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他疯了!
赵明斐的心飞到了长明宫,干脆撂下笔赶过去。
踏入正殿时,江念棠正端着一海碗的东西在喝,碗口看上去比她的脸还要大上一圈,像碗在吞噬她似的。
赵明斐扯下斗篷扔给左思,皱眉快步走过去夺下她的碗,寒声道:“瞎吃什么。”
江念棠伸手想抢回来,赵明斐先一步递给旁边的右想。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右想赶紧打圆场:“这是娘娘近日爱喝绿豆汤。”
赵明斐眉头更紧,绿豆是寒性食物,夏日消暑极佳,可如今是寒冬,应该多喝姜汤。况且江念棠一入夜便手脚冰凉,更不该多用。
江念棠朝右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拿过来。
赵明斐拦住,冷冷命令:“不许吃。”
眼看气氛再一次剑拔弩张起来,右想内心无奈叹了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帝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充满火药味,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闹,长明宫里的家具物件零零散散更换了三四次,尤以茶壶茶盏这类轻便易提的东西换得最勤。
江念棠看了眼钉在原地的右想,胸膛急剧起伏,恼怒地拂袖去了内间。
赵明斐没追过去,坐在江念棠尚有余温的位置上,细细问起她近日的饮食起居,知道她不仅在喝绿豆汤,还有牛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两样东西都是寒性不宜孕的吃食,按理说江念棠应该避开才是。
赵明斐知道她现在迫不及待想怀上,听说她还翻阅书籍查找能快速受孕的方法,有一种便是事后倒立。
李太医一直到晚膳也没进宫,去请的太监回话说他路途奔波,到家直接累倒呼呼大睡。由于赵明斐对李太医的优待众人皆知,他们也不敢擅自把人叫醒,只好回来先回禀,请陛下做决断。
“罢了,推迟一日也无妨。”
临近傍晚,屋里点满灯烛,赵明斐从内室拖江念棠出来陪他用膳,昏黄的灯光将她满脸不情愿照得清清楚楚。
赵明斐好心给她夹菜缓和紧张的氛围,递台阶给她下,江念棠不识时务把碗里的东西丢出去,两人吵了几句,江念棠气得摔筷子走人。
“坐下。”
赵明斐手里的碗重重放下,撞出闷响,他脸色铁青十分骇人。
江念棠脚步微顿,俄顷依旧我行我素往外走。
“还是你想要顾焱跪在门口看你吃吗?”
赵明斐慢条斯理重新端起碗夹菜用膳,笃定她会乖乖回来。
江念棠红着眼坐回来,委屈地把丢出去的菜重新夹回碗里,囫囵吞了下去。
赵明斐满意地继续给她夹菜。
夜晚总是格外难熬。
江念棠也不知道是不是晚膳时被他磨掉了气焰,过程中难得没有说气他的话,大部分都是冷着一张脸,沉默地咬住唇,只在他偶尔激狂的动作中被撞出几声难耐的呜咽。
赵明斐忍不住想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以前还知道装装样子,面上过得去,现在整天给他甩脸色看。
但他觉得这样的江念棠才有了几分活人味儿,从前她心事太重,整个人看上去沉沉的,像一潭死水,某些时候被他大力搅动几下,才掀起一些涟漪水花,但很快又重回沉静如渊。
如今她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到显出几分真性情。
赵明斐低头,借透过纱帐的微光,看见她极力维持住脸上的冷淡,可绯红的脸颊,潮湿的眼眶,还有双眸剪水里含着他的倒影,无一不令他难以自持。
这一刻,他冷硬的心肠也化成秋水,软得一塌糊涂,忽然不想和她置气,想好好说说话。
赵明斐情不自禁抚上她微烫的脸颊,开口解释:“绿豆汤是寒性的,你现在要少吃。”
江念棠缓了一下,思绪回笼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忍不住刺他:“陛下脑子里除了怀孕这件事就没有别的了吗?如果您急着要子嗣,大可不必吊死在我这棵树上,按照您的能力一夜宠幸三四个嫔妃也不是问题,雨露均沾才能早日开花结果。”
赵明斐呼吸骤重,一时不知道该生气她骂他色令智昏,还是该高兴她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最后恨恨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唇反相讥,“按照皇后的建议,今夜还差个两三次才算完,后宫暂无其他妃嫔,就由皇后先接着吧。”
夜尽天明,赵明斐离开时撞上来报信的太监。
他赤急白脸道:“回陛下,芸夫人她忽发高热,是否要通知皇后娘娘?”
赵明斐沉声安排:“先去太医院请太医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另外备好车辇,再点五十人随行护送,有任何消息即刻传回宫。”
江念棠强忍疲惫,冒雪赶到京郊的一处庄子。
最初赵明斐想把人安排进宫休养,但芸夫人说不合规矩,更不想给江念棠带来什么麻烦,最后定在这里,离内宫只有一个时辰的距离。
江念棠急匆匆下马车,临进厢房前推开右想搀扶她的手,忍着腰酸腿软走进去。
“娘亲……”江念棠三两步走到床榻前,握住芸夫人的手,瞬间像抓了个烧红的炭,她惊慌道:“怎么会这么烫?”
这么大动静,芸夫人也未曾醒过来,闭眼平仰在床榻上,脸颊浮了层不自然的红晕,唇色却苍白如雪。
“到底怎么回事!”江念棠眉头一皱,又急又怒质问太医:“我娘一直没醒,你们也不知道想想法子。”
她语气不自觉带上些沉厉,恍惚间有几分赵明斐的影子。
太医们跪着战战兢兢回话,“皇后娘娘息怒,芸夫人是受了凉,加上底子弱发高热才昏迷不醒的。臣等已经施了针,等人醒后喂药就行了。”
江念棠压着火气问:“什么是能醒。”
“这……不好说。可能是一个时辰后,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天。”
江念棠终于在这一刻共情了赵明斐想杀人的心情,抽出一只手用力一拍床榻,厉声道:“本宫——,娘,你醒了。”
江念棠感受到掌心的五指动了动,立刻回头,对上芸夫人惺忪的眼。
芸夫人一睁眼就对上江念棠关切的眼,她眉宇间寒厉还未散去,看着有几分陌生,不过芸夫人很快清醒过来,回握她轻声道:“不妨事,你别大惊小怪。”
江念棠连忙扶她起来,回头颔首示意送药上来。
热腾腾的药汁散发出刺鼻的苦腥味,汤汁浓厚,看着就难以下咽,江念棠眉心重拧,“不能开些容易冲服的吗?”
为首的太医知道这位皇后深受陛下宠爱,不敢敷衍怠慢,耐心解答方子里的药有哪些,发挥什么作用。
当听到朱砂两个字时,江念棠忍不住眉心一跳。
“行了……”芸夫人听得头疼,笑着打趣江念棠:“你比太医还懂吗?小时候倒是看你对着我的药方翻过几本医书,原来棠儿还想当个女大夫。”
江念棠羞赧地喊了声娘,挥手让他们下去。
芸夫人静静看着江念棠,她的动作干脆利落,颇有母仪天下的大家风范。
“娘,喝药吧。”江念棠接过药,端着喂芸夫人。
芸夫人不是矫情的人,自个儿端着药碗一饮而下,没给江念棠尽孝的机会。
“娘,你怎么会受凉。”江念棠眼眸一眯,带着几分肃杀之气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为难你,你告诉我,我定会重重责罚!”
芸夫人笑道:“我的皇后娘娘的生母,谁敢怠慢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像初夏雨后的芙蕖花,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真,即便岁月和病痛也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印记。
她打趣道:“他们一个个奉承我还来不及,我能有今日锦衣玉食的日子都是托了娘娘的福。”
江念棠闷闷道:“娘,你好好的别生病,我们的好日子才开始。”
芸夫人抚摸女儿的脸颊,笑吟吟道:“自然,我会保重自己的,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自你入宫后我都没好好看过你,站起来让娘看看。”
江念棠扶住床榻直起腰,按照芸夫人的意思转了两个圈。
芸夫人认真将她全身上下来回看了几遍。
与从前唯唯诺诺相比,如今的江念棠眉眼间自信许多,尤其是她通身的气质端庄稳重,一举一动间显出皇家威仪。
芸夫人情不自禁弯了弯眼睛。
她从前也是个泼辣性子,乐坊里没有谁敢轻易欺辱她,只是后来被江府生生给磨了去。江念棠方才冲太医们发火的凌厉眼神,芸夫人好像看到年轻时张扬明媚自己。
女儿因她的出身从小被人诟病耻笑,这些年在江家人面前不敢哭也不敢笑,更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绪,生怕给她惹麻烦上身,就这么跪江夫人和江小姐面前苟且偷生,活成泥塑木偶般毫无生气。
江念棠的腰实在撑不住了,问芸夫人怎么样?
“棠儿变漂亮了,身上长了不少肉,不像以前瘦骨嶙峋得跟竹竿子似的。”芸夫人招呼江念棠坐下,目光掠过她发髻上夺目绚丽的凤钗步摇,笑吟吟道:“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江念棠脸颊微红。
“只不过——棠儿是有什么心事吗?”芸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今天进门后都没笑过。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有人欺负你了,跟娘说说。”
江念棠来之前告诉自己不可以在她娘面前露出破绽,但被芸夫人一问,她还是忍不住热了眼眶,胸口闷闷地像有一块石头压在上面。
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头,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哪里,我过得很好,陛下只有我一人,谁能欺负得了我。”
芸夫人看着强颜欢笑的女儿,猛地将她搂紧自己的怀里。
与赵明斐强硬坚实的胸膛不同,芸夫人的柔软温暖,江念棠像坠入云朵之中,回归母体让她感到安全踏实。
江念棠难以抑制地哭了出来,芸夫人什么也没问,掌心轻轻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
“是有些难处。”江念棠说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她捂住自己的小腹道:“陛下着急要一个孩子。”
芸夫人了然点点头,她隐晦地扫了眼江念棠襟口半露的红痕,安慰道:“放宽心,一定会有的。”
江念棠察觉到她目光所落之处,脖颈连同耳根子红成一片,不自觉别开些脸。
芸夫人知道女儿面皮薄,装作没看见她的羞窘。
药有安神的作用,芸夫人没多大工夫就有些困了,江念棠正好找借口躲出去收拾自己。
“我今晚上想在这里陪我娘。”江念棠对右想道:“你派人去跟陛下说一声。”
右想为难道:“皇后娘娘,陛下来时交代要在宫门落锁前回去。”
“去!”江念棠鲜少如此强势,右想被她震住了,立刻找人回去送信。
江念棠走入芸夫人隔壁的厢房等着,屋里的地龙提前烧了起来,暖呼呼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她以手支额闭目养神。
忽然窗框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她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
又一下。
再一下。
砸的时间间隔完全一致。
江念棠蓦地睁大了眼,瞬间清明。
她假装活动筋骨往后院走,院外的枯树上挂了一只纸鸢。
“皇后娘娘。”右想走过来,目光有些沉,江念棠的心也沉了下来。
右想开口:“陛下说明天一早必须回宫。”
江念棠神色诧异,没想到赵明斐这么容易说话,她微微颔首:“我和我娘一起住。”
“不行。”右想传达赵明斐的意思:“陛下让您睡隔壁厢房。”
江念棠早习惯他的独占/欲,闻言也没再坚持,“那你带人仔细收拾一下,我方才在里面好像看见耗子了。”
右想一听,立刻叫了几个带刀侍卫进去。
“你帮忙看看还要添置什么。”江念棠堵死她的话:“这里就这么大,你推开窗就能看见我。”
右想环视一圈,院中几乎没什么遮挡,犹豫间在江念棠迫人的眼神下答应了。
江念棠走到院中唯一一棵梅花树旁边,佯装赏花,树上的花已有败迹,红中透黑,像有毒似的。
右想一进房门就打开直通院内的窗,盯着江念棠的一举一动,上回在平溪猎场的教训让她记忆深刻,视线再不敢离开江念棠半步。
到了傍晚,芸夫人睡起来看见江念棠还在,又诧异又惊喜,在得知她今晚不回宫时震惊问:”这没关系吗?”
宫里规矩严苛,后妃留宿宫外是大忌。
江念棠挽住芸夫人的手撒娇:“陛下宠我嘛。”
芸夫人笑笑,心里那点不安稍稍放下,上午她没有完全相信江念棠的说辞,直觉她心里不只是这个问题,但屋内有人不好开口。
一个下午过去,女儿眉宇间的阴霾好像散了不少。
母女俩用过膳,江念棠见芸夫人精神不济,不想多留打扰她休息。
临出门前,芸夫人猛然抓住她的手:“棠儿,不要回头,往前看。”
有那么一瞬间,江念棠差点想将所有的心事都对娘亲吐露,顾焱沉重的爱,赵明斐压抑的控制,她夹在中间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的。”江念棠松开芸夫人的手:“娘你好好休息。”
冬日的天黑得快,还未到入定休息,院中景物已经模糊不清。
江念棠跟右想说自己吃撑了,想自己去院内散散心。
经过下午,右想安心不少,她坐在窗前的榻上,院内一览无余,再加上院外到处有人把守,便没有强行跟过去。
江念棠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然后走到某个角落,头顶是一棵十几年的老树,它的枝叶都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粗树干。
从厢房往外看,房檐上的光刚好照亮她一半的身体,另一半隐藏阴影里,与夜色混在一起。
“念念,现在是离开最好的机会,跟我走。”顾焱倒挂在树干上掉下来,全身藏在黑夜里。
“我上回已经说的很清楚。”江念棠语气比雪还冷:“我不会走的。”
顾焱以为她担心芸夫人,便道:“这里一共来了五十人,其中三十人驻守在外,内院只有二十人,我一个人就能击败他们。我们可以带上你娘一起走。”
“顾焱。”江念棠叫他的名字,听得顾焱心跳漏了一拍:“你要逼死我吗?”
顾焱沉默,再开口时嗓音潮湿:“我没有。”
他怎么会逼江念棠去死,他是怕她被赵明斐折磨。
“你知道我上回花了多少力气才让陛下相信闯入长明宫的是刺客。”江念棠压低声音,目光始终直视前方,不曾看旁边的人一眼:“你去从军吧,我听说恭王欣赏你,你可以投到他麾下建功立业,再娶妻生……”
“我不走!”顾焱坚决打断她:“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江念棠心里沉沉的,一言不发离开。
顾焱一直盯着江念棠消失在转角,她的背影坚决又冷漠。
江念棠一进厢房,就把所有窗户关得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
“我累了。”江念棠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安置罢。”
她躺在黑寂的屋子里,头一次没有点灯睡觉。
其实她怕黑只是个噱头。
当初顾焱传来坠崖身亡,尸骨无存的消息,她在西巷口日日点灯是为了能引回他在外游荡的亡魂。
后来点灯,是怕赵明斐察觉出端倪。
今夜,她不再需要这盏灯了。
江念棠盯着黑黢黢的窗牖处,目光好像要穿透窗户落在树杈间的人影上。
他应该还没走,但总要走的。
江念棠默默闭上眼,听窗外风雪肆虐,渐渐睡了过去。
庄子不比皇宫的殿宇用料结实,右想怕江念棠冻着生病,便吩咐将这间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格外热些,又给她铺上厚厚的褥子。
但厢房空间狭小,热气又太足,夜半三更的时候将江念棠热醒了。
她迷迷糊糊踢开跟褥子一样厚的绸面被,令燥热的气息快速散去。
正当她凉快了些许,厚重的被子重新压上来。
江念棠闭着眼再踢,发现没踢动,手无意识上前帮忙推,依旧没有推开。
她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困顿地眨了眨眼……然后惊悚地僵直身体,浑身睡意如潮水般褪去消散。
昏暗的榻边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轮廓模糊,却黑得令人发颤。
江念棠顿时吓得浑身颤抖,猛吸一口气,在发出尖叫的同时立刻用双手死死捂住嘴。
“你怎么在这里?”
江念棠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以为顾焱又像上一次擅闯长明宫那般要强行带她走,慌张去赶他:“你不要命了,快走!”
高大的黑影闻言动了动,却是往床榻方向倒。
下一瞬,江念棠的嘴被冰冷的唇封住,黑影的整个身体霍然欺了上来。
他疯了吧。
第72章 第72章他把她拉进地狱,自己怎……
黑夜遮掩视线,无限放大其他感官。
扑在脸上的冰冷气息渐渐下移,最后抵住颈窝处,与它同样冷的唇瓣沿着颈线渐渐往后移动。
眼看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江念棠四肢并用,疯狂挣扎,但压制她的力量更大。
江念棠的双腕被单手捉住,并拢在一起压过头顶,脚也被分别禁锢在榻上。
她的嘴虽重获自由,却不敢大声呼救。
“你冷静点。”
江念棠低吼他的名字:“顾焱,你别冲动!”
