见到云舒了。
好在他最后打的两次电话那边倒是都接了,只是躲躲闪闪的。
“谈朋友了?”云集在上一次电话中半开玩笑地问道。
云舒带着年轻人撒谎时特有的理直气壮, “快到期末考试了, 我正忙着复习呢。”
“行行,学吧。”云集知道他这种半大小孩最不喜欢被人拘着,也没多打听。
而且这几天他自己也很忙。
廖冰樵一炮而红之后,除了各路资本, 也有很多小流量来投诚。
这些年轻人的资质良莠不齐, 筛选他可以放心交给傅晴, 但跟资本周旋还是得他亲身上阵。
经此一役, 瀚海算是被云集扶上了正轨。
但就像是一架刚刚起航的飞机,瀚海离着开全自动航行还有段距离, 而且越来越丰富的业务也需要更多的管理层和更细致的分工。
生活挺充实的, 云集在余下的六月里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以至于他过生日的那天,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是傅江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去吃饭,说想让他陪自己聊聊天。
云集那天本来挺忙,但是上次祝寿在傅江那惹得麻烦他一直也没专程道过歉。
傅江难得招呼他一次,云集就临时把手上的事全推了,中午按时按点地到了傅江的住所。
“云云,我跟你就不客道了, 随便炒了俩菜。”傅江把饭菜摆上桌,问云集:“喝点儿吗?”
云集心想聊天哪有不喝酒的, 当然要喝。
虽然云集的气色看着比之前好了不少,傅江也不敢让他喝度数高的,弄了一瓶纳帕谷的赤霞珠, 只给他倒了一个浅浅的杯底。
傅江做饭比较大咧,味道也有点玄学。
姜汁生蚝让他做成甜口, 木瓜雪蛤却有股淡淡的苦味。
总之算不上十分的好吃。
不过云集儿时在傅家的时候,经常和傅晴一起被傅江投喂炸馒头片和煮土豆这类介于能吃和不能吃之间的食物,有时候糊了都照吃不误。
他的口味在傅江这根本就太讲究不起来,属于没毒就能吃。
两个人先说了一会儿傅晴。
傅江夸云集队伍带得好,现在连他爸他妈都常常在家里夸傅晴有出息了能干点正事儿了。
“那也是傅晴自己肯下功夫,她过去就是太懒。”云集笑了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傅江看他喝酒的架势,没做评价,只是给他倒得更少了。
“你知道你这话让我想起来什么吗?”傅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小的时候,你们学校开家长会,你爸有事,我爸妈也不爱管傅晴,就让我去直接作为你和傅晴的家长去开会。”
这种事儿发生过很多次,云集也记得,“怎么提起来这一茬儿了呢?”
“那时候我记得老师提起你,就是云集是他们多少多少年,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一点就透,而说起傅晴,就是你刚才那句‘也不是不聪明,就是太懒’。”傅江说着说着,自己先乐了。
云集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的,“傅哥,合着你把我喊家里来,就是为了讲这些陈年旧事来寒碜我跟傅晴。”
“那怎么会?”傅江胳膊肘撑在餐桌上,稍微沉吟了半晌,“其实我是听傅晴说,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你跟哥说说,是不是太累了?”
“我状态不好吗?”云集下意识地否认,“我最近身体好多了,没什么不好吧。”
“不是身体好不好。”傅江略微皱了皱眉,露出一点兄长的威严来,“我怎么听傅晴说……你有事儿没事儿总愣神儿啊?”
云集还是不老实,抿着嘴冲着他一笑,“傅晴怎么什么芝麻蒜皮儿都跑到你那儿打个小报告?”
见他不肯说,傅江也不勉强,又陪着他喝了点酒,跑到厨房给他捞了一碗面条出来。
“来,过生日总得吃碗长寿面吧。”傅江把碗递给云集,“我亲手和的面呢。”
云集端过碗,挑了一筷子,边吃边开傅江的玩笑,“傅哥你还会和面了,厨艺愈发精进。”
傅江等着他吃了几口,依旧耐心地偏着头看他,“云云,是因为丛烈吗?”
这句话太没头没尾了,云集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傅江在问他是不是因为丛烈心情不好。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了,现在就是纯同事,傅哥你别多想了。”云集埋着头,吸溜着把一碗面吃完了。
“你可真是长大了有出息了,”傅江叹了口气,“从你嘴里掏出来一句实在话可真难。”
云集有点冤枉,“这跟丛烈真的没关系!”
这句话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掉到傅江的坑里去了。
他否认了状态不好不是因为丛烈,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确实状态不好。
好在傅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继续刨根问底。
两个人又聊了些不疼不痒的闲话,一顿饭总算是让云集糊弄过去了。
他从傅江家里出去的时候外面刮了很大的风,已经有点下雨了。
傅江准备开车送他,云集也没让,自己叫了一辆网约车。
正是交通高峰,那辆白色雪佛兰姗姗来迟。
傅江在一边给他撑着伞。
云集有些紧张,怕他再问自己。
车到的时候傅江果然又开口了,却只是叮嘱了他一句,“不那么忙的时候你到家里来,等你身体好点儿我们再开白的,千.禧年的好酒都给你留着。”
云集靠在人造革的车座上,眼眶有些发热。
他知道傅江问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自己也有所察觉。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他最近时常会陷入一种空茫。
一切都很顺利。
廖冰樵新专辑的热度只升不降,各路流量为了挤进瀚海各显神通,资本开出的条件也越来越好,甚至云集自己重回资本也已经指日可待。
虽然相较于上辈子,他的进度稍微被延缓了一点。
但如果刨去丛烈这个加成因素,云集很清楚自己其实做得更好了。
但他总是有种无力感。
就好像那天在傅家的胡同里一样,他偶尔会有点想不出来自己奋斗了成功了,然后呢?
然后他捡回了云家的面子,然后他重回金字塔顶,随便一抬手就可以改写很多人的一生。
然后呢?
大概是一种重生的后遗症,云集有时候好像能把自己的一生看尽了,心里却徒生出一种按部就班的乏味和疲倦。
他没办法和傅江倾诉。
因为他现在表面能算上事事皆得圆满,而且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说自己重生了。
这种问题他跟傅江说,也只不过显得自己很矫情。
别人是无法为他解决的。
而且这种情绪也不过是很偶然地造访一下,很多时候忙起来就又忘了。
他只能让自己忙起来。
傅江的住所靠近市中心,堵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云集才回到公司。
等他处理完工作回到家里,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云集进门的时候查小理都睡着了,但听见动静还是睡眼惺忪地从自己的小窝里跑出来,蹭着云集的小腿哼唧了两声,“啪嗒”就趴地板上了。
怕小胖狗着凉了,云集把它抱起来放回了窝里,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丛烈的声音轻轻的,“晚上吃什么了吗?我给你煮碗面吧。”
晚饭的时候他给云集打了两个电话,云集都没接。
“不吃了,我去傅哥家里吃过了。”云集礼貌且冷漠地回答道。
丛烈跟在他后面,“你住的地方已经找好了吗?一定要搬走吗?”
云集向前的步子一顿,“嗯,我这几天会抽空搬,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今天去提了一辆新车。我想问问你……”丛烈稍微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不搬?最近我都会去公司录新歌,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应该比你住在公司附近更方便。”
云集站住了,转身看着他,“丛烈,我觉得你总是对我们的关系有误解。对我来说的方便不单是住在哪里或者怎么去公司,和你住一起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不方便。”
丛烈半天没能再开口,最后只是眨眨眼睛,低声问他:“那你吃饭怎么办呢?”
