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别急,让他捋一捋。
武则天既然是高宗的皇后,这便算是一位帝王。
那中宗应当是她的子嗣,自然不可能再入他的后宫。
往后推不成了,那便只有往前推。
高宗姓李名治,不偏不倚,正是自己与观音婢最小的儿子。
换而言之,武则天进的另一个后宫,该不会……是他自己的吧?
李世民:……
李世民:别吵,朕在思考。
李世民:不对,观音婢明鉴呐!
这头的李世民还在认真思考,那头的直播间可不会等他:
【至于她人生中最后一位重要女性呢?】
【太平公主,恐怕得算是上官婉儿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无论是小时候的诚挚交情,还是长大后的政治立场,甚至就连失败身死的收尸,都让人唏嘘不已。】
【正因如此,作为诗人的上官婉儿,在她笔下,除了家人们之前提到的那些名句以外,主播才会觉得还有一句同样无比真挚——】
【势如连璧友,心似臭兰人。】
【从古至今,我们读过了太多男性文人笔下的友情。高山流水觅知音是千古绝唱,蓝桥春雪君归日更是知己佳话。】
【可女子间的故事呢?】
主播特意为直播间观众留下了回答的空隙,可弹幕破天荒地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W的小狗:别说,你还真别说!】
【W的小狗:煮啵这个问题真把我问住了www】
【游羊:要不是这么猛地一问,好像平时还真没怎么听过女性友谊的故事诶。】
很快就有小机灵鬼反应了过来——
【我姓张你也姓张:这题我会!】
【我姓张你也姓张:煮啵之前提到过的解忧公主和冯嫽是不是可以算!】
【言无:可恶!我刚准备说,结果被前面的家人抢先了www】
将弹幕看在眼里,夏语冰抿嘴一笑:
【正因其稀少,才更显得上官婉儿笔下的女性友谊如此委婉而细腻。】
【好在,这种友谊也并非只有我们后人才能看得出来。】
主播奇迹般地翻出了一张写满诗歌的A4纸,但上面大部分都是不重要的内容。
因为大半页面上,最显眼的只有夏语冰着重放大加粗的一句——
【舞凤迎公主,雕龙赋婕妤。】
【这句出自开元名相张说笔下,可谓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镇圈神句。】
【以一句之力,提前我们千年,精神状态遥遥领先!】
【遥知不是雪:懂了,早期CP粉头是吧!】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致力于爱护每一个冷圈产粮厨子!】
说完这个小插曲,主播回归主线:
【之前那一场昆明池诗词大会只是一个缩影。】
【身为中宗韦后的大秘书小助手,才女上官婉儿还经常随皇室宗亲玩乐冶游。】
【在长宁公主府上,上官婉儿曾这样落笔——】
【“豫弹山水调,终拟从钟期”。】
“「从钟期」三字说来简单,可若要做到又谈何容易?”
武媚娘笑而不语。
“何况——”
她望了眼貌似谦恭的上官婉儿:“你果然这般作想么,婉儿?”
上官婉儿不答,自有主播替她开口:
【彼时的上官婉儿为帝后宗亲题诗作词,已经煊赫一时,犹然发出这样的感慨,很难不令后来者浮想联翩。】
【但我想,即使真能重来一次,上官婉儿依旧会选择接过武则天递来的橄榄枝。】
【就此开始与权力交织相缠的一生,毫不犹豫。】
【历史无人独善,总有亲离权散。】
【这一点,恐怕早在十三岁那年,面对杀祖杀父仇人依旧对答如流时,上官婉儿就已经料到了。】
是这样的吗?
是小夏姐姐说的这样吗?
上官婉儿自问自答——
是这样的。
小夏姐姐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哪怕现在的她已经借由直播间得知了另一个“上官婉儿”并不算成功的一生。
可她依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比那个“上官婉儿”更谨慎、更圆滑。
可能会犯的错误,她不会再犯。
比如,那个在最初被所有人低估的李隆基。
【或许主播这样的描述会显得上官婉儿过于野心勃勃,但我并不介意把她描述成有野心的人。】
【因为上官婉儿本就如此。】
【何况并不仅仅是上官婉儿,还有太平公主、韦皇后、安乐公主……她们有幸降临在一个由武则天书写的红妆时代,而后者的成功无疑激励了同时代的所有女性。】
【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纷纷登上政治舞台,大展身手。】
【这固然是由红妆时代造就的,更是由她们本身的性格和野心所决定的。】
【椒花颂声,千年万岁。】
【所有有理想、有抱负、有野心、有手段的女子,都会千年万岁。】
“对于女子来说,难道有野心、渴望权力是件可耻的事么?”
武媚娘不以为然。
【好在,并不仅仅只有我们能读懂她的抱负。】
【就在上官婉儿去世几十年后,就已经有人为她振臂高呼——】
【汉家婕妤唐昭容,工诗能赋千载同。】
【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
好一句“不服丈夫胜妇人”!
上官婉儿听进心里,只恨天后在此,耽误她拍手叫好的功夫了。
她就是这般,不愿意做个相夫教子的女性。
更不愿意屈居男子之下。
【这鞭辟入里的一句,写的就是上官婉儿。】
【在政坛上要锋芒毕露,在文坛上也要力压群雄。】
【死于宫变固然可惜,但或许也并没有那么可惜。】
【因为这就是她为自己选定的结局。】
【陈小喵:唉,政治斗争真的太复杂太无解了。】
【快学习!!!:是啊,很多时候也不能仅仅看结果吧。】
【快学习!!!:如果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就算输,那上官婉儿和吕雉不都成了“反派”?】
当然不能这么算。
【因为无论是谁,像她们这样野心勃勃的女性,写下的结局哪怕再暗淡,对于后来者而言,都像是长夜星火。】
【指引更多女性逃离俗世偏见定下的道道枷锁,坚定地向光而行。】
【冰灵:有时候想想也很幸运。】
【冰灵:还好有文字、有文物的存在,她们的故事不怕失传也不怕篡改,只要文字还在,就能被我们看到!】
【点点星火的确微茫,可汇在一起,也能为无数后来者照亮前程。】
【那是不被拘束的、无数可能的前程。】
在这一期的尾声,夏语冰没有遵循惯例,为上官婉儿的生平或文物的出土过程再次作结,反而以轻松温暖的口吻,鼓励着每一个看到这里的观众。
【这期已经直播得太久,主播不再往下继续多说什么了,就给家人们留一个小问题吧。】
夏语冰问得很有趣:
【如果让上官婉儿来选,家人们觉得她是希望自己被后人铭记呢?还是不希望呢?】
问题之后,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结束语,可武则天依旧耐心地等到光幕上那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暗下去之后,才退出直播间。
“喏——”
看到天后伸出一只手来,上官婉儿以为陛下终于想起先前给出去的东西,忙不迭将团扇双手奉上。
“哪里是问你要这个?”
看着上官婉儿难得有些呆滞的模样,武媚娘倒是生了点儿打趣她的心思:“在你眼中,难道本宫就是这么小气的人么?”
“送出去的东西,哪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不等上官婉儿回答,她又从袖口中摸出了什么。
“这是……?”
陛下这架势,闹了个乌龙的上官婉儿难免有些脸红。
看来天后非但不是问自己讨要东西,反而还为自己准备了东西。
上官婉儿顿了顿,手上却已经本能接过。
等接到手里才发现,原来是一卷纸。
“时间匆忙,便只来得及准备了这么几张。”
武媚娘已经起身,她一面说着,一面理了理衣裳。
直播已经结束,她们俩也该回去了。
上官婉儿不解其意,连忙将手中的纸张展开,定睛一看——
“五岁,太傅夫人爱之,自为剪发……”
这是?!
她很快想起来,纸上所誊抄的内容出自《后汉书皇后纪》。
这篇文章描述的人物,正是邓绥!
天后不会无的放矢,此举又有何深意?
上官婉儿迅速在心里琢磨开:是想勉励自己见贤思齐?还是想警醒自己宫内没有密不透风的事儿?
果然,太平公主来掖庭找上自己一同观看直播的事情,陛下的确了如指掌。
武媚娘:我就是随便送送啦~
武媚娘:谁知道婉儿会想那么多啦:)
“至于《汉书》剩下的那些部分——”
武媚娘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等来日,再由太平亲自交到你的手上吧。”
……
“陛下回来了?”
库狄夫人已经等候许久,但她跟在天后身边数年,自然知道对方的脾气。
相比于坐立不安的其他人,就显出她的十分淡定来。
见天后眉眼带笑,神色轻松,库狄夫人直道:“看来今日不虚此行,臣便提前恭贺陛下了。”
武媚娘略略点头,权当是回答。
旁人不比库狄夫人,看不出深浅,只当天后陛下果然严苛,小小宫女都要费心考校半天。
瞬间提起一颗心,战战兢兢,唯恐陛下一时兴起,又要提问。
“回去将书本笔墨收拢好了,明儿一早,会有人领着你来寻本宫的。”
她拍了拍上官婉儿,笑得意味深长:“好好准备着吧。”
“我很期待,你的回答。”
第32章
等待她的回答?那等待的又会是什么回答?
上官婉儿心知肚明,天后在等的,正是主播之前所提的问题:
是否希望自己被后人所铭记?
平心而论,这个问题闭着眼睛也能回答——
谁不希望自己被别人记住呢?
能流芳百代,那更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渴望。
天后特意点出,难道又真的只是为了这一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回答吗?
上官婉儿并不这么觉得。
她们之间的一问一答,哪怕不知内情,也觉出了天后陛下待上官婉儿的不同寻常之处。
别人嘱咐无外乎都是些衣裳妆奁,唯独到了这儿,武媚娘什么也不说,单单拎出了读书要用的东西,可见是先前那道试题答得正合心意。
一听这话,余下的宫女顾不得担惊受怕,心底纷纷只余下艳羡了。
得了天后青眼不说,还专有人来接引,可不就是一朝登天了吗?
总比她们在这儿,苦苦挨着日子、还不知猴年马月才会有主子提拔来得强。
得了这样大的机缘,上官婉儿脸上还是那幅模样,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喜怒,颔首低眉,轻轻应了声“是”。
人也见过了,问也问过了,武媚娘便再没有久待下去的理由了。
估摸着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她又随口向女史问了几句内文学馆的事务,便打算领着一群人回宫里去。
“这个名儿——”
刚迈出门,武媚娘顺势转身,回头望了一眼。
只这一眼,登时就皱了眉。
“文学馆便是文学馆,何来内外之分?”
“有言道是「有教无类」,既是读书求学的地方,更不该以男女之别区出内外。”
“难道读书还分了高低贵贱,也要遵循一个「男主外,女主内」的教条么?”
女史直道不妙,赶忙使了眼色,差使着身后的小黄门:“没听见陛下的话么?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牌匾撤下来!”
几百年前,东汉朝的和熹皇后邓绥尚且能让男女同学堂读书,难不成到了大唐,她们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武媚娘轻轻摇头。
没道理的。
临到头了,竟然还惹了这一桩差错出来,女史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地将人送走,偏偏赶在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呼喊——
“陛下——”
“天后陛下!”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武媚娘闻言驻足。
一回头,就见上官婉儿气喘吁吁地追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纸。
见天后留步,跟在身后的宫女内侍纷纷停下脚步,乖觉地为贵人让出一条道。
借着弯腰行礼的动作,上官婉儿稍稍缓了缓,竭力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呼吸,才接着道:“陛下错了。”
“放——!”
一个“肆”字含在大宫女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武媚娘挥手制止,只得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哦?”
时至今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她错了。
“婉儿倒是说说看——”
武媚娘不怒反笑,冲她扬了扬下巴:“本宫何错之有啊?”
还肯叫她“婉儿”,看来陛下还不曾真正动怒。
库狄夫人暗自琢磨,高悬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去。
这小宫女如此伶俐,又有才干,哪怕真的冒犯了天后陛下,她也是要想办法说两句好话的。
“正是奴婢手中这几页书抄。”
上官婉儿不慌不忙,在旁人既惊又疑的目光中,甚至还能微微抿出个笑来:
“蒙您垂爱,赐下几页典籍。”
她向前一拱手,双手捧着几张纸,呈到武媚娘眼皮子底下。
“可这几页只是出自第十卷,奴婢想读的,却并不在此之中。”
她这么说,便很大胆了。
上官婉儿抬起头来,不躲不避,就像方才答应天后陛下、要走到她身边去时那样大胆而直接:“奴婢想读的是——”
“第一卷。”
什么典籍呀、分卷的,别人听不明白,武媚娘还能不清楚吗?
方才她亲手递过去的书抄,出自《后汉书》卷十《皇后纪》中的邓绥篇。
上官婉儿直指《后汉书》卷一,何解?
那是《光武帝纪》。
恍惚之间,武媚娘似乎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早在先前竹林对谈时,她就已经隐约听过一次。
可纵使武媚娘用尽全力去捕捉,始终无法窥得一二。
想不起来,那就缓一缓再想。
武媚娘向来很有耐心,她暂且搁置此事,认真看向上官婉儿。
于是,所有人就看见天后陛下竟然绽出了一个堪称“愉快”的笑容。
她完全没有介意上官婉儿这种近乎冒犯天颜的举动,而是以一种长辈的姿态,伸出手——
咦?