她以为顾焱被她晚上的话刺激到了,于是头脑发昏地闯进来,想再一次强行带她离开。
黑影在听见那个名字时顿了顿,钳制她手的力道略微松了些,而后又变得更紧,像是要折断她的手似的*。
江念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嗓音带了点哭腔:“你弄疼我了……顾焱,你怎么变得不听我的话了。”
黑影沉默不动。
隔着黑暗,江念棠也能感受到头顶锐利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像冷刀似的,凉嗖嗖刮在面上。
但他到底又停下来。
见人终于找回理智,江念棠放软声调劝他:“顾焱,别让我为难。等会有人听到动静闯进来,你我性命都不保。你好不容易熬出头,未来可期,不要毁了它。你的未来是我们一起努力多年才得来的,若是轻易舍去,你怎么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付出。”
她想唤醒他的愧疚。
顾焱是个非常有感恩之心的人,他知道自己去千山书院的机会是江念棠用所有钱财替他换来的机会,所以平日练功不敢有一丝懈怠。也知道她从府里获得钱财不易,平日里勤俭节约到吝啬的地步。
练武是个体力活,别人吃肉喝酒维持体力,他光啃馒头喝水,一段时日下来瘦得不成人形。但遇上江念棠要给芸夫人买药,他会在能力范围内买最好的药材。
“顾焱,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必替我担心。”
江念棠嗓音冷漠坚决,面上的表情却极为不舍,即便看不见人,眼睛也直勾勾地朝黑影面门而来。
黑影在她的注视下松开头顶的禁锢,江念棠心里松了口气,但胸口闷闷的。
这下他应该真的听进去的,以后不会再来找自己,只等赵明斐松口,顾焱就能离开皇宫,去寻找自己的人生。
黑影半天没有动作,她忍不住伸手往前推。就在要碰见他时,黑影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江念棠莫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下一瞬,黑影重新扑上来。这次他直奔江念棠衣襟而去,不消两三下就粗暴地褪去她的衣物。
江念棠又惊又怒地挣扎不休,推搡间她颈后的细绳被扯断,胸口忽地被冷风扫过。
啪!
巴掌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尤为刺耳。
“你疯了吗!”
江念棠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浓重的黑影,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她哭着说:“连你也要欺负我?”
赵明斐能在黑夜中视物,将江念棠的反应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抗拒,不舍,慌乱和盛怒,一览无余摆在他眼前。
脸颊被狠狠扇了一下,手指拂过的地方又痛又痒。
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竟然是原来他对顾焱下手也这么狠,赵明斐莫名其妙笑了起来,被打的地方忽然不觉得疼了,反倒希望江念棠打得更重才好。
从他假装是顾焱出现起,江念棠始终没有放弃反抗。
意识到这一点,他无声咧开嘴,一扫来时的阴郁。
看来江念棠真心实意不愿意跟顾焱离开,他满意于自己的威慑力效果显著,还有一种微妙炫耀自得感。
赵明斐暗自鄙夷顾焱,他的爱对江念棠一点用都没有,她最终还是选择乖乖待在他身边。
然而仅仅只是得意了一瞬,赵明斐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江念棠分明只要叫一声,守在外面的护卫就会闯进来,然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暴露顾焱。
她想保护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赵明斐的胸膛仿佛揣了个火炉子,怒火烧得噼里啪啦,恨不得将床榻上的女人焚烧殆尽。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纵容顾焱到什么地步!
赵明斐重新俯身欺上去,发狠地亲她,撕咬她的唇瓣,强制破开牙关,掠夺里面的每一寸润泽。
起初江念棠扭动得像一条垂死挣扎在浅滩的鱼,随着他愈发深入,身下人忽地停止挣扎的动作,手也从推拒变成勾缠。
她在主动靠近他。
然而赵明斐没有半点高兴,他的胸腔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团一团的冰球往里砸,冷得她浑身僵硬。
他微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眸底沉着阴鸷可怖的风暴,蕴藏着重重的杀机。
此刻江念棠双眸紧闭,表情似是放弃抵抗,又似甘愿顺从。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赵明斐怒不可遏,身上的血液忽地又被烧滚烧沸,腾腾地冲向太阳穴,他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一般。
见他迟迟未有动作,江念棠甚至费力支起上半身,搂住他的脖颈贴上来。
温软的身子在他胸口到处蹭,鼻尖亲昵地划过他的耳根,颈窝,像缠人的妖精,勾魂的鬼魅。
赵明斐心里忽热忽冷,热得想极近温柔好好疼惜她,冷得又想干脆直接弄死她。
他应该立刻叫人点灯,让江念棠好好看清楚他是谁,亦或者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在黑暗里惊恐难安,好歹这样能不叫他颜面扫地。
然而他的身体好像被她吸住了般,难以挪动分毫,尤其是她不仅痴缠上来,还主动吻住他的下唇。
不带一丝勉强,没有一点不情愿,贪婪又眷恋地贴着他的肌肤,细碎爱恋的吻令他半边身子都酥软起来,哪里提的起一点力气拒绝她。
赵明斐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她如此眷恋,如此顺从,恍若隔世般的温柔令他像是着了魔似的想占有,想体验。
他恼恨自己曾被江念棠当做是顾焱的替身,更恼恨自己今夜居然主动成为替身。
赵明斐咬牙切齿地拉过被衾,将叠在一起的两人密不透风的盖住,不多时窸窸窣窣的暧昧响动在室内响起。
一个怕丢脸被认出来而唇角紧抿,另一个怕惊扰隔壁的人死咬下唇。
江念棠被他弄得难受,克制住声响勉强道:“慢一点,我受不住。”
她喘着气,声音软成一汪春水,却比最烈的酒还要叫人激狂。
赵明斐喉咙上下滚动,想到她这般动人的模样是为了别人,难受得仰头无力地闭上眸,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在心口轮番上阵后,他猛地睁开眼,大掌拖住腰背将她翻上来。
两人位置瞬间颠倒。
赵明斐强势地抵住她的双肩,推她直起身子,待她坐稳后,掌心拍了拍她的后臀。
江念棠浑身一紧,僵直半晌后回缓了些力气,慢慢挪动双手撑在身前结实的胸膛上,随波沉浮。
赵明斐的心也随之忽上忽下,上时如飘飘然置身于九重天堂,下时如沉甸甸坠入阿鼻地狱。
上至最高点时,赵明斐重新见她压在床榻上,猛地咬住江念棠的侧颈,像是要咬断她的脖子似的
屋内的地龙不间断地燃烧着。
赵明斐下榻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面无表情看了眼沉睡的人,冷着脸悄声离开。
等室内重归平静,江念棠蓦地睁开眼,冷笑了声。
翌日,江念棠与芸夫人一同用了早膳,又敲打太医要用心服侍后便上马车离开。
车厢里,她手持巴掌大的铜镜往脖颈处照,雪肤上到处都是狰狞的痕迹,其中被咬的牙印处已淤成紫黑。
江念棠恨恨咬牙,赵明斐真是一条疯狗。
昨晚没认出是谁来时她还纳闷,顾焱即便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她这样放肆。
再说,顾焱连牵手都会紧张半天的人,怎么会脱衣服这般熟练,更何况她穿得还是御制的宫装,腰带上的绳结不能轻易解开,除非暴力破坏。
但来人不仅动作熟练,他的吻更是强势得令她熟悉。
赵明斐有许多属于自己的小习惯,比如吻她的时候喜欢先吻上唇,亲脖颈习惯性从右边开始……
早在江念棠认出他的时候,曾想过当场翻脸,大吵大闹一番,但她忍住了。
赵明斐不愿意表露身份,那她便随他。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江念棠能清晰感知他被愤怒又恼恨,他愤怒她把他认作顾焱,他恼恨他自己明知道还甘心沉沦。
痛苦吗?
那就痛吧。
江念棠眉眼冷淡,她也是这么痛过来的。
他把她拉进地狱,自己怎能独善其身。
入宫后,江念棠径直回长明宫,吩咐抬热水进来沐浴。
在别院不好叫水,不然恐怕她无法向她娘解释。
江念棠洗去一身痕迹,更衣后回到内殿时听见下面人来报恭王和恭王妃今早入宫,与陛下商量要事,现在恭王妃正往长明宫走。
她迅速吩咐右想替她梳妆打扮,心里琢磨他们夫妻二人应该是为恭王长子的事情觐见。
听说恭王长子最后被人送往东南方向,大概是在青州,龚州一带。他们派人去找当时接生的稳婆,只可惜人早已去世多年。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恭王夫妇急得团团转,恭王准备亲自去寻人,这回进宫大概是为了此事。
“皇后娘娘。”
恭王妃款款而来,正要行礼,被江念棠拦住。
“自家人,不必多礼,快请坐。”
恭王妃对看不上的人清冷疏离,对喜欢的人则亲和温柔,她也不见外,坐在江念棠的右下位檀木椅上。
两人聊着聊着就自然而然说起恭王长子的事。
江念棠关切地问起寻人进展。
恭王妃提到这个,眉宇间尽显哀愁:“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他长成了什么模样。今日我们夫妻进宫,就是请陛下帮忙画丹青图。”
江念棠疑惑地皱了皱眉。
恭王妃解释:“衍儿是我们的孩子,他的弟弟妹妹都有几分肖似我和王爷的地方,我们就想着请陛下照着我和恭王,还有玲儿和珑儿的样貌推测衍儿的长相。”
她说着说着,自嘲起来:“我知道这种方法无意义大海捞针,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在祈求衍儿还活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再难我也要试一试。”
江念棠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他还活着就表示命不该绝,终有一日会一家团聚的。”
恭王妃感激地朝江念棠点头。
江念棠也在思考如何找到恭王长子,她问:“除了从长相入手,他有没有别的特征。”
恭王妃答:“衍儿后腰处有一枚火焰纹胎记。”
第73章 第73章“现在,你分得清我和他……
火焰纹胎记。
江念棠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让她一下子没抓住这奇怪的感觉。
“我有个想法,或许王妃可以听听。”
江念棠给恭王妃出主意:“春日多雨水,龚、青二洲历来水患严重,我听陛下好像准备征集民夫去筑坝清淤,以防溃堤。赵衍今年二十三岁,按理说已成家立业,说不准会去找活做。咱们可以定制一批粗布麻衣,规定他们上工时换,下工时脱,借机检查后腰处的痕迹。”
江太后遗信中说吩咐稳婆把顾焱送给农户,越穷苦越好。她因为嫉妒恭王妃,所以要让她儿子过穷苦日子。
若将来真有用上赵衍的地方,他的悲惨也足以狠狠戳恭王妃的心窝子,说不定赵衍还会怨恨恭王夫妇,也不枉江太后一番算计。
恭王妃听后眼睛亮了亮:“你这个法子好。咱们还可以按年龄分活,二十岁至二十五岁的单独分在一个地方,集中排查。”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眉间的阴郁渐渐被雀跃取代,“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江念棠笑道:“我哪里会指点,信口胡诌了一番,别给王妃添乱才好。”
两人就细节落实又讨论起来,恭王妃心里对江念棠刮目相看。
最初对她的喜爱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陪赵明斐在西巷口患难与共,风雨同舟,足以见她的赤子之心,不是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之人,总的来说还是爱屋及乌的多。
后来江念棠一朝成为当朝国母,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但她依旧进退有度,低调谦和。
盛宠之下不见她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更没有恃强凌弱去向之前看不起她的,欺辱过她的炫耀报复,面对诰命夫人们一视同仁,不管她们是嫉妒鄙夷还是畏惧奉承,江念棠言语间都客客气气,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恭王妃暗暗服气,赵明斐看上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就冲这份气度胸怀,她如今是真心喜欢江念棠。
现在她又尽心尽力地帮自己出主意,恭王妃对她的印象更好,想到江念棠之前拜托她的事儿,恭王妃决定找机会探探赵明斐的口风,早些把顾焱弄出宫。
赵明斐与恭王商议完正事,瞧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起身往长明宫走。
他一路上都在想等会要怎么向江念棠兴师问罪,路过御花园偶然看见梅花枝头冒了新叶,心念一动,吩咐左思去库房取个东西送到长明宫。
只是没料到恭王妃竟然还在。
“王妃,王叔在宫门口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人影,该着急了。”
恭王妃起来见礼,打趣道:“我看是陛下是嫌我占用皇后娘娘的时间,急着赶人。”
赵明斐笑道:“朕不着急,王妃不妨留下用膳,朕好久没有与王妃同桌而食了。”
恭王妃哪里会不知趣,起身告辞,临行前将与江念棠刚刚讨论的方法与赵明斐三言两语交代清楚。
赵明斐听后意味不明地看向江念棠,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念念对这件事真是上心。”
江念棠垂眸,默然不语。
气氛忽然有些奇怪,空气沉抑逼仄。
“皇后是体谅我这个当母亲的苦心。”恭王妃本意是想在赵明斐面前夸赞江念棠,没曾想适得其反,赶紧打圆场道:“等衍儿找回来,我们夫妻一定会带他来好好叩谢陛下和娘娘。”
恭王妃走后,赵明斐走到江念棠身前,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他冷笑道:“这么卖力,想为顾焱做人情?”
江念棠侧过身体,躲避尖锐的视线:“陛下这么卖力,又是为谁做人情?”
“恭王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全力相助。”
“我与王妃一见如故,心甘情愿尽心竭力。”
赵明斐凝神看了她半晌,忽然笑出了声:“之前倒没看出你这般牙尖嘴利不饶人。”
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拇指按在江念棠右颈上,声音又骤然变得低沉:“这是什么东西?”
江念棠被他戳得背脊一颤。
她不用看也知道赵明斐碰到了什么地方,昨夜留下的痕迹太深,被指尖压得隐隐作痛,极不舒服。
江念棠心里骤然冒出火气。
她身上的痕迹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搁这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
“江念棠,你最好解释清楚,昨夜你到底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
江念棠学着他冷笑了声:“我一个人睡在屋子里,什么也没做,一觉睡到大天亮。”
“一个人?”赵明斐嚼咬这三个字,缓缓磨牙,有种生啖血肉的惊悚:“一个人能弄出这种痕迹,你真是有本事。来,你现在弄一个给我看看。”
江念棠打掉他的手,径直往内殿走。
他有病,她才不要跟着他一起疯。
耳边风声骤起。
赵明斐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江念棠被遒劲有力的手臂压倒在一旁的罗汉塌上。
他一手抓过双腕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襟口,被衣服藏起来的指痕顷刻间暴露在空气里。
“只放你出去一天,就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赵明斐黑眸沉沉,语气刻薄得像个妒妇:“顾焱昨夜不在宫中,是不是跟你去私会了,说!”
江念棠眉心一跳,摸不准赵明斐知不知道两人见面,不由移开目光。
她这副心虚的样子在赵明斐面前不啻于承认了。
她承认与顾焱私会,承认与顾焱肌肤相亲。
赵明斐全身的血液顷刻间像被油锅滚过一般,他眼前阵阵发黑。
她竟然真的敢做敢认,连辩驳一句都不肯。
“江念棠,你有没有礼义廉耻!知不知羞!”
赵明斐头上犹如泰山压顶般重得惊人,他恶狠狠掐住她的脖颈:“你在与他……”苟合两个字他甚至说不出口,“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份,你是谁的人!”
江念棠被掐的喘不上气,伸手去锤赵明斐的胳膊,然而却纹丝不动。
她的脸颊涨得越来越红,呼出的气逐渐微弱,就在她快要被憋死前,赵明斐蓦地放开了手。
“你们这么着急在一起,我不妨做个好事。”他屈膝退下榻,居高临下垂视她,下颌线如刀刃般锋利,“我这就去把他抓来挫骨扬灰,你再吃下他的骨灰,让你们的血肉长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赵明斐突兀地低笑了起来,温柔得令人心惊:“这样既不妨碍你和他在一起,也不妨碍我们。你说好不好?”
江念棠胸口急剧起伏,通红的脸瞬间煞白。
她清楚赵明斐真能做出这种事。
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艰涩的吱吱呀呀声。
赵明斐冷漠转身。
脚刚走到门口,一个青花莲纹茶盏摔在脚边,身后传来江念棠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
“你、你昨夜,又在哪里?”
江念棠喉管受伤,声音带着含血的嘶哑。
赵明斐忽地一怔,转过头来,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榻上佝偻的身影。
江念棠眼角绯红,双眸含怒,嘲讽一笑。
“怎么,陛下敢做不敢认吗?”