“那是我个人的事。”云集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继续往卧室走,“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身体好多了,不会影响工作的。”
丛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不是……”
“没关系,丛烈,不重要。”云集今天感到格外疲倦。
他扶着卧室的门,“你做得都很好,你的关心你的美意我都收到了,但我今天想休息了。”
等到那扇门再次当面关上,丛烈都没能再开口。
他知道云集新租的独栋采光良好交通便利,从窗外望出去就是高大的法国梧桐,院子里有漂亮的花园。
但他就是不死心,花了一整天去挑了一辆最新款的迈巴赫。
他想用它换掉那辆已经落满尘埃的切诺基。
丛烈也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知道云集今天第二次二十七岁。
但他不敢给云集准备礼物,甚至连一束花都不敢再送给他。
他站在云集的卧室门口,听着云集在浴室里洗漱的隐约水声,对着空气低声开口。
“生日快乐。”——
曹真给联系的那个节目叫《名人说》,选了在视频平台开直播间的形式。
云集带着廖冰樵一起打车,提前了半个多小时过去,发现丛烈和曹真都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节目组给搭了一个客厅式的录影棚。
一个主持人坐单独的沙发,面对着四个坐在长沙发上的嘉宾。
他们正对着直播的录像画面,上面可以直接看到弹幕的反馈和直播间的人数。
时间定在周六晚上七点半,正是各路学生和上班族上网冲浪的最佳时间。
但其实直播刚开始的时候直播间里只有四位数的观众,只有弹幕刷的飞快。
【真的假的?真的同时请到了丛烈和廖冰樵喂,我的两任老公!】
【前面的姐妹别走,我也以为这种小节目怎么可能请来这么多大咖!】
【云集!云集!老婆看看我!!给你刷灰机——】
【不行了,我要去喊我姐妹来看火烧云!】
今天又签了两个新人,云集心情不错,跟主持人打完招呼就在廖冰樵和曹真中间坐下了。
主持人很上道,端着水杯上来先给云集,“云老师,这水热的,等会儿要是冷了就跟我说。”
云集笑着跟他说了声“谢谢”。
大概都没两分钟,直播间的人数直接翻了十倍。
其中出现最多的居然是云集的名字。
【云集笑起来真好看。】
【从今天起云集就是我老婆了,请在座的诸位做个见证!】
【狗屁!秃驴竟然想和贫道抢老婆!】
【火烧云粉头报道!如果云集丛烈坐一起了,我给直播间刷二百个航母。】
【云集是不是又瘦啦?救命啊我的美人为什么就是不长肉呢?】
曹真大大方方的,镜头前说话也很老道,算是半个主持人,很快把现场的气氛带热了。
云集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喝水,听着主持人跟廖冰樵聊天。
中间主持人也问了丛烈几个问题,像是唱歌的初心什么的。
丛烈的回答和往常一样简短冷淡,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初心,喜欢唱歌就唱了。”
“有啊,所有的歌都是有对象的,写的时候就会想着某个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只是低着头,似乎只是有人问他就说了,没有半点替自己营业的意思。
话题一到丛烈那就沉底,但是观众就是喜欢他。
虽然就跟个黑洞一样,可只要丛烈一开口,直播间的礼物就成倍成倍地往上刷,一度把整个屏幕挡得严严实实。
丛烈只是说了几句话,屏幕上的弹幕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来单独的内容了。
提问权就重新回到了主持人手里,他随机地从后台抽取弹幕中的提问。
他把截屏记录展示给镜头,其中一条弹幕被框了出来,“这位观众想问云集老师,节目中最心动的瞬间。”
“心动的瞬间?”云集笑了,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钏子,“很多,因为我身体不是很好,大家在节目中都对我格外照顾,每一次我都非常感激。”
【我云老公的声音……好温柔啊。】
【云集好狡猾!一下就把丛烈模糊成背景板啦!】
【快!丛烈!快纠正他!】
主持人很会看弹幕风向,立刻转向丛烈,“对云老师的说法,丛老师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他说的都对。”丛烈抬头对着镜头,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说是朋友”“他说的都对”】
【草啊笑得跟哭一样啊宝贝……】
【我靠,为什么我感觉这么虐啊。】
【求求你们告诉我,这还是节目效果吗?我怎么感觉我CP要保不住了?】
【我逃晚自习看直播,求求别发刀!】
【很正常啊,《假期》结束了,本来就该解绑了。】
【不不不,只要我CP没亲口否认我就还能磕!】
主持人再接再厉,“虽然节目后来中断了很遗憾,但是我们都觉得其中的一些片段让人印象深刻,网友给你们画了好多同人图你们看到过吗?”
云集有礼貌地摇头。
眼前的屏幕上展示出一些漫画,有丛烈抱着他过桥的,有丛烈背着他做俯卧撑的,还有丛烈搂着他骑马的。
“画的很好,”云集的微笑平和自然,“谢谢大家。”
“节目才播过两期,很多观众意犹未尽,我看弹幕里大家都在问我很关心的一个问题,”主持人看着屏幕右上角已经过千万的观众人数,继续问云集:“之后二位老师还会有类似的合作吗?”
云集稍微地思考了一下,声音轻而明确,“不会。因为我之后应该会完全地回归幕后管理,不会再参与真人秀类节目的录制了。所有这些在台前展示的机会,还是更多地留给丛老师和廖老师。”
他说话太官方,又滴水不漏,弹幕的焦点很快又回到了丛烈和云集的颜值上。
就如同云集跟廖冰樵交代过的一样,尽管曹真在节目前再三交代过不要再提云集追丛烈的旧事,主持人还是忍不住为了增加热度稍微剑走偏锋。
“云老师,弹幕里的很多观众朋友想借这个机会问您,您和丛老师真的在一起吗?”
几乎空屏了,只是偶尔飘过一个耳朵表情和一个“嘘,安静听”。
云集眨眨眼,今天第一次扭头看丛烈,嘴角上还噙着淡淡的笑意,“丛老师说呢?”
丛烈也回看着他。
他特别想说他们还在一起。
或者说他想当众问云集要一个机会。
但他不敢。
他稍微清了一下嗓子,“希望歌迷朋友可以更关注作品,尊重一下我们的隐私。”
折衷,也是一种心存侥幸。
【这是啥意思?是默认吗是默认吗?】
【我咋觉得越模糊越可疑?】
【拜托给我个准话吧!要是解绑我就不追了!】
【难道冰云大旗要重新支棱起来了?】
【CP是剧本的话,云集老婆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人家只是说不能说,又没说没在一起!】
“我们没有在一起。”云集稍微理了一下西服外套,“我觉得让大家一直误会也不太好。因为现在我和丛烈是非常单纯的同事关系,同框什么的都是出于工作需要。”
他冲着镜头笑了笑,“另外就像丛老师说的,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多关注作品,谢谢大家。”
又是一段空屏。
紧接着是新一轮的爆.炸。
【云集的意思是他俩分了是吗?】
【哇我感觉我好像更迷云集了怎么办?】
【呜呜呜我的心跟着我的CP一起碎了。】
【云集怎么这样啊?节目里吃丛烈做的饭不是吃得挺好吗?白莲花不白莲花?】
【??那是云集要求的吗?那不是节目安排/丛烈自愿吗?】
【怎么感觉云集蹭完丛烈热度就扔啊?果然很有手段。】
【有事儿吗您?那节目是云集先说上的,丛烈才是后加进来的需要我提醒您吗?】
【理智追星吧,为了丛烈黑云集只会给丛烈招黑我谢谢您。】
【对啊,云集在节目里很低调,别乱黑行吗?】
【而且其实云集是素人啊,凭啥谈恋爱要跟观众交代?之前他追丛烈被你们嘲得不惨吗?】
【+1.同觉得观众没资格管人家云集跟谁谈恋爱,他上节目明显是为了带廖冰樵啊,看个综艺这么真情实感毫无必要。】
【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心好痛……】
【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地下恋情!丛烈是公众人物所以不能公开是嘛?】
【丛烈!崽!给我们一个眼神!你还有戏吗!】
【丛烈,你说句话啊!】
丛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演播室里走出来的。
好像等他稍微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手里就已经握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查小理就在他脚边摇尾巴。
丛烈盯着手里的酒瓶子看了一会儿,最后把瓶子在茶几上重重一墩,起身敲了云集房间的门。
他再不说,云集就要搬走了。
门很快开了,但只开了一道缝,泻出来一线温暖的光。
“有事儿?”云集说话总是用一句这样的话开头。
那声音不慌不忙的,乍一听温柔,却让丛烈不敢细听。
他稍微地吞咽了一下,“我们能聊聊吗?”
