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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美好的一天◎


    苏会民摔断的腿已经没有大碍,十二月份就去了公社报道,他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教育政策执行和宣传,教育资源的调配与管理,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苏会民骑上自行车顺道把儿子送到公社中学,自己又赶到红旗公社上班。


    苏会民从榆槐村小学调到红旗公社工作之后,每个月的基础工资从原先的十八块钱涨到每个月三十块钱。


    十二月月底,苏会民终于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把整整三十块钱都交到了妻子喻娟芳的手里。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喻娟芳第一次收到苏会民的工资,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眶微热,激动了好久才恢复平静。


    ……


    瓦妮把自己新学的花绳翻样教给棠棠,“对,你把食指给勾到这个位置,拇指撑开,另一个手指这样……”


    玩游戏的时候棠棠不爱跟苏觉胜他们在一块玩,他们男孩子喜欢玩的弹珠、打弹弓、抽陀螺、滚铁环她都不感兴趣,她还是更喜欢跟瓦妮姐姐还有满丫她俩在一块,玩剪窗花,跳皮筋,抓石子,还有翻花绳。


    虽然为分家这事闹得不太愉快,但那都是大人的事情,她们堂姊妹关系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平日里还是乐呵乐呵的在一块玩。


    这个翻绳步骤太复杂了,棠棠翻到后边已经不抱指望,但她做完最后一道步骤,发现翻出来的就是瓦妮第一次给她演示的非常复杂的爱心翻花绳图案,“欸,好像翻出来了?”


    “对!就是这样!”瓦妮眉眼带笑,很高兴自己又教会了一个“徒弟”。


    早上八点钟左右,喻娟芳过来叫她回去换身衣服,平时周六周日不用上学,棠棠就穿前两年的旧衣旧衫,这样干起活来也不会心疼。


    毕竟那衣服穿的次数越多,对衣服的磨损也会相对的增加。


    瓦妮看到喻娟芳特意换上了一件显气色的桃红色棉袄,乌黑的长发盘得齐齐整整,还背上了平时很少背出门的那个格子挎包,“快回去吧,三婶这是要带你上街去嘞!”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记住步骤了,谢谢瓦妮姐姐!”


    棠棠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几个哥哥都收拾齐整了,开始长身体后几个小子饭量也蹭蹭往上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喻娟芳平时上街不带他们三小子,要是带上了他们估计没个两三块钱打不住,今天是例外。


    喻娟芳靠着前两个月卖卤肉攒下了不少钱,加上苏会民昨天又把刚领的工资都交给了她,既然他们现在有了这么多钱,喻娟芳觉得总不能这么苦巴巴的过日子,于是决定带着几个孩子到街上下馆子。


    棠棠把身上深灰色的褂子给脱了下来,换上一件枣红色的棉袄,长发梳着两个牛角辫儿,垂在脑后,发尾微微上翘,光像是在她白皙的脸蛋扑上一层蜜粉,甜甜的,看起来乖巧又灵动。


    喻娟芳忍不住亲了下她的脸蛋,她现在可太稀罕这闺女了,“走吧!”


    自行车被苏会民骑去公社了,但他们今天运气真不错,正好碰上了本村的村民赶着牛车去城里送货,能顺路把他们给送到红旗公社。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喻娟芳脸上满是笑意连声道谢,坐上了牛车的后边,村民熟练的挥动了一下赶车的鞭子,牛车便“嘎吱嘎吱”地缓缓向前行进了。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覆盖了一层薄雪的土路,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路边干枯的野草也随风摇动,入了冬,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片荒凉又寂寞的山野,没有植被的遮掩后就这样赤裸裸的暴露着它的贫瘠,河流也给冻上了,太阳似乎离地球表面越来越远,再也不能给生活在这的人们提供一丝一毫的温暖了。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真好啊,棠棠不由得感叹,这已经是她来老苏家的第三个年头了。


    大概是将近年关,公社比平时要热闹很多,还支起了戏台子,有不少穿着一身簇新的碎花棉袄的农村婆姨手上挎着个篮子悠哉悠哉的逛着,农闲的村民拎着自家种的老南瓜和烟草到公社前街出售,


    “先去下馆子还是先去供销社?”喻娟芳打量了一下周围,盘算着待会去买点什么东西。


    苏觉生、苏觉孝、苏觉胜、棠棠激动的异口同声,“下馆子!”


    在知道喻娟芳要带他们下馆子的那一刻,几人心里别提有多激动多迫不及待了,虽然上供销社买东西也很高兴,但他们还是更渴望能在国营食堂里吃上一顿。


    喻娟芳看着孩子们兴奋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下,“好,那就先下馆子!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咱们每个人都能吃够,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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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加上临近年关,国营食堂里人不少,窗口飘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他们等了好一会才找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棠棠上次来的时候还不认识字,这次她已经看得懂挂在窗口前的菜单了。


    “我要吃红烧肉面,肯定特别香!”苏觉胜搓了搓手,一脸馋相。


    “我想吃鸡腿面。”棠棠咽了下口水。


    喻娟芳就各自让他们先去点了自己想吃的面,苏觉生点了猪排面,苏觉孝要的是排骨,苏觉胜要了一份红烧肉面,棠棠点了鸡腿,喻娟芳点的是牛肉面,三小子食量大,都要的三两面,棠棠和她娘只要了二两。


    飘着香味冒着热气的面端上来,棠棠把自己的鸡腿面给端到自己跟前,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鸡油,摆着两根绿油油的青菜和一个拳头那么大的大鸡腿,还撒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那手擀的面条又细又软,不用看就知道这面肯定特别好吃。


    看到其他人都动了筷子,棠棠再也忍不住了,她先吃了两口面,这面擀得粗细均匀,根根筋道,入口爽滑弹牙,她又咬了一口大鸡腿,轻轻一咬鸡肉就从骨头上分离下来,软嫩得几乎不怎么用咀嚼,浓郁的汤汁滋味完全渗透在鸡肉的每一份纤维之中,咸香中带着微微的甜味,软嫩的鸡腿肉和醇厚的鸡汤,带着爽滑筋道的面条一块下肚,胃里顿时就变得暖烘烘的了。


    整个国营面馆都是一片面条吸溜声,喻娟芳挑了几块牛肉夹到棠棠碗里,“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们抢!”


    “唔唔,实在是太好吃了。”棠棠含糊不清道,那牛肉也好吃,炖得软烂入味了。


    从国营食堂里出来,喻娟芳带着他们兄妹四人去了供销社。


    棠棠对供销社最大的印象就是玻璃箱里现烤出来的鸡蛋糕,周围飘着的都是馋得让人流口水的甜香。


    “帮我打五百毫升的酱油。”喻娟芳从格子挎包里翻出一个空的酱油瓶递给售货员,她打算过几天做酱鸡蛋。


    没分家前连鸡蛋都吃不上,现在分家了,吃得上鸡蛋了,可不得好好吃个够本!


    那售货员听到这话,把她旁边一个白色塑料大桶的盖子给揭开了,都是纯黄豆酿的好酱油,香气直往外冒让棠棠几个小孩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售货员把酱油瓶子给接过去,从大桶里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液汁,通过漏斗缓缓注入瓶中。


    打完酱油,喻娟芳又称了一斤奶糖,这些糖块都是大白兔奶糖,上面都印着蓝色的小兔子。


    其实奶糖是最好吃的,含在嘴里奶味特别浓郁,还能用来泡牛奶喝,比水果糖滋味好不少,但奶糖贵啊,喻娟芳买糖的时候,几个小孩就凑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平时买糖都是抠抠搜搜称几颗水果硬糖,什么时候这么阔气的买过奶糖,在小学的班级里要是有人能吃了奶糖,那糖纸都是要留下来夹在本子里留作纪念的。


    “再给我称两斤鸡蛋糕。”喻娟芳递了一块六的纸币过去。


    “鸡蛋糕!”苏觉胜激动得眉毛都要飞到鬓角去了。


    “娘,你要买鸡蛋糕?!”


    都知道鸡蛋糕好吃,但平时可吃不到,家里条件有限,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更别提八毛钱一斤的鸡蛋糕,有买这鸡蛋糕的钱,都能买上四五斤的大米了。


    售货员熟练的用秤杆称好两斤鸡蛋糕装进纸袋子里,递给喻娟芳。


    喻娟芳接了鸡蛋糕,“等回到家里了,你们几个把鸡蛋糕和奶糖分成四份,每人一份,不许争抢,知道了没?”


    “知道了!”棠棠和苏觉胜激动的应道,点头如捣蒜。


    本来今天能下馆子就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不仅吃到了香喷喷的鸡腿面,还有鸡蛋糕和奶糖可以吃,这一天真是比过年还值得高兴!