赵明斐被戳破,恼恨拂袖而去。
左思奉命去取东西,刚踏进长明宫就撞上盛怒的陛下,眼见赵明斐冒雪而行,他也不敢出声提醒。
手里的东西像个烫手山芋似的,送进去也不是,拿回去也不是,最后揣进自己怀里跟着往外走。
一群人闭口缩首,惊魂不定地跟在他后面,一路死寂。
赵明斐被迎面撞上来的雪花模糊了视线,他半眯眼眸,脑子里各种情绪轮番上涌。
江念棠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认出之后为什么没有当面质问,她昨夜认出他后是在故意膈应他,还是将错就错,故技重施把他当做顾焱的替身。
一想到是后者,他脸色铁青,疾行的脚步猛然刹住。
后面跟着的人仓皇停下,有人没留神撞到前面的,囫囵跌作一团,立刻起身瑟瑟跪伏在地。
赵明斐调转脚步想重回长明宫问个清楚,刚走几步又一次转了回来。
若是问出口,江念棠不要命地回答第二种,他不杀她,真是一点颜面都没有了。
更何况在明知她把他当作替身的情况下还上赶子去凑,赵明斐只觉得拂面而过的寒风像一个个巴掌似的打在他脸上,又冷又痛。
赵明斐堵在胸口的气儿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他冷声道:“传朕命令,严查本月没有允许擅自离宫的侍卫,有违反者统统关押起来,按律责问。”
左思慌忙应喏。
宫里的侍卫责任重大,非必要不得出宫,休沐间隔半年一次。他们身系着宫内安全,再往严格说关乎皇帝安全,事关社稷安危,马虎不得。
不让其随便出宫也是怕有心人利用御前侍卫做文章,他们是离皇帝最近的一批人,若是被鼓动昏了头,出其不备对陛下拔刀,江山危矣。
然而法理不外乎人情,再加上御前侍卫里有不少成亲的,半年回家一次未免不通人情,所以在正常轮休时有个急事出宫,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者他们能成为皇帝的心腹,家底早就被调查得清清楚楚,御前侍卫是份肥差,除非有天大的好处,没人会自毁前程。
赵明斐的命令一下来,李玉就知道他真正想惩罚的是谁。
但陛下没有明说,就是还不到最后挑破的时候,他心领神会地抓了几个典型陪顾焱一起蹲大狱,多了个心眼将他们分开关起来。
赵明斐冷了江念棠几天,忙着安排寻找恭王长子的事。
御案前,赵明斐快速浏览纸上不同的火焰纹。
没人知道江太后信中的火焰纹到底长什么样,为了以防万一,赵明斐命令下面的人查找不同的火焰纹给恭王做参考。
忽然,他目光一定,被中间一个精巧镂空的图案瞬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江念棠曾夙兴夜寐,早晚赶工给他做过一套寝衣,后来添上了跟它一模一样的火焰连纹。赵明斐之所以记得分毫不差,是因为他们大婚的喜服上都是这个图案。
他死死盯着火焰莲纹,像要烧穿它似的。
负责收集整理的编纂躬身垂立在下方,猛地感受到上头突如其来的威压,背脊生寒,余光瞥到陛下的视线,脑子一抽开了口。
“这是从古籍中还原的一种火焰纹,据记载是改编于洪荒时期的七海十三州广为流传祭天阵法,常用在大婚。夫妻双方站在莲纹中央祭告天地结为眷侣,寓意融为一体,生生世世不分离。”
话音刚落,殿内气氛陡然降至极点。
赵明斐耳朵里只听进去“成婚”、“夫妻”、“生生世世不分离”几个词,眼前浮现当日江念棠试穿嫁衣时的妩媚动人。
红色的衣裙,艳丽的唇瓣,无一不让他双眸涌血难止。
她想做夫妻,不分离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赵明斐收了眸光,随后打开放在案桌旁的锦盒。
指腹寸寸抚过碧色翡翠,通体光滑如上好的丝绸。
京郊庄园那夜他不肯率先露出真容,心里其实在期待江念棠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自己,然而她却叫了顾焱的名字。
即便她后面分清了,但到底还是弄错过。
没关系,他已经知道如何让她彻底分清二者。
御座上传来一声轻笑,却听得编纂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大祸临头,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颤声高喊恕罪。
赵明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不带情绪道:“去长明宫把江念棠带到地牢门口。”
左思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反应慢了半拍,不确定地抬头看了眼赵明斐:“地牢?”
赵明斐冷眼扫过,他登时打了个觳觫,逃似的转身去传圣喻。
江念棠接到这个奇怪的命令后多问了一句,左思却把嘴闭得死死的不肯多言,只一味地催促她赶紧去。
皇宫地牢的入口在一处假山里,周围重兵把守,这里一般用来关押犯了事的皇亲国戚和受罚的宫人。
江念棠到地牢门口不见赵明斐的踪影,她还没歇口气就被强硬地请下去。
从青天白日到昏暗逼仄的牢房里,江念棠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有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错觉,她难受地皱着眉前行。
地牢走道很黑,左边的墙壁上隔了很远才有一盏煤油灯,右边是一间间隔开的牢房。
牢房里没有灯,望过去黑黢黢的一片,无法判断里面是否有人,显得恐怖幽深。
在这里每一刻都变得格外漫长。
“到了。”
左思的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牢房里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震荡出巨浪,又像是沸腾油锅里洒下的一滴水,顷刻间炸了起来。
他说完这句话,躬身退了出去。
江念棠立在牢房前方,牢门是关着的,缠在上面的锁链却被打开,其中一端悬在空中,有些许摇晃。
“不进来看看。”
赵明斐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不变喜怒。
江念棠不知道他平白无故又在发什么疯,惊悚不已,想转身就跑。
她的脚刚后退一步,里面的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似的,淡淡道:“不想见我,连故人也不想见了吗?”
江念棠眼眸骤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漆黑的牢房。
“进来。”
赵明斐再次发声时,江念棠后退的脚跟重新回正,她咬紧下唇顶着牢门把手。
她不敢进,更不敢不进。
江念棠从没想过赵明斐会这么快撕开他们彼此之间这层窗户纸。
赵明斐对顾焱的态度一向是避而不谈,嘴上虽然一直在用顾焱威胁自己,但从不肯自降身份与他混为一谈。
他高傲骄矜,不肯承认自己是顾焱的替身,更加不屑与他当面对峙。
江念棠从没想过有一天赵明斐会直接找上顾焱。
但如果不进去,赵明斐会直接杀了他的,江念棠无比清楚这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牢房门摸黑走了进去。
赵明斐一步步看着江念棠走过来,将她脸上的惊疑恐惧看得一清二楚,眼中的恼怒难堪也尽收眼底。
赵明斐无声笑了笑,在她脚踩上地上躺着的人时好言出声提醒:“小心脚下。”
江念棠还是被绊倒了,身体前倾往前扑。
赵明斐长臂一拦,将人扶起,手牢牢抓住她的小臂。
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反应过来刚才踢到的是人后倒吸一口凉气,“他是什么人?”
赵明斐道:“我以为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江念棠登时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雪水,霎时浑身僵冷,难以置信地张口:“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取他性命,你这个言而无信的混蛋!”
她已经顾不上骂赵明斐背信弃义,想也不想地转身欲下蹲去查看顾焱的情况。
江念棠不信,也不敢信顾焱死了。
手臂被大力一拽,江念棠还没碰到顾焱的身体,先一步被赵明斐强行扯回怀里。
“他还没死呢?”赵明斐切齿道:“你要是敢碰他,我保证他活不过今晚。”
江念棠听到这话,停止挣扎,她压低声音问:“你又想怎么样?”
把她找来,难道就为了让她亲眼看看顾焱的性命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赵明斐从怀里掏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月色般的冷光顿时照出两人的脸,江念棠却本能回头去看躺在地上的人。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顾焱苍白的脸,他双眼紧闭,唇瓣泛白,凌乱的碎发糊在鬓边,看上去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江念棠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重新用力推赵明斐,然而她无论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
赵明斐把夜明珠仍在顾焱旁边,他全身顷刻间笼罩一层蒙蒙的白光,同时让江念棠看清他起伏微弱的胸膛。
“他犯了宫规,被罚了。”赵明斐的头靠近江念棠的耳朵,“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的,太便宜他了。”
江念棠眼眶里溢了泪,嗓音无力又恼恨:“你是故意的!故意罚他,实际上是惩罚我。你生气当夜没有立刻认出你,还叫了他的名字,是不是?”
赵明斐轻笑一声,在黑暗里精准地咬住她的耳垂,声音沉哑道:“是啊,我不高兴你分不清楚我们两个人。既然你自己做不到,我来帮帮你。”
话音刚落,江念棠的嘴被堵住。
昏暗的牢房内,赵明斐把人抱起来抵在墙角,不远处的地上,顾焱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
从这个角度,江念棠刚好能窥见一丝顾焱被夜明珠照亮的脸。
他似乎不舒服,长睫不规律的颤抖着,好像随时会醒过来。
“你、你好了没有。”江念棠的声音比顾焱的睫毛还颤,她死死盯着夜明珠照见的方寸之地,生怕下一刻他会睁眼。
赵明斐的手从裙摆下重新出现,指尖润着一层水光。
“马上。”他冷静拿出碧色玉管,五指再一次探进深不见底的沼泽内。
异物感令江念棠差点叫出声,及时被赵明斐以吻封口。
等她习惯后,赵明斐放开冰冷颤抖的唇,语气格外平静:“现在,你分得清我和他了吗?”
江念棠又气又难堪,情绪猛一上头,晕了过去。
陷入黑暗前,她朦朦胧胧间看见牢房墙上的壁灯,模糊的焰光刺入双眸。
一段尘封已久的对话在脑海里不经意开启。
那是她与顾焱第二次见面,她想报答他的赠药之恩,主动上前问他的名字。
“我叫顾焱,三个火的焱。”
“我爹娘说我五行缺火,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我觉得他们被骗了,有一次我洗澡的时候发现腰上有个红印,像火一样。”
第74章 第74章“说不准已经怀上,又被……
江念棠再一次醒来时已经回到长明宫寝殿的床榻上。
入目是熟悉的金纱帐,帐顶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宝相花被昏黄的烛光侵染,显得愈发黑沉,它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准备随时扑上来抓住锁定的猎物。
江念棠顿觉被压得透不过气,支起胳膊侧身想要逃离。
刚一挪动身体,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手臂僵硬半晌才缓过来,难堪地伸进被衾将东西取出来。
被浸润过的碧玉沾上她的体温,颜色变得更加鲜亮,若不是形状难以启齿,温润的触感适合拿在手里把玩。
江念棠看也不看,抿唇嫌恶丢在一旁。想了想,又羞恼地把东西塞进旁边的枕芯中央,眼不见为净。
做完这一切已经耗尽她全部心力。
江念棠仰躺在榻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顾焱奄奄一息躺在牢里的场景。
赵明斐对顾焱的容忍度已经逼近极限,这次去地牢是他最后的警告,警告江念棠不要再和他见面,更不*要心存不切实际的妄想。
抚上平坦的小腹,默数三月之期还剩下一般,她心里急死了。
赵明斐言出必行,她一点也不敢赌三个月之后他能心软。
但怀孕这种事听天由命,她在江府时听下面人唠嗑闲谈时说过越是想要,越怀不上,反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居多。
这条路的不确定性太大了,江念棠默默数着一朵朵宝相花,突然想到了昏迷前脑中闪过的记忆。
龚州,火焰纹胎记。
她的心脏漏跳一拍,随后难以抑制狂跳起来,一个异想天开,荒诞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里萌芽,生长。
顾焱会不会就是恭王的长子。
不,不可能。
江念棠立刻否决了。
顾焱父母双亡,不是孤儿,不符合条件。
江念棠激动的心霎时冷了下来,但不由自主地想要是他是该多好,这样顾焱再无性命之忧。
恭王夫妇对赵明斐恩重如山,他们的儿子除非篡位弑君,否则赵明斐绝不会下死手。
顾焱是赵衍就好了。
顾焱,赵衍……
两个名字在她嘴里轮番默读,头顶的宝相花越来越红,像是要烧了起来。
火焰纹胎记,火焰,红色。
江念棠不死心,努力回忆顾焱身上的胎记。当年他说的时候自己没在意,再说他是个男人,自己哪里好意思去看外男的后腰。
后腰。
赵衍的胎记也在后腰,他们的年纪也是一模一样。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江念棠忽然想到要是赵衍已经死了,顾焱为什么不能去给恭王夫妇当儿子。
顿时她又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连这种昏招都想得出来。
可若不是被赵明斐逼到绝路,她也不会绞尽脑汁替顾焱找个靠山,整个大虞能让赵明斐心有顾忌的只有恭王一家。
顾焱怎么就不是赵衍。
江念棠长叹一口气,赵衍生在夏末,顾焱生在初秋,他们只差了一点点。
等等!
从京城到龚州,快的话十五日,慢的话一月足以,恰好是夏末与初秋的间隔。
“来人,去请恭王妃进宫。”
江念棠要找恭王妃再问问清楚,除了火焰纹,赵衍还有没有别的特征。她依稀记得恭王妃提过一嘴,顾焱长得像她的二哥。
如果顾焱真的是赵衍,恭王妃的二哥不就是他的舅舅。
外甥肖舅。
江念棠的眼里迸射出精光,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死寂的心再一次跃动起来。
一定要是啊。
她顾不上身体的难受起来梳洗,如数家珍回忆着这么多年顾焱的举止习惯,尤其是天生的特质,比如对什么东西过敏,对什么擅长,害怕什么,点点滴滴在她脑海里过了好几遍。
等待格外难熬。
江念棠问了好几次出宫去请人的宫人,得到的都是摇头。
右想虽然看出江念棠着急见恭王妃,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真实目的。
江念棠知道右想奉命向赵明斐汇报她的一举一动,也不瞒着她找人,反正她一直对恭王妃都很亲近,积极参与寻亲一事,这段时间没少邀恭王妃进宫一叙。
“皇后娘娘,人回来了。”
守在门口的宫婢朝里面喊了一声。
江念棠蹭地一下站起来,急切问:“如何。”
传信的宫婢跪着答话:“恭王府里的人说王妃昨日就出城去慈恩寺祈福,要沐浴斋戒三日。”
江念棠闻言直愣愣地坐下来,喃喃自语道:“是我忘了,上一次她还跟提过要去求菩萨保佑早日找到赵衍。”
她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五指微微蜷缩。
这三日,必须要稳住赵明斐。
江念棠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赵明斐昨日刚发作一番,短时间不会再轻易动怒找顾焱的麻烦,只要自己不惹他,应该能平安度过。
她暗自告诉自己,近几日无论他怎么讥讽磋磨她都要忍住,不可与他正面起冲突。
午间歇晌时她隐隐觉得小腹绞痛,去内室一看亵裤脏了。
江念棠失望这一次没有怀上,又庆幸来小日子来的正是时候,赵明斐在这几日会稍微收敛脾气。
然而这回月事格外磨人,也不知道是冬日受了凉还是被受了惊吓,江念棠夜半三惊忽然被痛醒,额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地冒出来。
她蜷缩身子缓解疼痛,咬牙忍耐。
赵明斐即便是睡觉也会时刻保持警觉,是以江念棠一有动静他就睁开了眼,看见她脸色苍白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
长臂一揽,将人一整个抱在怀里。
炙热的掌心贴上微凉的小腹,疼痛瞬间缓和了些,江念棠忸怩地偏过头去。
“又没有怀上。”赵明斐漫不经心笑了下,听不出是失落还是高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江念棠在他覆上来时反射性想打掉他的手,又生生忍住,可听他这般讽刺,再次被激起了脾气,冷冷刺他:“说不准已经怀上,又被你弄没了。”
暗指赵明斐在地牢时对她做的事。
赵明斐脸色微沉,凉凉怼回去:“说明孩子也不想让我饶过他的命。”
江念棠不欲与他多言,恨恨转过身背对他。
赵明斐全然不在意,大掌拢了拢覆盖更广,继续闭眼睛睡觉。
那只手整夜都没有离开过江念棠的腹部,掌心温度慢慢渗进肌肤,暖遍全身。
她醒来的时候,代替手覆在肚子上的是一个暖袋,里面装满了盐。
盐袋热敷有温经散寒的功效,但盐是珍贵之物,从前在江府只有江夫人和江盈丹能在小日子来时。
江念棠起床的时候腰酸腹痛的症状减轻一大半,被疼痛凝滞的思考再次转动。
其实除了恭王妃,还有一条路子是直接问顾焱,他的父母姓甚名谁,原籍在哪里,生他的稳婆是谁。
只不过现在她被赵明斐盯着,顾焱那处也被监视,两人根本没机会见面。
也不知道顾焱还在不在地牢,他的伤又如何。
江念棠想着想着,小腹又开始痛起来。
右想瞧见她眉头紧锁,赶紧派人去请太医,跟着太医回来的还有赵明斐。
李太医休养多日终于能下床,他带着小徒弟一起来长明宫,小徒弟正是之前在马车上替江念棠把脉的张太医。
张太医不仅是李太医的徒弟,也是他挚友的独子,之前张太医被陛下嫌弃的事儿传到李太医耳朵里,他就在琢磨着如何帮徒弟重新立名。
李太医已经到了荣养归乡的年纪,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张太医,如果陛下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医术不精,往后他在宫里的日子就会很难熬。
因而今日他把张太医叫来打下手,希望能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挽回一些印象。
张太医明白师父的苦心,心里感激不尽,动作愈发谨慎,生怕出错。
“昨夜她腹痛如绞,缘何如此?”赵明斐坐在一旁,无形中散发的威压令张太医背脊生硬。
李太医是赵明斐的心腹,亦是看着他长大的人,说话不像其他太医那般隐晦:“臣观娘娘面色苍白,脉象虚弱,体虚之症愈发严重。”
他眉头一皱,狐疑地再次搭三指诊脉,闭目细细感受。
屋内陡然寂静下来,只听得见些微的呼吸声。
赵明斐亦安静等候,无声瞥了眼榻上的江念棠,眉目微冷。她面色如常,好像对自己的病情一点也不关心。
李太医一直屏气凝神诊了近一刻钟,方才睁眼,面色似有犹豫。
赵明斐道:“太医不妨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李太医捋了捋下颌胡须,沉吟开口:“臣斗胆,娘娘似乎是……中毒了。”
话音一落,满室皆惊。
赵明斐周身气势陡然上升,眸光锐利如刃尖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中毒?”