“你要说什么,”云集把门稍微来开一点,坦荡地看着他,“就在这里说吧。”
就像弹幕里说的,他好像又瘦了。
在灯光里显得像是一根笔挺但细瘦的灯芯,似乎在悄悄地燃烧。
他的侧脸被光打上一层阴影,有一种很消瘦的美。
丛烈原本只是想跟他解释自己今天在节目里没表现好,是因为心里头事情太多,并没有不重视。
但他看着云集的侧脸,酒精就冲开了他原本想说的话。
嘴巴不经丛烈的允许,擅自说话,“云集,你说过很多次不要挽回,但是我……真的可以做得更好。”
云集背着光,声音平静到几乎有些空洞,“什么做得更好呢?”
丛烈忍不住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们再试试行吗?我什么都可以改。”
“改?”云集声音很低,像是笑了,“你要改什么?”
“你喜欢的玫瑰花,你喜欢吃的东西,你想要一起过的节日,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一句一句话从嘴里捂不住地冒出来,丛烈感觉到眼眶发烫,“我不需要你许诺我任何事,我只想有一个争取的机会。”
“丛烈你喝醉了,早点休息吧。”云集淡淡地回了他一句,眼看就要把门关上。
“不。”丛烈用手卡住门,“云集,云集。”
云集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有谁给过我机会呢?”
他抬起手去拂丛烈的手,那串翡翠珠子突然就断了,劈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丛烈下意识地要去捡,突然发现云集手上突然像被看不见的火烧着了,血肉逐渐焦黑剥脱。
那一刻,丛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生掏了。
“云集,云集!”丛烈忍不住去握那手,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始碰。
云集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地样子。
他安静地端详着自己愈发焦黑的手指,若有所思,“这不算什么。就算我不得好死,就算我粉身碎骨,就算我只剩下一只脚是好的,还是要给你机会,是吗?”
丛烈急得五内俱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捂灭云集身上看不见的火。
却在失重感中清醒过来。
客厅。
沙发。
打呼噜的查小理。
丛烈浑身都湿透了,冷汗还在不停从他后背上滑下来。
除了他的眼眶,他的身体好像全都泡在了冰里。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
只是这一次格外真实。
梦境和现实一瞬间变得极为错乱,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好像这场夏天都只是一个梦,只要他打开灯,就能再看到云集的黑白照片。
越想越心慌,最后丛烈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那扇紧闭的门前,不断用力拍打。
门很快开了。
开了一条缝。
暖黄的灯光。
“有事儿?”那么温柔的声音,听在丛烈的耳朵里不啻于一记惊雷。
汗不断从丛烈的后颈上滑落,让他的心也一坠再坠。
刚才只是梦。
刚才只是梦。
他反复告诉自己。
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线理智,手指握紧又松开,“我们能聊聊吗?”
云集把门又打开一些,“你就在这儿说吧。”
他冷淡的语调和侧影,都让丛烈的心越跳越快。
他总觉得好像只要再过十几秒,云集就要当着他的面燃烧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而云集就要把门关上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丛烈几乎是粗暴地把门推开,一把把云集搂进了怀里。
那具身体是单薄瘦削的,带着淡淡的牛乳香,几乎算不上温暖。
被他抱住的时候,云集甚至没挣扎,只是很平和地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丛烈这辈子心里没这么疼过,他真害怕云集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噩梦不停下来。
就好像下一秒他又要第一万次遍历失去。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云集就淡淡开口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我错了云集,我错了!”丛烈几乎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溃了。
他急于把眼前发生的一起从那个可怕回放般的轨道上推离,努力用自己的声音盖过云集,“我会对你好,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
“我错了云集……”他的声音几乎哽咽了,“我错了。”
“我不该跟你说那句话,我不该说‘占有不是爱’,我不该故意不回家,我不该在你开车的时候和你打电话,我不该一直忽视一直回避!是我自私、怯懦、不面对,但我都会改。现在你不要再说话了,你不要再继续说了……”
渐渐的,他感觉到怀里淡漠的身体逐渐挺直了。
云集在推他。
丛烈不敢放。
又不敢不放。
但是云集还在。
时间一秒一秒地在流逝,房间里面除了丛烈沉重的呼吸声,一切都很安静。
胸膛里那团血肉跳得好像打鼓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穿破他的胸膛。
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在克制,丛烈放开了云集。
他只是虚扶着那张薄得似乎一碰就碎的后背,无声地咬紧了牙关。
那依然宽和的声音就像是最无情的审判。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9 17:06:02~2022-07-01 16: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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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酒在一瞬间就醒了。
丛烈的手缓缓握成拳, 僵硬地从云集后背上滑落。
“什么时候的事儿?”云集轻描淡写地问他,好像只是在问起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小事。
“我之前就总想起来一些碎片, 但是我并不知道原因。”丛烈缓缓站直了, “在演唱会上,我突然想起来……”
他没说自己上辈子也是死在了一场演唱会上。
“会有点不适应吧?”云集依旧是不慌不忙地开口,转身朝卧室里走了。
他没关门。
云集说话的声音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但是丛烈心里却油然而生出一种更大的惊慌。
就好像心上的一道痂, 只是薄薄结了一层, 眼看就要被生生撕开了。
他不由自主地去捂, “云集, 我没有想要隐瞒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什么呢?”云集在床上坐下了, 仰头看着他, “误会你所谓的‘关心’其实是愧疚,还是误会你这些‘坚持’不过是想要自己心安理得?”
他低下头笑了一下,“之前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事情我无法跟你说明。”
“但是现在,丛烈,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我需要向你专门说明的了。”
“不是,云集, 我不是因为愧疚。”丛烈百口莫辩,“我之前……”
“一个杀人犯, 杀人的时候酣畅淋漓,却在被抓起来之前就想要请求一个死人的原谅。是因为他爱这个死人吗?”云集打断他的声音温和平静,“还是因为他良心上的十字架太沉了,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凭什么我得原谅你。”云集的眼睛有些微红,但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悲伤, “我不原谅你。”
云集的话就像是冰水一样浇在丛烈心上,他却一句不敢反驳。
他低声说:“云集,我承认之前都是我做错了,我现在知道该这么做了。现在时间重来了,我一定可以做好……”
“重来了吗?”云集低下头,露出了苍白脆弱的后颈。
他最近真的又瘦了许多,原本隐现的棘突现在又浮出了不少。
丛烈被他问得一顿,单膝跪在他面前,语速快了一些,“演唱会我原本就是送给你的,它的名字是‘Cloudy’。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起来过去的事,但是我真的是送给你的。我当时准备在演唱会结尾的时候说它的名字,但我不会提到你,因为……”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因为我想,等到你回心转意。”
“我回心转意?那你记得你上辈子是送给谁的吗?那位 Mr.C 知道你把演唱会转赠他人了吗?”云集的声音很平静,冰凉的手指却在微微地抖。
丛烈轻轻揉着他的手指,想让他的手暖起来。
“可是,”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我没有喜欢过C,我只是尊重他。而且我把演唱会送给你也是因为……”
他低下头,声音低得仿佛像是在神前忏悔,“你是不是资助过四中的学生,以C的名义?”