    苏觉生他们已经挑好了铅笔尺子,喻娟芳便拿过来一块结账。


    棠棠没什么要买的,她的铅笔本子都不缺,但喻娟芳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粉色的花头绳很漂亮,便让售货员拿给她看看,白色的头绳外边缠着一圈粉色的丝绢花,很独特漂亮,而且棠棠皮肤白,戴这个特别合适,喻娟芳就给她买了。


    从供销社出来时,几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可谓是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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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一天之内遇到的两件怪事◎


    榆槐村小学在距离春节还有十天的时候给全校学生放假了,往年小学期末都会有一次考试,但自从学校里开始半天劳动半天教学后,期末考试就取消了。


    寒假前的最后一周是学军活动,公社安排全校学生都到红旗小学去参加学军活动,来回步行二十几公里,而且都要穿深灰色的衣服,还给他们都分了武器,棠棠领到了一把红缨枪,她三哥苏觉胜领到的是一把小马刀。


    一周活动下来,别说他们这群小孩子,连学校的老师都累得够呛。


    学军活动结束后,老师把他们聚集到一块,交代了一些寒假注意事项,就宣布放假了。


    放假之后,除了一日三餐,棠棠他们几个小孩每天就往河边跑,那西川河表面已经被冻得足够坚实,那水里的鱼也被冻住了,在冰面凿上一个窟窿,就会有很多手指粗细的小鱼游过来吸收氧气,这就是他们捞鱼的最好时机,运气好的话还能捞到很大一条的鲤鱼嘞!


    棠棠和苏觉胜在河边转了一个上午,就打算回家吃午饭了。


    分家之后喻娟芳就把分家前的一日两餐给调整成了一日三餐,考虑到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只有吃饱了才能长大,她要是要上工中午不回来,就早上把饭给准备好上边盖一个倒扣的碗,让他们中午回去热一下再吃。


    还没到家,一股烧焦的气味就窜入鼻尖,棠棠仔细嗅了嗅,就看见不远处浓烟滚滚,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着火了,火势不小,“不好,有人家着火了!”


    棠棠兄妹俩过去时着火的茅屋前已经围了一圈人,其中一个女人满脸狼藉跪地哭嚎着,“娘,娘还在火场里没救出来呢!”


    “你怎么不早说?!”那男人听到女人的话,怒喝一声,脖子上青筋暴起,但无奈火势太大,眼看屋梁都要烧断砸下来了,又不敢进去救人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


    棠棠脑海中还来不及反应,就解开身上的竹筐朝着着火的方向跑了过去。


    “棠棠!”


    苏觉胜去拉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棠棠冲进火场里。


    一股浓烟呛进鼻腔,棠棠咳嗽了两声,看到旁边有水桶,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浸进去,打湿后捂住口鼻。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脸颊生疼,棠棠眯着眼在火场里搜寻了一圈,果然看到一个摔倒在桌子旁边的老妇人。


    她艰难地蹲下身体,用力架起老妇人,头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火星如雨点洒落,紧接着一块燃烧的木板从头顶砸下,幸好棠棠眼疾手快的侧身避开。


    但她这一闪躲,手上就卸了力气,浑身无力的老妇人又摔倒在了地上。


    棠棠只能重新去扶老妇人,一点点直起身体,把老人的大部分重量都扛在自己的肩头。


    “孩子,别管我了,你自己快跑!”老妇人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又焦急。


    “奶奶,您别说话,我一定能把您给救出去!”棠棠脸色苍白痛苦,硬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棠棠赶在火势更加猖獗肆虐之前,跌跌撞撞地扶着老妇人冲出了火场。


    老奶奶的家人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这一个小女娃竟然把老人给救出来了,陆陆续续有人提着水过来救火,老人的家人把他们扶到了旁边。


    那个原先哭喊的女人又想起了什么,“家里的钱,钱都在抽屉里没带出来!”


    男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闭嘴!”


    苏觉胜忙冲上前来查看棠棠的情况,虽然平时调皮捣蛋,但这个时候他很有个当哥哥的模样,“棠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有没有哪里被烧伤?这么大的火你怎么敢一个人冲进去的?!”


    “咳咳……”棠棠摸了一把自己被烟呛得灰头土脸的脸,听到他这话检查了一圈自己的手脚,浑身上下摸了摸,又站起来走了两圈,纳闷道,“奇怪。”


    苏觉胜紧张地皱眉,“哪里奇怪?”


    “怪哉,这么大的火,我好像除了被燎了几根头发,其他一点事都没有。”棠棠认真的说道,但想到刚才的火势还是触目惊心。


    “你实在是太冲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太让人操心了!”


    “你完了,苏新棠!”苏觉胜甚至叫了她的全名,“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爹娘,让他们狠狠的教训你一顿!”


    一整个下午苏觉胜都没跟棠棠说话。


    “三哥,三哥,觉胜哥哥,觉胜哥哥!我求你了,我把我所有的糖和零花钱都给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咱爹也别告诉咱娘,我求你了,好不好嘛……”棠棠拉着他的胳膊,露出可怜哀求的神情。


    苏觉胜说一不二,“不可能,太危险了!必须让你长个记性,万一你下次还冲进去怎么办。”


    苏觉胜板着脸把她的胳膊挪开。


    棠棠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顿教训了,她把自己乱糟糟的辫子解开重新编好了,提起箩筐往前走去。


    他们走的这一片正好以前是老地主家的石磨坊,老地主早已经去世多年,前几年村民们为了找老地主埋在地下的金子,把这里挖得坑坑洼洼的,棠棠编完辫子后发现苏觉胜早已经走出去老远了,天色已经昏黑,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哎呦!”棠棠连人带筐栽进了坑里。


    走了个大衰运的棠棠就这么落进了大坑里,摔了个七荤八素的,不过好在这里底下的泥头柔软,没什么坚硬的石头,她也没磕着碰着哪里,她刚打算从土坑里爬起来,就感觉手里好像硌着什么硬物。


    她皱着眉头把手抬起来一看,露出金灿灿的一角,她试着扒开上边的泥土,露出了一块三根手指那么粗的金条。


    “这是……黄金?”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坑底昏黄的光线下,看起来金闪闪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棠棠听村子里的老人说金子虽然看起来是硬的但其实是软的,她把这金灿灿的块状物凑到嘴边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是软的!


    她捡到金子了!


    据说金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这么一小块说不定能买到很多东西嘞。


    棠棠把金块表面的泥土揩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衣兜里,这个坑不浅,四周也没有可以攀爬的东西,她正苦恼自己要怎么爬上去的时候,苏觉胜半晌都没看到棠棠跟上去,又返回来寻找她。


    “棠棠——棠棠!”


    “觉胜哥哥,我在这……”


    苏觉胜没想到她摔进坑里了,着急的趴在坑边朝里边喊,“棠棠,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拉你上来,你别哭,我答应你不把你救人的事情告诉爹娘了。”


    苏觉胜手脚用力地把棠棠从坑底拉了上来。


    “有没有摔伤哪里?你这都走了什么霉运,好端端走路也能摔一跤跌进了坑里!”


    “那个坑里的泥很软,一点都没摔着。”棠棠摇了摇头,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手,“就是得回去换套衣服了,我今天都换第二套衣服了。”


    上午的时候为了救人,她把衣服脱下来给浸湿了,中午回去换了套衣服,现在这身新换的衣服又蹭上了泥。


    她竟然一天之内遇到了两件怪事。


    棠棠眨了眨眼睛,“觉胜哥哥,我刚才听见你说的,你答应我不会把我冲进火场的事告诉爹娘了。”


    苏觉胜虽然信守承诺没有把棠棠救人的事情告诉,但晚上苏会民和喻娟芳还是知道了棠棠冲进火场里救人的事情。


    那个被救的老妇人的家人专门做了一大碗红糖酒酿圆子来答谢棠棠。


    苏会民一开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详细听那家人说了过程,把棠棠给一顿好撵,苏觉生和苏觉孝在一旁听到也惊呆了,冲进火场救人,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么多大人,用得着你一个小娃娃救人?!你有多少气力,要是连着一块被困在火场里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连性命都有可能丢掉!”


    “爹,娘,你们就别怪棠棠了。”苏觉胜这个时候很有男子气概。


    “还有你,觉胜,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拦着你妹妹就算了,竟然还帮着欺瞒我们?!要不是那杨老太的家人上门说清楚事情经过,我跟你娘还被蒙在鼓里!你们兄妹俩,一个两个都是好样的!咳咳……”


    “我看不给你们吃点教训,你们不长记性!”