被扫射的每一个人无不惶惶瑟瑟跪下,其中右想感受到的压迫感最大,她负责长明宫里里外外所有事物,江念棠衣食住行皆经她手。若说下毒,她是最有机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右想当即激动地跪着指天发誓:“奴婢素日里谨慎小心,但凡娘娘接触之物无一不亲力亲为,尤其是入口之物更是慎之又慎,请陛下明鉴。”
说完她伏地而跪,不再辩驳。
赵明斐冷厉的目光扫了一圈,他也不信有人敢在长明宫下毒,眸光明明灭灭最后落在江念棠身上。
江念棠没想到来了个医术精湛且真敢说的。
她敢用朱砂避孕就是在赌太医院们没一个能想到,就算是想到也不敢说,况且她这段时间已经停用朱砂,还想方设法排出体外,理应无碍。
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杀出个程咬金,她此刻只能装到底,更没想到赵明斐居然如此敏锐,第一个怀疑到她身上。
毕竟自己下毒害自己一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江念棠佯装皱眉不解,眼神还有几分惶恐茫然。
赵明斐眯着眼凌厉地审视江念棠,沉声问李太医:“能诊出是什么毒吗?”
李太医摇摇头:“陛下稍安勿躁,娘娘体内毒性不大,于身体暂时无碍。只是一时半刻不好确认,需要仔细问过娘娘平日里的衣食住行才能准确判断。”
他转头看向右想,“皇后娘娘近半月的一日三餐,还有所有入口之物你且说来与我听。”
江念棠身为皇后,一日三餐皆有详细记录,包括吃了什么菜,吃了几口,吃后反应等等。
右想亲自去取了她的起居注,在李太医翻阅时静默不语,他稍有疑问立刻回答,无一不细。
李太医不消多时便翻阅完毕,随手递给张太医复核,自己又问起皇后平日里接触的东西。
右想娓娓道来,如数家珍,遇到可疑的物件立刻叫人搬来让李太医查验,但均一无所获。
江念棠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料想是体内朱砂毒性太弱,无法被诊出,只要她咬死不认,没人能查出来。
赵明斐的注意力一直放了一半在江念棠身上,她从眉目紧绷到松动之态被他尽收眼底,眸底不由渗出几分阴沉。
他敢断定,她身上的毒十有八九与她自个儿脱不了干系,只是赵明斐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而且这毒不影响平日生活。
现在没有证据,赵明斐先按兵不动,等李太医查出是什么东西后再好好跟她算账。
李太医皱眉沉思,再问:“皇后娘娘平日里有什么爱好,亦或者近日有什么变化?”
右想又一一细说,李太医细细琢磨后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然而跪在李太医旁边一直充当木桩子的张太医神色古怪,他偷偷抬头看了眼榻上的江念棠,只见她一副面容淡漠的模样,欲言又止。
赵明斐何其敏锐,当下厉喝一声:“张太医有话直说,若敢隐瞒乃是欺君之罪。”
他慢声威胁:“你想被诛九族吗?”
张太医当即冷汗如瀑,一点也不敢隐瞒撒谎,哆哆嗦嗦颤声道:“臣、臣只是想到当日在马车里,曾无意间看到一本涂满朱砂的书籍。”
李太医久居深宫多年,一听到朱砂二字登时心里有了数,不免朝榻上之人投去惊诧的目光。
赵明斐瞬间想到江念棠一路都在用朱砂批注作话,沉声道:“确有此事。皇后平日里偶尔画画,也会用到朱砂,可是有何不妥?”
问的是李太医,看的却是江念棠,目光择人欲噬。
江念棠硬着头皮装作无动于衷。
李太医见状叹了口气,朝帝后两人的方向跪下,郑重道:“朱砂是药亦是毒,能安神镇痛,却也可以长久避孕。”
李太医最后那两个字说的极轻,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在赵明斐头上。
“避孕?”
赵明斐是笑着重复这两个字,但他的眼睛没有一点弧度变化,双眸冷漠而平静地注视着江念棠。
仔细看,眸底透出骇人悚然的疯狂。
第75章 第75章“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朕……
江念棠在对上赵明斐那一瞬间想了千百个借口和理由。
她不知道丹砂有毒。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口。
可能是不小心沾上的,也有可能是偶然在作画时混在茶水里,她误服了。
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个正着,谁也不能定死她的罪。
江念棠以为赵明斐会愤怒,会逼问,她也做好了咬牙硬抗的准备。
然而赵明斐只是死死盯着江念棠,看得她毛骨悚然,万分惊惶。
屋内早已一片死寂,连呼吸都听不见,偶尔传来窗外枝头被雪压断的声音。
赵明斐周身气压低沉,尤其是黑沉的双眸压抑着暴戾,冷峻的面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鸷沉抑,看似平静实则能轻易掀起摧枯拉朽的风暴。
江念棠下意识想往后退,却生生忍住。
现在退,不就是心虚的表现。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似乎只需要一丁点火星就能爆炸。
忽然,赵明斐先移开择人欲噬的目光。
“皇后娘娘劳累困顿,开些温补方子。”
他语气平静,有条不紊地颁布一条条命令:“李太医年事已高,等过完年,朕派人送你回乡,荣归故里。”
“至于张太医……”赵明斐眸光微敛,杀意顷刻间暴露无遗。
李太医登时明白过来赵明斐的用意。
今日之事,不能泄露。
“陛下!”李太医大呼一声,跪伏不起:“张太医医术不精,辜负陛下的栽培,臣恳请将他即刻罢官,逐出太医院,永世不得录用。”
赵明斐眸光明明灭灭,瞥见李太医两鬓斑白的华发,改口道:“准。”
张太医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才敢慢慢喘出来,顿时浑身无力,四肢瘫软。
江念棠僵硬着身体看着赵明斐淡漠地安排两位太医的去路,又调右想离开长明宫回紫极殿,重新安排一批新人伺候……
她手指死死陷入掌心,极力克制身体颤抖。
下一个就要处置她了。
江念棠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张开嘴,之前想好的解释却好像被黏在喉管,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赵明斐似乎也不需要她的解释。
待处理好一切后,他背手大步离开长明宫。
期间对她没有说一个字,亦没有投来一个眼神。
江念棠就这么呆坐在榻上,直到天色渐沉,才如梦初醒般缩起脚,双手抱住膝盖,埋头于臂弯中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是害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赵明斐自那日起再也没有来过长明宫,也没有对她闭宫禁足。
江念棠等到第三日,惴惴不安地派人去请恭王妃入宫,却再一次得知她随恭王一同前往青州,准备开春后防治水患的相关事宜,来回大概需要一个半月。
正好是她与赵明斐约定结束的日子。
他好像忘记了她,但江念棠不敢忘记三月之约。
她派人去传话,得到的永远是陛下正忙于政务,陛下暂时无暇见她,陛下今日有事……
饶是江念棠再蠢笨愚钝,也知道他对自己终于失去了兴趣。
换作以前,她高兴得恨不得放鞭炮,但真到了这一天,江念棠惊觉她连笑也笑不出来。
每夜躺在榻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赵明斐看她的最后一眼。
不可置信和愤怒的情绪交织在眼底,最后在黑沉如渊的瞳孔里渐渐冷去,凝成寒霜。
江念棠常常被这个眼神从梦中吓醒,醒来后再也睡不着觉,睁眼盯着窗棂,看天从黑转明,然后一整天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一有风吹草动,她整个人惊惧难安,频频看向宫门口,生怕赵明斐某一日提着顾焱的人头到她面前。
日复一日,江念棠竟觉得比之前赵明斐夜夜来长明宫的日子还要难熬,天灵盖好像顶着一把细绳悬垂的利剑,说不准哪一刻就会掉下来,戳穿她的脑袋,直插心脏。
长明宫在诡异的平静慢慢度过。
转眼就到了冬至,长明宫台阶上的雪越积越厚,宫门到大殿之间被白雪覆盖,看不出青石板路,偶尔有一两个脚印踩在上面,也很快会被新雪掩埋。
入夜以后连廊檐下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灯烛在寒风中忽明忽灭,像是随时会熄灭,远远看过去阴森恐怖。
灯火璀璨的长明宫一下子变成了冷宫,到处都是暗暗的,一片寂寥萧瑟。
江念棠不怕黑,也不惧鬼神,但有些畏冷。
即便屋内地龙烧得再热,她依然会夜半三更被冷醒,醒来后四肢冰凉,自己怎么捂也捂不热。
冬至那日,御膳房按制送来热腾腾的饺子,江念棠随口吃了两个就俯身呕吐起来,旁边伺候的宫婢连忙上前替她拍背,但不得其法,差点把江念棠的魂拍没了。
“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新分配来的宫婢见人面红耳赤,吓得立刻跪下求饶。
江念棠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几口,待缓过气来后挥挥手:“不妨事。”
见小宫女还是瑟瑟发抖,不敢起身,江念棠弯下腰扶她起来:“地上凉,小心风寒。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受宠若惊,低声回:“奴婢叫微雨。”
微雨之前是浣衣局一个洒扫的新晋宫女,不知怎么就被调到长明宫服侍皇后娘娘,最初她又高兴又惶恐,自己没什么大本事,怎么就一步登天了。
到了长明宫后她才知道,这里原本的宫婢们全部被换掉,连曾经跟在皇后身边的右想姑姑都离开了。
宫里都在传皇后失宠了。
微雨刚来的时候天天害怕,既怕自己要老死在冷宫中,又怕皇后拿她们泄气,她一直以为长明宫消失的宫女是被皇后撒气处死了。
然而渐渐她觉得自己大错特错,皇后娘娘是个极好的人。
天寒地冻,她让守夜的宫婢轮流休息,还给她们拿来厚厚的褥子。命令入夜以后只需要点大殿门口的两盏灯,她们不用把沉重冷硬梯子搬来搬去,冒着摔伤的风险登高点灯。
微雨从没见过皇后娘娘发火,她说话总是轻声慢语,像三月里绵绵春雨。
长明宫差事清闲,不用害怕犯了错就受罚,月钱按时发,主子也好伺候,她来了几天就觉得自己的脸胖了一圈。
微雨暗自腹诽,原来冷宫待遇这么好。
江念棠让微雨把剩下的饺子分给下面人吃,沾沾喜气。
微雨分完东西回来,看见皇后面容淡漠倚在窗牖边,正往外看。
她的眼睛很美,柔柔的天光覆在上面,像琉璃一样澄澈,但眉眼间却似有淡淡哀愁。
“皇后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微雨大着胆子建议。
微雨猜娘娘是想陛下了。
虽然不知道帝后两人为什么吵架,但过了这么多天,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
陛下不来长明宫,娘娘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也没个结果,心里一定难过又着急。
微雨猜中了一半,江念棠确实焦虑。
这么多天,也不知道顾焱的伤怎么样,赵明斐有没有对他下死手。她好几次都想直接冲到紫极殿去问,但这股冲动又被按耐下来。
江念棠隐约觉得她若是去了,只会让顾焱死得更快。
“走走也好。”江念棠好久没有出寝殿,胸口闷闷的,便同意了。
她简单梳了个妆,披上大红色金边氅衣,缓缓行至御花园。
不期然与赵明斐在某个转角处撞见。
双方俱是一愣。
赵明斐率先反应过来,原本就冷淡的脸更寒三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江念棠站在原地像个冰雕似的一动不动,不消几吸之间,赵明斐的背影越来越远。
“皇后娘娘,咱们不跟上吗?”
微雨比江念棠还急,好不容易能撞见陛下,应该好好抓紧机会才是。
江念棠放在裙摆两侧的五指猛地一攥,垂眸不语。
眼看陛下就要消失在天边,微雨看了眼踌躇犹豫的皇后,急得跺脚:“皇后娘娘,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遇到陛下,难道您要继续苦苦守在长明宫等吗?”
江念棠提了口气,侧首道:“你回宫,我自己去。”
她怕赵明斐迁怒微雨,重蹈木鸢的悲剧。
“陛下,后面好像有人追过来。”
左思小心翼翼提醒,不敢提皇后两个字,他两步一回头,三步一侧身,一边担心江念棠摔倒,一边又要时刻观察赵明斐的脸色。
赵明斐眉目低垂,一言不发。
左思忽地哎了声,赵明斐眉头一皱,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皇后娘娘走不快,她为了赶上咱们一路小跑,方才差点摔倒了。”
赵明斐脚步一顿,冷嘲道:“活该,谁让她跟。”
左思跟在赵明斐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气自认还是能摸到一点,他嘴里的话虽冷,可步子却不由放缓了些。
左思心领神会:“新拨给长明宫伺候的人太不着调,不阻拦也就罢了,还让皇后娘娘一个人在雪地里跑,要是摔着可疼了。”
赵明斐冷冰冰道:“你要是心疼她,自个儿不去扶她。”
说罢,步子又加快了。
左思登时噤声,心道您跟我一个太监吃什么醋。
江念棠好不容易快跟上赵明斐,忽然又拉开了距离,紧赶慢赶也没追上赵明斐的步子,眼睁睁看他穿过月洞门往御书房去。
大虞规定,后宫嫔妃不得随意靠近御书房。
江念棠止了步,不甘心地目送他消失在眼前。
赵明斐走到拐角,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余光捕捉到朱红色氅衣裙摆,猛然想到什么,心里一阵刺痛,脸色铁青进御书房议事。
今天轮值伺候的大臣依旧如惊弓之鸟,他们个个心里叫苦连天,连续数日陛下的脸色都阴霾密布,要求愈发严苛。尤其是今日,从一进门就满目寒光,被陛下冷眼扫过的臣工登时额头淌了冷汗。
“恭王下青州和龚州负责预防水患,有人竟敢中饱私囊,克扣饷银,不怕有命贪没命花么?”
赵明斐猝然将手里的奏折仍在地上,三个大臣跪在打开,凑在一团打开,里面是本次饷银经手人员名单,其中被靛青色笔圈出来人密密麻麻一片,仅有少数几个幸存者。
“微臣冤枉,请陛下明鉴!臣绝对没有贪污一分一厘啊,陛下!”
中间的大臣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圈出来,吓得四肢发软,脸上血色尽失,呜呼哀哉喊冤。
左右两边大臣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虚惊一场的庆幸。
赵明斐端起黄三彩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来人,去了他们的乌纱帽,直接压入天牢,秋后问斩。”
他们?