没等上官婉儿反应过来,就感觉头顶上似乎落了什么东西。
她小心抬眼看去,就见面前的贵人伸出了一只手,很是慈爱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天后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不解其意。
在她转动脑筋的同时,武媚娘想的却是——
毛茸茸的一颗脑袋,手感真不错。
“走吧。”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武媚娘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反而招呼着身边的人随同离去。
还没反应过来,一行人已经走出了两步开外,上官婉儿赶忙提高了音调:“陛下想问的问题,奴婢已经有答案了。”
没错,她想好了。
被后来者铭记、流芳百代固然值得艳羡,更是她曾经的理想。
可要是如今的她来选,上官婉儿反倒不希望别人记得自己。
她宁愿有更多人成为自己。
可这个答案会是天后陛下想要听到的吗?她会满意吗?
可惜,上官婉儿的忐忑注定还要持续好一会儿了。
因为武媚娘坚定向前,并没有为她再度驻足。
“你的回答,就留到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本宫吧——”
将陷入沉思的上官婉儿抛在身后,顺着宫道向前,她们就算出了掖庭。
一瞬间,武媚娘如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看天后终究还是为上官婉儿停留,库狄夫人半是疑惑,半是调笑:
“那丫头特意追了出来,您果然还是打算回去听一听吗?”
不料,天后摇摇头:“不必了。”
她只是忽然想明白,自己曾在竹林间、在文学馆门口听见的那道声音,究竟在说什么了——
“见天子庸知非福,何儿女悲乎?”
这话不是上官婉儿说的,也并非凭空幻想出来的。
武媚娘蓦然想起,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十四岁的她自己。
***
“趁着这会儿参观的游客不多,让我来好好看看第五件文物。”
又一期直播结束了,夏语冰打算提前做好功课,为明天的直播做准备。
没想到,刚走到文物展示柜前,久违的声音再度涌到耳边——
“各部门请注意,她来了她来了!”
“她是在看我吧?”
今天听到的这个声音,十分跳脱:
“嘿嘿!按照文物陈列顺序,明天就轮到我了!”
“该我上场!”
夏语冰忽然想起之前被自己搁置的事情,摇了摇脑袋,确认自己的听力没有问题之后,转而在第五件文物前兜起了圈子,反复打量着。
“哎呀,在这儿转了这么多圈,你一定也很为我着迷吧!”?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果然,没等夏语冰吐槽,旁边倒是有一道声音很不客气地反驳:“你没听见这一期她播了多久吗?”
“前面三期加起来,都没我一块碑的时间长呢!”
“明天轮到你的时候,你能有这待遇吗?”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顺着方向,夏语冰狐疑的目光又从右边转向了左边,看向了另一个文物展示柜。
她今天刚刚隆重介绍完的《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哎呀,都是同事,不要为了这点儿小事伤了和气嘛!”
第三道声音加入其中,好心劝解着。
夏语冰听音辨位,倒像是先前的伏龙坪东汉墨迹纸。
“吵起来有什么意思?”
“快点打起来!”
“能动手的事儿就别动口了嘛!”
不远处,第二展区的文物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起了内部斗殴。
“你还别说,一个是铭文,一个是砖画,都是石头,我还真好奇谁能更胜一筹呢?”
“无所谓,反正都不如我一鼎!”
“好了!”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有道声音一锤定音,制止了纷纷议论。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镇压得那些文物再没有任何动静。
夏语冰望了一眼——嚯,大前辈!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另一道声音没什么特别,可总让夏语冰听出了莫名嘲讽。
“她在这站了这么久,连步子都没挪过。”
“我们说到哪儿,她就跟着看到哪儿。”
话音刚落,为了表示配合,夏语冰还将头转了过去,认出了声音的来源——
西汉皇后之玺。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皇后的玉玺呢?
这思想觉悟、这洞察力,果然不同凡响!
夏语冰连连肯定。
“说明——”
第四展区的文物很是欢乐地想:“她果然很为我们着迷吧?”?
这是重点吗?
“别急,让我来试一试。”
就在她面前的文物,也是下一期直播的主角砖画,自信满满地开口。
“我来跟她玩一个「看这边」游戏!”
“如果她听我的,就说明她能听见。”
“如果她没听过的,就说明她不能听见。”
“咱就是说……”
夏语冰终于憋不住笑了:“这些有趣的小游戏,能不能先收一收?”
……
瞬间,世界寂静了。
仿佛先前的那些动静,只是她的幻觉。
“好安静,还以为我们会一直有话说呢。”
一次两次或许还是自己的问题,可这么几期下来,时不时就能听见文物的动静,夏语冰早已确定这不是意外。
她双手抱臂:“都说说吧,谁先来?”
第33章
夏语冰这句一落地,刚刚还叽叽喳喳、吵成一团的那些声音眨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也不着急揪出个真相来,左右打量了一圈,确认没有观众在场后,干脆放开了声音,直接和这些看似没有生命的文物交谈起来。
“你们先前不还聊得挺火热的嘛。”
夏语冰果断采取了点名大法——
“是吧?《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还活着、能说话的神奇文物,干脆直接用名字来指代。
“明明是她先开口的,凭什么点我的名?!”
夏语冰一点一个准,鸦雀无声的一片展览柜里,果然就有文物不服气地跳了出来。
“人家挖个坑你就眼巴巴地往里跳,这智商真是给唐朝丢人。”
“我看治好了也是要流口水的。”?
现在连文物骂人的方式都这么高级了吗?
夏语冰顺着方向望去,认出声音来源正是东汉伏龙坪墨迹纸。
感情是文化人,那就不奇怪了。
“怎么?你也想发言?”夏语冰顺杆而上。
“别看我!”
伏龙坪东汉墨迹纸比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多活了这么几百年,才不接招:“老五——你来说!”
所谓“老五”,堂堂夏语冰面前的砖画是也。
砖画当即就跳了脚:“凭什么让我来说?”
“就凭你是下期的主角呀!”
没等夏语冰再跟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砖画一点头,应得很是爽快:“好像也是这么个理,行,那就我来说!”
……
刚打好腹稿的夏语冰:就,挺突然的。
得,那就听听看呗。
夏语冰倒也不是非得追问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无论合理与否,文物“开口”说话的事实已经摆在她面前了,偏偏这种现象又无法用常理去解释。
果不其然,砖画一开口:“事情就是这样的。”
是哪样的?
“你能听见我们的心声。”
“我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死物」。”
“嗯没错,就是这样!”
解释了,又好像没解释。
“我看你这么多年还真不是白活的。”
夏语冰毫不留情地吐槽:“废话文学十级学者。”
都能“说话”了,那还能是“死物”吗?
但自己可以听到文物心声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有不少好处的,就比如——
“你还记得最初问世的时候,是谁将你造出来的吗?”
夏语冰可不会浪费这个大好机会,直接现场直播采访当事人。
“这我哪儿还记得!”
砖画有些恼火,似乎不肯这么轻易地就在夏语冰面前败下阵来,她赶忙补充一句:“别走啊——”
“至少……我还记得当时的执政者呢!”
鉴定完毕,确认为一生要强的中国文物。
“那是谁呢?”夏语冰很是配合。
“这还用说?”砖画自觉扳回一城,眉飞色舞道:“咱们东晋,有自己的「六位帝皇完」!”
……?
文物都是古董不假,但现在看起来,饱经岁月洗礼的她们,这知识都学杂了呀!
夏语冰如鲠在喉,一时间默然无言。
看这不着四六的架势,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正经答案。
算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介绍吧!
***
东晋位面,太元年间
眼看着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建康城里的高门大户纷纷忙活着入暑前的最后准备。
“女君。”
见有人分花拂柳而来,院中正在侍花弄草的奴婢连忙搁置手上的活计,齐齐俯身行礼。
那女子没有梳起时下最流行的高髻,反而用了一只乌木簪子,只将头发松松地绾成一个矮髻,瞧着家常又自在。
再配上那一双善睐明眸,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灵动轻便。
她一面抬手,示意奴婢们起身,一面摇了摇扇子,顺势望了一圈。
没见到自己想找的人,又去问她们:“这一路上过来,我都不曾遇上郎君,他可在屋里?”
“禀女君。”
答话的奴婢抬了点额,有些怯生生地觑了她一眼。
“家君、家君……”
“说话便说话,在我面前这样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女子宽慰她:“见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就是,我还会怪你不成?”
得了女君这句话作保,那奴婢定定心,壮胆道:“家君……正在行散呢。”
说到最后,这声音里已经隐隐约约发着颤。
她当然不是畏惧主母责备,家中女君最是好脾气,待下人亲切宽和得很。
可这样的玉面菩萨,生平最讨厌的便是五石散。
她只怕女君为此事败了兴致。
果不其人,一听到这话,谢道韫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谢道韫有心,还顾及着这个小丫鬟的心思,没有立刻发作,略缓了缓,放平了语调,轻柔地安抚着她:“我知道了,你且去忙着吧。”
“等郎君进了院子,再来告诉我一声便是。”
“哎!”
几个人如蒙大赦,目送谢道韫进屋后才四散开去。
建康城的贵族一向喜爱服用五石散,并将其追捧成了风尚,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谢道韫出身望族陈郡谢氏,更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
但习以为常,可不代表打心底认可与接受。
她便是一群贵族中的异类——非但不认可,反而无比厌恶这种行径。
奈何自己嫁的王家二郎,不仅天资平庸,平日闲来无事,最喜欢做的便是用散后再行散。
这点更是叫谢道韫十分不喜。
衣袂飘飘的名士之姿,在她眼中却与放浪狂徒无异。
不过夏日晴长,她也没工夫为了这点不相干的小事平白坏了自己心情。
府中裁剪夏衣、取冰纳凉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这会儿正是难得清闲的时候。
谢道韫想了想,吩咐一声,等侍婢都退下后,才不紧不慢地翻出了光幕。
她一连刷了好几个直播间,看起来都泛善可陈。
兴趣缺缺的谢道韫正想退出直播间,转头接着读书,恰是此时——
“叮!”
一声久违的提示声响起。
下一秒,眼前已经跳出一个弹窗:
【您关注的主播“小夏同学”已开播!】
【快来看看吧!】
想起那个名为《壁上鸣》的直播间,谢道韫从善如流,顺势点了进去。
要说之前也是不巧,除了偶尔撞上一次,更多时候都是她眼巴巴地再转回去调出录屏回放。
内容上不差什么,但毕竟还是少了点儿同步直播的新鲜劲。
“前几期的内容除去东西两汉,便是后世那个「唐朝」……”谢道韫一边点击,一边盘算着。
“大汉的强盛已经遥不可及,而后世的大唐更是出现了女子称王的情况,可见开放包容。”
两处一对比,感慨油然而生:
也不知东西两晋能不能榜上有名呢?
进入直播间,从前总是端坐在镜头之前迎接各位观众的主播,这次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镜头前摆放着的一盆植物。
谢道韫凑近上前,睁大了眼仔细研究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飘过的弹幕:
【陌上人如玉:来啦来啦,今天前排是我的!】
【Hasina:趁着主播不在,悄咪咪吐槽一下=3=】
【Hasina:上期直播结束的那个笑话真的好冷啊!】
【好想好想谈恋爱:前面的家人这就不懂了吧?主播这是看天气太热了,手动给咱们降温呢!】
【好想好想谈恋爱:主播好!】
几期直播看下来,直播间里的家人们也已经坐上了友谊的小船,哪怕主播不在家,也能毫不见外地聊起来。
谢道韫:所以……有没有人能讲讲,主播到底说了什么?
聊着聊着,终于有一条弹幕发现了不对:
【emmmmm:我说——】
【emmmmm:家人们难道没发现吗?】
【emmmmm:主播今天在桌上摆了啥呀?】
仿佛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出现似的,弹幕刚刚飘过,还没等她们研究出个所以然,夏语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直播间。
【家人们今天很有精神嘛!】
看了眼实时观看人数又突破了新高,夏语冰热情洋溢地向观众们打过招呼,顺势将话题引到了面前的盆栽上。
【有家人认出来咱们直播间的这盆植物到底是个什么吗?】
【快学习!!!:这题我会!是水仙!】
【W的小狗:不对不对,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觉得是蒜呢?】
看到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主播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是啊,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水仙还是大蒜,究极二选一!】
闻言,谢道韫不禁陷入了同步思考。
以主播热爱整活的性格,很有可能直接搬了一盆大蒜来。
可直播间风格虽然接地,却毕竟是和文物相关,多多少少都该风雅一些才对吧?
几经纠结,谢道韫心中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了水仙。
【没错!】
【今天主播在直播间给家人们带来的就是这样一颗水灵灵的大蒜呀!】
夏语冰举起手边的植物,拿到镜头正前方,无比自豪地向观众们展示了一番。
【之所以请来大蒜,原因也很简单——】
【毕竟咱们都是介绍文物和背后故事,自然也希望打造成一个有味道的直播间嘛。】
【芸:真有味道。】
【芸:懂了,没有味道就手动创造是吧!】
面对王凝之这样的丈夫,谢道韫早就养出了极佳的养气功夫。
饶是如此,在听到这样一番解释后,她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主播一向都这么抽象的吗?