    “娘,用这个打。”苏觉生给递上一根顺手的鞭子。


    棠棠没挨打,倒是苏觉胜挨了好几下,主动站出来的苏觉胜承担了大部分火力,成了冤大头。


    兄妹俩站在桌子前,低垂着脑袋挨骂,像两只动也不敢动的鹌鹑。


    “这个月你们俩别想出门了,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反省!”


    喻娟芳消气之后,拿过来两个小碗,把那一大碗红糖酒酿圆子一分为二,“哐”一声没好气的摔在他俩面前,“吃吧!没白卖命救人!”


    棠棠搅了搅碗里的红糖酒酿圆子,刚吃了一口,就看见苦巴巴的苏觉胜在她对面坐下。


    一副命很苦的样子。


    “噗——”棠棠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23


    第23章


    ◎酱鸡蛋◎


    别的不说,这碗红糖酒酿圆子绝对是实心实意的。


    白瓷大碗里圆滚滚的糯米圆子挨挨挤挤,米酒酒酿独有的醇香,而且很舍得往里搁红糖,一大碗看起来红彤彤的,吃起来特别甜,每一粒圆子都裹着酒酿,感觉能好吃到心坎里去。


    等到夜深人静了,苏觉胜他们都睡下了,棠棠才敢把在坑洞里捡到的金子说得她爹娘听,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爹,娘,我跟哥哥今天*路过老地主的屋舍前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一个坑洞里,在里边捡到了一个东西,是一根金条。”


    棠棠把金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爹娘。


    “在坑里捡到的……金条?”喻娟芳一惊,她拿过那一根金条看了眼,昏黄的油灯下闪着金灿灿的光。


    苏会民听到这番话也瞬间不淡定了,他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来,“棠棠,你捡到这个金条的时候旁边有人看到了吗?”


    “没有,当时坑里只有我一个人,三哥在地面上,我连他也没说。”


    棠棠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只敢告诉自己的爹娘。


    喻娟芳看了眼窗外,压低了音量,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不住,“这可真是走了大运了,这估计得有五十多克,说不定能换两三百块钱。”


    她眼里发光,“说不定是棠棠白天救人,老天爷给孩子做好事的奖励。”


    “娘,这样一来咱们家是不是就能盖新房子了?”她眨巴眨巴眼睛。


    棠棠知道,盖房子是她娘一直以来的心愿。


    喻娟芳抱起棠棠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两下,“能盖,肯定能盖,等明天开春,咱们就找人打土坯盖房子,等明年咱们一家都能住新房子,棠棠,你真是咱们家的小福星,自打你来到咱们家里,一连串的都是好事……”


    先是去望乡村娘家的路上捡到了大鲤鱼,又想出了卖豆腐的主意,还捡到了野山参,顺利分家,陪着她一块到黑市卖卤肉挣到了钱,丈夫苏会民还升迁了,这日子现在过得是越来越舒心畅快了。


    她想起来苏燕娣那番扫把星言论,这苏燕娣真是瞎了眼的鼠目寸光,这丫头才不是什么扫把星,而是老天爷送到他们家的福星。


    红旗公社太小了,喻娟芳和苏会民考虑过后,还是去了趟县城。


    从原林县城集市的杂货店出来,喻娟芳跟苏会民一前一后的走着,看起来面色如常,但只有喻娟芳自己知道,她挎着篮子的手早就颤得能打鼓,腿因为太过激动差点导致失力栽倒在地上,幸好苏会民上前一步,及时扶住了她。


    “走。”苏会民这下也顾不得大街上避嫌了,上前一步搀住了妻子的胳膊。


    好在集市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没有人特意将目光放在他们的身上,只会觉得这是一对进城赶集的普通夫妻。


    好不容易走到安静的地界,喻娟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了,“一千块,卖了整整一千块钱!”


    巨大的欣喜几乎要把夫妻俩的头脑给冲晕,他们活这么大岁数,哪里见过这么大一笔钱。


    “等明年开春,就找工匠来盖房子,咱们家终于能盖新房子了。”


    她这两个月卖卤肉挣了小两百块钱,入冬前买粮花了五十多块钱,还余一百五十多块,加上这卖金条得来的一千块钱,已经够他们家盖一个足够宽敞的土坯房再添置些家具了。


    “还是等明年下半年再说,咱们家刚分家,突然拿出来这一大笔钱盖房子,容易引人注意。”


    喻娟芳想了想,觉得苏会民说的也有道理,就同意了他的提议,反正左右也就差几个月时间。


    ……


    喻娟芳前段时间一直想做酱鸡蛋,这两天总算是找着空闲了,她上供销社买回来了两斤新鲜鸡蛋,足足有二十颗。


    喻娟芳哼着小曲提着鸡蛋回来的时候,正巧于亚红她们几个在厨房做晚饭,于亚红看见她手里拎着这一篮子鸡蛋,“哟,三弟妹,你这是送礼还是打算上你娘家去?”


    喻娟芳笑眯眯的,“不是,我打算用来做酱鸡蛋,觉生棠棠他们最近读书辛苦了,该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补身体?用得着买这么多鸡蛋?”张桂香咂舌,不由得嫌弃的撇了撇嘴角,这老三媳妇也太不会过日子了,这要是做成蛋花汤或蒸蛋羹,二十个都够一家子吃上半个月了。


    喻娟芳笑了笑没说话,把那买来的鸡蛋都泡进了清水里。


    张桂香忍不住提醒,“老三媳妇,这鸡蛋沾了水,可就放不久了!”


    “没事,我这鸡蛋不放了,全部用来做酱鸡蛋。”


    这年头吃上一颗鸡蛋都是奢侈了,喻娟芳竟然整整二十颗鸡蛋都用来做酱鸡蛋。


    妯娌三人就这么眼看着喻娟芳把整整二十颗鸡蛋都给放进锅里煮了,煮鸡蛋的时候,喻娟芳顺便拿起一个干净的盆子准备腌料。


    她先把一颗洋葱给切碎了搁进盆里,再加入葱花、香菜、小米辣、香油、白芝麻和一小把冰糖,然后倒入适量的清水,最后倒入在供销社打来的酱油,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酱香。


    “老三现在工作落实了,每个月工资都有三十块钱,听说每个月不仅给发粮票、肉票还有布票,体面又稳定,老三媳妇这日子指不定有多舒坦了。”于亚红羡慕道。


    不过于亚红现在日子也惬意得很,他们俩口子都是勤快人,虽说以前能沾着苏会民的光,但一分钱都落不到她手里,还不如现在她跟丈夫苏老二两个人上工,工分都记在自己名下,粮和钱都攥在自己手心里,想吃什么都自己做主安排,想吃啥再也不用看人眼色,也用不着偷偷摸摸。


    今天馋了,就从不多的细粮里抓出一把白面,做顿香喷喷的韭菜鸡蛋饺子,孩子学习进步了,于亚红就把那鸡窝里捡出来的鸡蛋全打了做成蛋羹,滴上两滴香油,他们一家子美美的吃上一顿。


    张桂香越听于亚红的话,心里越不是滋味。


    谁能想到苏老三当初工作被停职了,一顶反动宣传煽动的帽子扣下来,随时有被抓紧牢里的风险,腿还断了,三房整日愁云惨雾的,她以为三房一家子再也爬不起来了,没想到不到三个月,苏老三不仅没被抓进去蹲大牢,还给重新安排了教育专干的工作,工资也从原本是每个月18元涨到了30元。


    要是当初她没有急着要分家,那老三每个月的工资、粮票、肉票和布票他们大房也能沾上光了,别的不说,那布票就够让人眼红的,这两年生产队分下来的布票每个人只有六寸,一整年的布票攒下来说不定连做条裤子都不够,有时候干脆连六寸都没有。


    至于吴芳妹是别提有多后悔分家了,分家的时候婆婆朱老太要跟他们四房过日子,她当时想着朱老太腿脚还算稳健,那些她不乐意干的家务活也能有个人分担,而且吴芳妹知道朱老太手里有钱嘞,说不定有一两百块钱,跟着他们四房过日子,这钱不是早晚贴补进了他们四房吗,所以当时就乐滋滋的同意了。


    谁知道分家后,朱老太天天就知道给她指派活,朱老太不是这里看不顺眼就是那里看不过去,以前朱老太还能四个媳妇轮流使唤,这分家了,光就知道使唤她了,稍有不如意朱老太就指着吴芳妹的鼻子骂,苏老四虽然听媳妇话,但更听他老娘的话,吴芳妹别提有多憋屈了。


    吴芳妹刨着萝卜丝,怨念深重,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听大嫂的撺掇什么分家。


    “老三整天早出晚归的,我跟几个孩子不还是得在土里刨食吗。”喻娟芳淡淡笑了下,当做没看见张桂香和吴芳妹拈酸的眼神。


    正好锅里的鸡蛋也煮好了,她便抄起一个笊篱把煮好的鸡蛋给捞出来给浸到凉水里,棠棠跑了进来,“娘,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那你帮我一块剥鸡蛋吧。”