云集没回答,空气沉静得近乎凝固。
半晌,他又笑了,“原来是那个C啊,也挺好。”
丛烈的额头抵着他的膝盖,“我给你发那么多邮件,你怎么都不看呢?”
他感觉到眼泪在沿着自己的鼻梁往下滑,所以他不敢抬头。
“如果你早早地知道了我是 C,就会多给我一点尊重,就可以正眼看我了吗?”云集说话语气不重,却很清晰。
他笑着摇摇头。
“不是。”丛烈否认,“至少我不会那样误会你……”
“你高傲、你误会我、你对我有偏见,是我的错吗?”云集又问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丛烈拢住他的手,“是我的错,是我不配被爱,你别动气。”
顾及着云集的身体,他不敢再解释。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云集抽开了自己的手,“既然我不懂爱人,你不懂被爱。那我们就是不合适。况且你现在也和我一样什么都知道了,肯定也就能明白咱俩往后最好就别往来了,对吗?”
“不,云集,不,”丛烈又去拉他的手,“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应该看不清自己,我们之前错过了也都是因为我,但现在……我们能不能再试试?”
他去看云集的眼睛,“我知道这些事之前我就明白我爱你了,云集,你能不能……”
“可是就因为爱你,我死了,丛烈。”云集温和地说完这一句,整个房间重新陷入安静。
丛烈连呼吸都止住了。
“我为你能做的一切都做过了。我把‘爱你’这件事做到尽头了。”云集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在今天之前,其实我已经反反复复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丛烈,咱俩结束了。”
“之前的几次我都说得比较客气,是因为我认为你,只是一个现在的‘你’而已。”他垂下目光看丛烈,“可如今你还是一位‘故人’。”
“不,不不不,”丛烈看着微弱光线下的云集,努力掩饰着声音中的哽咽,“我都可以改,我都会改。”
“不是你改不改的问题,”云集低声说:“不管演唱会是送给谁的,也不管这辈子,或者上辈子你有没有爱过我,我都没办法再爱你。”
他垂下的目光不带温度,“我没办法分辨什么是爱了,你知道的,丛烈。”
“我不知道,”丛烈摇着头,极力否认,“我不……”
“从前我爱你,一腔孤勇不遗余力。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非常不好。”云集轻轻叹了口气,“首先它伤害了你,因为我强迫了你收留你不想要的爱情;其次它伤害了我,因为它太失败了。只要我一想到你,我就会想起我的一败涂地。”
听到他这样说,丛烈的绝望并不只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也因为他说话时的那种夹杂在平静中的细微颓唐。
丛烈忍不住,不停想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却发现自己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心里太疼了。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为了爱把一切都交付,而自己回报给他了什么?
是他丛烈把云集含情带笑的眼睛掏成了一双漂亮的空洞,却还曾在那个昏暗的蒙古包里争辩自己罪不至此?
“丛烈,其实在上辈子的最后,我最想问你的问题,”云集挪开目光,漠然地看着床头的那盏暗灯,“其实不是责怪或者质问你的,我只是想问问你……”
他重新看回丛烈,“我就那么差劲吗?”
“强求别人爱我,是我过度自信,是我强人所难,那是我的错,我承认也忏悔。”云集的声音更轻了,“但我对你来说是否真的那么一无是处,以至于你愿意为了敷衍我赶走我,宁可跟我结婚满足我浅薄的占有欲,来被动地等待我的放弃?”
他像是一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虚心地垂着头,由衷地问出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你等到了,开心吗?”
他问得太认真,眼角的泪水就好像只是在过分专注间不经意的滑落。
“别哭,”丛烈抬着手擦他的眼泪,“你别难受,都是我的错,你别难受。”
他的心疼得好像要一分为二,让他的气息都断断续续,“你没有任何不好,是我不成熟太幼稚,是我太理所当然了。我全都做错了,你别动气别难受。”
他无措地给云集顺胸口,“要不然我们明天再说,你先休息,好不好?”
“没事儿,我们说完。”云集推开他的手,声音很轻,“我之前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所以我还是和你保持了工作关系。因为我想尽可能地不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影响这辈子里其他人的人生。”
丛烈的动作僵住了,像是罪犯在死刑执行前终于放弃了挣扎。
“我明天就会和傅晴商量同你彻底解约的事情。”云集简明扼要地说:“现在你的个人发展非常好,其实是不需要依托任何现有的公司或者工作室,你完全可以自己组建团队对业务进行打理。这一方面,我会找专人和你交接,在你的独立团队彻底组建好之前,他们会辅助你减小过渡阶段的负担。”
丛烈看着他,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关联。
“违约金你随便提,会完全由我个人承担。”云集的眼睛已经完全干了,说话的口气也愈发冷静平和。
好像他之前短暂的哀伤只是丛烈的错觉。
但他的手还是那么冰凉。
丛烈不敢再说任何一个“不”。
他支撑着自己挺起后背,回答云集的话:“没有违约金,我是自愿解除合同的。你没有违背合同上的任何条款。”
“我明天中午之前会搬走。”云集最后说完,声音低得已经像是在叹息,“你出去吧。”
丛烈依旧单膝跪着没动。
他的脑子里太乱了。
他想从那些闪念间捞出一个还能将云集留住哪怕一秒钟的想法,被酒精浸润的思维却只映出一个稀薄的残念:云集往后住到别处去,一个人能不能过得好。
云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觉他在看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还挂着他随身的手钏。
上辈子的习惯,他还没来得及改。
但想想好像留着也不再有太多意义。
“上辈子有很多东西我送你你不要,这辈子我们断了也没再送过你什么。”他把手钏摘下来,放进丛烈手里,“这辈子你照顾我很多,还救过我两次。既然你说你不要违约金,就留着这个当纪念吧,希望你日后健康顺遂,前程似锦。”
他又补充,“如果你不喜欢这些玩意儿,随便找个地方兑了,换个零花钱总是有的。”
那翡翠珠子在丛烈手里,带过来很薄的一层温度,没多久就消散了。
他拿着那珠子,根本动弹不得。
好像只要他的手指动一动,他那颗心就要立刻沿着那些疼痛的裂缝四分五裂,掉在地上跌个粉碎。
如果云集狠狠地羞辱他,丛烈可能还会好过一点。
但是云集仍然保有着那种翩翩的温润,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只是清晰直白地回绝了他。
对丛烈所有的请求,他都说了“不”。
他说“不”“不要”“不用”“不能”“不应该”“不见面”。
就好像云集把丛烈上辈子对他说过的所有的“不”,都要一次性地还给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搬家公司的人就来了。
云集是在人来前半个小时起来的。
他精神看着还好,但是脸色却极差,原本就没什么气血的脸颊几乎成了一种病态的白皙。
他没动丛烈给他做的早点,只是把房间里的箱子一只一只地拖出来。
丛烈站在旁边,伸手帮他。
“不用。”云集把他的手推开了,“你忙你的。”
“我不忙,我帮你搬吧。”丛烈也一夜没睡,声音有些沙哑。
但云集执意不让。
家里的大门开着,帮忙搬家的大哥一手一个的地把云集的箱子提走了。
“我要搬的东西都贴了标签,”云集指了一个标签做例子,“其他东西都是房东留的,不用动。”
丛烈和查小理并排站在一边。
查小理看到有人拿了它的狗窝,难得气呼呼地呲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作势就要往那大哥身上扑。
丛烈弯腰把查小理抱起来,一人一狗看着搬家大哥把那些盛着它玩具和零食的大柜子抱走了。
查小理不高兴地“汪”起来,声音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云集没管他俩,跟搬家大哥说:“那个卧室里剩下的东西也是我的,麻烦帮我拿到垃圾站扔了吧。”
大哥朝着卧室里看了看,“那床不还是新的吗?就不要了?”