【当然啦——】
【今天搬来的这颗大蒜,它可是和本期直播密切相关的。】
夏语冰神神秘秘地揭露下一条线索:
【跟文物关联不大,但和文物的主人密切相关。】
【叶行舟:懂了!】
这就懂了?
懂什么了?
谢道韫一脸茫然,弹幕接着往下:
【叶行舟:今天的主角一定是个北方人——】
【叶行舟:爱吃蒜嘛!】
【陈小喵:人没准是个种地大姥呢,就爱种蒜!】
集思广益,弹幕里又纷纷提出了许多新奇主意。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夏语冰适时插话:【今天的这位主角,名字里直接就有个“蒜”字呢?】
【随弋:煮啵煮啵,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随弋:哪家好人给自己女儿取个“蒜”作名字啊?】
以此为名的确少见,不过仔细想一想,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谢道韫灵光一现,夏语冰心有灵犀:
【没错,本期直播的主角,正是这位褚蒜子!】
褚蒜子?这谁?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还真会对这个名字摸不着头脑。
但这可是谢道韫。
诸位,接下来可就是她们晋朝的回合了!
第34章
可不是么,后人不熟悉这个名字,谢道韫自己还能不熟悉吗?
这位褚蒜子,可是她的表姐啊!
虽说两人不是嫡亲的表姐妹,但往上数两代,谢道韫的祖父和褚蒜子的外祖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呢。
好不容易该她们晋朝的人物出场了,哪怕自己没有这样的机缘,但总归算是与她息息相关的嘛!
在与有荣焉的同时,谢道韫情不自禁地默了默。
……总有一种看熟人上直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可一想到自己那位表姐过于曲折传奇的经历,谢道韫又不免感慨。
她这一生的确不易,名列其中倒是当之无愧。
【想必家人们平时也很少会接触到这个名字,对她还有些陌生。】
知道观众们关注的重点多半还是会落在褚蒜子这个过分响亮的大名上,夏语冰没有刻意留下悬念,直接顺势介绍了起来:
【那今天的直播,我们就先从这个名字来说一说。】
【以“蒜”为名,相信家人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毕竟在我们的印象中,古人对起名这件事儿那可是郑重又讲究。】
【越是不走寻常路的名字,越是大有来历。】
这话在理,谢道韫颔首。
就拿她谢家来说,不拘儿郎女郎,谁的名字不是寄托了父母亲长的希望与祝愿?
【但偏偏,褚蒜子这个一听就很“接地气”的名字,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什么可考的文献解释,或是出处来源。】
【换而言之,为什么褚家长辈要以此命名,也就成了一个为我们后人留下无数遐想空间的问题。】
“接地气,多好!”
朱元璋的想法一如既往地朴实无华:“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或许现在,我们一提到“蒜”这个字,第一反应就是大蒜。】
【自然而然的,就会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粗俗不雅。】
【难道褚蒜子出身贫寒、家里人没有文化吗?】
【大漏特漏!】
主播双手在胸口交叉,比了个大大的否定姿势。
【提起魏晋时期,大家很容易就会想到世家。】
【而要提起魏晋时期的世家大族,那自然绕不开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
【“旧时王谢堂前燕”一句,只单拎出来“王谢”来代指高门望族,足见两家的声势威望。】
【今天的这位褚蒜子,她的母亲正是出身陈郡谢氏。】
【作为谢家的外孙女,褚蒜子的出身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名字更不可能是随便取的。】
【虽说没有确切的文献可考,但是主播还是推测出了两种可能的原因。】
方法总比困难多,读史的这几年里,夏语冰别的没学会,钻牛角尖、自己瞎琢磨的功力倒是与日俱进。
听她这话,谢道韫倒是来了兴趣。
或许是从小便知道表姐的名字,她还真没怎么仔细想过名字的背后还会有什么其他含义。
“主播这话说的,倒还真叫我好奇起了后世的取名风尚。”谢道韫若有所思。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第一种理由,“蒜”在当时或许还是个比较新鲜的东西。】
【毕竟刚从外头传进咱们中原嘛,有什么稀奇宝贝当然是罕见的,那可不得给孩子安排上?】
“倒也算不得多罕见。”
谢道韫摇摇头,对这种说法并不赞成。
“仔细算起来,从汉时就已经入了中原。所以还不至于遍地都是,却也稍显普遍了些。”
所以,这就引出了第二种解释:
【除此之外,家人们可别忘了,“蒜”本身就是一种植物。】
【作为一种植物,名下有一种名为“石蒜”的种类,正是我们所熟知的曼珠沙华——彼岸花。】
【暂且不论这个花的寓意好不好,最起码看起来还是赏心悦目的。】
【没准儿作为香草名花的一种,“蒜”字就这么被褚家人征用了。】
解释完两种可能的原因,夏语冰爽朗一笑:
【当然了,这也只是主播的一家之言。】
【毕竟除了蒜子,我们还有像“小白”、“黑臀”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也无法一键查询古人的精神状态。】
说起这个,观众们似乎都很能感同身受:
【游羊:就是就是!】
【游羊:谁能想到“郑大车”还是个王妃的名字呢!】
【少数:你还别说,咱皇后都能叫“邓猛女”,王妃叫那个名字也不足为奇了。】
【少数:顺便一提,这邓猛女还是咱们之前的直播主角邓绥的侄孙女呢!】
谢道韫博古通今,能举出的例子和直播间的弹幕相比只多不少。
该说不说,她有时闲来无事、翻阅史书时,也会暗自嘀咕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没想到千百年后,大家都有着同样的疑虑呀。
咳咳。
【分析完小褚同学的名字,咱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她的家世。】
【前面也提到过,她的母亲是谢家女,外祖正是谢鲲。】
【别看我们眼中的谢鲲名气不高,但在当时,谢鲲可是东晋著名组织“江左八达”的领袖呢!】
【四舍五入一下,也就等于我们现在的超级网红大主播了。】
主播琢磨琢磨:
【所谓“江左八达”,这么一看,和那些热爱连麦PK的主播团也没什么区别嘛!】
【茶山的麋鹿:好端端的,怎么话一从煮啵嘴里说出来,总感觉风度翩翩的古人下一秒就要开始喊“烙铁”了呢?】
【蓝莓气泡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有家人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蓝莓气泡水:还挺接地气!】
【W的小狗:真的吗?我不信。】
【W的小狗:陈郡谢氏也会高喊“人心齐泰山移,把对面打成西瓜皮”吗?】
谢道韫:……?
谢道韫:刚才那一串是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不熟悉谢鲲没关系,但他有个侄子叫谢安,是不是耳熟多了?】
【谢鲲还有个孙女儿,也就是谢安的侄女,叫谢道韫。】
【这一位什么实力,就不用主播多说了吧!】
【冰灵:哇!这么一说,原来她们都是亲戚啊!】
【冰灵:让我算一算,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蝉鸣后又初雪:懂了!这把熟人局!】
【蝉鸣后又初雪:顺便告诉前面的家人不用算了,谢道韫和褚蒜子应该是同辈。】
没想到主播竟然略过了自己那个声名鹊起的弟弟,反而重点提到她,谢道韫无疑是意外的。
不过想到夏语冰一贯的行事风格,她却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于另一种可能……
想到这里,谢道韫的心猛然一跳。
没准儿,在后世,她的名字会比叔伯兄弟更加响亮。
她抚上胸口,按下了忽然激动起伏的情绪,依旧认真地看着直播。
【在我们的印象里,来自于陈郡阳夏、号称陈郡谢氏的这一家,似乎生来就该与琅琊王氏并驾齐驱。】
【然而,“王与马,共天下”毕竟不是白叫的。】
【谢家早期可远远不如王家那样得势。】
【谢家真正的崛起,正始于这位褚蒜子。】
做完了前言铺垫之后,主播清了清嗓子,才转到第二个话题:
【抛开名字的标签,褚蒜子又因其历经六朝,得了个“六味地黄丸”的别名。】
【哪六位?且听主播一一道来。】
【第一位毫无疑问,正是她的丈夫。】
【人家出身好,家教好,本人也是才貌双全,理所当然的就成了琅琊王妃。】
【后来琅琊王登基,年仅十九岁的褚蒜子也就成了皇后。】
【家人们是不是感到有一丝眼熟呢?】
主播既然这样发问,那自然就是和直播间里出现的人物相关。
谢道韫知道夏语冰这话并不是在问自己,但她依旧无比配合地动起了脑筋。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不是难事,谢道韫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和熹皇后。”
【没错!】
看到弹幕上齐刷刷的一片答案,夏语冰点点头,肯定道:【虽说褚蒜子没怎么经历过那些宫斗事件,但目前看来,人生经历倒是和邓绥有着微妙的相似之感。】
【所以,她的偶像自然也就成了当年的和熹皇后。】
【这就为她日后的行事作风埋下了一个小小的伏笔。】
主播不是爱卖关子的人,此时此刻确实很有必要保留一下小小的悬念。
【和邓绥很像,她们俩的丈夫都没当多久皇帝,很快就去世了。】
【不过和邓绥不同,褚蒜子还是有一个孩子的。】
【可他们儿子才两岁,别说治理,连自理都还做不到呢!】
【在大臣们的建议请求之下,褚蒜子第一次以太后的身份临朝摄政。】
谢道韫和褚蒜子名义上是表姐妹,但两人毕竟差了几岁,年幼时也不常玩在一处,对这位表姐的事迹多是耳闻,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听得,倒是颇为新颖有趣。
【提起魏晋南北朝,我们的想法总是绕不开“混乱”二字。】
【当时的东晋局势自然也是错综复杂。】
【往北看,五胡乱华的影响犹在。】
【再往南呢,也没好哪儿去。】
【小朝廷虽然偏安一隅,但庙小妖风大,世家坐大,各有各的小九九。】
主播一句无心之言,恰是戳到了谢道韫心中的痛处。
五胡乱华、偏安一隅,字字如刀,最是刺耳。
【褚蒜子摄政,面临最头疼的问题就是权臣和世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时候,有眼力见的大臣就该跳出来了。】
【太后娘娘独木难支,该让您的父亲协助啊!】
【刚才主播似乎一直在说褚蒜子外祖谢家的事儿,但她的父亲褚裒,那也是个妙人。】
夏语冰露出了一个充满知识的笑容:
【储裒这个人呢,十分有学识有见地,但他或许是惜字如金吧,不会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古人毕竟就是比咱们有文化、更含蓄是不是?】
【看似微不足道的态度和做法,就这么得到了名士的称赞,说这叫:“季野有皮里阳秋”。】
【实际上应该是“皮里春秋”,后来为了避讳又改为“阳秋”。】
【一直沿用至今。】
【当然啦,这肯定不是在嘲讽他,而是对他心有成算却不轻易褒贬的肯定。】
夏语冰摸了摸下巴,大胆推测:
【不过换到现在,如果表现得再欠揍一点儿,估计就该赐名为“死装哥”了吧?】
主播的发散性思维,谢道韫已经接受良好。
没瞧见她正在铺纸研磨吗?
不会的先记下来,等得了机会,她可就要抓着主播挨个儿问个明白了!
【无论是不是装吧,褚裒既然能得到这样高的评价称号,怎么说也是个有文人风骨的。】
【早在褚蒜子还是琅琊王妃的时候,他就为了避嫌,主动离开建康城,去做了个豫章太守。】
【没有错!就是我们那个“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豫章。】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鉴定完毕,又是没听过的新知识。
谢道韫奋笔疾书:学吧!学无止境,太深了!
【在褚裒看来,女儿封后,自己身为外戚就已经是命运的捉弄了,他更不想因为外戚的身份干涉朝政。】
【毕竟从古至今,“外戚”这俩字可不算是好话啊。】
【一旦沾上外戚、干涉起了朝政,你这辈子就定型了!】
“定型了?”
谢道韫听得有些迷糊:这事儿名声的确不大好,但……有这么严重吗?
【哪怕是褚蒜子当了皇后,皇帝女婿亲自要把自己的老丈人调回京城来,他都不乐意。】
【沽名钓誉或许有,但褚裒在做地方官的时候,凡事亲力亲为,身边的书童都得自己出去打水,倒也担得起“父母官”之名。】
【当王妃当皇后的时候都避着嫌,没道理现在当上太后了,自己就乐呵呵地跑回来了。】
【不过偏偏此时,朝中还有一个令褚蒜子十分头疼的大人物——桓温。】
【彼时的桓温可谓是响当当的权臣,如日中天。】
【为了帮助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褚裒最终还是回到了建康。】
既然提到了桓温,和他相关的小故事自然不能不提。
【桓温这个名字,乍一听家人们可能还得想想。但如果一说到和他相关的典故,大家就都能反应过来了。】
主播也不拖沓,紧随其后便道: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这句话中的“老奴”可不是“天空一声巨响,老奴闪亮登场”的那个“老奴”。】
【最初,正是桓温妻子用来代指他的称呼。】
说完小插曲,夏语冰再度回到正题:
【褚蒜子在临朝摄政期间,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稳定统治,也是做出了许多努力。】
【一方面,请回父亲褚裒,自家人总是要更放心一些嘛!】
【另一方面,还任用了司马氏的宗亲司马昱、彼时很有声望的名士殷浩。】
【通过这样的安排,褚蒜子在朝中构建了大四角互相制约。】
【朝政就此终于稳定下来。】
【等到她的儿子长到十五岁,褚蒜子喜极而泣,发出一声怒吼——】
【这破朝,我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谢道韫:……?