跪在下面的两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下一刻,御前带刀侍卫冷酷地将一左一右两个大臣压住手臂,他们被拖下去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出了御书房门口才大呼冤枉,紧接着被人塞住了嘴。
“行了,你下去吧。”
真正幸免于难的大臣被太监搀扶着离开,出了宫门爬上自家马车,心有余悸地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喘气。
今个儿他还真以为死定了。
不过陛下怎么忽然想到改用蓝批,而不是朱批。
御书房里又恢复寂静,赵明斐手指蓝笔,在奏折上龙飞凤舞,一直到用晚膳的时辰也没收手的迹象。
左思提醒他回紫极殿用膳。
赵明斐头也没抬:“不吃了。”
过了一会儿,他余光看见左思还站在御前,终于给了他一个正脸:“有话直说。”
左思斟酌道:“皇后娘娘在紫极殿等了您一下午……”
赵明斐握笔的手一紧,手背泛出青筋,恨声道:“她还有脸来。”
左思不敢再说,抿紧唇躬身靠边站,生怕碍了陛下的眼。
赵明斐重新低头批阅奏折,然而刚刚还看得起劲的白纸黑字现在变成密密麻麻的黑点,他再也无法入眼。
不到一刻钟,他撂了笔。
“罢了,天色已晚,朕回宫歇息。”
左思低头跟在后面。
赵明斐一路走近紫极殿都没看见其他身影,面如沉水,周围的宫人们想上前说什么,都被他的冷脸吓得不敢动。
赵明斐心里冷笑,等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没有一点诚意。
胸口上下起伏着走进内殿寝室,忽然注意到他的床榻上躺了一个人。
赵明斐呼吸微窒了下,气势汹汹走过去,确认是江念棠后气息重新平稳。
她双眼紧闭,侧身朝外睡觉,睡得太熟,连他走过来都没醒。
赵明斐弯腰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被衾扔到一边,口气很冷:“你来做什么,要睡觉回自己的地方睡去。”
江念棠被吵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眨了几下才彻底清醒。
她缓缓直起身,低头盯着赵明斐的玄色龙纹靴细声道:“我来陪陛下用膳。”
赵明斐:“不需要。”
江念棠抬头,眼眶微红:“那陛下陪我用膳,可以么?”
赵明斐郎心似铁,“你不配!”
江念棠伸手去抓他的胳膊,赵明斐立即后退一步,她的手落了空,悬在空中僵了几息,颓然跌落。
她知道赵明斐为什么这么生气,他一直想要个孩子,自己吃朱砂避孕无异于狠狠打了他的脸。
他没有杀她,还替她扫尾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赵明斐转过背不看她,命令道:“快滚,否则朕怕忍不住亲手掐死你。”
江念棠深吸一口气,木然地站起来,提步行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明斐的额角青筋凸起,呼吸愈发沉重。
忽然,自己的腰被人从后面抱住。
江念棠胸口贴住他的后腰,嗓音潮哑:“明斐,我知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赵明斐仰头闭了闭眸,喉结微动,再睁眼时目光清冽。
“你不是知错了,是怕朕杀了顾焱。”
他一根一根掰开腰间的柔荑,冷漠坚决地推开江念棠。
赵明斐稀松平常的力道于江念棠而言却是猛力,她受不住倒退几步,后腿撞在床榻边缘,撞出一声闷响。
江念棠疼得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儿动静,她默默站稳后低头往外走,行走间强忍着痛意不露出端倪。
脚步声逐渐往外远去,赵明斐漠然地站在原地,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江念棠绕过千里江山四扇连屏,眼看倩影即将消失在殿内。
“站住。”
脚步声停了下来。
赵明斐维持脸上漠色,大步走到江念棠跟前,俯视打量她。
他看江念棠的眼神让她十分不舒服,自己好像待价而沽的货物。
赵明斐抬手捏住她的脸,毫不怜惜。
“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朕焉有不笑纳之理?”
第76章 第76章那他又算什么。
赵明斐对江念棠的态度不主动,亦不拒绝。
她要是来紫极殿等他,寻他,赵明斐看当天的心情好坏会留她,也会赶她走。
若是留下,也不过是把江念棠当成榻上寻欢的玩意儿,肆意对待,如优伶一般的掌中玩物,事后毫不留恋把人送走。
走之前,他会让人端来一碗宫廷秘制的避子汤。
“不、我不喝。”江念棠双手捂住嘴,忍着腰腿乏力往外跑。
赵明斐冷冷下令抓回来。
两名身形魁梧的宫婢将她的去路拦得严严实实,一左一右制住她的双臂,押到赵明斐跟前。
他一手取过右想手里的药汁,一手擒住江念棠的下颌,不由分说强行灌下去。
江念棠奋力摇头晃脑,一半的药顺着唇角流下。
赵明斐面无表情命令右想再去端一碗,等待间隙,他亦不松开钳制住江念棠的手,“你不是不想生,我帮你还不好?”
江念棠呜呜地说不出话,双眸眼角溢出朦胧的泪光,嗓音潮哑,破碎可怜,既叫人忍不住疼惜,又极大的激发人的破坏欲。
赵明斐手中的力道大了几分,讥笑道:“你放心,这药比朱砂毒性小,伤不到你的身子。我还没有腻,不会这么快就要你的命。”
江念棠又被灌下半碗汤药。
等了一会儿,确认药已经到她肚子里吐不出来,赵明斐才点头放她回去。
之前江念棠被发现偷偷用手扣喉将药吐出来,自那以后,赵明斐每一回都得亲自确认无碍。
江念棠被微雨搀扶往长明宫走。
夜黑雪厚,月华照在鹅毛飘雪上,泛着不近人情的冷光。
江念棠拖着乏力的腿慢慢挪动,斗篷下的手冷得直哆嗦。
赵明斐不叫鸾车送她回去,每次来也不允许她乘轿撵,他要她走着来,走着回。
他太懂如何拿捏她。
明明铁了心要杀顾焱,却又给她一点渺茫的希望。
这药因为毒性小,避孕效果并非万无一失。
赵明斐第一次给她灌药的时候就告诉她,“我承诺过的三月之约仍然作数,你可以赌一赌老天爷要不要给他一线生机。”
“或者,你可以放弃他,这样就不用每日在风雪里来回。”
赵明斐恼恨她不肯怀他的孩子,利用江念棠迫切想要救顾焱,不会轻易言弃的心理,想出这么个法子看她如*何自取其辱。
江念棠心知肚明他的愤懑,也知道他在惩罚她。
然而哪怕是一丝希望,江念棠也要试一试。
这夜的天气有些诡异,拳头大小的冰雹砸在屋顶房檐下,轰轰隆隆地,像在耳边敲鼓。
昏暗的紫极殿,江念棠的脸贴在冰冷的窗牖上,后背炙热的胸膛。
她嘴里断断续续吐出热息,白雾瞬间凝在琉璃窗面。
寒风拂过,冰雹隔着窗面斜砸到她的脸上,江念棠又冷又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不由自主绷紧。
身后揽住她细腰的人忽地激颤了下,紧接着砸得比窗外的冰雹还重。
外面的风雪未停,室内的云雨先收。
“陛下,外面的冰雹如小儿拳头大小,纸伞绢伞不消几下就被砸出窟窿,人在这样的天气行走恐怕要被砸成重伤。”
左思躬身在屏风后回话。
江念棠正拾起地上衣服往身上穿,闻言眉心一动。
“陛下,我今晚上可以不回去吗。”
赵明斐侧身,似笑非笑看过来。
江念棠被他的笑闹得心口一惊,忐忑难安,默默攥住裙边衣摆,直到手心出了汗才低喃道:“明斐,我不想受伤。”
受伤就没办法走过来,少了一次承宠的机会。
这回江念棠不用赵明斐动手,主动地喝下准备好的药汁,温顺听话极了。
赵明斐冷眸盯着她白细的手腕,直到她喝完。
江念棠怕他拒绝,快步走到临窗的小榻上,脱鞋坐在上面,语气近乎恳求:“我就在这里呆着,不会打扰你休息。”
赵明斐看着她四肢缩成一团藏在角落里,哀哀仰望过来,眼里流淌着可怜脆弱的软光。
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赵明斐朝外面吩咐:“灭灯。”
不赶她走的意思。
江念棠表情闪过惊喜被躺在床榻上的人捕捉到。
屋内的人如潮水般退去,殿内骤然陷入黑暗。
赵明斐侧身盯着江念棠,她乖乖地一动不动,偶尔会十指相触,双掌捧心放在唇边吹口热气,抵御黑夜的冷寂。
他不怕冷,紫极殿冬日从不烧地龙,空气里都是霜雪的味道。
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赵明斐握住手里的被衾,克制住想要丢过去的冲动。
阿嚏——
江念棠冷得忍不住要打喷嚏,在出声前死死捂住嘴,但仍是不可避免发出些响动。
她惊慌地瞪大眼朝床榻方向看,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敛气屏息半晌,赵明斐也没有出声。
他应该是睡着了。
江念棠捏着嗓子,用气音唤他:“陛下——”
没人应和。
她轮番换词:“明斐,赵明斐,混蛋、恶棍,淫/贼——”
赵明斐:……
他都要被气笑了。
赵明斐切齿地磨后槽牙,琢磨着明天怎么做她口中的恶棍淫/贼。
江念棠不但越骂越过分,人也变得大胆起来,从床榻上慢慢挪下来。
为了不发出声音,她连鞋都没有穿,踮着脚摸黑往赵明斐床榻上移。
因为看不清楚路,她走得很慢,同时脚步极轻,像空中的雪花飘在地上,无知无觉。
赵明斐面不改色地猜她要干什么,如果行刺,她又会用什么办法杀死他。
她这么弱,必须一击必杀,否则定会被反杀,江念棠没有刀刃匕首,唯一的利器是头上的金钗,她等下会朝他身上哪里刺。
咽喉?心脏?
赵明斐漠然地看着她一点点靠近,轻手轻脚摸在床沿上,慢慢找方向。
江念棠越摸越远,最后沿着床榻爬上了床,小心靠跨过他的脚,紧贴里侧的墙缓缓蹲下,侧躺在里面,脚丫挑起锦被一角往里伸,手也同时探入。
可能是太冷了。
赵明斐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腹诽她还算聪明没有傻傻冻一夜,否则明日定要受寒,又暗骂真是给点脸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倏地想到她不想生病的原因,脸色又沉了下来。
故意翻了个身,把刚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卷走。
正当赵明斐以为她会忍耐时,一双冰冷的手骤然覆在他的胸前,馨香绵软的气息紧随而来,呼在他的后颈窝上。
赵明斐身体当即漾开一层痒意,心却比外面的雪还冷上三分。
为了顾焱,她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温热的唇舔过他的耳垂时,赵明斐猛地转身擒住纤弱的双腕,将人推开一臂距离。
“江念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声音低沉得令人心惊,
江念棠沉默地僵了僵身体,没有被束缚的脚重新贴上炙热的身躯。
赵明斐五指一紧,眼底眸色晦涩难明,感受她的脚笨拙地勾/引他,冷冷讥诮。
“顾焱要是知道你为他这般绞尽脑汁,不择手段,恐怕死而无憾。”
江念棠的动作一顿,身体颤了颤,犹豫往后退开了些,转瞬又重新覆了上来。
赵明斐急促短笑一声,“江念棠,你真是个圣人。”
他的笑森冷阴鸷,江念棠登时遍体生寒,心里打起退堂鼓,可今夜是她唯一的机会。
为了避子药降低毒性,时效上大打折扣,药在承宠一个时辰内喝下效果最佳,且必须得是热汤才行。
每次她来紫极殿,药都是提前备好温在红泥火炉上,一结束就被端上来。
然而今夜的药已经被她喝掉,如果重新熬制,再到端上来最少需要一个时辰。
这场冰雹像是老天爷在帮她一样,绝不能错过。
江念棠目光一定,坚决地往他两腿之间探。
赵明斐双腿一剪,制住她作乱的腿,他沉沉盯着她,呼吸渐渐粗重,含怒低吼:“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不顾一切地付出,连主动献身这种事都做得出。”
他其实想说,自己到底哪里不如顾焱。
想他赵明斐虽无秦皇汉武之风采,却也算勤勉聪慧,自幼苦读圣贤书十余载,日日闻鸡起舞从未懈怠。
论文,他五岁识千字,七岁通诗律赋论,八岁便能写出针砭时弊的策论,十四岁推动新政,惠泽万民。
论武,他六岁提剑,十岁马上射百尺,十二岁已经能与御前侍卫不相上下,十五岁到十八岁,因为新政得罪众多世家,刺杀者如过江之鲫。外面人以为全是他训练的暗卫武艺高超,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实则死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
除了这些,他还有滔天的权势,和对她无限的宠爱包容。
赵明斐想不明白,他到底输在什么地方。
顾焱也只有武艺比他强上微末,但正如江念棠所说,即便他是天下第一剑客,亦要被权力驱使。
赵明斐胸膛剧烈起伏,面容冷硬如寒刃。
江念棠双手双脚都被禁锢,动弹不得,她抿了抿唇,斟酌词句:“他对我有恩。”
“什么恩情,值得你报恩报到我的榻上来。”
面对赵明斐的羞/辱讥讽,江念棠神色淡然,“没有他,我和我娘早已是黄土一抔,孤坟两座。”
赵明斐冷笑:“你为他筹钱进千山武馆,替他指点迷津接近严珩一筹谋差事,桩桩件件还不够报他的一药之恩?”
隔着黑暗,江念棠仍能感受到他鹰隼般的视线扎在脸上,如芒刺般锐利,迫她偏过头。
这般姿态落在赵明斐眼里便是抗拒排斥,一副他们的事他不配知道的疏冷模样。
他们,这两个字光是在口里含着,都足以令他的舌根发硬,恨不得化作刀刃砍断,尖锥戳碎。
他们是可以为彼此付出的一体,那他又算什么。
赵明斐心里气得忽冷忽热,热的时候像被篝火架在焰心中炙烤,冷的时候又像是被寒冰镇压在深渊,个中滋味,只有亲历者方知辛酸苦辣。
江念棠见他迟迟未有动作,怕他生气赶她出去,积攒力气一股脑挣脱他,在黑暗中凭感觉横冲直撞上去。
好巧不巧,撞上了冰冷的唇。
江念棠温软的唇瓣猝不及防抚在他的牙关口,像寒冬里的一粒火种,诱得飞蛾奋勇扑火。
赵明斐不再纠结什么他们,你们的。
他只知道他和江念棠是我们,没有顾焱的我们。
他只知道,他想要的,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抓在手里,不会像顾焱一样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赵明斐欺身而去,呼吸交织间隙不忘讥讽一句。
“行,你好好报恩,我好好享受,我们各取所需,也算两全其美。”
江念棠的呼吸骤然一窒,死死咬住下唇,逼退眼里的泪。
看见她愤怒,赵明斐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垂首而视,有种难以形容的寥落。
殿外风雪不知不觉停歇,帐内暴雨持续倾泻而下。
江念棠再次有意识时,察觉自己还躺在紫极殿的床榻,帐幔被遮得严严实实,她抬起手掀开一条缝隙。
透过屏风的天光明艳,她眼前一亮,又惊又喜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昨夜事后,赵明斐没有叫人送药。
意识到这一点,江念棠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回长明宫躲着,直到被诊出有孕再出来。
“皇后娘娘急匆匆穿好衣服就往殿外走,拒绝在紫极殿用早膳。”
江念棠走得急,活像后面有恶犬在追她似的。
赵明斐闻言嗤笑一声,清楚江念棠是怕又被灌避子药。
真是急中出错,她也不想想他既然要用这次机会光明正大诛杀顾焱,怎么会出如此大的纰漏。
不多时,右想端来一碗药,赵明斐仰头一饮而尽。
江念棠每日喝的药汁实际上是帮她排毒养身的方子,真正喝下避子药的是他。
赵明斐阖下眼皮,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
就让她怀有希望,又一点点绝望地看着顾焱去死,多有意思。
今夜回紫极殿,宫内再没有等他。
赵明斐脸上没什么表情,亦没有问江念棠一句,他按部就班更衣、沐浴,洗漱,一个人躺在龙榻上。
偌大的床榻只被占了一个角,其余都被冰冷的空气充盈。
更深夜阑,月疏星离。
赵明斐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呼吸不畅。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有些冷,勒令人烧起地龙。
守在门口的左思听到命令时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他伺候陛下起,从未听过赵明斐说冷。
紫极殿地龙长年不用,费了点时间才将整个屋子暖起来。
赵明斐被热气笼罩,胸闷气躁,更加睡不着。
他干脆起身,随手拿起红木衣架上的玄色金纹斗篷,趁夜踏雪。
走在寂静漆黑的殿外,方觉胸膛里堵的一口气畅通了些。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暗沉的宫殿,他抬头一看,红漆双扇宫门上方赫然写着长明宫。
牌匾左右两侧各挂了一盏灯笼,但右边的已经熄灭,左边的烛火亦在寒风中奄奄一息,金漆的三个字看上去黯淡无光,与“长明”二字毫无关联。
左思跟随在侧,站了好一会儿,天空又开始下雪,几息之间赵明斐的头顶已沾满白粒盐似的雪花。
他谨慎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叫门。”
长明宫宫门紧闭,外面连守夜的宫女都没有。
赵明斐拂去额角的雪团,淡声道:“不必,回吧。”
他趁雪而归,乌云遮天,连淡薄的月光也吝啬照在他身上。
*
随着三月之期临近,江念棠愈发寝食难安,每天去请太医为自己把脉。
她像一个犯了错的罪人,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最后的审判。
江念棠每次听结果前心头都忽上忽下,一脸期待望着太医。
“娘娘并无大碍。”太医隐晦地告知结果。
江念棠闭了闭眼,脸色发白维持着冷静:“辛苦您跑一趟了,还要劳烦您明日再过来。”
“不敢。”太医躬身告退。
江念棠覆上小腹,五指颤抖。
怎么会没有!