    “好。”棠棠听到这话,拿起一个已经降温的鸡蛋开始小心翼翼的剥壳。


    娘俩剥了十分钟,才把这二十颗鸡蛋给剥好了,泡进了提前准备的酱汁里,白白胖胖的鸡蛋看起来十分诱人,棠棠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


    “等到酱汁儿的味道都钻进鸡蛋里头,才好吃呢。”喻娟芳点了下棠棠的鼻子。


    泡了一夜的鸡蛋变成了诱人的深褐色,醇厚的酱香裹着蛋香,喻娟芳烧了水,水开后往里下入一把碱面,等到熟得差不多了,再烫上两根脆生生的白菜叶子,一块捞进面碗里。


    接着端出那一大盆酱鸡蛋,一碗面里给码了三个酱鸡蛋。


    棠棠很喜欢吃碱面,吃起来口感清爽软和。


    棠棠夹起一个酱鸡蛋,咬开后才发现里面是溏心蛋有种沙沙的软糯口感,酱鸡蛋被泡得特别入味,咸香醇厚,每一口都充满着酱香。


    她又挑起一筷子面条,吸溜进胃里,面条煮得软软的而且沾了酱鸡蛋的酱汁,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吞下了。


    “娘,我第一次吃您做的酱鸡蛋,真的太好吃了。”苏觉孝把嘴巴里的面吞咽进肚子里。


    喻娟芳看了眼埋头大快朵颐的苏觉胜和棠棠,眉眼带笑,“你们喜欢吃,以后我就常做给你们吃,想吃多少都管够。”


    一斤肉票三斤蛋,五毛钱一斤鸡蛋,苏会民每个月工资三十块钱,公社每个月发1.5斤肉票,别的不说这鸡蛋还是能吃得起的。


    张桂香在井边腌咸菜,就看见小儿子狗剩哭得鼻涕糊脸跑了过来,“呜呜,娘,我也要吃酱鸡蛋!”


    张桂香朝南屋那边看了眼,正看到喻娟芳把盆里剩下的两个酱鸡蛋给掰成四份给分到了棠棠他们的碗里,“多吃点。”


    “一下子造腾二十个酱鸡蛋,也不怕噎得慌!”张桂芬呵呵冷笑了两声,她本来就烦着,狗剩不提酱鸡蛋还好一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拎起他啪啪就给了两巴掌,“哭啥哭!就知道吃,家里哪有闲钱给你买酱鸡蛋?你瞧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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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蒸花馍◎


    自从喻娟芳说要盖房子后,棠棠和苏觉胜每天放学了就往河里田里跑,有时候从河里捡一篓子鹅卵石,有时候又去田里挖回来半畚斗黏土,有时候抱回来一大把田里的碎麦秆,这些盖房子都能用得上嘞。


    九月份,苏觉生顺利从红旗公社初中毕业升入原林县高中学习,苏觉孝也从榆槐村小学毕业进入了红旗公社读初一,两个孩子升学都比想象中的顺利许多,这可把苏会民高兴坏了。


    尽管现在不看重什么文凭学历,小学没毕业的农民去当县委书记,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返乡种地为农业生产做贡献,这种宣传天花乱坠,喻娟芳虽然小学毕业,但她跟丈夫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们都希望孩子都能多读点书,哪怕将来还是回到地里当农民,但多读点书将来遇到事总能眼界更长远。


    喻娟芳在自留地里拔了两个新鲜的水萝卜,回家之前顺道去了一圈划分的宅基地。


    他们家的宅基地就在村西头,离老屋不远,特别宽敞,而且地势很好,位置高,平坦开阔,背风向阳,前边还有能供排水的沟渠,她没有实际测量过但估摸着得有一两百平,左边空地上已经两堆小山般高的鹅卵石了。


    喻娟芳原本是打算盖一座土坯房的,但苏会民说等下半年再盖房子,还有大半年时间,干脆她就趁着这段时间多做一些卤肉去卖,把手头上的钱攒得再多些,到时候盖一座砖瓦房,砖瓦房比土坯房坚硬耐住,看起来也更阔气。


    她现在手里的钱已经攒到了一千七百多,秋收过后,喻娟芳和苏会民夫妻俩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简单画了一个房子的“设计图”。


    不过大多数时间是喻娟芳在说,苏会民按照她的想法来画图。


    “堂屋放在正中间,给设计宽敞些,用来吃饭和放一些杂物,平时家里来客人也能有个像样的地方照顾。”


    “行,堂屋大点好。”苏会民已经在草稿纸上画出来一个大致的房屋轮廓。


    “还有这卧室,得给孩子们单独隔出来,不能再像这样挤在一块了,尤其是棠棠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


    苏觉生也上高中了,实在是不合适再睡在一处了。


    喻娟芳扫了眼角落里乱七八糟的衣服和箱子,因为没地方放,挤作一团皱巴巴的,“这卧室也得有个放衣柜的地方,到时候找木匠打几个衣柜,虽说咱们没多少衣服,但总压在箱子里皱巴巴的,穿出去也不体面。”


    喻娟芳凑近看了眼图纸,“厨房我想放在东边,早上能晒到太阳,也能避避风,灶台得大点,平时做饭、烧水,冬天还能靠着取暖。”


    苏会民积极的顺着妻子的话头,“大灶台好,多砌几个锅口,一个用来炖菜,一个炒菜,再留个小的烧热水,院子里再砌个高度合适的切菜台,这样切菜就用不着弯腰了。”


    老屋这边没有专门用来切菜的台子,她们平时做饭要么是在桌子上切,要么就干脆在井边蹲着切,每次切菜都很累。


    提到院子,苏会民的兴致更浓烈了,“咱这院子,得砌个鸡舍,养上几只鸡,下蛋吃肉都方便,院子里还得挖个地窖,存着萝卜土豆和白菜,这样一来咱们家冬天也有肉吃。”


    “等房子建好了,咱们可以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子,夏天就能在院子里吃饭,凉快,再在这个位置开出一块菜地来,我再把菠菜蛇瓜都种上,这样咱们一整个夏天都不用愁菜吃了。”


    喻娟芳跟苏会民对视一眼,心里感觉热乎乎的。


    他们终于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老喻家房子不够,喻娟芳嫁人之前,厨房的饭桌就是她的固定住处,嫁人后住的就是老苏家的南屋,墙壁被烟灰熏得黑漆漆的,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屋檐下,逼仄,吵闹,她就在这里生了三个孩子,现在大儿子都上高中了,他们总算能盖一座新房子了。


    虽然苏会民是个干部,但他本质上还是个农民的根子,农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盖一座新房子。


    次日一早,棠棠他们家的房子就轰隆隆的开工了。


    一共三位工匠师傅,加上苏会民下班之后就到现场来帮忙,喻娟芳就负责做饭和后勤补给,每天买肉专门挑肥多瘦少的五花肉买,尽量把菜给做得油水充足些,每天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热火朝天。


    张桂香刚从娘家回来,就看见村西头老三一家的宅基地开始动了,她脸色一变,这才分家多久,老三夫妻俩竟然真的要盖房子了?


    她之前听见过喻娟芳和苏会民在说盖房子的事情,当时听见了也只是嗤笑一声,觉得老三夫妇在痴人说梦,从来没当真过,这年头想要盖一座新房子又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成的。


    谁知道老三夫妇竟然真的要盖房子了?


    她沉着脸色回了老苏家,正好看见了挎着篮子准备出门的于亚红。


    “老三他们请工匠盖房子了,这事你知道不?”


    于亚红奇怪的看她一眼,“知道啊,老三媳妇和老三上个月讨论这事又没避着人。”


    “你说,老三他们两口子哪来的钱盖房子?就算老三每个月固定工资,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攒够盖房子的钱啊。”张桂香怀疑这里边有猫腻。


    “你说,会不会是老三两口子分家前就偷偷藏着私,早就筹谋着盖房子的事情了?”张桂香暗暗咬牙,如果是没分家之前的钱,那这盖房子的钱他们其他三房也应该有份才对。


    “怎么可能,没分家前,老三工资月月上交的,怎么可能私底下偷偷攒钱了。”于亚红觉得张桂香这个想法莫名其妙,半晌,她忍不住奇怪的笑了一声,“老三媳妇在厨房里边蒸花馍,你要是真好奇他们哪来的钱盖房子,你就去问她呗。”


    说完于亚红就扭着身子出门去了。


    张桂香闷不做声的进了厨房,喻娟芳刚把锅盖揭开,热气夹着面香瞬间弥漫开来,里边已经蒸了一屉的花馍,圆滚滚的花馍比拳头还大,喻娟芳用手轻轻一按就回弹了,棠棠正帮忙把红枣和红豆都撒在那个馍馍生胚上。


    今天是他们新房子动工的第一天,吃花馍能讨个吉利的好彩头。


    张桂香看了眼那花馍,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说这花馍蒸得可真好,饱满圆润,色泽诱人,整个厨房里都能闻到花馍的香气,她把篮子里的蒜苗拿出来择着,等着喻娟芳开口叫她去吃花馍。


    但左等右等,还不见喻娟芳开口,她就干脆自己凑了上前,“老三媳妇,蒸花馍呢?”