谢道韫:主播,你确定表姐她是这么说的吗?
【萤火之森:啊啊啊笑死了!】
【萤火之森:古人的精神状态也很美丽啊!】
【辰星之外:完全可以理解!】
【辰星之外:如果我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太后,这日子简直美滋滋!】
【褚蒜子立刻下诏,要将朝政归还给小皇帝。】
【有人对权势如痴如醉,当然就有人无动于衷。】
【就比如咱们这位一心想要退休的褚蒜子。】
【但没了褚蒜子,小皇帝毕竟年轻,遏制不住桓温。】
【结果,没等褚蒜子出山制衡桓温迅速扩张的势力,这位年仅十九岁、刚刚亲政四年的小皇帝就水灵灵地走在了黄泉路上。】
“水灵灵”和“黄泉路”……
谢道韫陷入了深思。
这两个词她都能理解,却从来没有想到还能这样用。
一定是她的文学造诣还不够!
【所以这回,褚蒜子的山还是要出的,但目的变了。】
【不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儿子,反而要选一位新帝登基。】
【因为她没孙子呀,所以就立了侄子司马丕为皇帝。】
【又姓司马,又名丕,看起来是结合了司马懿和曹丕两位名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个大人物!】
但直播间的家人们都已经很习惯了:
【没错!不出意外的话,这时候就该出意外了。】
夏语冰言笑晏晏:
【这个司马丕呢,除了皇帝之外,他还有个不同凡响的身份。】
【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丹药学家!】
谢道韫:道理我都懂,但那水平也能称之为“家”吗?
【如果生在后世,司马丕没准儿还可以跟嘉靖皇帝交流交流制药心得,毕竟都是同好嘛!】
“嘉靖嘉靖……”
朱元璋连连摇头。
嘉靖者,家净也。
皇帝以此为年号,岂不是要百姓家家干净?
这年号不好,他得特意嘱咐一声,叫子孙后代都不许用这个。
【关键在于:你要只是爱研究就算了,身为皇帝,当个科研型人才问题也不大。】
【咱大明老朱家,当木匠的、当道士的、当留学生的,多才多艺、全面开花,也很正常嘛!】
朱元璋:嘶——这大明、这老朱家……
朱元璋:主播这说的,该不会是咱吧?
【可问题是人司马丕是一个坚定的实用主义者。】
【他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闭门造车搞科研了,他还有学以致用的理想呢!】
【怎么用呢?】
主播一句,问出了许多观众的心声。
谢道韫扶额苦笑。
实不相瞒,这位司马丕,正是曾经的皇上。
对主播口中的这位“实用主义者”的高端操作,她可是一清二楚。
【家人们想一想,这仙丹研究出来是干嘛的?难道就是个摆设吗?】
弹幕很快反应过来:
【叶芷柔:不是——】
【叶芷柔:有丹药你是真吃啊?】
【对喽!】
夏语冰一拍手:【不过家人们这就低估了咱们皇帝陛下的境界了不是?】
【人家司马丕对待丹药这种好东西,那可不是拿来当饭后点心,随便打打牙祭的。】
【大家也都知道,咱们历史上数一数二的那几个皇帝,什么秦皇汉武,哪个不是修仙问道忠实爱好者呢?】
嬴政:谢谢,有被冒犯到
刘彻:冒犯,有被谢谢到
【这样一条红海赛道,已经有这么多前辈,但司马丕依旧发挥智慧,走出了独一档的水平、走出了独一家风采。】
【因为他的口号是——】
【不吃米饭,只吃仙丹!】
【陌陌默默沫:啊???】
【陌陌默默沫:煮啵认真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封鳞非冕.欲星移:那玩意儿全是硫化汞,皇帝你有毒是真吃啊!】
【言无:这叫什么?身先士卒,啊不——身先试毒!】
【言无:他真的,我哭死。】
【家人们评评理,这样下去能行吗?】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竟然有人不爱干饭,夏语冰义愤填膺:
【没过三年,他就病倒在床。】
【咱也不知道司马丕到底是被饿晕了,还是已经中毒了。】
“唉!”谢道韫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时下风气如此,从皇帝身上就可窥见一斑了。
要她来说,仙丹也好,五石散也罢,凡人真能就此修仙得道吗?
抑或只是江左名士逃避俗世的自欺欺人呢?
【都卧床不起了,司马丕还心心念念他的仙丹。】
【就这智商,别说长寿了,基本也就告别中年了。】
【很快,他就毒发身亡。】
【群龙无首之际,褚蒜子又又站出来了。】
【同样是年轻去世,司马丕也没能留下子嗣,所以这回,褚蒜子扶持的是他的弟弟司马奕。】
【此司马奕非彼司马懿,即位的时候,朝堂已经成了桓温的一言堂。】
【有这么大的权力在手,桓温当然不甘心自己仅仅是作为一个摄政大臣。】
【他左思右想,决定搞个大的——】
【废掉司马奕,自己当皇帝!】
别说,谢道韫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主播这句话,说得还挺押韵。
【名不正则言不顺,为了让自己的大计划更加顺利,桓温想了一招,来做高自己的身份。】
【他决定贬低自己的竞争对手!】
【这个坏话的接收对象,好巧不巧,正是褚蒜子。】
【桓温要当皇帝,那说的坏话,肯定不是一般的坏话。】
【要不怎么说权臣就是权臣呢,他一开口,就爆出了惊天大瓜——】
【太后呐,您有所不知,咱司马家的皇帝司马奕啊,他养/胃!】
第35章
【懒懒蓝:啊?啊?啊?】
【一颗坏菠萝:虽然有些过于炸裂了,但……】
【一颗坏菠萝:一想到是魏晋南北朝,又感觉在情理之中了是怎么回事?】
还有的弹幕俨然已经跑偏了关注点:
【我姓张你也姓张:那个……】
【我姓张你也姓张:我有个朋友想问问——】
【我姓张你也姓张:桓温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恰逢花开:实不相瞒!】
【恰逢花开:我也有个朋友……】
看到瞬间炸开锅的直播间,谢道韫依旧从容:小事而已,莫慌莫急。
咱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坏话都说出口了,桓温一合计:咱一不做二不休!】
【来都来了,说都说了,不如就多说两句吧!】
【生怕坏话说得不到位,桓温嘴皮子一翻,又抖落出一个新瓜。】
别说直播间里满屏幕的小耳朵,就连对废立风波隐隐约约有所耳闻的谢道韫,都被主播吊起了好奇心。
夏语冰一人分饰两角:
【太后,我们陛下不仅养/胃,他还有龙阳之好!】
【褚蒜子一听,又惊又奇:哎哟,多新鲜呐!】
主播演得卖力,观众听得也入迷:
【得到褚蒜子的反应,桓温更有干劲,直拍大腿:太后您是有所不知呐——】
【现在后宫里的那几个孩子,可不一定是司马家的血脉!没准儿就是后宫那几个男/宠的呢!】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就在现场似得。】
【褚蒜子直摇头:没听说过!】
【33862478:煮啵这是给家人们来了段相声吗?】
【上清小妖:你好是的,这就是我们《壁上鸣》直播间。】
【上清小妖:你甚至还能在一段相声表演里看到科普内容!】
【娜沐卡:一个没忍住,我差点都要跟着开口捧哏了,谁懂?】
后世的曲艺艺术对谢道韫来说还是有些超前了,她大开眼界,大为震撼。
忙不迭在《直播笔记》上又多添了几行。
【又养/胃,又是同性恋,桓温振振有词: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一国之君呢?】
【当然了,这毕竟只是桓温的一家之言,真实性究竟如何还有待考证。】
【但甭管是真是假,桓温这一番谗言说下来,就算司马奕清清白白,那别人看他也不免要带上有色眼镜了。】
【家人们,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夏语冰的提问来得突然,谢道韫刚冒出点儿与政局相关的灵感,就听主播慷慨激昂地宣告:
【高端的政治斗争,往往采取最朴素的方式!】
【并刀如水:短短几句话,信息量爆炸!】
【并刀如水:我的CPU已经在疯狂燃烧了SOS】
【莞之:笑死,我还以为桓温也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拉个大的。】
【莞之:结果他直接来了个“打不过就造谣”?】
【卡帕多西亚:综上所述,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无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无论如何,现在这位皇帝都不适合再继续当皇帝了。】
【桓温风头正盛,几度摄政的褚蒜子早就预见了他的野心。】
【为了避免桓温起兵、生灵涂炭,褚蒜子最终还是顺其心意,改立新帝。】
“接下来便是先帝了。”
越往后越接近当下,谢道韫便越熟悉。
【这位新帝出身司马氏宗亲,说起来也是我们的熟人。】
【他正是之前被推出来和桓温分权抗衡的丞相——司马昱。】
“从丞相到皇帝,岂有此理?”朱元璋满不赞同。
如此说来,废除丞相之举,实在是他走得最对的一步棋!
【从臣工摇身一变成君王,实现了这样大的跨步之后,按理来说,司马昱总该扬眉吐气、一展身手了吧?】
主播痛心疾首:
【司马昱的故事,真真是应上了那句“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可偏偏你最不争气!”】
谢道韫:就……还挺对的。
谢道韫: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就是觉得主播这句话会很实用,赶紧抄下来再说!
【要么说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活明白呢!】
【之前当辅政大臣的时候就斗不过桓温,现在当上皇帝了,在身份上找回场子了,结果该斗不过的还是斗不过。】
【司马家天生就这么个配置,咱也不能指望人家一当上皇帝之后,双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呀!】
【微凉:煮啵你一口一个顺口溜,是准备考研吗?】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高地?什么西高地?】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煮啵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西高地?】
眼看弹幕又被带偏到了新的方向,猫猫狗狗聊得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谢道韫无师自通,已经熟练掌握了屏蔽乱入弹幕的被动技能。
【斗不过就都不过呗,咱可以干嘛?熬命嘛!】
【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多届皇帝,褚蒜子都已经从一个年轻姑娘成长为了迈入中老年生活的老太太。】
【桓温老奴更是上了年纪。】
【眼看着就要苟进决赛圈了,偏偏司马昱实在不争气——他先走一步了!】
【人没了就没了,咱也不知道司马昱是不是和桓温斗智斗勇斗出感情来了,竟然在临死前下诏,钦点桓温做辅政大臣。】
【这下褚蒜子可真是“笑一下蒜了”。】
【司马昱昏了头,褚蒜子可是个明白人,当即制止。】
【不制止问题也不大,毕竟没过多久,桓温也跟着司马昱去世了。】
“帝王更迭如此之快,若非表姐独木强支,恐怕早就到了死生存亡的时候了。”
谢道韫苦笑,饶是她对皇权更新换代的速度已经习以为常,可这会儿再从主播口里听到,还是不免为期间朝野动荡而无奈。
【好在司马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老头了,他虽然去世,但总算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那就是他的孩子司马曜。】
【大臣们刚拥立完新君,抬头一看——傻了眼。】
【这司马曜才十岁,货真价实的“他还是个孩子”呀!】
【一回生二回熟,咱一事不烦二主。】
【褚老太太,您受累,收拾收拾,准备再来临朝摄政吧!】
夏语冰不喜反愁:
【家人们可要知道,这个时候的褚蒜子已经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太太了。】
【别说古人的平均寿命不长,哪怕放到今天来看,这也到了准备退休、展望夕阳红生活的年纪了。】
【大家伙儿评评理,这是不是有点儿欺负老人家了?】
【薅羊毛也没有只逮着一只羊薅的道理呀!】
【一碗鱼汤:就是就是!】
【一碗鱼汤:延迟退休也没这么延迟的道理嘛。】
【陌陌默默沫:可不是,哪家退休返聘再返聘能折腾出这么多回?】
“分明是为国尽心,为民尽力的大好事么,怎么说成了这样的苦差?”
哪怕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可谢道韫还是会因主播过于清奇的脑回路哑然失笑。
【就这么拉拉扯扯,等到司马曜十五岁可以自理朝政后,褚蒜子终于功成身退。】
【一边退,她还一边虔诚祈祷——】
【算我球球了,你们司马家的人可活得长命点儿吧!】
【毕竟你们短寿,折腾的却是我褚老太太啊!】
【莺莺超级加倍:就是就是!】
【莺莺超级加倍:谁不喜欢悠闲的养老日子呢?】
【仰望星空:褚蒜子有什么错?】
【仰望星空:她只是一个热爱退休的老女孩罢了!】
【千鹤:退一万步来说,司马家的人就真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吗?】
或许是得位不正的缘故,又或许是北方虎视眈眈的缘故,又或许是司马氏家族的缘故……
关于先后几任君王过了冠年就一命呜呼的怪像,建康城的王公百姓间不是没有猜测。
对此众说纷纭,唯物主义战士谢道韫只有一声冷笑。
与其从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想里去伪存真,不如各位陛下先把手里的丹药放一放?