怎么能没有!
然而更令她绝望地在第二日清晨,腹部熟悉的绞痛传来,她浑身僵冷,如一根木桩直愣愣地钉在原地。
不可置信地褪下亵裤,崩溃地看着上面的脏污,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有四个字:来不及了。
离三月之期还剩七天,她的小日子持续五天。
最后的两天,她什么都做不了。
江念棠十指紧扣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娘娘,皇后娘娘。”微雨走进来,惊慌地掏出帕子替江念棠拭泪,也跟着哭:“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江念棠的漠然往外走,像失了魂一般。
微雨吓得赶紧跟过去,“娘娘您去哪儿?恭王妃派人来说等会儿进宫找您。”
江念棠止住脚步,猛然回头:“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第77章 第77章她要顾焱当她的子期,不……
微雨被江念棠脸色的骇戾之色吓到,愣在原地张口说不出话。
江念棠一步步逼近,她的影子投射在微雨身上,从脚尖一点点爬上膝盖,腰腹,胸口……极具压迫力,微雨突然呼吸一窒。
“微雨,你慢慢说。”江念棠弯了弯眼睛,驱散眉眼间锋利:“恭王妃回来了吗?”
她的嗓音柔哑,好似跌落深渊之人看见头顶倏地悬垂了根草绳,激动难抑的兴奋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的害怕,既高兴得救,又怕是环境。
微雨直愣愣地嗯了声。
江念棠屏息小心问:“她说今天进宫来看我,什么时候来?”
微雨顺着她的话一一作答:“恭王府派人来传消息,约莫一个时辰后到。”
江念棠唇瓣抿了抿,“时间不多了,快来替我梳妆。”
千盼万盼,江念棠终于等来离京多日的恭王妃。
恭王妃一踏入长明宫就觉得不对劲,紧闭的宫门像是皇后被禁足了似的,且宫内目之所及都是生面孔,等到她落座半天也没看见右想,在江念棠身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看上去青涩的宫女,心里的怪异感更重。
右想是赵明斐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当初分到长明宫是为了帮江念棠迅速站稳脚跟。
江念棠性子软和,赵明斐怕她压不住下面的宫人。
恭王妃暗自记在心里,先和江念棠说起这次去青州,龚州的事,江念棠看似认真在听,实则拢在宽袖里的五指攥紧成拳。
她怕从恭王妃嘴里听见已经找到赵衍的消息。
恭王妃见江念棠上半身略微倾斜,面色紧绷,看起来倒是比她这个当娘的还关心,心下微动。
又一想到这次去龚州的结果,她眼里充满失落,略微哽咽道:“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没有保护好他。这次去龚州不但没能到衍儿,还得到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江念棠不动声色松了手,递了个干净白帕给恭王妃,轻言安慰:“王妃不必自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恭王妃接过,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报赧道:“瞧我,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容易哭鼻子,说出去不得笑死人。”
江念棠微微一笑:“王妃爱子心切,谁敢编排您,恭王第一个不饶他。”
提起丈夫,恭王妃目光柔软:“这次离京寻人,他几乎不眠不休…”
恭王如此殚精竭力除了父子情深,还怕恭王妃再度郁郁生病。
“后来我与王爷循着江太后留下来的线索多方打听,推测收养衍儿的人家很有可能住在龚州涂岭山脉一带。然而十八年前被当地豪绅霸占,有一批龚州的原住民被迫背井离乡、不知去处……”
江念棠听见“龚州”二字的时候唇角一抿,又听见“十八年前”和“当地豪绅”时眼睛亮了起来。
顾焱就是十八年前从龚州来的京城,他也说过自己的父母是被人迫害,霸占田产才不得不远离故土。
离她的猜测又近了一步。
江念棠按捺住颤抖的手,忽然问:“上回听王妃说过一次您的二哥,我怎么从没见过。”
无论是宫宴,还是在平溪猎场,按理说恭王妃的二哥不应是碌碌无为之辈。
恭王妃提到二哥,眼神既怀念又悲痛:“二哥多年前死在边关战场上,我都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
她怎么会忘记呢,只是每回想起她少年英雄的二哥马革裹尸,心里难受,不敢去想罢了。
江念棠趁机问:“上回您说顾焱长得像他,我斗胆问一句,除了长相,王妃的二哥还有什么别的特征。”
恭王妃缅怀道:“二哥很喜欢笑,无论是对小姑娘还是老妇人,爹好几次都骂他不知检点,但他依旧我行我素。我们家是书香门第,也不知怎么出了一个对剑术有极高天赋的他。”
听到剑术天赋,江念棠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她压着颤音问:“二公子可有娶妻生子?”
如果顾焱是二公子的孩子也可以,恭王妃看在她二哥的份上也会护着他的。
然而恭王妃摇摇头:“二哥曾说大丈夫还未立业,何以成家,故而并未娶妻生子。我看他除了对剑感兴趣,其他的都不放在心上。”
排除掉二公子,江念棠只能赌一把顾焱就是赵衍。
她屏退左右,只留下她和恭王妃两人在殿内。
江念棠起身走到恭王妃面前,侧过半边腰,指尖点在靠近脊骨附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恭王妃道:“赵衍的胎记是不是在这处?”
恭王妃蓦然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具体的位置除了恭王夫妇和赵明斐,没人知晓,倒不是故意瞒着江念棠,而是她不用去实地,知道太细节的东西也没用。
江念棠的胜算又多了一筹,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好像知道赵衍在哪里。”
恭王妃来时眉眼郁郁,归去两眼放光,急急忙忙赶回府中,双手颤抖地握住丈夫的手。
“王爷,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长明宫里,微雨悄悄探了个脑袋进来。
室内寂静无声。
皇后娘娘神色颓然坐在百鸟朝凤的檀木椅上,像被抽了筋骨似的无力靠住椅背,目不转睛盯着大门。
自送走恭王妃后,她就一直维持这个表情,微雨心里很担心,正犹豫要不要去请太医,就听见娘娘低喃了句。
“一定、要嬴啊……”
往后几日,长明宫风平浪静,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然而天边乌云压顶,逼近庑殿顶正脊,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寂。
江念棠没有刻意去打听恭王妃和顾焱的消息,每日清醒后就枯坐在正殿临窗的美人榻上往紧闭的宫门口看,一坐就是一天。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五日后,临近傍晚时下了场雨夹雪。
雪花绵绵,雨针粼粼,被风送到江念棠的脸颊,她像是感觉不到寒凉似的。
忽然,尘封数日的宫门被打开,惊飞千堆的雪。
宫门外先进来的是提着宫纱灯的太监,他们躬身趋步走在前面照明,两团幽火在暗沉的夜里浮动着,阴森诡谲。
随后而来的是高大的暗影。
江念棠借跃动的火光窥见玄色金龙纹披风一角,金光在黑夜里如流水般迅速滑动,呼吸之间已逼近内殿大门。
他来了。
江念棠踩着鞋下榻,扶住微雨的手走过去,施施然行礼。
赵明斐跨步而入,站在她面前,眸光淡漠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眼,倏地轻然笑了声:“他真是命不该绝啊。”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江念棠呼吸顿停,缓缓阖眸间攥了一天的指头悄然松开。
终究是赌对了。
赵明斐眸光更深,嘴角噙着冷意:“你以为他有恭王府在身后,就能性命无忧,万岁太平?”
“我想杀他,佛祖菩萨也无法庇佑!”
江念棠听到他的威胁后无动于衷,宛如个木头似的杵着,好像笃定赵明斐拿顾焱没有办法。
她现在一定很得意,在最后关头给顾焱找了个铁罩衫,金钟罩。
赵明斐脸色微变,抬手掐住她的下颌,目光阴鸷:“你信不信……”
“不信。”江念棠猝然打断他。
她直视他骇人的眼神,毫不畏惧道:“恭王夫妇苦寻长子多年,千难万险才找回去,且不说他们会如何补偿顾焱,就说你为他们夫妇二人尽心竭力,在繁重冗沉抽出空暇推演无数张画像,我不信你会在这个时候动他。”
赵明斐身为帝王,的确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然而恭王夫妇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少年时得到的长辈呵护几乎都来自于他们,即便夫妇二人对赵明斐或多或少有移情作用。
先帝和李太后从未给过赵明斐关爱,因而他可以对他们毫不犹豫下狠手,可恭王夫妇不同,他们于他而言犹如亲生父母。
为了报答他们二人的庇佑之恩,他可以对从小折磨凌/虐他的江太后网开一面,放过江家。
这些年来,赵明斐深知恭王妃的心结,在得到赵衍的线索后全力追查,否则夫妇二人也不会这么快有结果。
赵明斐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便是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还。
江念棠抬手打落他的禁锢,目光藏了几分挑衅:“赵明斐,你就算再愤怒也不会动他,不但不会杀他,还会给他加官进爵,册封世子,因为你要报恩。”
报恩两个字好像触动了她的什么记忆,江念棠猝然短笑了声:“你说巧不巧,我们两个报恩的对象,最后都落到同一个人身上。”
赵明斐脸色顿沉,胸口剧烈起伏,除了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猜对了。
赵明斐在得知顾焱有可能是赵衍的时候确实恼羞成怒,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不得不信,不得不让恭王夫妇带顾焱回府。
恭王夫妇应该隐约猜到了他与顾焱的恩怨,故而在一确定顾焱的身份后亲自去地牢接人,还在翌日就急急上奏请封世子。
恭王府世子一位空悬多年,他们二人迟迟不肯换立幼子,或许是心里仍是不愿接受长子的离去。
谁曾想,竟然被他们等到有朝一日,长子回来继承封号。
于情于理,赵明斐不可能不答应恭王的请求,他已经写好册封诏书,只待明日去宣旨,再择日祭告先祖,昭告天下。
江念棠猜中了他全部的心思。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赵明斐从小在帝王心术中浸/淫,学到的第一个本领便是藏好自己的心思,不能被他人窥探,更不能暴露弱点被人利用。
他学得很快,严珩一和左思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未曾摸透他的三分心思。
然而江念棠已经是第二次与他交手占上风了。
第一次是顾焱夜闯长明宫,她利用他的独占/欲帮助顾焱成功逃离。
今日若是其他人能将赵明斐的心思琢磨得这般清楚,他二话不说就地格杀。
但这个人是江念棠。
她懂他,了解他。
赵明斐竟然萌生出难以言喻的惊喜,如高山遇流水,伯牙逢子期。
子期。
这个名字瞬间触发他敏感的神经。
她要顾焱当她的子期,不是他。
赵明斐想到什么,面容骤然骇戾,猝不及防擒住江念棠的后勃颈,用力把人推至胸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赵明斐目色鸷冷,字字切齿道:“你之前还有脸说你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哪家未出阁的小娘子会去看男人的裸//背。”
说罢,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襟扣。
第78章 第78章“怎么轮到我,待遇天差……
鹅梨帐香被地龙加热,清甜的香气裹在又潮又热的空气里,激发出酴醾气息。
赵明斐掀开金丝纱帐,带出几许黏湿的雾气,他弯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穿回去。
江念棠背过身子朝里闭着眼,半张脸陷在碧绿金云纹的软枕里,咬唇平复不规律的呼吸,鬓角濡湿,红唇如点了朱砂般艳丽。
两人俱是无话,燥热的空气逐渐凝沉于底。
赵明斐余光扫过被衾里沉默的女人,唇角微压,旋即毫不留恋拂袖转身。
“等等。”
江念棠嗓音软绵,话却尖锐:“陛下今日不赐我汤药了吗?”
赵明斐脚步一顿,眸光掠过阴霾,微微侧过脸,冷笑道:“你想喝就喝。”
语罢,他面覆寒霜踏出宫门,窥见者无不瑟缩惶然。
江念棠得了他这句话,立即叫微雨熬药。
药端上来的时候刚好一个时辰,她等不及凉到合适的温度,用勺子一口一口喝下微烫的药汁。
恭王府。
顾焱换上来时旧衣,跪在恭王夫妇面前,目光坚冷:“感谢王爷王妃的救命之情,顾焱铭记于心,以后但有驱使,莫敢不从。只是天色已晚,我在府中叨扰多时,今日来向两位辞行。”
他朝恭王夫妇二人磕了头。
恭王妃眼眶一酸,连忙弯腰提起顾焱的手臂,但他纹丝不动。
“孩子,我的孩子。你是不是怪我们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恭王妃眼里的泪汩汩流出,见顾焱不肯起来,自己跟着跪下去,趴伏在他的肩膀上,哭着道歉:“是娘的错,你不要不认我,好不好?”
“以后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一定替你寻来。”恭王妃搂住顾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可以怪我,怨我,恨我,但不要不认我。”
恭王也蹲下来,一手揽住妻子在她背上安抚轻拍,一只手搭在另一边的肩膀上,恳切看向顾焱:“你娘这么多年一直念着你,当知道你可能尚在人世时,她高兴得几天几夜没有睡觉,恨不得马上找到你。”
“爹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恭王想到他曾打听到顾焱的事,纵横沙场朝堂的男人也不免溢出了泪光。
八岁的孩子在举目无亲的京城乞讨过活,不是三天,不是三月,而是整整三年,他甚至不敢问顾焱这三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们在这三年里也许擦肩而过无数次,可他却没有认出这是他的孩子。
恭王眨了眨眼,嗓音闷哑“现在回来了,以后、以后都会好的。别怨你娘,是爹不好,轻信小人,才害我们一家迟迟不能团聚。你有什么怨恨,尽管朝我撒气。但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里。”
顾焱双眸被水光薄覆了层,但依旧坚定要走。
“为什么……”恭王妃死死往下压住他的肩,仰头哀哀看着他,“你真的不肯原谅爹娘吗?”
“或者,你说,你说要我们怎么做,你才肯留下来。”恭王妃本想说他们家已经是大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顾焱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富贵荣华,权势名利,应有尽有。
然而在她无意中摸到他身上的粗布麻衣,这些话都卡在喉咙里。
世人想要的功名利禄,锦衣玉食,并非顾焱所愿。
恭王妃眸光微顿,瞳孔遽缩,颤声道:“你想要皇后娘娘……”
恭王也想到这一茬,登时呼吸一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焱见他们已经猜到,便不在隐瞒:“我总有一天会说服念念跟我走的。到时候陛下必定震怒,你们若认回我,恐怕会受到迁怒,不如……”
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就算了吧。”
亲生父母和念念只能选其中一个的话,他只能放弃前者。
恭王妃闻言,倚在顾焱肩头哽咽说道:“儿啊,如果她只是一个别人家的妻子,娘就算动用权势压人,也会逼她夫家和离,成全你们。可她、她是皇后啊!”