“嗯,里面麻烦不要留东西,这部分我会额外算酬劳的。”云集指着餐桌上的一纸箱锅碗瓢盆,“这些是我自己带来的,麻烦也都帮我扔掉。”
大哥抓了抓头,“这东西都还是好的啊……扔了好可惜,要不你给我吧。”
云集只是不想把这些东西留在这,自己也不想再看见它们。
他点点头,“那您看哪些能用,就自己留着吧。”
搬家大哥挺高兴的,搬得格外卖力,一会儿就把云集的箱子、床、衣柜全都从家里清了出去。
丛烈站在门边,看着房间里面越来越空,不停地抿干涩的嘴唇。
他手心里出了很多汗,只能紧紧抓着逐渐变得低落的查小理。
“给我吧。”云集打开桌子上的宠物包,朝着丛烈伸手。
丛烈不动。
查小理居然像是个小猫一样发出“喵喵”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委屈。
云集好脾气地安抚它,“没人抢你东西,等搬到新房子就还给你。”
说完他就伸手从丛烈手里抱过小胖狗,往宠物包里放。
查小理明显不太适应那个包,一窜一窜地要往地上跳。
“我送下去吧。”丛烈重新把小胖狗抱起来。
“不用。”云集摇头,一手夹着哀嚎的查小理,一手提着空荡荡的宠物包,头也没回地朝门走去。
门锁上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响。
房间里就剩下丛烈自己了。
房间里很安静。
客厅靠窗的位置,贴着墙摆的一溜都是丛烈的设备。
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在原来的位置上。
厨房里少了一些东西,但是丛烈自己添置的东西一样没动,齐全且整洁。
两个洗手间本来就是分开的,所以丛烈的洗手间也没有任何变化。
搬家公司手脚很利落,几乎没落下任何灰尘或者垃圾。
丛烈又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猛地一看这房间里似乎一直只住了他一个人。
一张床、一套洗漱用品、一人份的餐具。
云集连一只自己喝过水的杯子都没留下。
但就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固执地不肯放过丛烈。
沙发腿上被啃出一些木屑,一看就是查小理干的“好事”。
冰箱上贴着云集每天几点要吃什么药的清单,是丛烈担心自己忘了,除了手机时间提醒之外又额外抄了一份。
阳台的靠椅扶手上有一道灰黑的焦痕,那是云集在阳台上边吸烟边思考的时候留下的。
厨房里成套的碗只剩下奇数个,也是因为有一次云集生病的时候失手摔碎了其中的一只。
还有那扇门。
它现在关上了。
但是丛烈很清楚地知道知道它后面空了。
以后他午夜梦回,再也没有办法到那扇门口确认里面的人还在。
丛烈从来没觉得这间小公寓这么空旷过。
三室两厅的房子,唯一他能感觉到的,只剩下他兜里的那串翡翠。
他把那串完好无损的手钏摊在手心里看了良久。
云集甚至没跟他说声“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情节有大改动,麻烦昨晚看的比较早(大约7月1日晚10:43前)的小可爱再重新翻一下(鞠躬
第59章
接下来一周的文娱热搜头条都是关于云集丛烈的。
首先是“丛烈聚焦事业拒绝捆绑营销”, 紧接着又有“云集在节目中公开表示和丛烈无恋情”、“丛烈正式解约脱离瀚海”、“瀚海市值势如破竹”等等。
网上的言论褒贬不一。
【烈哥再也不用担心被舔.狗纠缠啦!可以专心发新专辑啦!】
【欧莫!丛烈正式恢复单身了是吗!狠狠等待新砖!!】
【楼上有病啊!你他.妈说谁是舔.狗!】
【本来就是节目组的拉稀剧本,谁真情实感谁才是九漏鱼好吗?】
【阿弥陀佛呜呜呜我的CP我的火烧云!!!】
【云集好棒啊!给我云放鞭炮恭迎我云神归位!】
【哇云好有魄力, 那可是丛烈欸, 说解约就解约了!】
【不定谁主动呢,是丛烈辞了他也不好说。】
【云集多好啊,要是瀚海肯签我,我愿意给云集打一辈子白工只要能天天见到我云!】
【真的好牛, 我看还有谁说我云是富二代(。)没有云家我云还是能翻手为云!!】
【就是!我云就是富一代!】
【我云!yyds!】
新晋“富一代”云集搬的新家离公司不到两公里, 每天上下班倒是很方便。
但公司上升期, 事情越来越多。
廖冰樵这边的事情稍稍松快一点, 就要开始着手曹真复出的策划和推广。
每天都有资本方排着队要约饭,就连早餐时间, 都有人排着队在公司门口递名片, 邀云集到茶餐厅一叙。
所以云集搬家之后甚至连行李箱都没打开,就又原封不动地拖到了公司来。
他办公室有单独的洗手间,日常生活问题不大,每天到楼下的洗.浴中.心洗个澡,脏衣服统一送干洗。
除了隔天回家给查小理补狗粮,连着俩礼拜,云集晚上都是在办公室沙发上对付过去的。
白天太累了, 他懒得来回跑。
辛苦归辛苦,成效还是十分卓著的。
现在一提云集的名字, 整个京圈都知道他把手上的死局盘活了。
多少曾经好像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突然又雨后春笋一样地□□,殷勤地打电话问云集有没有时间聚一聚。
下午又有个合资局, 云集中午准备随便垫补点吃的。
他一边泡速食面一边给云舒拨电话,那小孩又不接了。
他皱着眉, 正准备再拨过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
自从合同解约后他都没怎么见过丛烈。
云集习惯性地用职业眼光审视了一下丛烈。
可能是最近不用出镜,现在他头发有点长了,显得他不是太精神。
“我给你送点儿吃的,马上就走。”丛烈把手里的保温包放在他办公桌上。
云集看了一眼他拿来的东西,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不是很需要,你带回去自己吃吧。”
丛烈看着他面前那一杯小得可怜的泡面,声音很低,“你总吃这个肯定不行。”
“我没有总吃这个。”云集皱着眉否认。
丛烈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忍也忍不住了才开口,“我知道我管不着,但是你为自己想想。你出去吃也吃不下,中午就拿这种东西垫肚子,再难受怎么办?”
云集忍不住扬眉,“你跟踪我?”
“我不用跟踪你。”丛烈摇头,“我现在看一眼我还不知道吗?”
他在云集身前蹲下了,仰视着他,“我什么都不从你这儿求,你只要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我绝对不烦你,行不行?”
“首先我没有天天吃泡面,其次我吃什么也不用跟你交代。”云集把杯子里的泡面搅开,“我们上次还没说明白吗?我们不是情侣、不是朋友、不是同事,你刚才说的唯一有意义的话就是你管不着我。”
看见云集比他俩才分开的时候又消瘦了,丛烈急得眼眶子要烧起来了,但是他说话仍然不敢大声,“我是管不着,我不是管你。我求你,行吗?我求你好好吃口饭,别这么……你不让我管,你照顾好自己行吗?”
“我没什么不好的。”云集由衷地回答他,“而且有一点我真的不理解,你觉得一个富二代不工作也不对,工作也不对。那在有钱人家出生的孩子,你觉得到底应该怎么活着呢?”