没听主播和家人们都说了么——
活活把自己给吃中毒了!
这可不就是老寿星上吊吗?
何况本来就称不上是寿星。
【为了稳定东晋王朝,为此耗尽一生心血的褚蒜子,最终迎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退休生活。】
【如果还能再早点退休的话,她都不敢想自己会是一个多么开朗的小老太!】
【退休之后的生活究竟是不是如她所预想的那样圆满愉快,我们已无从得知。】
【但很遗憾的是,她还没有享受几年清闲时光,就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嘴里说着“遗憾”,主播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遗憾”之情。
夏语冰笑了笑:
【按照惯例,在介绍完褚蒜子的生平之后,主播就该带着家人们一起看一看这位几度临朝摄政的太后究竟做出了哪些了不得的功绩。】
“咦?”谢道韫听出点苗头。
以主播的性格,女性所创下的功业她是一定不会避开的。
既然不是省略,这次又没遵循惯例……
谢道韫已经有了眉目。
果不其然,下一秒,直播间忽然出现了一幅熟悉的卷轴。
无论是谢道韫,还是其它观众,都对这幅卷轴无比熟悉。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直播间里的家人们比谢道韫还要熟悉。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谢道韫认出卷轴内容,边看边念。
这不是公公的书法之作吗?
【熟悉吗?】
没等谢道韫下意识地接上一句“熟悉”,弹幕早已经无比默契地开始了背诵接龙。
她看了一眼,这会儿都快进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了!
所以等等——
表姐褚蒜子和公公王羲之……有什么关联?
第36章
和当事人密切相关的谢道韫都没反应过来,就更别提直播间里一脸茫然的观众了。
这个时候,就该主播上场了:
【家人们眼前所见的,正是有着“天下第一行书之称”的《兰亭集序》,也是书圣王羲之的代表作。】
【但咱们直播间又不是来上书法赏析课的,《兰亭集序》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全是因为作品中那个特殊的时间点。】
“原来如此!”谢道韫轻呼一声,有些懊恼地捶了下桌案。
彼时她尚且年幼,自然对隔了许久的事记忆不深。
与此同时,弹幕上也有观众反应了过来,率先抢答:
【封鳞非冕.欲星移:这题我会!】
【封鳞非冕.欲星移:是“永和九年”对不对?】
下一秒,答案就得到了肯定:
【恭喜这位家人抢答成功!】
【《兰亭集序》开篇所提到的“永和九年”,看似云淡风轻、毫不起眼,却是关键所在。】
【因为那一场文人雅士的集会,再加上这一篇《兰亭集序》,“永和”二字就此成为豆浆大王的代名词——啊不!】
【莱昂:笑死,我看煮啵你是真的饿了!】
【2:现在全直播间都知道你想喝豆浆了,大馋丫头!】
主播紧急撤回了一个品牌冠名,正经道:
【一跃成为我国历史上最有文化的年号之一。】
“但永和,精彩的可不只是第九年。”
光幕前,谢道韫心有灵犀,和夏语冰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八年前。】
【永和元年,有一个女人抱着年仅两岁的皇帝登临太极殿,执掌天下。】
【这个女人,就是褚蒜子。】
至此,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永和元年,正是褚蒜子开始接触政事的起点。
以此为线索,夏语冰顺势引出了今天介绍的这件文物:
【这次直播为家人们带来的,正是出自永和年间的古砖。】
话音刚落,她将镜头对准了文物展示柜中的那一块砖头:
【一套永和古砖共有十二品,分别对应着褚蒜子的儿子晋穆帝司马聃的年号——从永和元年到永和十二年。】
以年号纪年,并刻于砖上的做法上可追溯至汉时,并不罕见。
谢道韫长于谢家,更是见过不少珍奇,一眼就认出了光幕上的熟悉物件。
夏语冰又示意观众们仔细观察砖石窄面的文字。
【而在这十二品古砖之中,又以永和九年的砖最为珍贵。】
她咧嘴一笑:【原因也很简单嘛——】
【谁叫这砖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同年呢?】
【它的身价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名声大噪。】
【这可不就是让它蹭了波大的嘛!】
为了方便观众们能全方位地看清这块砖石,主播还不忘贴心切换机位,无死角环绕直拍:
【我们再来看一看砖石的宽面。】
随着镜头切换,一方砚台呈现在直播间里:
【砖石的另一面被打磨成了砚台的形状,兼具美观性与功能性。一物双用,可以说是居家旅行的不二之选。】
【因此,这件文物还有个正式的大名——“永和九年砖砚”。】
相较于前面几期的文物而言,这块批量生产的砖砚本身并没有太多精彩的故事,难免乏善可陈。
主播也不执着于深挖下去,详略得当,很快转回人物本身。
【“永和九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褚蒜子嘛……到了这会儿,也算是有所了解。】
【但把两者相提并论,似乎总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这年号虽然听起来文艺多才,可褚蒜子最初接触到政权的时候,远远没有这样风花雪月的美好。】
这一点,再没人比谢道韫更清楚了。
彼时,她那位名义上的“表外甥”以稚子之龄即位,懵懵懂懂,连话都说不全,其中的艰难辛酸自然是由表姐一人扛了下来。
当时的谢道韫正与自家那些兄弟姊妹一道,被叔父谢安带在身边教养。
哪怕她年纪不大,却也能从长辈们的清谈中辨识出一丝秘而不宣的隐忧。
这担忧既是为了过于年轻的外甥女褚蒜子,也是为了陈郡谢氏的将来,更是为了前路未卜的晋朝。
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不必多提。
举目北望,匈奴、鲜卑、羯、羌、氐……一众强敌虎视眈眈,等不及要钻南方的空子。
单论这一点,饶是谢道韫自恃才高,也不免对表姐敬佩非常。
能在世家大族和朝堂权臣中左右周旋、夹缝求生,可见其智慧手段。
就算是与久经官场的叔父们相比,都能不落下风吧!
【该说不说,不怪褚蒜子会选择邓绥作为自己的偶像。】
【开启执政生涯之后,她所面临的困境和这位前辈还真是有诸多相似之处。】
【邓绥掌权最头疼的是天灾,而褚蒜子面临的最大问题则是人祸。】
【毕竟除了“皇帝轮流做”以外,这个时期最出名的就是“王朝限定秘方”。】
秘方?
谢道韫微微皱了皱鼻子:她怎么不知道?
【有言道是——】
【女的蒸,男的炒,老的小的做烧烤。】
【春分:啊啊啊啊我服了!】
【春分:这又是什么地狱秘方!】
【W的小狗:来个横批——“荒诞又美好”是吧?】
谢道韫:……家人们谁懂啊?
谢道韫: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声明一下,主播说的都是真的!
【在这样一个外有强敌环饲、对内充满挑战的高危环境下,褚蒜子还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稳定政局,其政治才能可见一斑。】
外敌:笑死,不钻南方的空子是因为我们不想吗?
【甚至——】
主播的音调猛然昂扬起来:
【在她执掌天下的东晋,还往北扩张了一些领土呢!】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检测到关键词,触发自动回复——“北伐!北伐!”】
【风乱:诸葛亮点了个赞。】
【旒:辛弃疾点了个赞。】
谢道韫:你们后人对“北伐”这么有热情的吗?
【可惜,褚蒜子的政绩究竟如何,在史书上并没有留下太多详细记录。】
【提起褚蒜子,对她最大的肯定也不过是历经六帝、三度临朝,为维护司马氏江山的贡献。】
方法总比困难多,作为一名热爱在边角料里挖挖找找的主播,夏语冰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不过,从她辅佐过的几位帝王身上,我们后人也能隐约窥见褚蒜子的主张和抱负。】
【她这一生经历的几位皇帝大多都是短命鬼,但短命归短命,真论起来,他们之中倒没有特别荒唐出格的。】
【陈小喵:真的吗?我不信。】
【陈小喵:那个把药当饭吃的还不够荒谬吗?】
主播也看到了这条弹幕:
【家人们还真别说,司马丕虽然喜欢身体力行搞科研,但至少还有一个美德——因为他善!】
【只专注霍霍自己,不怎么霍霍别人。】
【说要研究丹药,就认真闭关造车,这就是皇帝的超绝松弛感!】
【也是因此,褚蒜子才能在此期间充分考虑到民生多艰,下诏减税,减省开支,稳住发展。】
【除此为东晋带来了平稳的朝局,褚蒜子更是带来了自己的娘家人。】
娘家人?
谢道韫一挑眉:该我上场!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儿“外戚干政”的嫌疑,但正是在褚蒜子的提拔下,以谢安、谢尚为首的一众谢家人才得以重用。】
【随着谢家人在建康城里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陈郡谢氏也就此从一个二等世家,跃居至足以与琅琊王氏比肩的地位,甚至反超。】
【此情此景,王家人见了都得摇头:那我走?】
【多亏了褚蒜子为东晋带来的芝兰玉树,否则我们哪里还见得到淝水之战的大胜呢?】
听着听着,也有家人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不对劲:
【Gardenia:煮啵煮啵我有一个问题——】
【Gardenia:按照之前的说法,怎么感觉褚蒜子来来回回都像是“被迫”掌权的呢?】
【祭祭国王: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人淡如菊”的味道~】
主播摆摆手:【那家人们可就误会她了。】
【褚蒜子这还真不是装出来的,毕竟她一放权就无缝衔接佛法小课堂,怎么看都不像是贪恋权势的样子。】
【和我们之前认识的那几位女性都不太一样,褚蒜子这个人的确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和欲望。】
【否则有好几次,不用等大臣邀请,她自个儿就该主动站出来了。】
【Eximious-chyx:那她为什么没有冒出来争权夺利的念头呢?】
【Eximious-chyx:因为能力不够?不应该吧?】
【栾得文文:硬生生把逆风打成顺风,这能力妥妥的没问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
主播拖长了语调,却不是为了故作玄虚:
【因为她善?】
调侃过后,正经的解释接踵而至:
【有野心有抱负,固然是很好的。】
【但我们也可以允许并接受女性不同的追求。】
【毕竟褚蒜子还没使劲儿就已经发挥得如此出色,足以证明她不是等闲之辈。】
【不然按司马家一脉相承的皇帝属性,吃药的吃药、暴毙的暴毙,东晋才是真正的吃枣药丸!】
这一点,谢道韫深以为然。
没有什么野心的表姐,几次三番“被迫”摄政,还都能以一己之力稳固东晋朝廷,做得比每一位帝王更像样子,这已经足够说明所有了。
【到目前为止的五位女性里,褚蒜子绝对不是名气最大的,更称不上是最有野心的。】
【但遍阅历史,家人们或许会惊奇地发现,她才是名副其实的“垂帘听政第一人”。】
【小芳小芳,可爱的小芳:咦?】
【小芳小芳,可爱的小芳:不会吧?】
【随便看看:第一个垂帘听政的人怎么可能到东晋才出现?】
【安澜:对呀,吕雉怎么不算呢?】
【燕山亭:家人们,你们可别忘了宣太后芈八子啊!】
看到弹幕上齐刷刷的一片疑问,夏语冰不慌不忙:
【似乎每当历史上出现一位女性统治者的时候,“垂帘听政”这个词就要被拿出来说一次。】
【事实上,这四个字的出现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早。】
【史书上第一次出现“垂帘”二字,也是出自我们的老熟人——武则天。】
【但彼时的武则天可不是以守寡太后的身份扶持幼子登基,而是以皇后的身份实实在在地和丈夫一起听政。】
【甚至还能和皇帝并称“二圣”,俨然大权在握。】
【那问题就要交给家人们来回答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提“垂帘听政”的时候,似乎都不约而同地遗忘了武则天呢?】
通过上一期的直播回放,谢道韫自然对后世有所了解,更对那个“唐朝”充满了好奇。
女子称帝、巾帼宰相、皇太女……
亲眼见是见不着了,可如果有机会,她还想再多听一听那个时代的故事。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谢道韫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了。”
【可不是嘛!】主播仿佛与她隔空互动,拍手肯定道:
【毕竟提到武则天,她最盛的光芒、最大的标签,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呀!】
【都当皇帝了,谁还会在乎垂帘不垂帘的?】
【当然,诚如大家提出的疑虑所言:如果直到东晋才出现第一位垂帘听政的人,未免也有些太迟了。】
【自然而然,我们脑海中就会闪过一个人名——】
【秦朝的时候既然没有皇后,那第一位皇后吕雉,总该算是一位吧?】
【何况《汉书》中又曾明确写过:“太后临朝称制”。】
“临朝称制,垂帘听政……”
谢道韫仔细品味着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异。
【所谓“临朝称制”,指的是代替皇帝掌管朝政。】
【在这种情况下,吕雉才是事实上的领导者,她的命令自然可以看作是皇帝的命令。】
“可这两者似乎没什么差别呀?”