顾焱说:“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连累你们。”
“你不知道!”恭王妃抬手抹掉面颊的泪,语气激动:“今日如果她是个不受宠皇后,亦或者陛下有一丝厌烦她,娘都敢帮你去试上一试,找个机会让她病逝宫中,改名换姓跟你在一起。”
赵明斐的心机手段不是顾焱一人之力能抗衡的,更何况他还是九五之尊,掌握生杀大权。
恭王妃怕顾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荒唐事,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但你在宫中当值应该看得比我清楚,陛下弱水三千,只取她一人。前朝为了储君空虚一事换着法给陛下施压,但他硬是顶着口子不选秀纳妃,陛下甚至秘密派人在宗室里寻找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的幼子,暗中观察培养。”
恭王妃试图说服顾焱放弃:“陛下不会放皇后娘娘走的,孩子,你不要做傻事。”
赵明斐深知若是纳妃生子,江念棠的皇后之位岌岌可危。
江家已被连根拔起,百年之内再无复起的希望,江念棠相当于完全没有母族支撑。
若下一任储君非她所出,亦或者宫内有其他嫔妃生下皇子,江念棠极有可能在赵明斐出意外的时候遭遇不测。
找寻宗室幼子这件事是恭王去办的,恭王妃起初得知时由衷感叹,陛下为皇后计之深远。当时王爷还打趣说,陛下用情至深这点肖他,不过比他更懂筹谋。
顾焱背脊僵冷,垂立的双手紧握成拳,颤抖道:“他对念念做的那些事,我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顾焱红着眼低吼:“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恭王妃伸出指尖小心擦掉顾焱眼*角的泪,苦口婆心劝他:“与冒险带她离开京城,过风餐露宿,四处逃亡的日子,不如成为她最坚强的后盾。”
顾焱定定看着恭王妃。
近日京中最热闹的事儿当属恭王府找回失散多年的长子,人人皆知恭王妃因为长子夭折,缠绵病榻多年,差点一命呜呼。
现在又改口说长子死而复生,被寻回去认祖归宗,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耐人寻味。
不过既然陛下已经颁布圣旨让其认祖归宗,行册命之礼,授金册金宝,无论众人信不信,他都是板上钉钉的恭王府世子。
一夜鲤鱼跃龙门不过如此。
“顾焱,哦,不对,是赵世子……”严珩一差点不敢认他,他笑着走过来说:“恭喜啊,没想到你居然是恭王长子。”
严珩一上下打量他全身,白绸圆领袍,胸前绣了团云龙纹样式,乃皇亲国戚才能用的图案,头戴的白玉冠,腰系蟠龙坠,自带一身威仪。
“我眼光实在是好,随便一交的朋友都是天潢贵胄。”压在严珩一胸口的巨石在看见顾焱这一瞬间化为齑粉,喜笑颜开。
然而顾焱的神色却有些冷淡,他嘴角扯了个敷衍的弧度,“严侯爷要是没事,我先走一步。”
严珩一哎了声,揽住顾焱去路,开玩笑道:“怎么富贵发达就忘了兄弟,我又不会打你秋风。”
他眼里却没有笑意。
顾焱盯视他的瞳孔黝黑,冰冷肃杀,“不敢和严侯爷做兄弟,我怕没有第二条命。”
严珩一的笑完全敛了下来,“什么意思。”
顾焱讥讽一笑:“严侯爷,以后可以叫我子期。”
严珩一听见这个名字眉头骤然拧紧,长呼一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知道你在怨我瞒着你。”
顾焱冷冷道:“不,我只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子期的。”
严珩一面容犹豫,欲言又止。
顾焱:“是不是上回我夜闯长明宫露馅了?”
严珩一眼睛瞪圆,惊诧道:“你夜闯长明宫?你疯了吧?”
他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没有被赵明斐大卸八块,活着与恭王夫妇认亲,简直是奇迹。
顾焱眉头一皱,猜错了。
那日他被李玉抓紧地牢,就隐约猜到不是擅自出宫被罚,想来想去也只有擅闯长明宫这件事会暴露身份。
忽然,他脑子里抓住了一件看似正常,细究起来却毫无厘头的事。
他被无缘无故擢升为御前侍卫,顾焱原本以为是严珩一的推举,但有没有可能……
顾焱直勾勾盯着严珩一:“是在平溪猎场,对不对!”
严珩一佯装偏过头,隐晦暗示。
顾焱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攥紧随身长剑,剑柄因为他太用力发出铮铮铿锵之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鞘饮血。
“居然这么早……”
难怪他无缘无故被派去贴身护卫御驾,又总是被安排到紫极殿守夜,偏偏守夜里十次有八次碰上江念棠来。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很幸运,虽然……虽然念念是去侍寝,但总归他又能见到她。
即便他不能跟她说一句话,即便他们要像从前一样装成陌生人。
顾焱安慰自己,比起再也看不见念念,心里那点酸涩和苦意,他都能忍。
只要她过得好。
顾焱只要她好。
因而在看见她手脚上的伤痕时,他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拔剑。
原来这一切都是赵明斐的故意为之。
“赵明斐。”顾焱咬牙切齿磨着这三个字,双眸似有赤红溢出。
严珩一紧张朝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敢直呼陛下名讳。”
顾焱愤怒地打掉严珩一拦住去路的手,冷着脸径直离开。
严珩一怕他冲动闯宫门,被守军乱箭射死,赶紧跟上去。
“你冷静一点,这件事已经过去。”严珩一去抓顾焱的手被他无情甩开,苦语软言劝道:“你做你的世子,她做她的皇后,不好吗?你们各自有各自的康庄大道,何苦去寻临渊万丈的独木桥。”
顾焱冷笑了声:“严侯爷,我与你,如此别过罢。”
严珩一听了心里难受,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但这件事总归是他先对不起顾焱,看着他冷漠决绝的背影,他顿住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后面,不再试图上前攀谈。
等确认他回了恭王府,而非去皇宫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后才安心离去。
夜里,严珩一面容惆怅地跟夫人说起顾焱与他断绝往来的事。
严夫人对镜卸妆,听他跟个怨妇似的语调没好气道:“你没听出来吗,他是怕连累你,所以才跟你划清界限。”
严珩一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严夫人拢了拢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手持银篦漠然道:“他恐怕还没有放弃带皇后走的念头。”
严珩一当即跳了起来:“不可能吧,他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在重重守卫的禁宫之下带一个大活人逃出去?再说,逃出宫只是第一步。他们恐怕还没离城就被陛下布下天罗地网抓回来了,到时候谁也保不住顾焱。”
严夫人莫名夸了句:“以一人之力,敢对抗千军万马,是个汉子。”
严珩一两眼一翻,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得严夫人都烦了。
“你睡不睡,不睡就滚出去,别打扰我安置。”
严珩一:“……”
“算了,我去找李玉,提醒他宫内防务要重新排布,顾焱当了几个月御前侍卫,对巡逻时间和地点了如指掌。”
严珩一随手取下木架上的灰毛大氅,匆匆离开:“今晚不用等我,我住李玉那。”
严夫人听见李玉二字,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她放下篦子,命令婢女放帐熄灯。
长明宫内,赵明斐拉着江念棠来到书桌前,从后面把人圈在怀里。
他递给江念棠一支笔,“画吧。”
江念棠低头看着案桌上铺设的白纸,莫名道:“画什么?”
“画我的背。”
江念棠丢下笔不肯画。
赵明斐也不恼,不紧不慢捡起来,幽幽道:“那我自己画,但我不画在纸上,画在你身上,行不行?”
他语气看似询问,然而两指已经伸进腰带里,只消轻轻一勾便会瞬间散落。
“我画,我画!”
江念棠恨恨拿起笔,在他的强烈注视下硬着头皮画。
背部相对于其他部位的描摹相对简单,江念棠半炷香就画好了。
几条线,大片留白,勾勒出强劲有力的背脊。
赵明斐垂眸冷冷道:“不对。”
江念棠想了想,又在中间加了一笔横跨背脊的疤痕。
赵明斐冷笑了声:“还是不对,你只有三次机会。”
江念棠使劲回忆赵明斐背上的其他特征,可除了这条陈年疤痕,其他零散无序的印记她根本没印象。
于是胡乱地在上面填上一通,把原本光洁的背部弄得乱七八糟,一团乌黑。
赵明斐冷眼看她胡乱涂抹,等她放下笔后轻笑道:“顾焱的背你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记得也是一丝不差,怎么轮到我,待遇天差地别。”
江念棠听他阴阳怪气的强调就知道他要借题发挥,愤恨道:“你想做什么,何必拐弯抹角。”
赵明斐扯掉自己的腰带,漫不经心道:“我想你记住我的背是什么样的。”
第79章 第79章“他得不到正主,有个替……
往后几日,赵明斐都逼着她画他的背,直到江念棠一丝不差地将其完全还原,他才作罢。
后面一段时间里,江念棠梦里都是赵明斐的背。
他身上的伤与顾焱不一样。
顾焱多是刀伤,剑伤,而赵明斐则是鞭伤。
鞭伤造成的是粉碎性损伤,表皮破裂后伤口形状不规则,赵明斐的旧疤有大有小,有长有短,且颜色暗沉,看上去尤为狰狞。
而顾焱背上的刀伤边缘整齐,留下的疤痕平滑,大多颜色浅淡,只是被层层叠加后再也无法消除。
他们的后背都被不同的利器所伤,留下难以消弭的痕迹。
江念棠抬手,以指为笔,凌空作画,原本是画顾焱的背,不知怎么到最后变成了赵明斐的。
她的手僵在空中,微微弓起的指节发白。
自己一定是这几日被他弄得疯魔了。
江念棠愤恨地垂下手,砸在后软被衾上。
同时,赵明斐也冷着脸,提笔悬空而立。
恭王上奏要更换长子名讳,将赵衍改成赵焱,一是感念其养父母对他的养育之恩,二则是赵衍此名与他八字犯了忌讳。
赵明斐眼眸半眯,阴沉的视线落在最后的表字上。
赵焱,表字子期。
赵明斐胸膛略微起伏,在笔尖墨滴垂落在奏折前,大手挥毫写下一个“准”字。
笔锋如刀如刃,杀气十足。
转眼就到了年关,宫内一片祥和喜庆,谨小慎微的宫人们在行走间脸上也不由露出喜色,因为宫里今年发的赏钱格外丰厚,是往年的三倍之多。
除了赏钱,还有其他的物件,新鞋,新袜,最让人兴奋的是每五人能分得一匹布,节约些刚好能一人做一套短衣。
对宫里大部分的人来说,简直是意外的惊喜,赏下来的布不是粗布麻布,而是次一等的绸缎,这东西从前只有主子能用。
陛下虽然治下严苛,责罚从重,但出手大方,对做事认真的人从不吝啬赏赐。
宫里的人一边惧怕他,一边也真心愿意为他做事。
微雨笑嘻嘻领了自个儿的份例回长明宫,打算用新发的水蓝色绸布缝制几件新的小衣过年。
一进门,屋内一片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宫婢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眉开眼笑,互相商量讨论衣裳上绣什么款式。
有人摸着比自个儿肌肤还滑腻的料子,叹了句:“你说咱们明年还有吗?”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都纷纷看向微雨。
微雨含胸躬身,不解道:“你们都看我干什么,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离她最近的宫婢压低声音:“只要陛下不选妃,明年应该还有。”
布匹每年都会从各地进贡,先帝在时先按品阶分给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再到宗室皇亲,王公大臣,还会赏赐部分官员。
东西有时候还不够上面人分的,怎么轮得上宫里的奴才们。
然而今上不同。
其一是整个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皇后娘娘又不是铺张浪费之人,库房里顶好的浮光锦,蜀锦都快堆不下了,更不要说一般的丝绸绢帛。
另一个原因则是新帝登基的治下一年里,大肆惩处贪官,坚决推行新政,其中有一项是删减裁撤大量冗沉繁杂的机构衙门,这些都是先帝在位时为了拉拢讨好世家,给家族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增设的官职。
他们虽无实权,但俸禄优厚,四时节令均赏赐大量财帛。而且他们好面子,即便一年里去不了几次衙门,也要求办事的地方富丽堂皇,奢华气派,为此国库消耗了大量钱财。
而那些靠寒窗苦读入仕,没有根基背景的官员,每日风里来,雨里去,辛苦踏实干事的,所得年奉还不足这群尸位素餐的蠹虫的十分之一。
陛下上任后,剥夺一千二百人的虚职,且勒令将他们往日所得之俸禄归还充公,逾期按律处置。
雷霆手段下,没人敢不从。
想要耍赖不还的,统统进了大狱,家里人拿钱才能赎出去。
而在牢房里的日子,可不只是坐着等,日日都有不同刑□□番在身上演练一番,这群只会斗鸡走狗的膏粱子弟哪里受过这等阵仗,没进去一天就哭天抢地求陛下饶命。
但既然进去了,单单只是交出得到的俸禄还不够,陛下还会派人查他们从前有没有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若是被翻出旧账,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人头落地。
杀了几个人之后,他们统统老实起来,害怕自己从前的混账事被追责。
对按时主动奉还钱财的人,陛下承诺既往不咎。
两相对比下,愿意主动上交的人越来越多,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
连内宫里最末端的夜香郎都分到些好处,更不用说各级被提拔上来的官员。
大虞正值用人之际,赵明斐把收割来的战利品按劳分发下去,上至亲王,下至九品芝麻官,无一遗漏。
许多人为官多年头一次收到宫里的赏赐,当场泪流满面,恨不能歃血表效忠心。
微雨对陛下也是又敬又怕,闻言立即竖直眉毛呵止道:“你不要命了,编排起陛下来了,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屋内气氛骤然紧绷起来,问话的宫女吓得脸都白了。
另一个长相俏丽的宫女出来打圆场:“她只是随口问问,微雨你别这么大惊小怪。大伙儿今年得了好东西,一时心里高兴,所以才盼着明年也有。你平日里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有没有听到一点儿纳新人的风声?”
陛下过了年就二十三,膝下仍无子嗣,不少人都在私下猜测开春便要选秀。先不说皇后娘娘迟迟未有所出,即便是怀上了,也不方便再伺候陛下,新人进宫势不可挡。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其中不乏有好颜色的想去搏一搏这泼天富贵。
有人附和她:“就是就是,微雨你也太小题大做,大家只不过是闲聊两句,你怎么还训起人来了。”
“人家攀上皇后娘娘,可不得了。”
“说不定啊,她早听见要纳新人的风声,只是不肯告诉我们罢了,恐怕有自己的小心思算盘,不敢说出来。”
言语之间暗指微雨想要爬上龙床。
微雨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你们胡说,我才没有。”
俏丽宫女哦了声,“既然你没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
微雨瞪了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最好收起麻雀变凤凰的心思,自己平日里多掂量掂量有几斤几两,金刚钻就像揽下瓷器活,连累大伙和你一起受罪。”
俏丽宫女气得脸色煞白,胸口起伏,指着微雨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
微雨才不搭理,气呼呼离开厢房。
“嘶——”
江念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微雨恍然回神,看见手中银篦缠了根青丝,连忙下跪认错。
江念棠揉了揉鬓角,柔声道:“起来吧,不妨事。”
微雨起身重新替江念棠梳头,小心翼翼,再不敢走神。
“你好像有心事。”江念棠从铜镜里看微雨眉间郁郁,“方便跟我说说吗?”
微雨原本不想说这些污糟事脏了皇后娘娘的耳朵,然转念一想,她们在长明宫里干活,早晚能找到机会碰见陛下,与其娘娘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及早做防范,把那些个心思不正的统统赶出长明宫。
微雨将昨日在屋子里的事儿一股脑倒给江念棠听。
“娘娘,您可不能心慈手软。”微雨气愤道:“她们真是个顶个的白眼狼,您对她们掏心掏肺,她们却狼子野心。”
长明宫是宫里奴婢们最想去的好地方,主子和善不多事,偶尔犯了小错也无关紧要,而且赏钱丰厚,比起紫极殿整日里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不知强多少倍。
江念棠听后没接话,若有所思。
她从前只想着从高门贵女中给赵明斐送人,还没想过宫女这条路子。
江念棠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乌发,“你方才说的人里,她们之中都有谁关心陛下选秀的事?”
微雨以为皇后要惩治她们,一一道出姓名:“您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然而令微雨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她们竟都被调到殿前伺候。
俏丽宫女今日更是精心打扮了番,一颦一笑间有种刻意模仿的韵味,她看见微雨后热情地打招呼:“微雨,谢谢你在娘娘面前抬举我。”
微雨气得甩手就走。
傍晚,赵明斐来时听见偏房有哗啦啦地倒水声,听下面人说皇后方才不小心打翻了酒酿汤圆,正在偏房沐浴。
他取下披风,坐在大殿厅前等。
宫婢端着红木漆托盘进来,双手奉上热茶,低头弯腰时不经意看了眼赵明斐,媚眼含波,柔婉带情,似有春水溢出。
赵明斐何其敏锐,立即捕捉到她娇羞的目光,心中不悦,面上却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俏丽宫女以为自己被陛下看中,急忙自报家门:“奴婢叫含俏,之前在针织局做活。一个月前被调入长明宫,负责皇后娘娘平日里的衣裳,昨日得娘娘青眼,唤来跟前伺候。”
含俏说完后双颊绯红,欲说还休看着赵明斐,楚楚动人,殷切地等他说些什么。
赵明斐冷漠转头望向内殿,不再看含俏,“退下。”
含俏还想再争取给陛下留个好印象,但瞥见他眼角的讥讽与冷戾时,骇然打了个觳觫,心惊胆颤地退下。
等出了门,她两股战战,瘫软了下来,幸好被路过的宫婢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殿内耳房,江念棠在听见赵明斐让含俏退下时无声叹了口气,示意微雨拿换洗的衣服来替她穿上。
她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施施然走了出去。
赵明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洗完了?”