自从云集走了,丛烈没有一天能睡好觉。
睁开眼闭上眼,他心里全是云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
云集的人像他承诺的那样过来向梁超交接、帮丛烈架新工作室。
丛烈向他们打听,那群人也只是说“云总很忙,我们也不大见得到”。
丛烈知道现在没人能灌云集酒了,但是云集那个身体那个胃口,就好像在他心上装了钩子和钓线,日夜不分地把它吊着。
刚进门看见云集那张消瘦的脸,他心里剜得生疼。
办公室一侧放着云集的行李箱和挂起来的衬衫,置物架上还有洁面和牙刷漱口杯。
一看就是云集一直在这里凑合。
“你没有什么不好的。”丛烈只是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敢往下说了。
他想反问他那他怎么会瘦成这样,但上辈子丛烈说的那些混账话、办的那些混账事,一样一样地把他的嘴堵上。
他心疼得有点喘不上气来,只是逐一把保温包里的饭菜拿出来,“你吃两口正经饭成吗?晚上也别住办公室。”
他说着说着有点说不下去,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东西你拿走吧。”云集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我有时间会去吃别的的,你不用担心了。现在你不欠我房租,我也没立场吃你做的东西。”
丛烈站着没再动。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云集打开桌子上的一份合同,一边看一边喝了一口泡面汤,“我会荤素搭配规律作息的,药我也在按时吃。医嘱我都记得,这些都用不着你担心。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丛烈在桌边站着,又沉默着把带来的饭菜挨个放回保温包里,“那我把它们留在这儿,你饿了就拿出来吃点儿,不饿就扔了。”
“我不会吃的。”云集没再看他,“而且我会跟门禁说,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看丛烈依旧不动,他只好加重了语气,“纠缠没意义。”
等到关门的声音响了,云集才放下手里的一次性叉子,带着些倦意靠在了转椅上。
本来他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丛烈终于放弃了。
他俩桥归桥路归路,没什么不好。
他俩就是没缘分。
当年作为C资助学生的事被徐鹏发现之后,他就立刻退出了项目,学校的旧邮箱他也没再上过。
如果他早早知道了丛烈就是自己资助的学生,心态可能又会不一样。
但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云集都觉得这样正式地结束了对双方都是好事。
但他没想到丛烈今天又跑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何尝不知道吃泡面不好?
但他就是没胃口,看见吃的就恶心。
他去看过精神科医生,但他不能说出自己重生的事实,很多医生的问题他都不得不稍加修饰再回答。
最后他从精神卫生科又辗转到了消化科。
依旧是那些药,调理为主,治疗为辅。
他没兴趣,不光是对食物。
之前偶尔会出现的那种空乏感依然在,只有在工作的时候会消退很多。
所以现在瀚海的事情多,在很多方面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每天晚上十点靠药物入眠,早上五点准时开始工作,完成紧凑的一天,如此往复。
他只要笔直地上升就好,不用过问太多的前程。
门又被敲响了,他以为是丛烈去而复返,带着点不耐烦,“在忙。”
但门还是被推开了,是个他意料外的人。
丹增穿着一身休闲装,从门外探进一颗光头,“那贫僧就打扰了。”
云集一看是他,不由笑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上次在寺庙一别,他们也通过不少书信。
丹增是个很渊博且有趣的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除了总开玩笑让云集去跟他作伴之外,和他说话确实令人心胸旷达。
“我每段时间都会回京州一趟看看爸妈,”丹增把双肩包摘下来,自来熟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正好达瓦让我给你捎点吃的,我顺便过来看看你。”
他拉开包,开始往外一袋一袋地掏干奶酪和风干牛肉,“我动身的时候她家已经在看去海边的机票了,估计现在都出发了吧。”
“小姑娘也给我发消息了,看得出来她很开心。”云集给丹增倒了杯温水,“京州这两天这么热,辛苦辛苦。”
“我看你才是辛苦,”丹增喝了一口水,“上次你顶多也就是比一般人稍微瘦点,现在我看你,怎么耗成这个样子了。”
云集的动作一顿,“只是工作忙点儿,过段时间宽松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丹增摇头,“曾经我也这么想。”
云集很忌讳与人交浅言深,只是静静地听。
“我是个出家人,不管有能力没能力,总绕不过一个‘渡’字。”丹增似是能听见他心中所想,“你的事情我不瞎打听,但是我总能给你讲讲聊聊自己的事儿吧?”
他见云集不语,又继续说:“上次你在经筒旁问我,我为什么出世,我说是为‘情’字,你还记得吗?”
“出世如同往生。那我还在俗世间的旧时,我权且将其称之为‘前世’吧。”丹增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串银手持,在手里慢慢地转着。
原本云集不喜欢听别人的私事,刚想婉拒却听见他最后这一句。
他稍微向前倾身,偏头看着丹增。
“前世有一人爱我。”丹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平和,“他爱我如生命。”
“但我那时候同你一样,在一个圈子里有些小名声,”他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声音温柔,“而他是圈内很权威的前辈,身份比我高许多。他高大英俊,博学幽默,是很多人的理想对象,而他选择追求我。”
他继续说:“我私底下也答应了。但我不希望有人认为我利用私人关系方便前途,所以我欺骗他。”
“你骗他什么?”云集不由出声问道。
“我一开始是希望他配合我隐瞒,在所有的场合都声称我们是同事关系。”丹增看着他,“现在可能看不出来了,但我那时候是个工作狂,时常加班到半夜。”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在实验室里继续工作,他过来接我。”丹增稍微闭了一下眼,“他喝了点酒,过来吻我。然后在办公室里,他忍不住了。”
听到这里,云集还是没听出来太多欺骗。
“然后有位来取材料的同事进来了,隔着百叶窗看见了我们。”丹增继续说:“那时候我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我的工作拿到了顶流期刊的返修通知,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可以凭借那篇文章在短时间内拿到很多同期学者梦寐以求的职称。”
他低下头,“而他是那篇文章的通讯。”
云集不太懂学术圈的事,但他知道一般通讯作者相当于一篇论文的老板,而第一作者被认为是贡献工作以及获利最多的人。
如果这两者之间有裙带关系,很容易遭人非议,并且在各种后续项目申请中成为被攻击的靶点。
“当然有很多科研工作者是夫妻档或者夫夫档。”丹增笑了笑,“但我当时太好强了。我想我花费三年心血独立完成的工作,凭什么让人误会是靠爬.床得来的呢?”
“所以我出离愤怒,把一切错误归咎于他。我非常果断地和他提出分手,他也同意了。”
云集望着他,听他继续说:“其实他做了很多事情挽回,但是我那时候很年轻,对于事情的看法非常的直白片面。我为了摆脱他,甚至跟人商量好了演一出结婚的戏码。”
“就是那种合同婚姻,只签了三个月。”丹增的眼睛有点红,但是他没停,“然后在我婚礼那天,他做了非常不好的选择。”
他低下头,声音很慢,“后来我想想,他应该是再也不想见到我,才选择了这么极端的方式。”
办公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云集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应不应该安慰他。
首先在他心目中丹增是个离地三尺的人,根本不该有这些俗世缠身。
其次云集并不太擅长倾听别人的心事。
丹增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然后我也像你这样忙碌了一段时间,以工作时间被送急救告终,这也就是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
云集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七拐八绕最后都会落在担心他状态上面,不由笑了,“我过得挺好的,真的,不用担心我。”
“我从来没说你过得不好。”丹增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也是从一条同样不容易的路上走过来的,我也知道人用自己去填补心里的空洞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那个洞里爬出来,所以我不希望眼看着你在其中挣扎。”
云集刚想说自己并不苦于“情”字,丹增就打断了他,“上次你来山上,我点破你有很重的心事,你也否认,此时我说你心有空缺,你也否认。其实你要说服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本心。”
“云集,我并不是来揭你疮疤的,任何你自己的私事我都无权过问,因为贫僧只是一个说经的和尚,指点不了世俗之事。”丹增转着银手持,少了几分正经,“只是你我既然有缘,我就来你身上实践一下我在经文中学习的理论,你介意吗?”