很快,谢道韫就完成了“咬文嚼字”的工作。
夏语冰似乎也听到了大家的嘀咕,顺口往下:
【的确,如果硬要说呢,两者在本质上相差无几,只不过是在表达上有些许不同。】
【不过“垂帘听政”,毕竟还是要比“临朝称制”听上去更委婉含蓄一点儿嘛。】
【四舍五入,也是起到了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柱佳银:懂了!】
【柱佳银:低情商——临朝称制。】
【柱佳银:高情商——垂帘听政。】
情商这块儿,属实是拿捏住了!
第37章
【同样是女主摄政,但对于褚蒜子这种不贪恋权势、野心又不大的女性,史官笔下的文字自然就显得更加温和。】
【但对她的宽容,却不能代表对所有女政治家的评价。】
夏语冰话锋一转:
【家人们听说过“三乱”吗?】
【淮淮洇月:乱吐、乱扔、乱倒?】
【:前面的错了,明明应该是乱停、乱行和乱占道才对嘛!】
眼看直播间的讨论又要跑偏,主播赶紧叫停:
【荀子曾经在《强国篇》写到:女主乱之宫,诈臣乱之朝,贪吏乱之官。】
【这就是他眼中的“三乱”。】
【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荀子将手中掌权的女性统治者和那些贪官污吏、奸诈佞臣相提并论。】
“呵!”
从前就读过《荀子》,谢道韫对待前辈大儒自然是尊敬的。可唯独在这一点上,她实在无法苟同。
这会儿没人,更是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嘲讽:“无论如何,擅权的女主总还不至于和贪官污吏沦落到一个境地吧?”
【这样的评价无疑是有失偏颇的。】
主播的话也进一步肯定了她的观点:
【提出上述“三乱”,固然受到那个时代特殊背景原因的影响。】
【但这并不能否认在封建社会里,父权夫权强压之下,对女性接触到权力的鄙薄和打压。】
【别说是之前在我们直播间里出现过的吕雉、武则天还有上官婉儿,对待这些野心勃勃的女性政治家们,史书当然不会留下什么好话。】
【甚至如邓绥这样,完美到近乎无可挑剔的人,他们还要指责对方贪恋权势、不肯及时归还权柄呢!】
【至于同样做出过卓越贡献,但还没有来得及在展览中登场的太后摄政第一人——芈八子,后人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罗列出她的“不足之处”——】
【养男宠魏丑夫、勾搭义渠王……】
【足见品行低劣、私德有亏!】
【面对历史上这些著名的强势女性,史书的编纂者似乎大多秉持了客观立场,对她们的一生进行记录描述,夹杂评价。】
【可偏偏有人自觉隐蔽,总想着要在女主私德或是私情方面,假装客观地描摹几笔,便觉得自己更加公正了。】
【33862478:点了!】
【33862478:特别是那些拿着八卦秘史,标榜自己有多了解谁谁谁的。】
【33862478:好像自己真的亲眼见过似的,我听了真的想笑。】
【七小五Tiffany:就是就是!】
【七小五Tiffany:还有那些但凡提到,就说和谁谁谁传绯闻、有一腿的。】
【七小五Tiffany:先不说可不可信,拜托,姐姐们独美好吗?】
……
一条又一条的弹幕看得谢道韫目不暇接。
由此可见,从古至今,无数女性都苦这些评价久矣。
纷纷扬扬的热议之后,还是主播一锤定音:
【主播说话难听,就先不骂人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
【生活索然无味,□□点评人类!】
这回,家人们是真的爆笑如雷了。
玩归玩,闹归闹,真话依旧残酷而扎心:
【至于她们的历史功过?】
【不关心,也无所谓。】
【几千年的历史中,有太多太多的人或许并不是看不起女性执政者所作出的功绩。】
【而是压根儿就看不见。】
此话怎讲?
谢道韫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摸到了方向,却还有些不解其意。
【换位思考想想看——】
【反正我们已经有秦皇汉武、有唐宗宋祖了嘛。】
【这些千古一帝、天之骄子,难道还不够我们吹嘘追捧的吗?】
【至于那些太后、那些女主,是很厉害,可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也不缺明君了,还有必要再去认真评论她们的功绩吗?】
【不过——既然是女性,那我们就一起来八卦一下她们的私生活、研究研究野史秘史好啦。】
【换个心情,调剂一下嘛!】
“是了……是了!”
听到这里,谢道韫只觉得有一团火灼得她心口发烫。
“正是这个道理,没有错!”
写史的人也好,读史的人也罢,他们总爱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轻飘飘地对女性妄下定论。
至于女子的辩驳与不服,重要吗?
他们的眼睛望着天,从来看不见脚下的地。
若是遭到了不公,她们的群起反抗,谁又会认真放在心上呢?
就像是对待猫猫狗狗那样,不痛不痒地糊弄几句就过去了嘛。
【“三乱”之中,虽然将女主和奸臣贪官并列,但在现实生活中,女主的能量远远没有后两者来得大。】
【这波啊,属实是给我们女主抬咖了。】
【怎么着?名声好听的事情不带女主玩,遇上这种事儿就想起来了呗?】
【何况再怎么强大、手段与谋略兼具的女主,即便做到了七分功三分过,远胜男性君主,那又如何?】
【既然你是个女子,便注定了天生要低人一头。】
【所以我们才会读到,无论史书工笔如何竭力站住公允的立场,却总会在某些并不必要的细节之处着墨一番。】
【或是冶艳传闻,或是私人品德,或是自身样貌……】
【只要有心,总能挑出“好东西”精雕细琢嘛。】
人无完人的道理谁都懂,可这同样是谢道韫的困惑所在。
她翻阅史书,见识到了那么多优秀的女性,自然有功也有过。
可对她们,尤其是政治家而言,似乎更让人记住的“过”,而非“功”。
谢道韫曾一度为此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吹毛求疵,而主播这番话,倒是点醒了她。
【她们的私生活似乎远比她们的政治生涯更有研究价值、更值得回味。】
一时间,直播间内外都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之中。
有人在沉思,有人很愤怒。
【卡戎:煮啵,我悟了啊!】
【卡戎:我说之前有的时候看历史故事,怎么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卡戎:现在想想,问题可不就是出在这上面吗?】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说到底还是从古至今对女性的要求太高、标准太严苛了。】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所以,在座的各位姐妹们——】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我们的素质还有待降低啊!】
看到光幕上的纷纷议论,谢道韫不由意动。
她等不及要分享自己的想法,手指试探着点上光幕。
本以为又是熟悉的灰色屏幕,谢道韫甚至已经做好了叉掉的准备。
等等——
令她意外的是,这次点击发送弹幕的选项之后,没有跳出无情的阻拦弹窗,取而代之的是和谢道韫心情一样雀跃的提示——
【恭喜您!成功解锁权益“留言互动”!】
【在发言之前,请先给自己取个响亮的名字吧!】
这是……可以互动了?
谢道韫睁大了双眼,怎么也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互动会来得这样突然。
她捻了捻手指。
取名是件大事,主播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又是何种样貌,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直播间的ID,她可得慎之又慎。
令姜?不好。
这虽是她的小字,可用在此处总觉得有过于正式之嫌。
谢道韫瞧了半天,直播间里的家人们起名天马行空,很是有趣,她也不想落了俗套。
正精心酝酿着措辞,耳畔却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扣门声:“女君。”
看来这名字还有的想呢。
谢道韫无言地叹了口气。
扬声唤人进来,谢道韫又问:“怎么了?”
她看了眼日头,想了想:“可是郎君回来了?”
丈夫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生物,真说起来也没什么用,还总爱给她添麻烦。
譬如眼下,要找他的时候找不着,正遇上关键时候不需要了,他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
那奴婢摇摇头:“是七郎君屋子里的下人来了,正要求见女君呢。”
“七弟?”谢道韫微微皱眉。
好端端的,他不找王凝之,反而来找自己做什么?
“带进来吧。”
这件事突如其来,被猛地一打搅,谢道韫也歇了琢磨互动的心思。
她收起光幕,确认仪表得体后,只端坐着等人进来。
“二娘子。”
那小丫鬟一进来,谢道韫便觉得眼熟:“我要是没记错,你不是七娘子身边侍奉的人么?”
丫鬟口中忙道:“正是。”
“既然是你找上门来,想来要寻的并非七郎君,该是七娘子,是也不是?”
谢道韫反应过来,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王献之夫妻两个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意不必多说,又向来志趣相投,凑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会儿七弟不在家,七弟妹闲着无聊,想找自己去说说话也是情理之中的。
“既然如此,我便跟你走一趟。”
她理了理衣裳,正要起身,却见那丫鬟跪拜在地,行了个大礼。
“还请二娘子好好宽慰宽慰我们女君吧!”
这句话可叫谢道韫听得一头雾水,她使了个眼色,连忙差人去扶:“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再一低眉,就看丫鬟眼圈泛着红,在来之前,显然已经哭过一回了。
兹事体大,她一时间也和谢道韫说不明白,只引着人往七郎君院子里去。
一路走到院门口,只零星见了几个奴婢,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发出去了,冷清得很。
谢道韫看在眼里,一颗心更是往下坠了坠。
欷道茂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捧了本书,怔怔地低着头在读。
可谢道韫看得分明,自己站在门边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那书册却是一页未动。
“我一路过来,院子里的下人都没见几个。”
谢道韫走近,轻声细语地问她:“你又跟丢了魂儿似的,到底是怎么了?”
欷道茂不仅是王家的儿媳,更是王家的表亲,说起来她们俩也相处了不少年。
这还是谢道韫头一回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名为“失魂落魄”的影子。
顾不得教养与礼数,见谢道韫进了门,欷道茂像是终于找回了主心骨,丢开书册,紧紧握上谢道韫的手。
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二姐!”
按理来说,两人做了妯娌,该以王家的序齿相称。
可欷道茂不喊“二嫂”,只称“二姐”,这便是她们两人独有的情谊了。
谢道韫听得心口突突直跳:“你不要慌,将事情好好地说与我听。”
欷道茂毕竟是高平欷氏教养出来的女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慌乱。
她拉着谢道韫坐下,再说话时就冷静了许多。可她抛出来的消息,不啻于平地惊雷——
“新安公主瞧中了官奴。”
这回,既惊又骇的却成了谢道韫。
定了定神,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七郎?”
细细一想,谢道韫更觉荒谬:“可你与七郎恩爱有加,她难道不知?”
“知与不知,又有什么要紧?”
许是将压在心头的大事倾诉了出来,欷道茂反而轻松许多:“金枝玉叶,向来只有不想要,可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道韫直摇头:“我只听过先来后到的道理!”
她细细看了欷道茂一眼,见后者精神尚好,略微宽心:“从头到尾都没听见半点儿风声,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欷道茂默然不语,谢道韫就有了成算:
这样隐秘的消息,多半是欷道茂自个儿打听来的。
谢道韫顿了顿,还是将自己最担心的问出了口:“这件事……七郎怎么看?”
第38章
“官奴?”
“官奴还能怎么看?”
欷道茂轻笑一声,话里也听不出究竟是出于无奈的叹息,还是轻微的嘲弄更多一些。
“也不过就是至今为止,都还没把这件事告诉我罢了。”
说完这句,欷道茂又低下头,整理起了裙边压乱的玉佩。
这句话说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谢道韫听在心里,有了新的计较。
是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所以不想让妻子烦心?
还是有所意动,所以不愿告诉她呢?
想是这么想的,可谢道韫并没有开口去问欷道茂。
别说是她,或许就连王献之本人也想不出应有的答案。
如果郗鉴尚且在,即便公主有心,恐怕皇室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可惜,盛德绝伦郗嘉宾也已不在人世,眼看高平郗氏就此没落下去,否则,欷道茂又何至于沦落到这样被动的境地?