    “对,今天动工,蒸个花馍讨个好彩头。”喻娟芳把蒸好的花馍给装进了篮子里,“棠棠,你把哥哥叫回来,让他跟你一块去外婆家送花馍。”


    “知道了,娘。”棠棠把衣服的袖子给撩下来,提起竹篮往外走。


    “……”张桂香就看着棠棠提着竹篮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让她吃一个的意思,她冷笑了声,自从分家后这几个妯娌是越来越不把她这长嫂给当回事了,“老三媳妇,你们哪来的钱盖房子?”


    就算苏会民每个月工资30元,那一年也最多攒个两三百块钱,这盖房子没有千把块钱是盖不下来的。


    “噢。”喻娟芳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有部分是老三的工资,剩下的找人借的,老三现在工作稳定下来了,不操心还不上。”


    张桂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抱着双臂,冷哼一声道,“借钱?说得轻巧,如今这年月谁家不是紧巴巴的?谁会有闲钱往外借?我看你们就是没分家前就偷着藏钱了!”


    喻娟芳听到这话忍不住气笑了,张桂香这是逼着他们自证这钱是哪里来的,“大嫂,造谣可是烂舌头的,分家时那点家底是怎么分的,大伙都清清楚楚,老三在榆槐村小学时,每个月工资18块,每个月是不是按时上交,你不信大可以去问娘!今天刚动工我没闲工夫跟你掰扯这些,你要是实在不满意,大可以告到大队支委那里去,让大队干部给你评评理!”


    喻娟芳说完后感觉心里那口气都顺了,这些年张桂香一直摆着长嫂的架子,动不动就颐指气使的,现在分家了也没必要再忍气吞声维持表面的和谐了。


    望乡村离榆槐村四里地,棠棠跟她三哥苏觉胜两人轮换着提东西,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望乡村老喻家。


    刚到村子前边就看见了扛着锄头的舅舅喻老五,俩孩子跑上前去,“舅舅。”


    “棠棠,觉胜?你们怎么来了?”


    “家里今天动工盖房子,娘让我们来给你们送花馍。”


    “你们家要盖房子了?”喻老五听了也高兴,他听说大姐现在分家了,大姐夫调到了公社去当干部,日子肯定比以前好过了,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盖房子了,喻老五拉了俩孩子的手,“走,咱们到家里去,叫你们外婆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喻老五带着棠棠和苏觉胜回了家,把喻娟芳要盖房子的事给说了一道,这可把老喻家的人给高兴坏了。


    “妹夫调到了公社当教育专干,几个娃娃都是好娃娃,这新房子也盖起来了……”


    “等上梁那天一定要提前通知咱们去帮忙。”


    “可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喻母收下了花馍,给俩孩子手里各塞了一大块肉条让他们拿着啃,还硬要往他们口袋里一人给塞一块钱,但两个懂事孩子硬是不要,送完花馍后挣开喻母的手往家里跑了。


    25


    第25章


    ◎黑狗血◎


    这盖房子,最重要的就是上梁。


    苏会民亲自上手,用刨子一下一下仔细地刨着大梁的表面,把细微的毛刺都打磨得光滑平整。


    亲眼看着大梁挑上去的那一刻,喻娟芳一家人都松了口气,这上了梁,接下来再把瓦铺上,这新房子就能住人了。


    这一个多月来,人像陀螺似的不停的转,可真是累得够呛。


    棠棠现在已经在榆槐村小学上四年级,这也意味着她到老苏家已经有四年时间了,她刚把白天的功课给复习完毕,就看到喻娟芳从袋子里倒出半瓢白面,她忙把手里的笔放下,撸起袖子进厨房一块帮忙。


    “咱们今晚吃白菜猪肉末馅饼。”


    棠棠眼睛一亮,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好嘞,那我去把白菜择洗干净。”


    晚饭是白菜猪肉末馅饼和玉米糁稀饭,那馅饼烙得两面金黄酥脆,咬一口感觉能酥得掉渣,里面是烫呼呼的白菜猪肉,还能尝到鲜美的肉汁,咬上一口饼,再喝上一口浓稠的玉米糁稀饭,别提那滋味有多好了。


    ……


    老苏家分家前一共养了十只鸡,其中有三只是下蛋的母鸡,这年头的母鸡金贵,不仅能吃肉还能下蛋,其他几房都抢着要母鸡,吵了半天最后大伙一致同意抓阄选鸡。


    三只母鸡中,两只被张桂香抓到了,一只被于亚红抓到了,三房一家没抓到母鸡,只抓到了两只公鸡。


    分家后喻娟芳专门花钱找村民买了两只下蛋的母鸡,鸡蛋是最平价的蛋白质补给,孩子多吃鸡蛋对身体好,那两只母鸡刚到他们家的时候,棠棠专门去地里捉虫回来喂鸡,喻娟芳还专门撒一把老玉米粒给鸡吃,那鸡也争气,每天都下蛋,下的蛋又大品质又好。


    喻娟芳把新鲜的鸡蛋从鸡窝里捡回来,给棠棠他们蒸蛋羹吃,蒸出来的蛋羹又水又嫩,一点都不腥。


    只是最近鸡窝里都没看到鸡蛋了,棠棠刚开始还以为是鸡进入了歇蛋期,但她研究了几天,发现那两只母鸡都会钻墙根下的洞跑到外面去,棠棠和苏觉胜都怀疑是鸡跑到了外面去下蛋。


    “找到了。”棠棠沿着鸡脚的痕迹在一处草丛前停下,她伸手把那半人高的草给扒拉开,就看见母鸡悠然自得地蹲在一处干草堆旁,身子底下,几颗鸡蛋隐隐若现,“原来你在这偷偷下蛋呢!”


    她觉得又气又好笑,上前一步,把那几颗鸡蛋都抱在了怀里。


    正想着叫三哥一块回家,就看见暮黑中一个人影手里不知道提着一桶什么东西朝着他们家新房子的位置走了过去。


    看那人影,好像是大伯母张桂香。


    “觉胜哥哥。”她压低了音量,给苏觉胜指了指张桂香的方向。


    苏觉胜冷笑一声,“指定没憋什么好事,走,咱们看看去!”


    苏觉胜对张桂香的态度很不好,他没有忘记他们的爹腿断之后,这个女人是怎么逼着他们分家的。


    棠棠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手里的鸡蛋给放下了,和三哥一块跟在张桂香的身后。


    “大伯母手里的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血。”他们在离张桂香十米左右的距离,腥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光是闻着就难受。


    棠棠这下也知道了张桂香的目的了,今天是他们家上梁的日子,大伯母趁黑提着一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到他们家新房子这里来,这不是想要在暗地里给他们家找晦气吗?


    她攥紧了拳头,这座房子能盖起来,这是他们爹娘多少年来的心愿,更是他们一家六口多少个昼夜努力的成果,大伯母竟然要在上梁这天破坏他们的心血,这也太恶毒了!