听他这么说,云集反而放松下来,淡淡一笑,“也或许你是对的。”
“佛语有云求不得苦。”丹增望着他,“其实有时苦得不仅是求不得,也是不知所求。我曾经也迷失方向,以为充实时间就能换取内心的平静。但其实‘欲壑难填’一词不止是说贪念,也说茫然。”
“有时候人一次放下太多,反而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大师,我没什么放下放不下的。”云集笑着摇摇头,重新整理桌子上的材料,“您就当在下愚昧,参不透吧。”
丹增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你不是愚昧,你是慧极,我只望你勿伤自己。”
说着,他把手中的银手持脱下来,摆在了云集刚码好的合同上。
云集出于礼貌把那串看起来不大干净的大银珠子拿起来,刚要道一声谢,他的电话响起来。
云舒出事儿了。
第60章
“云集, 你弟弟的命,你还要吗?”那个声音用了变声器, 哆嗦着, 急促凶狠。
过了最初几秒的大脑空白,云集直接问:“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对面冷笑一声,“我们见个面,我就告诉你。”
来电显示号码明明是云舒的手机。
云集轻咳了一声, “我怎么知道他现在安全?”
电话对面传来了两声痛哼, 让云集的心都揪起来了。
“确认了吗?四十分钟之内独自到城北老仓库来一趟, 不然你往后可就没弟弟了。”对方阴沉沉的, “如果你报警会怎么样,还用我说吗。”
“需要钱吗?”云集追问了一句, “如果是钱, 我现在就可以准备。”
“不是钱!”对方愈发凶狠,“老子不要钱!”
云集心里凉了半截,正准备再问他两句什么,对方又笑嘻嘻地说:“倒计时开始喽,我在这里等你。”
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丹增看着云集血色全无的脸,不由皱眉,“你需要帮助吗?”
大概愣了一两秒, 云集快速地从抽屉里找出备用手机,起身向外走。
他边走边跟丹增说了城北废旧仓库的地址, “麻烦你过二十分钟帮我打120,我弟弟可能受伤了。”
他自己快速报警,跟警察说明了情况。
丹增听了个大概齐, “我跟你一起去。”
“不,”云集迅速在他手机上设置了自己备用手机的定位, “你留在这儿等警察过来,因为老仓库那边的地况比较复杂,到时候你带着他们用这个来找我,快到了就给我发个短信。”
“那你自己去吗?”丹增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
已经跑到地下停车场了,云集坐进了一台全新的沃尔沃,语速很快地拜托丹增,“麻烦你在这里等警察,等他们来了之后立刻来定位找我。”
“哦,”他最后又叮嘱了一句,“让警察找一个叫‘于隋卿’的人的行动轨迹。”
丹增跟着他的车小跑了一段,把他的话录进了手机里,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声“小心”,就看着银色的SUV消失在了视野里。
这是云集这辈子第一次开车。
他的手里出了许多汗,在方向盘上几乎湿滑得要打转。
他脑海里不断出现一些轻微的电流声,让他的注意力有些不能集中。
他不能耽搁。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过去跟过走货。那时候的城北仓库还在使用中。
即使并不十分擅长认路,云集对那边的地形也算比较熟悉。
而且这个时间不是高峰,尤其是去市郊的路上,车并不多。
云集不停地做深呼吸,试图缓解尖锐的耳鸣。
他看了一眼仪表盘旁边的时间,用力踩下油门。
从公司到城北的仓库是一段不短的路,他还要从那一群废弃厂房中找到云舒,哪怕一个小时都不算宽裕。
云集抄了许多近路,赶在半个小时里到了城北仓库。
里面挤挤挨挨的厂房并不能开车进去,云集只能下了车一间一间地边找边喊,“云舒!云舒!”
时间在流逝。
流火的夏日午后,云集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把整个衬衫都湿透了。
终于在翻到第四个破到露天的厂房时,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云舒。
云舒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破烂烂,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外伤。
他把塞在云舒嘴里的破布抽掉,拍了拍他的脸,“云舒?云舒?”
云舒的眼睛张着,目光很涣散,嘴角不停有口水流出来,黏糊糊地沾在云集的手指上。
“你别担心,他只是吃了点‘零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云集身后响起来,“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做,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云集扭过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于隋卿。
那头艳粉色的头发如今已经褪成了灰败干枯的黄绿色,像是很长时间没清洗过了,脏兮兮地虬结在一起。
酷热的厂房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阴凉处堆放着小山一样的食品包装。
滚了满地的廉价啤酒瓶子当中,隐约能辨认出其中有一团狗窝似的床铺。
“有趣吗?”于隋卿哈哈笑了两声,“欢迎你参观我的新‘豪宅’,这就是我被保释出来之后住的地方,你知道这是拜谁所赐吗?”
他走过来,抽走了云集口袋里的手机,扔在地上,用铁棍子砸了个稀碎。
搜到云集衬衫口袋里的银手持时,于隋卿笑得很狰狞,“就你,也配信佛?”
那是云集忙乱中随手放进去的。
“破烂儿。”说着,于隋卿把手持丢回云集胸口的口袋里,还拍了拍,“留着吧,等佛祖宽恕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云集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嘴上继续说:“放我弟弟走,什么我都给你。”
云舒没有行动能力,他不可能带着他跑。
“是吗?”于隋卿笑得好像在哭,“那这么说,你是什么都有喽?”
云集平静地回答他:“我的意思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那你有什么呢?”于隋卿绕着他打转,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金钱?相貌?身家?事业?名望?”他问云集:“这些你都样样具备了是不是?你都不稀罕了是不是?所以你觉得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也毫无必要,还是说你就是喜欢剥夺别人的东西?”
“我剥夺你什么了?”云集的语气堪称轻柔,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你剥夺我什么了?”于隋卿像听了一个大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过去,不红是没错,但是我也有喜欢我的粉丝和观众。我精心准备、和公司同期竞争,把他们全都挤下去,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综艺。”
“节目组一开始跟我们说嘉宾名单的时候只有曹真算是个圈内名人。廖冰樵算什么无名小卒?而你?不过是个落魄的丧家犬,当时没了云家的你还什么都不是。接到节目时间安排之后,我花了两周时间不吃不睡练习在镜头前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甚至还为这个节目专门练了两首歌。”
云集想起来于隋卿在节目中的表现,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唇,阻止自己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我知道。对你这种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人,肯定会觉得别人的努力很可笑。”于隋卿误会了他的表情,把一个空啤酒瓶子在墙上敲碎。
“生来就有权力和金钱,就算中途失去了,”他用碎酒瓶比着云集的脸颊,“你还是有办法成为众人的焦点……哪怕是用牺牲别人的方式!”
云集想说通过算计别人谋取利益不能算是努力,但他并不想刺激一个手里拿着锐器的人。
他的语气依旧轻缓,“那也得你明确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需要我赔偿给你什么?”
“其实很简单。”于隋卿把酒瓶子扔在云集脚下,“第一,把你自己的脸划了。第二,发个声明。”
云集越过了他的第一个要求,“什么声明。”
“说我在节目里害你是讹传,说我是清白的,没有给马喂过东西。”于隋卿声音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只要你发声,说我没害过你。张智说他能把我保出来,就能把清白还给我……我就能回去唱歌,就还会有人喜欢我。”
“张智?”云集听见那个名字,不由眉头一皱。
“张智说有人能把丛烈洗干净,他就能把我洗干净。”于隋卿说话的时候咬着手指甲,眼珠飞快地转动,“其实第一个要求,也是他提的,他让我杀了你。”
于隋卿的前言不搭后语让他毛骨悚然。
但云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于隋卿拿出一块老式的方形塑料闹钟来,“你弟弟吃‘零食’的时间已经超过六小时了,再不送医院,他可就没救了。”
云集保持着跪下的姿势,把云舒嘴里的秽物抠出来,保证他的呼吸畅通。
他轻轻拍他的脸,“云舒,能听见我吗云舒?”