这样想着,谢道韫又难免生出了点儿兔死狐悲的哀惋。
欷家父子离世至今没过多久,建康城里就换了一番天地。
眼下他们谢家如日中天,王家上下自然待她毕恭毕敬。可郗道茂的今日,未必不会是自己的来日。
谢道韫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刚冒出点儿愁肠,正想小心翼翼地拿捏着措辞,好去安慰郗道茂,又见对方霍然起身,走到窗边。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牖折进屋子,暖融融地落在郗道茂脸上,为女子柔和的面庞勾勒出一层流光溢彩的轮廓。
“二姐,你也不必想好话来安慰我。”
她抬手关上了窗户,声音不大,却是意外之外的坚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高平郗氏没落的这几年里,她已经见过了太多人情冷暖和、人走茶凉。
最初打探回消息的时候,欷道茂很是痛哭了一场。
直到谢道韫登门前,她还在为这件事坐立不安。
但说了几句话,现在的欷道茂反而已经渐渐接受了这桩飞来横祸。
甚至,做好了迎接最坏打算的准备。
如果在这之前,在传统教育下长大的欷道茂恐怕也很难接受,可是现在,自己最起码还有新的寄托——
想到那个神奇而有趣的直播间,欷道茂微微定下心来。
家族权势会随着风云变幻而跌宕起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或许终会因为世事变迁渐行渐远。
可她读过的书籍、学到的知识、见过的眼界,却永远都是属于自己的。
沉默可靠,永不背叛。
郗道茂偏过头来,对上这位素有才名的妯娌时,不闪不避。
瞥见对方隐隐担忧的目光,她还有心思冲一向敬爱有加的阿姐笑了笑。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这句话,还是欷道茂在直播间里跟家人们学来的呢。
谢道韫原本还在为她担心,见欷道茂此时尚且还有心思说笑,心里虽依旧不免忧虑,却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郗道茂逆着光,长身玉立。
恍惚之间,她嘴角的笑意倒叫人看出几分高深莫测。
再一眨眼,又像是错觉了。
合上窗子,郗道茂走到谢道韫身边坐下,随手划开【今古通】:
“这会儿还远远没到用饭的时候呢,二姐同我一道看一会儿吧。”
她之前就听到了直播间开播的提示,只是那个时候正在为新打探回来的消息而神思不定,就没顾得上。
正巧等到谢道韫来了,原以为要找她好好倾诉一番,不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瞧了一会儿,反而转头先看起了直播。
来的路上,谢道韫已经耽误了一会儿功夫,这会儿再点进直播间,内容已经来到了尾声:
【那么截止到本期为止,《壁上鸣》展览第一部分的五件文物全都顺利带给家人们了。】
夏语冰顺势将镜头依次扫过前五件文物。
【从我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后吕雉开始,她们是后妃、是公主、是女奴,却更是各自人生、各自朝代中熠熠生辉的大女主。】
【无论是为了国家被迫担当使命,还是带着任务毅然前行,亦或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
【不管她们出于何种原因走上了历史舞台,主播可以无比自豪地告诉家人们,她们没有一位是拉胯的!】
【几位的政治才华与手段为无数后来者树立了榜样,让所有人都知道,女主天下不是牝鸡司晨、不是阴盛阳衰。】
【而是我们本就可以!】
【容颜易老,恩宠易逝。】
【唯有权力,永葆不朽。】
短短十六个字,道尽了她们至今仍被人铭记、称颂的原因所在。
【第一篇章,我们以女性政治家为起始,就此揭开了这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历史长河中,活跃在我们视线里的女性可不仅仅是在政治舞台上大放光彩。】
小结便到此告一段落,一般来说,夏语冰没有提前预告的习惯。
但今天毕竟不同,第一部分都结束了,自己偷跑一下第二部分的主题也是很合理的吧?
话到嘴边,她还是卖了个关子:
【接下来要在直播间和大家见面的又是哪些风格迥异的文物呢?】
【又会有哪些精彩不凡的女性走到家人们面前呢?】
【那就让我们一起期待一下吧!】
听到这里,直播间义愤填膺:
【W的小狗:偷跑了,又好像没完全偷跑!】
【随便看看:煮啵,你真的是有够会卖关子的!】
【秦始皇派蒙:快点把煮啵关起来,直播个十天十夜不许走!】
在一片“强烈谴责”之中,当然还有家人们送上贴心的关怀: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煮啵每天定期直播,休息一下怎么了?】
看到这句话,主播心里暖洋洋的,笑容刚刚浮上嘴角,又见: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煮啵不要太累哦,但也千万别闲着!】?
这位家人,请站在此地不要走动,看主播给你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
在一片欢送声中,主播依旧果断关闭直播——
【三、二、一,不上链接——】
【我们下次再见!】
“看来下一次又该轮到新的主题了呀。”
郗道茂抻了抻肩:“倒是更叫人期待呢。”
看她神情自若,谢道韫心里却越发不安。
哭也好闹也好,哪怕是拉着自己一起骂人也行,终归算是发泄了出来。
反而是这样笑盈盈的模样,更叫她看了担心。
过犹不及的道理谢道韫也懂,若是自己拐弯抹角地扯上此事,多半也问不出什么。
她将心思压了又压,很是配合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直播,你不妨也点点看,我这儿的直播间像是可以互动了。”
“当真?”
两人先前就凑在一块儿看过回放,见了家人们此起彼伏的弹幕,自然看了眼热。
偏偏怎么着都不得其法,迟迟未能解锁。
郗道茂精神一振,在她的提示下找到了发送弹幕的位置,一点开——
果然弹出了一模一样的消息。
谢道韫顺势提出了自己那个还没头绪的问题:
“你说——我取个什么名儿才好呢?”
郗道茂同样饱读诗书,这个问题找上她,也算是群策群力了。
没成想,郗道茂眼睛一转,同谢道韫耳语几句,提了个她从未想到的思路。
……
第五期直播恰好赶上周日,夏语冰有心,特意提前了解到今天预约参观的人数。
为了不影响正常接待指引工作,她还将第五次直播的时间往前挪了挪。
第一单元的文物已经介绍完毕,夏语冰原本还打算借着机会整理一下五期以来的后台数据。
但或许是几期直播积累的热度,又或许是周日参观的数量实在庞大,她这一忙活,就快到了闭馆时间。
“咱们《壁上鸣》也是好起来喽!”
送走最后一位参观的游客,夏语冰照例做好最后的收尾工作,一边巡查文物,一边自言自语。
“瞧!又在傻乐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不用听音辨位,她都能够分辨出来这是《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的声音。
多半因为主人上官婉儿是那样一位文思敏捷的大才女,又曾站在盛世大唐的权力巅峰,连带着这件文物言语间也多有傲气。
“傻乐怎么了?”
这道慢悠悠反驳的声音正出自西汉皇后之玺。
都说物肖其主,这句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吕雉的一生太过传奇跌宕,哪怕这方玉玺是后来才到了主人身边,却也在汉初于无声处的惊心动魄之中,磨练出了波澜不惊的从容。
再加上第一期的几件文物之中,它年纪最长,对夏语冰这种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自然是无限包容,堪称溺爱——
“傻乐多好,总比傻悲强吧?”
……
夏语冰听了个正着,内心一片沉默。
您老人家还怪幽默的嘞。
不过,自从知道了夏语冰能听见它们的心声,这群文物现在是装都不装了。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什么动静?
被另一道声音吓了一跳,夏语冰扭头一看——
嚯,是个生面孔。
也谈不上“生面孔”,毕竟下一期,就该轮到它出场了。
“果然是愤怒的小鸟,这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全都用来吓唬人了是吧?”
文物们不装了,夏语冰也摊牌了。
来啊,互相伤害呗!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尖锐爆鸣——
“谁是愤怒的小鸟(跑来跑去)谁啊(仰天长啸)是你吗(恶狠狠)”
“啪嗒!”
无尽的吵闹湮没在黑暗之中。
夏语冰潇洒离去,深藏功与名。
随手关灯可真是个好习惯啊。
只留下愤怒的咆哮在馆内回荡——
“煮啵全是诋毁!”
“我是神兽!是神兽!”
第39章
吕雉最近过得不太好。
当然了,这所谓的“不好”绝不是什么物质层面的困顿。毕竟刘家虽然清贫,却也还不至于沦落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
她的不好,还得从六日前的那一场神奇直播说起。
从小夏主播的口中听到自己那波澜壮阔的一生之后,哪怕吕雉还能竭力保持镇定,可内心早已燃起一簇无名之火。
她将这种莫名的动力称之为“野心”。
但很快,吕雉就从壮志雄心中抽身。
现在的她,不是汉高后,而是民妇吕雉。
眼下,民妇吕雉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保命!
吕雉从来都是一个谨慎的人,两天的时间,足够她通过乡邻的反应推测出蛛丝马迹。自然而然的,心里就有了成算:
这个直播间,恐怕不是上天仅限于她的特殊眷顾。
如果连她这种普通百姓都能得见,那大秦官吏、乃至那位始皇帝陛下,岂不是都能得知吕雉的丰功伟绩?
此时可不是自鸣得意的时候。
毕竟换而言之,他们不就都知道了未来的走向吗?
如今真正的开国皇帝刘季倒是躲在山里不出来,就算官吏找上门来,恐怕抓这么个“反贼头子”还有得折腾。
但自己一个大活人,上有老、下有小,岂不是一拿一个准?
求生的本能本就让吕雉有所动摇。
更何况,前两天本该是丈夫一旬一次归家的日子,偏偏这次,他选择留在山中,没有返回。
这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瞬间让吕雉生出了丝丝不妙预感。
毕竟按照主播所言,在刘季功成名就之后,那可是半点儿没有掩饰对她、对太子的厌恶。
如果是因得知未来走势,索性对自己不闻不问,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在这一点上,吕雉骨子里的杀伐果断一览无余。
为了保命,她得逃!
不仅要逃,还得带上女儿一起逃。
侍奉公婆、照料家人,她已经做得够尽心的了,不欠刘家什么。
离开之后,那就生死由命吧。
吕雉无师自通,将自己的盘算命名为——逃跑计划。
逃跑计划嘴上说得轻松,可要付诸实际却一点儿都不简单。
好在她知道,不宜打草惊蛇,接连几天都是神色如常地过日子,仿佛浑然不知自己还能做出多大成就似的。
但吕雉也不是全无准备,甚至可以说,她已经秘密收拾、准备了两日。
今天,计划照旧。
“阿父阿母,我带着阿乐下田去了。”
和刘太公、刘媪打过招呼,吕雉便打算带着刘乐出门。
“哎——”
虽然她已经竭力装出自然的模样,可是被这一声呼唤,心跳骤然一紧。
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异样?
“如今外头天正热着,你怎么不叫阿乐少穿两件衣裳?”
刘太公上了年纪,可是眼睛却依旧好使。他的目光扫向母女俩,很快就发现了不妥之处。
吕雉略微顿了顿,笑着解释:“昨儿夜里阿乐着了凉,我这才想着多加两件衣服,叫她捂一捂、发发汗。”
话音刚落,刘乐便配合地揉了揉鼻子,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见状,刘太公果然打消了疑心,也没多问,只挥了挥手,让她们自己忙活去。
等出了家门,吕雉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一手牵着刘乐、一手挎着竹篮,越走越快。
仔细算算,距离她首次在直播间出现,已经过去了整整六日,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她还没跑远,官府的人就该找上门来了!
吕雉很是果毅,她已经想好,等今日将东西收拢好,等明日打着“探望刘季”的幌子,她就逃!
“阿乐,阿娘教你背下的路,你还记得吗?”
这几日除了收拾东西之外,吕雉没有闲着,她向来聪慧,早早地琢磨起了去向。
眼下沛县自然是待不得了,如果官兵真要找上门来,又发现她不在家的话,恐怕第一时间便是要去往相邻的丰县。
既然要跑,那丰县便去不得了。
这样想着,吕雉便将目光投向了南边。
“自然记得。”
刘乐年纪不大,倒很聪慧,一字不漏地复述着:“过了咱们家的田,便一路往东,等出了门,再往南走。”
吕雉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她看中的地方是淮阴县。
在世人眼中,南方便是蛮夷的象征,她越往南走,躲过搜查的可能性才越大。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终于走到了田间地头。
刘乐知道母亲在自己身上装的是重要东西,不顾夏日暑热,就这么咬牙坚持了一路。
女儿如此乖巧,吕雉不忍叫她吃苦,连忙脱去身上外衣。
在宽大的衣袍之下,鼓鼓囊囊装的却是吃食。
为避免路上遇到邻人,吕雉手里的竹篮不过是障眼法,里头都是下地要用的东西。
真正为了逃跑而准备的,却被藏在稚子衣服里。
跑路要带的衣物她前两日已经分批运出来了,只剩食物留到了最后一日。
取下东西,吕雉谨慎地望了望,确认四周无人,还是打开了直播间:
“阿母先把直播间放着打开,让小夏姐姐给你讲故事,听着解闷儿。”
“等阿母忙活完了,咱们再去踩一遍点。”
忙乱之中,吕雉甚至还能抽空辨别出直播开始的提示音。
刘乐乖乖点头,一进直播间,就见到熟悉的小夏姐姐正笑意盈盈地和观众们打着招呼。
还没等她继续往下说着开场白,五颜六色的弹幕已经飞快飘过:
【一碗鱼汤:煮啵!你怎么才来啊!】
【一碗鱼汤:你知道昨天同一时间没有蹲到你,我是怎么过的吗?不,你不知道!】
【蓝毛亲爹:前面的家人,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蓝毛亲爹:博物馆一般都是周一闭馆来着?】
真相大白,世界和平。
夏语冰也在热闹的欢迎声中结束了开场白,她点点头:【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在正式给各位家人们“带货”之前,今天,先让我们一起来认个字。】
主播这神神秘秘的语调,引得吕雉都不禁分神,往光幕上多看了两眼。
就见夏语冰拿出了一张准备好的纸,那上面霍然列着一个大字——
“好?”