    张桂香扭着身子提着一桶黑狗血到了村西头三房的新房子前。


    她娘家今天杀了一只黑狗,这是她特意让娘家人给留的,黑狗血能冲散房子的喜气,把三房的风水给破坏掉。


    房子已经上梁了,就剩屋瓦没铺,这房子建得十分宽敞,估计得有七八个房间,院子也很大一个。


    “还是砖瓦房嘞,真阔气。”张桂香咂嘴,眼睛里满是嫉妒的红血丝,看到自己桶里的黑狗血时,她嘴角掀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让你们显摆,让你们盖大房子,我叫你们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


    张桂香瞅着四周没人,她往手上唾了口唾沫,费劲提起手上的黑狗血,就要往那房子的大梁上泼。


    “大伯母,你在干什么!”棠棠突然举起手里的手电筒朝她所在的位置照了过去,厉声喝道。


    张桂香没想到会突然有人出现,吓了一大跳,手腕一下子卸了力,手里提着的黑狗血“哗啦啦”一声,全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令人作呕的腥气铺面涌入鼻腔,黏糊糊的黑狗血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脖颈,一路淌到衣服上,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裳,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深色水洼。


    张桂香呆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大嫂,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们家新宅前做什么?”苏觉胜回老屋叫来了喻娟芳和苏会民,他们过来的动静不小,还有几个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我听老人说过往房梁上泼黑狗血,会破坏这个房子的风水,老大媳妇这是……”


    “好歹都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房子风水都是虚的,可人心坏了就是真坏事了!”其中一个老大爷皱着眉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村民交头接耳讨论起来,看向张桂香的眼神不屑鄙夷。


    都是庄稼人,大家都知道盖新房子对庄稼人来说,这几乎是一辈子的大事,老大媳妇却在人家三房上梁这天,想泼黑狗血去找人家晦气,这种行为简直太恶毒了。


    “张桂香,你在干啥!”苏老大怒目圆睁,几步冲上前。


    察觉到村民们落在他身上的怪异目光,脸色红了又白了又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张桂香面对苏老大时还是有些畏惧的,她知道苏老大平日里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她心虚的瞟了一眼地上的空桶,也顾不得自己还一身黑狗血了,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就是路过,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桶才打翻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路过?拿着黑狗血路过?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好糊弄?”喻娟芳怒极反笑。


    “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大伯母提着黑狗血,想往咱们家主梁上泼。”棠棠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清晰有力。


    “你这个小孩子懂什么!”张桂香想到刚才就是棠棠开口吓她,害得她把这一身黑狗血都给泼到了自己的身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气愤的便要冲上前去指骂棠棠。


    苏老大早已经忍无可忍,他大声怒斥,“你给我闭嘴!”


    “你再说一句我就休了你,带上铁蛋和狗剩滚回娘家去!”


    张桂香一身黑狗血滑稽的站在村民们的面前,灰溜溜的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着恶臭,狼狈不堪。


    过了半晌,苏老大才叹了一口气,他站在苏会民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老三,老三媳妇,这件事情是我们大房对不住你们,我以后一定管好媳妇,不让她再做出这种恶劣下作的事情。”


    苏老大道完歉后,不敢再抬头看苏会民和村民们的目光,低着头领着浑身恶臭的张桂香灰溜溜的离开了原地。


    26


    第26章


    ◎搬新家了◎


    1968年的新年前一天,连日来的雪终于有了停缓的迹象,苏会民一家六口搬进了建好的新宅里。


    包含堂屋在内,新房子一共有八个房间,院子很大,洒扫得干干净净,推开院子的木门,正中间是堂屋,左边过来第一间是苏会民和喻娟芳的房间,第二间是棠棠的房间,右边数过去第一间是苏觉生的房间,第二间是苏觉孝的房间,第三间是苏觉胜的房间。


    进门左手边先是一个堆放柴火的地方,干柴码得整整齐齐,再过去一点就是厨房了,进门右手边是砌的一个养鸡的鸡舍,然后是一块提前留出来的菜地位置,还没有开垦。


    苏会民专门找人借来了一辆三轮车,来回了两三趟,总算把原先南屋的家具都给搬进新家了。


    空荡荡的家里填满了家具,檐下挂着金黄的玉米棒,门上已经贴了春联挂了灯笼,棠棠把红色的窗花往窗户上粘,小院很快就充满了喜庆的烟火气。


    棠棠把搬过来的课本给一本本摆到桌子上,她这个房间没盘炕,角落里摆了一张一米二宽的小床,上边铺着蓝色碎花的软被子,窗前摆着一张书桌,还有用来放衣服的深棕色立柜,窗棂刷成了绿色,还挂上了白色镂空的窗帘,光是走进这个房间就感觉香气直往鼻子里灌,令人感受舒适和愉悦。


    棠棠躺到了床铺上,深深吸了一口被子和枕头上的香气。


    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了,这一切简直梦幻得不真实。


    他们把家当都搬到新家后,又陆陆续续的下起雪来,今天是住进新家的第一天,想着吃点热乎的,喻娟芳一早就让苏会民去村口肉摊上割了一斤五花肉回来,把一个星期前买回来的青辣椒切成段,和五花肉片做成了香喷喷的青椒炒肉。


    接下来就是做面了,喻娟芳从袋子里舀出来半瓢白面,往里打了两三个鸡蛋,搅散后慢慢往里加水,把面粉给搅成面絮状后再上手揉,面团含水量不多,所以揉的时候非常硬实,不过这样的面煮出来也特别的筋道好吃。


    揉得差不多了,喻娟芳开始用擀面杖在面团上来回的压,擀开后再叠起来,重复几次这面团已经变成薄薄的一片了,她拿来菜刀把折叠好的面片给切成宽一点的面条。


    “娘,水开了。”棠棠提醒她娘。


    这灶台是新砌的,通风明亮,烧火比以前老宅几十年的灶膛顺畅多了,火又旺又匀实。


    喻娟芳闻声,快步走到灶台边,这锅她刚才已经放猪油、葱姜蒜和酱油进去炝过一遍,锅气特别足,喻娟芳把刚才切好的面条给下进锅里。


    过了一会,面条熟了,她用笊篱把面条均匀的捞进大面碗里,再每一碗添一勺汤,最后再码上提前炒好的青椒炒肉,就叫家里人吃饭了。


    家里吃饭的圆桌前,棠棠拾起筷子把炝锅面和铺在面上的青椒炒肉给拌均匀,这一碗满满当当的,她拌面的过程中咽了好几*下口水,总算把面给拌好了,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口面条。


    “唔唔,娘这手擀的加了鸡蛋的面条也太香了。”棠棠含糊不清的道,每一根面条都吸饱了汤汁,轻轻一咬,面条带着十足的韧劲在齿尖弹动。


    棠棠又夹起一块五花肉,肥油都被炒出来了,吃起来焦香焦香的一点都不腻,那青椒也好吃,咬一口脆生生的,还有点微微的辣味,辣得刚刚好。


    棠棠她爹苏会民有很多书,但有些书他不给小孩看,有些书他会主动拿给他们看。


    吃完晚饭后,棠棠帮着把几只碗给刷洗干净了,简单擦过澡后躺在了床上看书,她手里的书叫《宝葫芦的秘密》,主要讲了一个叫王葆的男孩在得到宝葫芦之后的故事,这个故事充满奇妙又新鲜,看起来特别有意思,起初棠棠也羡慕王葆有宝葫芦能够轻易就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后来各种麻烦事的出现,也让她明白了不劳而获不可取。


    “棠棠。”喻娟芳敲门后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套粉色的新衣裳。


    “这衣服做好了,你给试试合不合身,我看看给改。”


    棠棠听到这话,把手里的书给放了下来,身上的厚棉袄给脱了,换上新做的粉色棉袄,这衣服上边还绣着牡丹花,看起来可精致漂亮了。


    这已经是分家后喻娟芳给她做的第二套新衣服了,前两年她都是捡的瓦妮的旧衣服穿,自从分家后手里喻娟芳自己攒了钱,就没再要于亚红给的旧衣裳了,直接给棠棠做新的。


    “正好合适,明年就是春节了,穿上新衣裳过新年。”喻娟芳满意的点了点头,理了理那棉袄,棠棠这几年个头窜高了不少,不像前几年刚来老苏家的时候又瘦又小一个,一转眼她来老苏家也四年了。


    棠棠是个有灵性的闺女,聪明贴心,虽然一开始收养她不是喻娟芳的本意,但这几年时间相处下来,喻娟芳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娘,谢谢你。”棠棠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喻娟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话,大概是临近新年,心里也充满了各种温暖和感激。


    “傻孩子,你是我闺女我对你好是应当的,以后好好上学,争取学出个样来。”


    棠棠认真的点头,把她的话都给记下来了。


    “娘,咱们明年还做卤肉卖吗?”棠棠觉得她娘一边做卤肉一边生产队出工太累了,过去一年完全是靠着想要快点攒够盖房子的钱,拼着一口气在做的。


    而且那黑市的营生风险也不小,现在他们一家子住进了新房子,也不缺粮缺钱,就没必要再去冒那个风险了。


    喻娟芳想了下,“明年不做了,生产队那边白天要出工,你大哥二哥都上中学了,你和觉胜现在应该也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爹的工资已经够养活咱们一家六口了。”


    喻娟芳盖完房子手里还剩下了一百多块钱呢,这年头做什么都得有票证,发到大家手里的票就那么多,流通的物资就那么点,攒那么多钱也没用。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落在耳里,棠棠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她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搓了搓手,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的小雪,她在窗户上吹了一口气,马上就凝结成雾了。


    棠棠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把那窗户上的雾气给擦去了,然后穿上鞋袜,换上昨天喻娟芳给她做好的新衣裳,再用手指把头发梳梳柔顺,扎成两条小辫儿。