江念棠嗯了声,面如常色,但赵明斐的视线犀利如刃,忍不住转移话题叫外面送晚膳。
“不着急。”赵明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拽到自己的双腿上坐着。
江念棠反射性挣扎,但环住她腰两侧的手紧紧箍住她,动弹不得。
微雨十分有眼色退下,默默关好大门。
赵明斐的头轻搭在她薄瘦的肩头,嗅着发间的潮气,缓缓闭眸交代:“除夕宫宴那日,顾焱会正式以恭王世子的名义出席。”
江念棠身体一僵,干巴巴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赵明斐纹丝不动:“恭喜你得偿所愿啊。”
江念棠淡淡道:“你应该恭喜恭王夫妇才对,他们一家人团聚的夙愿终于达成。”
赵明斐轻笑了声:“确实该恭喜。他们一家人现在整整齐齐,阖家欢聚……不过还少了点什么。”
江念棠警惕道:“少了什么?”
赵明斐双眼微合,漫不经心道:“少了个世子夫人。顾焱比我还大一岁,至今未娶妻生子,实在是不应该。”
江念棠抿了抿唇,没说话,忽然腰间一紧,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你怎么不说话了?”
“陛下想听我说什么?”
赵明斐喉间溢出了笑:“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们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想说——”江念棠拖长尾音,“我饿了,能先用膳食吗?”
“可以。”赵明斐爽快答应:“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协助恭王妃,替顾焱选个妻子。”
殿内陡然死寂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火药味。
江念棠呼吸急促,胸脯间的愤懑喷薄而出,难以自抑地全身颤抖。
赵明斐明知他们的关系,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玩弄她于鼓掌之中,现在又逼她去为顾焱选妻,简直是拿把刀直戳进两人的肺管子,心窝子。
他何其虚伪歹毒。
赵明斐感受到怀中人的怒火,凉凉道:“怎么,你不愿意?”
他讥诮的口吻彻底点燃江念棠内心的怒意,猛地奋力挣扎挣脱他的禁锢,站起来指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怒目而视。
“你真是卑鄙刻薄。”
赵明斐也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极致压迫感,他冷笑了声:“卑鄙?刻薄?我在你心里的就是这样的?那顾焱在你心里又是什么,是英雄,还是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
赵明斐骤然擒住江念棠的手腕,顷刻间在白腻的肌肤上留下红印,脸色沉冷如水。
“你要是不愿意为他选,那我来为他选。不过最后选个什么样的可就难说了,毕竟我不了解他的脾气喜好,有可能是搅弄风云的毒妇,亦有可能是蛮横无力的悍妇。”
江念棠双眸赤红犹如沁了血。
赵明斐拉她到自己跟前,垂眸讥讽道:“就拿出你给我挑其他女人的这份细心,我相信你可以做好的。你跟他相识多年,一定能够替他选一位好妻子的,是不是?”
“我看方才出去的那个含俏就不错,眼眸流转间有几分像你。”
赵明斐一边说,一边将目光寸寸掠过江念棠的额心,双眸,鼻梁,最后落在她如粉樱般的唇瓣上。
她被看得汗毛直立,宛如被一头恶兽盯住似的。
赵明斐的另一只手抚上江念棠的微白脸颊,略带薄茧的指腹来回滑过她的肌肤,像在把玩一件战利品,最后用两指强势地捏住她的下颌。
他的脸遽然凑到她眼前,黑眸沉沉,看上去扭曲诡异。
江念棠下意识想躲开他的视线,却被牢牢钉在原地。
赵明斐嘴角轻扬,眼角的弧度却是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贴近江念棠的耳畔,哑笑道:“他得不到正主,有个替身也不错。”
第80章 第80章“要不你先试试,能否让……
近日恭王府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登门拜谒之人络绎不绝,几乎要将门槛踏平,盖因陛下透露出些风声,要为恭王世子挑选一门亲事。
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能直接上门相看,于是便托人前来打探口风,拜访之人手里携带美人的画卷入府。
一幅又一幅的丹青图被送到恭王府,没过几天又送入了宫。
有心思活络敏感的人嗅到不同寻常的意味,陛下莫不是要借着给恭王世子挑选正妻的由头,顺便一道纳新人。
看来陛下还是松了口,子嗣毕竟关乎国本根基,社稷安危。陛下不明着选秀,料想是不愿意在朝臣逼迫下低头,失了颜面。
宫里来人取画像的次数越发频繁,像一个信号似的,几乎所有京城里待字闺中的贵女小姐们倾巢而出,送入恭王府的画卷如雪花般纷飞而至,期望自家的女儿能得入贵人眼。
一时间,京城丹青画师的身价水涨船高,好的丹青画手千金难求,连带着脂粉铺,成衣铺,首饰铺和装裱铺子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他们都想着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无论是嫁给恭王世子,还是入宫为妃,都是一条通天道。
前者日后会承袭爵位,做其正妻显赫尊荣。后者富贵险中求,若能抢在皇后之前生下长子,富贵滔天,兴旺家族三代。
两个都是极好的选择,如若能同时被两人选中,更是能满足女儿家的虚荣心。
恭王妃随意翻开几幅装裱精致的卷轴,一旁还写着画中美人的出生来历,性情喜好。
她叹了口气。
她的大儿子相貌品行没得说,江念棠将他教得很好,明事理通人情,上敬父母长辈,下护幼弟稚妹,仪态气度,没有一个比那些从小生活在富贵窝里的子弟们差。
恭王妃自个儿养他,也不敢说比现在好多少。
焱儿会喜欢她,实在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把这些画都给世子送过去吧。”恭王妃又叹了一口气。
陛下的意味明显,他要让焱儿娶妻生子,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别在惦记不该想的人。
外面的人都以为送进宫的画是为了选秀入宫,实则是赵明斐在警告焱儿,现在他还愿意给焱儿自己选择的机会,若是他继续执迷不悟,赵明斐不介意亲自下旨赐婚。
“王妃,世子把画都丢了出来。”
恭王妃毫不意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把东西收拾一下,一会儿宫里会来人取。”
于情,她希望儿子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但于理,他不该惦记别人家的妻子,认真论起来,江念棠还是他名义上的堂弟媳。
恭王妃情理两难,恰好赵明斐愿意做这个恶人,她便顺水推舟,先静待事情发展。
作为母亲,她私心希望儿子放下过去,重新开启新的生活,而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这棵树现在已经种到了皇宫禁地,他莫说靠近,连看一眼都是罪过。
但她不能明着劝,不然焱儿宁可跟他们断绝关系,也绝不肯放弃江念棠。
他们夫妻二人如今陷入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尴尬境地。
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到大的陛下,一边是苦苦寻找数年的亲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却为一个女人争了起来。
恭王妃心里真是恨极了江家,府里那么多庶女,非要挑她儿子喜欢的那一个嫁给赵明斐,惹得兄弟阋墙,关系剑拔弩张。
不由感慨,赵家兄弟的眼光真是该死地一致,从前是,现在也是。
画卷最终都流向宫内紫极殿。
赵明斐召来江念棠一起遴选。
御案上,整齐有序地平铺了一层画卷,画上的美人或娇俏可爱,或明艳张扬,或清冷出尘,各式燕瘦环肥,应有尽有。
“你瞧,还有的熟脸。”赵明斐指向其中几幅,戏谑道:“这几个是你之前为我选的,我看着也不错,不如你从她们里挑一个给赵焱做妻子。你熟悉她们的品行出身,定能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
江念棠冷着脸,偏头不肯看。
赵明斐嗤笑一声:“怎么,你舍不得他娶妻生子?心里难道还在妄想有一天能嫁给他,亦或者自私地想要他替你守身如玉,终身不娶。”
江念棠切齿道:“我没有。”
她从来没有想要顾焱为她孤独终生,她比谁都希望他早日放弃,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但她不能替他选妻子,这是对顾焱的羞辱,亦是对两人情谊的践踏。
江念棠不敢想象,如果顾焱知道她在帮他选妻,会有多伤心欲绝,这无异于她亲手拿刀戳他的心窝子。
她不能回应他所坚持的爱,却从没想过侮辱这份珍贵的感情。
顾焱娶妻,她会给予最真挚的祝福。
“没有最好。”赵明斐揽住她的腰,环在身前,贴在她耳畔幽幽叹道:“你有夫君日夜交颈而眠,怎么忍心看他孤衾独枕。”
江念棠僵硬地被他拢在怀里,似无奈,又似妥协道:“我和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你为什么不肯信。”
赵明斐当即呼吸一重,手掌紧缩:“你敢说,你们从来没有私下见面,没有余情未了?”
“自我入宫,除了平溪猎场那次我想劝他离开,从未主动见过他。”
“但他还想着你呐!”赵明斐目色沉沉,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给他找个绳子拴着,我心难安。若他能随意打杀便罢,可如今他有恭王护着,我暂时下不了手,可如果他屡次越界,玉皇大帝来了也保不住他。”
“他成亲,对你,对我,对他自己,乃至恭王夫妇都好。”
江念棠闭了闭眼,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心平气和道:“你们自己选便是,不用问我的意见。”
赵明斐哼了声,从一众画卷里挑出五幅,一次摆在案桌前。
“这几幅如何?”
江念棠刚想说随他便,余光偶然一瞥,不由定格在某一处上。
赵明斐漫不经心道:“这五位娘子是不是看上去有些熟悉之感,她们的眉毛,眼睛,鼻唇,身形,和气质都有部分像你之处。我正犹豫到底选哪一位,不过想了想全给他也行。恭王府地广人稀都能装下,而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就是不知道赵焱能不能消受得起?”
他自言自语道:“不过没关系,宫内有许多秘方能帮他固本培元,届时一起送过去,权当做我们两人的新婚贺礼。”
江念棠本打算无论他选谁都不置一词,听得此言还是忍不住破功,讽刺道:“陛下要不全收了,试一试能不能受用得起。”
赵明斐被她嘲讽也不恼,吐出的气息逐渐炙热粗重起来,鼻尖暧昧地剐蹭她的颈窝,闷笑一声:“要不你先试试,能否让你满意。”
说罢,一手替她宽衣解带,一手拂去案桌上的美人图。
画卷掉落在地激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却难掩盖摇晃不止的撞击声和支离破碎的啼哭声。
窗外又飘起鹅毛大雪,偶有几粒盐雪自绢纱窗缝渗进来,融在交叠相依的身影上。
一直到雪停,殿内才传来陛下潮哑的声音。
江念棠双手捧着药碗,轻轻吹散腾起的氤氲雾气,待到能下口的温度后即刻一饮而尽,那样子生怕赵明斐忽然反悔,不允许她喝避子汤。
芒刺般的目光如影随形,但赵明斐到底没有阻拦她。
江念棠余光捕捉到赵明斐的嘴角噙着冷笑,心里闪过一丝奇怪。
若说之前他不肯让她有孕,是为了置顾焱于死地,那现在又是为什么允许她每次承宠后喝下避子汤。
难道他不在乎子嗣?
不,不会。
明示,暗示他要纳妃,立储的折子多如牛毛,紫极殿到处都有,赵明斐也不怕她看见,随手丢在一旁,上面既没有批准,亦没有驳回。
也许赵明斐终于被她的倔脾气惹恼,不想在她这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上浪费精力,但又没办法解释他对她的兴趣依旧不减。
脑中一*片混乱,像有一层迷雾挡在真相前,故意混淆她的视线。
江念棠垂眸,将疑惑暂压心底。
赵明斐等江念棠离开后,叫右想端来另一碗药汁,在送到嘴边前忽然顿住:“皇后的毒如何?”
右想立即取来每日呈上的脉案。
赵明斐放下药碗,仔细翻阅。
江念棠因服食朱砂造成身体沉积部分余毒,如果不排出体外就怀孕,不但对胎儿有所损失,恐怕在生产时也会出问题。
他骗她喝的是避子汤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太医说她迟迟未孕,极有可能是心情紧张所致。
赵明斐掠过脉案结尾的结论——余毒已肃清,可受孕,他让人撤下药汁:“从今天起,换另一种。”
右想没过多久,重新呈上新的药汁,正是赵明斐打算送给顾焱的宫廷秘方。
大虞规定小年夜特许众臣工多休沐一日,朝臣们各自关上门与家人团聚。
除夕三品以上的官员则要携带家眷进宫一同守岁,寓意君臣一心,共治来年。
赵明斐在小年夜这日将芸夫人接进宫,与江念棠单独在长明宫用午膳,母女俩又说了会话,在宫门落锁前将人送回去。
到了晚上,赵明斐进长明宫时,江念棠罕见地对他露出一丝浅笑。
他心知肚明她是在感念自己让她们母女团聚。
赵明斐眸色微暗,他可不会平白无故做好事。
内殿芙蓉帐内,烛影重重,勾勒出难分难解的身影。
赵明斐将人半抱在胸前,用力挤出江念棠喉间断断续续的呜咽,又被他尽数掠入口中。
云雨收歇后,江念棠四肢无力软偎在坚厚的胸膛前,两人肌肤上俱覆了层细汗,粘得密不透风。
紊乱却有力的心跳经由后背传到她身体里,江念棠忍不住打了个觳觫。
她不习惯两人抱得这么亲密,她更喜欢赵明斐办完事就走。
赵明斐闭眸正回味方才一场风月,今晚难得她肯配合,不由心情畅快。
故而在感受到她想挣脱自己时,搭在她腰侧的手下意识施加压力,不允许她逃离。
赵明斐睁开眼,声音还残留些余韵后的嘶哑:“怎么?”
江念棠默了默道:“该喝药了。”
赵明斐惺忪的睡眼顿时清明而犀利,灼灼盯着江念棠,像要剖开她的皮肉,看看里面有没有心。
“来人。”
趁江念棠喝药的间隙,赵明斐已重新穿好衣裳,招呼也不打便冒雪离开长明宫。
小年夜一过,转眼就到除夕。
除夕这日,天公作美,断断续续下了一整个冬日的雪终于停歇,大地银装素裹,处处瑞雪兆丰年。
今日宫宴,除了如往常一般封赏有功之臣,再歌功颂德一番陛下圣明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恭王世子赵焱正式以皇室一员的身份出现在前朝后宫。
歌舞升平的宴会之下,御座前方却暗潮涌动。
顾焱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走到江念棠眼前,不用隔着茫茫人海,躲在隐秘的角落,趁人别人不注意偷偷看她一眼。
今日的念念端庄稳重,姿容艳丽,像冬日枝头的红梅,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顾焱毫不避讳的视线则令赵明斐心中不愉,他冷冷直视回去,却不料顾焱压根不俱他。
两人的眼神在冰冷的空气中厮杀,一个居高临下,威严迫人,另一个坚韧不屈,寸步不让。
周围空气里陡然充满火药味,引得不少人察觉端倪,频频往这处侧目,目光探究。
江念棠假咳了声,打破沉抑的气氛。
她隐晦地朝顾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闹事。
顾焱接收到信号,不想江念棠为难,不甘地率先移开目光,端起桌上的酒盏仰头饮尽。
他连饮三杯,周身的气势看上去有几分颓然。
而得到胜利的赵明斐心里并无一丝畅快之意,气息略微急促了瞬,猛然攥住桌帷之下的细腕。
这就是江念棠口中的早就没关系了。
没有关系,顾焱能这么听她的话,她一个眼神就让他乖乖后撤。
江念棠吃痛地眉头紧皱,顷刻间又强迫自己舒展开,她看向赵明斐,可他却脸也没偏一下,兀自盯着前方轻抿酒盏,欣赏歌舞。
她挣扎的幅度不敢太大,怕被顾焱察觉,再一次引发无声的硝烟。
心里微叹,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能成为红颜祸水,引君争斗。
江念棠的手腕隐隐发痛,不用看也知道又被赵明斐弄出淤痕来。
垂眸看了眼面前的盛满的酒杯,忽然动了动脚。
酒水猝不及防倾倒在她身上。
“臣妾失礼,先退下换身衣服。”
江念棠成功挣脱赵明斐的桎梏,施施然离席。
而在她离开不久后,恭王府的位置上悄无声息少了一个人。
赵明斐单手持盏,唇边漾开一抹冰冷的弧度。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