云舒的大眼睛茫然地睁着,很模糊地说什么。
云集贴近了,听清他在说:“你敢动……我哥……”
“手足情深。”于隋卿嘿然笑了两声,“他都找了我好久了,我稍微留了点信号,他就急匆匆地找到这儿来的。可惜他这么聪明,就要死在他哥怀里了。”
“滴答!滴答!”他越笑越厉害,“他的时间在走哦,快动手吧!”
云集的腰上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缓缓蹲身,从地上捡起那半截啤酒瓶子。
“剌!”于隋卿又敲碎了一个新的瓶子,颤抖着挥舞。
他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还是要我替你动手?”
云集把瓶子抵在脸颊上,其实并不太痛,很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流。
于隋卿看见血,瞬间兴奋起来,“别他.妈割那种不疼不痒的地方,照着脸蛋子剌!”
云集趁着他手舞足蹈的瞬间一跃而起,打掉了他手里的碎酒瓶,一脚踹在了他的迎面骨上。
“你妈.的!”于隋卿大喊一声,和云集扭打在了一起。
于隋卿不知道多久没吃正经饭了,其实力气虚得很。
哪怕云集自己并不是力量型,也能将将和他打个平手。
汗臭味充斥着云集的鼻息,他努力让于隋卿远离地上的铁棍子和碎玻璃。
外面有成群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隐约还有狗的声音。
于隋卿边试图挣脱云集边喘着粗气说:“你敢报警!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弟弟!”
“你失去一切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心术不正,不肯真正下功夫!没有什么是我从你身上夺取的,那是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云集用尽全力把他推到墙上,正准备用刚摸到的铁棒将他砸晕,就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将自己顶住了。
“站过去。”于隋卿笑嘻嘻的,用枪口指了指云舒的方向,“站到你弟弟身边去。”
“你哪儿来的枪?”云集举起手缓缓朝着云舒走过去,把他挡在身后。
“我让你别报警,别报警。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于隋卿皱着眉看看手里的枪,“还是小张总说得对,我就该一上来就把你们杀了,埋都不用埋,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是我。”
他摸摸自己的脸,“来不及等你发声明了,到时候得请张智帮我换一张脸,可能路还更好走些……我一直觉得我的鼻子不够完美,你觉得呢?”
“你听我说,你到现在都没有犯下任何致命的错误。”云集举着手,语气平和紧凑,“我向你保证,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责,我会找最好的律师替你开罪。另外,你信张智不如信我。”
他明白了于隋卿想要的东西,需要立刻把他稳下来。
外面莫名地安静下来。
“信你?”于隋卿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面露犹疑,不断向外张望。
“对,当年把丛烈从雪藏里拉出来的人就是我,所以我完全有能力让你重回娱乐界。”云集的声音很平稳,“只要你不伤害云舒,我能给你的东西远比张智多。”
于隋卿又神经质地笑起来,“云集,你知道你哪一点最可恨吗?就是你这种无由来的、趾高气扬的自信!你凭什么觉得你配!告诉你!我今天根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走出这扇门!”
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枪口。
两声枪响——
今天丛烈在写一首新歌。
他一边写,心里想着的全是中午云集跟他说话时的神态。
最近他一直在借着工作交接关注瀚海的动向,但是他不敢直接去找云集。
因为云集不要他。
每天住在云集留下的空房子里,他夜不能寐。
他坚持着只是远远地关注他。
坚持了两周。
然后今天中午他一见到云集就后悔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云集投入了多少精力在工作上,但没想到他居然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一问就是有吃饭有吃药,有好好睡觉。
但是一个人如果把这些都做得好,又怎么会消瘦到那个地步?
只要想起来那颗苍白突兀的棘突,丛烈心里就像有把刀子在慢慢地割。
而云集一开口,就是叫他“别纠缠”。
丛烈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想起来那个名字就心里疼得难受。
他中午就想了一中午,甚至想过要不然就去教廖冰樵或者傅晴做饭。
不让他去,那至少得有个人能照顾云集。
下午想到是要写歌给云集,心里那种不上不下的烦躁感就稍微消退一点。
但也只是稍微。
他坐在椅子上,刚用钢笔写了几个字。
就想起来云集的一手好字。
可现在那只写字的手,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相较于打字,他更习惯用纸笔,写着写着手底下就攒了大半篇的“云集”。
写着写着,莫名其妙的,他手腕上的钏子突然就散了。
那一串圆溜溜的珠子,很快就劈里啪啦滚了满地。
丛烈清楚记得那钏子一共有十六颗。
但是他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只找到了十五颗。
他正趴跪在地上从桌子缝里找剩下的那颗珠子,电话就响了。
“丛烈你这个王.八蛋!”傅晴劈脸就骂:“怎么办!云集有危险了!当初在背后推波助澜要把于隋卿赶尽杀绝的人是不是你!现在他来找云集寻仇了!”
丛烈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别的都顾不上问,只是说:“他在哪儿。”
丛烈赶到的时候,特警和急救已经赶在前面了。
空气里扬了很多土,让丛烈几乎抓不住自己的呼吸。
他跟特警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的警员朝他挥手示意他离开。
他从队伍里看见了丹增,几步追上去,低声重复,“我是家属,我是家属。”
丹增伸手拉过他,“对对,我们认识。”
特警顾不上他,只是示意他噤声。
他们只被允许隔在最外层,看着狙.击手架.枪。
看见于隋卿抬起枪口指向云集的时候,丛烈身上的血都凉透了。
那一秒被拉得无比的长。
以至于丛烈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枪响。
世界好像被按下静音键。
血从于隋卿的脑门里溅出来,把他额头上污糟的浅色碎发重新染成了灰黑色。
他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直挺挺地倒下去,而是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在地上,成为毫无生气的一团。
然后时间就静止了。
声音是在丛烈看到云集站起来之后恢复的。
连风的声音都变得很大很清晰,震得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
他听见丹增在喊:“打中了打中了!”
丛烈不顾特警的阻拦,拼命朝着那个破烂空洞的门口跑过去。
不过几十米路,他有三四次险些摔倒。
云集听见枪声了。
他先检查了一下云舒身上。
完好无损。
呼吸和脉搏都暂时稳定。
他提前交代了丹增叫急救,医生应该很快就到了。
然后他站起来,转过身。
看到门外有很多人在朝着这边走。
丛烈跑在最前面,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威风,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阳光照得地面有些泛白。
那些飞扬的尘土使得空气轻微扭曲。
云集摸了一把脸上的汗,不小心把侧脸的血也抹开了。
他轻轻捻了一下手指,看着自己粘腻的手心皱了皱眉。
正好丛烈跑到了门口,看样子就要朝他飞奔过来。
却在半米之外刹住了。
云集看着他,冷淡地眯了眯眼。
丛烈距离云集只有一步之遥,看着他被血污沾满的侧脸,看着血从他的左胸口不断地涌出来,很快把他一侧的衬衫都染红了。
在这个炎热的、骄阳似火的午后,他好像置身于地狱般的冰凉噩梦。
“你怎么来了。”云集轻声说完这一句,就悄无声息地向地面跪了下去。
丛烈下意识地向前接住他。
云集轻得仿佛真的一朵云一样。
不断洇过来的温热像是一种唤醒。
“不要走,不要走,”丛烈眨了眨眼,声音轻得如同在耳语,“我再也不缠着你了,求求你不要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