    去年喻娟芳在供销社给棠棠买的粉色绢花头绳,她平时都舍不得戴,今天刚好用来搭这身衣服了,看着就漂亮,喜气洋洋的。


    今年的年夜饭尤为丰盛,一大早喻娟芳就让苏会民从鸡圈里抓了一只鸡,割喉放血的事苏会民不敢干,只能让喻娟芳来,她把这鸡给放完血后,厨房里的水也烧开了,她用开水把鸡给烫了一遍,拔毛的事情就交给几个孩子处理了。


    年夜饭是鸡肉炖土豆,这炖了一个多小时的鸡肉软烂入味了,土豆吸饱了汤汁软烂入味,还炸了红薯糖饼,外边炸得酥酥脆脆的,里边包的红糖馅化开了感觉能甜到心坎里去,炒了一个醋溜白菜丝,白玉萝卜糕,还有一道青菜蛋花汤,四菜一汤满满当当,主食是洁白喷香的白面馍。


    苏会民看着眼前这一顿饭,心里许多感慨,没想到只是分了个家,生活有了这样大的改善,过去十几年都在原地踏步,他现在觉得其实当时摔断腿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不是他摔断了腿,这个家哪里有这么快能成功分开。


    他喉咙有些哽咽,最后选择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举起了酒杯。


    棠棠他们喝不了酒,喝的是从供销社买的橘子水。


    “娟芳,谢谢你。”


    喻娟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千言万语尽都在这一杯酒里了。


    苏觉生很有风度的站起来,“爹,我们一家人干一个吧。”


    “好好好,咱们一家人是该干一个。”苏觉生的这个提议得到了苏会民的赞同。


    棠棠开心的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跟爹娘还有哥哥碰了杯,那橘子水真好喝,酸酸甜甜的。


    吃过年夜饭,棠棠和苏觉胜缠着苏觉生给他们讲原林县城和原林中学是什么样的,他们还从来没有去过县城这样的大地方嘞。


    苏觉生已经在原林公社上了一学期的学,一个月才回家一趟,他知道弟弟妹妹肯定对县城感兴趣,就趁着周末把城里的大街小巷都逛遍了。


    “原林高中差不多有四百多名学生,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有操场,上课的教室,还有宿舍,我们一般是12个人住一间寝室,各个公社的都有,可能会有一两个家里条件出挑的,但基本上都是来自农村的普通人家的子弟。”


    “至于那县城就比中学有看点的多了,从学校后门出来沿着路走上一二里地,那里就是各个机关单位的所在地了,那县委机关可气派了,道路干净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好几栋复古的楼房,门口还立着石狮子,听说里边还有开会的大礼堂。”


    “县里还有图书馆,办了借书证之后能免费去看书,各种各样的故事书,课本,想看啥都有。”


    “县城人很多,到处都能见到人,那商店门口摆着卖布的摊子,花花绿绿的布比咱们过年的新衣裳颜色还多。”


    棠棠听得入神,“我将来一定要去县城上学,到时候我就去图书馆把里边所有的好看的书都借来看上一遍。”


    苏觉胜也托着下巴,眼神向往,“我也要去!哥,等我长大了也像你一样去县城读书。”


    苏觉生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只要你们将来好好学习,以后肯定能去县城,说不定还能去更大的地方呢。”


    27


    第27章


    ◎红色指甲油◎


    三房一家搬到村西头的新房子后,原本他们一家住的南屋就空置了下来。


    张桂香转弯抹角的试探了一下喻娟芳的口风,想知道她要怎么处理南屋。


    他们家现在也是一家四口住在东屋,张桂香盘算着,要是能把南屋要过来,让铁蛋和狗剩搬到南屋去住,这样他们就宽敞多了。


    “老三媳妇,我刚从自留地里摘了几个茄子,可新鲜了,要不要送点给你拿回去烧菜?”张桂香腆着脸笑道,全然忘记了她之前跟喻娟芳之间的嫌隙。


    “老三媳妇,浇地呢?我刚才还看到棠棠这丫头去河边洗衣服了,还是你命好,白得这么孝顺贴心的一个闺女,觉生也有出息,都到县城上学去了,以前只有旧社会的先生才能到城里去上学哩!”


    喻娟芳实在烦了,干脆抽出时间找了一趟于亚红。


    于亚红看着喻娟芳递过来的钥匙,“这是?”


    “南屋的钥匙。”


    于亚红看着这意外之喜,震惊了好一会,说实话那南屋她也想要,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张口,没想到喻娟芳竟然主动把钥匙给她了,于亚红接过钥匙,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不住。


    “这房子你让瓦妮和满丫这俩姑娘去住,俩闺女都大了,再跟男孩挤一块不好。”


    喻娟芳这个想法跟于亚红的给对上一块了,她家瓦妮今年也12岁了,确实不适合再跟他们睡一张炕上了,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好嘞,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我今晚就让这俩丫头给搬到南屋去住,还是你这当婶娘的对这俩闺女好。”


    张桂香没闺女,这南屋的便宜她是一点都没沾着,她想到自己巴结了老三媳妇那么多天,喻娟芳理都没理转头就把钥匙给了老二媳妇,张桂香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心里的账又记上了一笔。


    ……


    从生产队下工回来后,张桂香剥了颗葱炒了一大盘饭,又早上吃剩的酱炒土豆片给拿出来热了热,苏老大干了一天活,脸上都是汗迹,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哪怕是在家里话也不多,闷不做声的往嘴里扒饭。


    吃过晚饭后,苏老大把碗筷一甩,在院子里抽了两管旱烟,简单用凉水冲了个澡,就在炕上躺下了。


    “我那侄女来咱们家住的事情,你到底同不同意嘛?”张桂香的侄女张春妮今年18岁,去年拿到初中毕业证后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了,在家里干了一年农活,说在家里待着憋闷,想到老苏家来住一段时间换换心情,她娘家人的意思是想让她这个当姑姑的顺带在榆槐村给瞧个对象。


    张桂香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现在在老苏家孤立无援,不就是因为她没个亲戚帮手吗?要是她侄女嫁到了榆槐村,以后就不用愁吵架没人帮她了。


    “来了住哪?总不能跟咱们夫妻俩挤一个炕上吧?”苏老大心里不太情愿,家里粮食就那么点,这年头家家户户谁家口粮充足能再养一个闲人的?而且也不说住多久,这住个三两天还好,要是住上个两三个月的。


    “那老三媳妇的南屋不是给瓦妮和满丫住了吗?就让春妮再去跟她们挤挤呗,反正都是姑娘家。”


    苏老大一时也想不着用什么理由拒绝,他无奈的翻了个身,“随你便吧。”


    张桂香听到丈夫的话,总算是眉开眼笑起来。


    张桂香第二天就亲自回了趟娘家把她侄女张春妮给接了过来。


    张春妮长得跟她姑姑张桂香有五六分相似,一张精明的长相,眉骨微微凸起,两弯细细的吊梢眉斜飞入鬓,总带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眼睛细长,眼尾上挑,看人时总爱微微眯起。


    晚上瓦妮、满丫、张春妮三人睡一张炕上。


    瓦妮现在在红旗公社上初一,满丫比她小一级。


    瓦妮除了上学外还要帮家里干活,已经很困了,偏偏张春妮还喋喋不休的拉着她俩说话,“你俩长大后都想做啥?”


    黑暗中,满丫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幸好已经熄了灯不至于看见她猪肝一样红的脸色,满丫咽了下口水,眼睛发光道,“我以后想吃一大堆好吃的,红烧猪蹄、红烧肉、烤鸡、大鸭腿、熏鱼、排骨面……”


    “你可真是个吃货,天天就想着吃吃吃。”张春妮听她报了一长串菜名,感觉没劲的撇了撇嘴角,转头兴致勃勃的问起了瓦妮,“那你呢瓦妮?”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黑暗中,瓦妮睁开了眼睛,看着屋顶黑漆漆的房梁。


    瓦妮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事,但是她觉得自己说出来后会招来其他人的嘲笑。


    瓦妮想要去更大的世界,而不是整日在榆槐村里,每天看见的不是黄土就是连绵不断的群山。


    “春妮姐姐,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满丫问。


    “我啊,我想嫁一个高大英俊,又有钱的的白马王子。”


    满丫咬着手指,“白马王子是什么?”


    “哎呀,你真笨,白马王子就像电影里那些穿长袍戴礼帽的阔少爷,皮鞋擦得锃亮,往白马背上一跨,缰绳一甩,哒哒哒地就来了!”张春妮说着,忍不住羞红了脸,她复读了一年才拿到初中毕业证,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早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


    她每天都憧憬着家里人会给她寻个什么样的对象。


    但家里找的那些,不是长相一般的歪瓜裂枣,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村后生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一点情调都没有,她才看不上呢。


    说着,张春妮突然窸窸窣窣的从炕上爬起来,她把油灯给点亮了,给瓦妮和满丫看自己的指甲,“你们瞧,好不好看?”