每日被阿母带在身边,刘乐早早地就开始启蒙了。
认字这件小事,可难不倒她。
【这个字是一个多音字,通常来说,有上声和去声两种读法。】
主播轻点纸面,反而摇了摇头:
【但今天,直播间要向家人们介绍踩的,却是可能存在的第三种读法——好,音同“子”。】
“还有这样的读法吗?”
刘乐有些疑惑地望了眼吕雉:“阿母倒是没教过呢。”
“那是因为阿乐不常遇到。”
吕雉不怎么意外,手里忙活着,口中解释道:
“除了通用的读法,特殊的读音自然也只有在特定场合才会发挥作用。”
母亲的说法和光幕上的呼应起来:
【按照惯例,特殊的读音一般都会体现在人名或者地名上。】
夏语冰十分痛快,没有卖弄关子,直接道:
【就比如今天出场的这位女性——妇好。】
“妇好?”听到这个名字,吕雉头也没抬,却挑了挑眉。
这个人物的生平,倒是和前几期的略有不同。
她缺席了几期直播,回放也不过匆匆一瞥,自然还不清楚展览第一部分《称量天下》已经结束。
只是这个人物于吕雉而言实在太过遥远。
【其实严格来说,关于妇好名字的读音,目前学界尚未形成定论。】
【有人依旧按照习惯,将它读成“好”的音,也有人根据论证,提出应该读为“子”。】
【所以咱们直播间里怎么读都行,看家人们自由发挥。】
【不过,除了这个官方名字,她还有个庙号名为“辛”。】
【所以如果以后在文物上看到了妇好、后母辛、司辛之类的表述,不用疑惑,其实指的都是同一个人。】
文物?是传说中的那些占卜之辞么?
吕雉福至心灵,想起了商人信神鬼之说的传统。
【没错!】主播隔空肯定道:
【和商代息息相关的文物除了青铜器,另一种举足轻重的可不就是甲骨文了嘛!】
【在一万多片甲骨文里,有两百多片都和妇好有关,这个数量虽然不大,但占比却也不小。】
【由于我们现在所见的甲骨文并不完整,所以很多记载内容读起来或许还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主播完全没有一一解读的意思,反而毫不留情地一拍手:
【简称《谜语人合集》!】
【当然了,晦涩难懂的毕竟只是一部分。】
调侃归调侃,夏语冰很快回到正题:
【因为我们还会发现,有很多内容不仅丰富,而且有趣。】
【有的甲骨文就很客观,更多的还是对妇好在军事行动上的委任。】
军事行动?吕雉手中动作不自觉放缓了许多。
主播的意思是……以女子之身将兵?!
【其中的内容可谓是五花八门。】
【鬼呐神呐,我能派妇好出去打仗吗?妇好能打胜仗吗?都打完这么久了,妇好怎么还不回来呢?妇好什么时候回来呀?】
【叶芷柔:我要是那些个鬼神,能被武丁烦死!】
【松鼠z:想起来就问一下,咋滴,把神鬼当魔镜使唤?】
【不仅如此,对于自己这位能文能武的王后,武丁无疑还是非常关心的。】
【因为我们同样可以看到许多关于妇好生活情况的记载。】
说到这里,主播都憋不住笑了:
【哎呀,妇好牙疼了,没事吧?】
【哎呀,妇好打了个喷嚏,没事吧?】
【哎呀,妇好这胎怀得是吉兆还是凶兆呢?】
介于武丁实在太过事无巨细,主播自己都念得嘴皮子冒火,夏语冰把问题一收,正经道:
【要说武丁就是没遇上咱们直播间。】
【不然来问问主播,主播直接给他一颗定心丸——】
在观众们的屏息期待之中,主播的回答铿锵有力:
【没事哒!没事哒!】
【没!事!哒!】
【游羊:啊啊啊我就知道!】
【游羊:我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
【少数:淡定,咱们煮啵就是这么个画风~】
夏语冰还顺便帮武丁认真琢磨起了可行赛道:
【要是搁现在,我看以武丁这遇事不决、就问玄学的精神状态,高低也能开一个塔/罗直播间。】
琢磨完毕,她又做了个小结:
【也有人因为这些记录认为,武丁和妇好之间一定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毕竟从结果上来看,天天占卜,可不就是“刻骨”了吗?】
【因为刻骨,所以铭心。】
【两口子的爱情整挺好,就是有点费龟啊!】
第40章
乌龟:?
乌龟: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怎么不刻在自己的骨头上?
【徐伊人:懂了,只有乌龟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叶芷柔:总结如下——】
【叶芷柔:妇好,一款人界王后,龟界撒旦的存在!】
【33862478:课代表优秀!】
【但相比于武丁的王后,妇好更为人所熟知的身份却是将军。】
“阿母,女子也能打仗吗?”
刘乐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向吕雉。
诚然,《壁上鸣》直播间已经给她带来了太多意外,但妇好的出现却依旧让吕雉感到震撼。
早在上古时期,竟就已经出现了女将么?
一旁的女儿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吕雉稍稍回神,又望了眼光幕上乐观自信的主播,坚定道:“是啊。”
她摸了摸刘乐的脑袋:“女子可以打仗,可以耕田,可以读书,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这番言论如果放在七日前,吕雉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可在见识过这样广袤精彩的天地之后,谁还甘心困守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呢?
这样的转变,或许就是《壁上鸣》的初衷。
刘乐还是个半大孩子,虽然懂事,可听到了母亲的鼓励,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那长大之后,我也要像小夏姐姐那样,做一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
说着说着,她又有些沮丧:“可是……”
“我也想成为一个像阿母这样做什么都很厉害的人。”
“那你可以一边跟着阿母,一边向小夏姐姐学习呀。”
吕雉忽然想起了主播曾经说过的一句俏皮话——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提起“女将军”,大家的第一反应或许就是花木兰。】
【可“花木兰”究竟是不是确有其人还有待商榷。】
【可作为一位一直能追溯到三千多年前、切切实实存在于文字记录当中的巾帼英雄,“妇好”这个名字和前者相比,却总是差了点儿名气。】
虽然不知主播口中的“花木兰”又是何许人也,但吕雉的困惑油然而生——
那为什么大家对妇好并不熟悉呢?
【要主播来说,大致可以总结为两个原因。】
夏语冰对观众们的心理活动拿捏到位,顺着往下:
【第一个原因显而易见。】
【商朝毕竟还是一个太过遥远的朝代了嘛!】
【因为遥远,所以陌生。】
生怕自己的解释没有说服力,主播还拉出了史学界泰斗为她背书:
【别说家人们不了解,就连离商朝更近的汉朝人都不了解。】
【比如咱们马迁老师。】
【感兴趣的家人们可以自己上网搜搜看。】
主播贴心指路:
【输入“司马迁”和“妇好”,你们就会惊喜地发现一个有趣的话题——】
【“明明甲骨文曾大量记录妇好,为什么《史记》却只字未提?”】
吕雉不知那“网”该怎么“上”,直播间的观众们可都是老冲浪达人了,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有弹幕活跃起来:
【暮血寒:我回来了!】
【暮血寒:主播说的没错,看来大家都很好奇这个问题啊!】
也有观众紧扣主题,化身好奇宝宝:
【灵山海:所以马迁老师到底是为什么不提妇好?】
【灵山海:能将项羽和吕雉列入本纪,总觉得以马迁老师的心胸,不像是故意抹去的。】
马迁?司马迁?
吕雉终于回过神来。
那可不就是第一次直播里对她予以肯定的史官嘛!
只是……人家不是姓“司马”吗?
主播当然无法为吕雉答疑,但她不紧不慢道:
【关于这个问题,或许第二个原因可以为大家解惑——】
夏语冰说得理直气壮:
【那还不是因为咱们没找到东西嘛!】
【或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样了不得的一位女性,此前大家都一无所知。】
当然,如果商朝的文物就这么继续一团迷雾下去,也就没有今天的这次直播了。
【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国第一代考古学家郑振香女士在一次考古工作中,坚持自己的判断,妇好之墓才得以重见天日。】
【就此唤醒了这位三千年前的华夏第一女将军。】
【念安.:忽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酥酒:岂止是感动?听起来好浪漫啊!】
【酥酒:这可是一场跨越千年的相会呢!】
第一代女考古学家与第一位女将军,怎么不算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呢?
既然说起了妇好之墓,主播索性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延伸:
【家人们或许会觉得,发现了妇好的墓这事儿听起来的确很厉害,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除了历史悠久、文物丰富之外,好像并没有太多直观感受。】
【但各位可要知道这个妇好墓,最特殊也是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它是现在唯一保存完整的商代王室墓葬。】
“那其他的墓葬去哪儿了?”吕雉觉出不对。
别说是王室了,就连她们寻常百姓家都知道,但凡有人离世,都该埋入家族群葬地。
只有妇好墓得以保全,可见其他坟墓均已被盗。
那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偏偏是妇好的墓安然无恙呢?
没等她发散思维,夏语冰已经痛快解释:
【为什么是“唯一”呢?】
【没有那么多神秘色彩,单纯就是因为她的墓不在墓葬群里嘛!】
【人家盗墓贼过来一看,嚯!】
主播再度表演了一段单口相声:
【哪家好人把墓都埋在一块儿啊?好嘛,我这一盗盗一片!】
【不白来,都不白来嗷!】?
吕雉摇摇头,自己怎么从主播的动作和节奏里,幻听听出了乐声?
【也是因此,墓葬群里规格比较高的那些墓都已经被盗得差不多了。】
【偏偏妇好不埋在那儿,所以算是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劫。】
【东椿来:笑死,说起这个,老刘家的人应该很有发言权吧?】
【东椿来:盗墓这件小事儿,大汉多熟啊!】
吕雉脸不红心不跳:他们老刘家的笑话,和我吕雉有什么关系?
当然,还有观众好奇起了背后原因:
【笑着说再见:那妇好为什么没和王室的人埋在一块儿呢?】
【笑着说再见:还是说她是被迁出来的?】
【妇好不随大流埋在墓葬群,怎么着,就显得你独特了?】
【家人们千万别多想。】
主播连忙摆手:
【人家妇好可不是上春山。】
【yagudinfans:我服了!】
【yagudinfans:家人们可真是在大量的梗和节奏里,找到了少量的直播啊2333】
吕雉不明白这些看似寻常的文字背后又有哪些深意,但不妨碍她和女儿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武丁亲自下令,把妇好埋在了王宫的宫殿之下。】
【这么说大家或许未必能直接反应过来。】
夏语冰一抬手:【举个例子——】
【家人们想象一下,明清皇帝能把皇后的墓埋在紫禁城里吗?】
【两个字——荒谬!】
“闻所未闻。”吕雉也跟着摇头。
从古至今,上到国君、下到黔首,不拘身份高低贵贱,总该知道活人住的屋子是万万不能与死人待的地儿挨在一块的。
【可武丁非但没有区别开,甚至还一反旧例,选择将妇好埋在宫殿之内。】
【这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了。】
【猪的鼻子有两个孔:不会是为了能和自己的王后朝夕相处吧?】
【猪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动是挺感动的……】
【猪的鼻子有两个孔:但总觉得瘆得慌啊!】
为了爱?
吕雉嗤之以鼻,她可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武丁究竟有没有这么爱?这个讨论我们先暂且搁置。】
【主播倒认为,这很有可能不是武丁“太爱了”,而是妇好“太强了”。】
【妇好的多重身份和卓越能力有目共睹,所以,作为丈夫,同时却更是君主的武丁,自然就有了发自内心的呼唤——】
【妇好,留下来!】
说到最后,夏语冰已然带上了律动。
【秋随风:新来的,不懂就问——】
【秋随风:咱们主播一直都是这么一本正经地搞笑吗?】
【叶行舟:你好,是的。】
【叶行舟:害得我突然开始了跟唱sos】
唱歌部分结束,主播清清嗓子,正经地补充:
【恐怕正是因为妇好的本事,所以武丁才冒出了把她的遗体留在王宫的想法。】
【就像是镇国之宝那样,镇压歪风邪气,保佑大商风调雨顺、战无不胜。】
【我姓张你也姓张:ddd赞同主播的说法!】
【我姓张你也姓张:为什么但凡女性一得到认可就是因为男性的爱呢?】
【我姓张你也姓张:难道就不能是因为她自己很厉害吗?】
可不是么。
吕雉扯了扯嘴角,看着自己收拾好的食物与衣服很难不觉得讽刺。
沾光不沾光的往后稍稍,眼下惹了祸,自己还得先跟着逃窜。
【不过要说咱武丁也是个薅羊毛大师。】
【把妇好埋在宫殿里不算完,要压榨就压榨到底嘛!】
【一个已经过世的人,还硬生生打了好几份工。】
【妇好的主业不用说,当然是保佑大商。】
【但她的副业那可就很值得说道说道了。】
主播的眼睛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八卦之光:
【人家那儿都是:你好,结婚!】
【到这儿就成了:妇好,结婚!】
等等……
这句话可把吕雉说得脑袋不转了。
妇好不是已经埋在地下了么?还怎么结婚?
总不能是冥婚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