    张春妮圆润的指甲上涂了红艳艳的指甲油。


    “这是啥?咋指甲还上色了?”满丫瞪大了眼睛。


    “这叫指甲油,是城里只有的时兴玩意。”张春妮从包袱里掏出一小瓶红色的指甲油,“可贵了,这一小瓶就要一块多,我攒了好久的钱才托人买到的,你想不想试试?你涂上这红指甲肯定好看……”


    满丫激动的点了点头,“想,我想试。”


    “睡觉,你不怕明天你娘骂你就试试,上次阿秀姐涂了红指甲干活,被她爹追着骂了三条街。”瓦妮把被子一拉,盖住了脑袋。


    在庄稼人眼里,只有旧社会地主家的姨太太才会涂红指甲这玩意。


    满丫听到瓦妮的话,原本跃跃欲试的心也变得踌躇了下来,她犹豫了好一会,把指甲油推回了张春妮的手里,“春妮姐,我还是不涂了。”


    “真不试啦?”张春妮挑了挑眉,把指甲油在手里晃了晃,瓶身折射出诱人的红光。


    “嗯。”满丫脑海中浮现她爹娘皱着眉头,满脸怒容的样子,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把所有的期待和忐忑都闷进了被窝里。


    “切,没劲,怎么你俩也跟村里人似的那么迂腐。”张春妮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看她俩不试,只能把那指甲油又给收回去了。


    ……


    四月份,大地开始解冻,正是春耕开始的重要时间,苏觉生他们所在的县高中要开展为期一周的学农活动,活动地点正好落在了榆槐村。


    棠棠他们上课的榆槐村小学到了晚上就成了外村学生晚上住宿的地方,他们把桌椅拼在一处,再铺上自己带来的铺盖,这就成了一个简单的床铺,白天的时候再把铺盖给收拾起来,叠放在一个堆放杂物的空教室里。


    当然这只能住一部分学生,剩下的部分就安置到了有空余屋舍的村民家里。


    苏觉生家就在本村,白天学农活动结束后他便回自己家里住了,晚饭时喻娟芳蒸了高粱米饭,炒了一碟子青菜,还有早上吃剩的腌咸菜丝,苏觉生扒了两口米饭。


    “爹,娘,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我想让我的一个同学也住到咱们家里来。”


    棠棠听到这话有些好奇,“大哥的同学?也是在原林中学上学的吗?”


    “嗯,他是我同班同学,还住在一个宿舍,跟我关系特好。”


    苏觉生刚说完,喻娟芳就笑着点了点头,“行啊!都是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咱们能帮衬就帮衬。”


    苏会民也点头,“难得听你说起学校的同学,到时候住到家里来,也能让棠棠觉胜他们认识认识,把炕拾掇拾掇,晚上烧得热乎些,可别冻着了人家孩子。”


    棠棠眼神亮晶晶的,“大哥,你同学啥时候来呀?到时候我把咱们家给收拾得更敞亮些。”


    苏觉胜也兴奋的凑过来,“咱们家好久没客人上门了,娘这下肯定得做顿好吃的招待大哥的同学,这下我们也能沾上光了。”


    喻娟芳听到苏觉胜的话忍不住笑了,“正好家里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吃肉了,明天我去村口肉摊割两斤五花肉回来,做我拿手的红烧肉。”


    苏觉生没想到喻觉芳和苏会民这么爽快就同意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既然爹娘同意了,我明天就让他过来咱们家住!”


    28


    第28章


    ◎君住长江头◎


    第二天学农活动结束后,苏觉生就把他的同学给领回了家。


    已近傍晚,天色昏黄,眼前的少年十几岁的年纪,个头比苏觉生略高些,穿着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手腕上戴着块手表,领口和袖口不染纤尘,笑起来的模样很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


    “叔叔阿姨好,我是周舒年,叨扰了。”


    “你就是小周,早就听觉生这娃娃说你在中学时常光照他嘞!总算到家里来了,快进屋里来,别见外就当是自家里,阿姨做了好几道拿手菜,一定要好好尝尝!”喻娟芳热络的招呼人往家里走,一边让棠棠他们接过他铺盖和行李往屋里拿。


    棠棠和苏觉胜在门口迎人,“舒年哥哥好。”


    “这是我三弟觉胜,我小妹棠棠,我还有个二弟在红旗公社中学,只有周末才回来。”苏觉生给他介绍。


    “弟弟妹妹好。”


    周舒年看向眼前的两个小孩,男孩的个头看起来比女孩要矮一些,男孩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短袖,肤色有些黑,女孩穿着的是一件草绿色白圆点的长袖衫,扎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儿,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周舒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没舍得吃的巧克力,蹲下身把巧克力分别塞到两个娃儿的手里,“这是我之前在城里买的,尝尝看!”


    棠棠看着手里方方正正的糖块,这跟他们以前吃过的糖果都不一样,外边是一层黄色的纸质糖纸,印着“幸福牌巧克力”几个大字,里边的糖块是黑色的。


    棠棠剥开糖纸后咬了一口,巧克力接触到舌尖的时候她忍不住眼睛一亮,这个糖跟以前家里买的水果硬糖都不一样,含在嘴里就化开了,有一股很香浓的醇香,丝丝浓郁里还带着一点点焦苦。


    喻娟芳早把晚饭给做好了,这顿饭无疑是按照他们家年夜饭的规格来做的,一道凉拌三丝,用胡萝卜丝、黄瓜丝和粉丝加上油醋汁给拌成的,茄子炒番茄,土豆烧粉条,青菜蛋花汤。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那碗红亮诱人的红烧肉了,砂锅里的肉被炖得颤巍巍的,肉皮被烧得晶莹透亮,每一块都裹着浓稠的酱汁,在煤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油光。


    “快趁热吃!”喻娟芳先给周舒年夹了一块红烧肉。


    周舒年夹起一块红烧肉咬了一口。


    这红烧肉软糯中又带着一丝弹性,轻轻一抿就化开了,浓郁醇厚的酱汁香味在舌尖弥漫开来,甜味和咸味恰到好处,肥的部分吃起来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而是满满的油脂香味,瘦的部分也一点都不柴,鲜嫩多汁。


    “阿姨烧的红烧肉真好吃,比饭馆大厨的手艺还要好。”


    “我哪有国营食堂大厨的手艺,多吃点,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千万别拘束。”喻娟芳听到这话,眉眼带了笑意,显然也是自己的手艺感到骄傲的。


    “舒年哥哥尝尝这个,这个黄瓜和胡萝卜还是我去地里摘回来的。”苏觉胜给他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


    棠棠给周舒年盛了一碗青菜蛋花汤,“舒年哥哥多吃点。”


    吃过晚饭,棠棠给他端来一盆洗脚水。


    因为周舒年是苏觉生的朋友,棠棠便自然而然的也把他当成哥哥般看待了,“我娘说,烫个脚睡觉更舒服。”


    周舒年原本会以为感到拘束,但这一家人的态度就像春日里融化冻土的暖阳,令人感到温润和舒适,“谢谢你,棠棠妹妹。”


    棠棠听到他的话,眼睛里满是笑意,“舒年哥哥,你直接叫我棠棠就行。”


    他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深了两分,“谢谢你,棠棠。”


    ……


    学农活动开展得热火朝天,白天学生们到地里田间去帮助村民和向村民学习春耕,晚上大伙就聚在一块围着篝火唱歌、讲故事,青春气息浓烈,离开学校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广阔。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苏觉胜急着回去玩弹珠,跑得飞快,棠棠背着书包在后面追,“觉胜哥哥,三哥,你等等我呀……”


    没注意脚下一绊,棠棠便摔倒在了地上,书包里的课本也掉了出来。


    周舒年正好从山外回来,见状忙把手上的农具塞给了旁边的同学,上前把她扶起来,再帮她把课本给装回书包里,“没事吧?”


    棠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他扬起一抹笑容,辫梢的粉绢花头绳晃出细碎的光影,“没事,谢谢舒年哥哥,我一点都没摔着。”


    “舒年哥哥,我先回去了,我还得回去写作业呢。”


    “行。”


    这一幕正巧落进张春妮眼底。


    她挎着的竹篮里盛着刚摘的蕨菜,秸秆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只见张春妮朝棠棠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春妮姐,你找我有啥事?”


    张春妮往周舒年离开的方向又看了好几眼,直到那道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土坯墙拐角,她收回了目光,红着脸向她打探道,“棠棠,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啊?”


    “噢,那是周舒年哥哥,是大哥在原林中学的同学,到咱们榆槐村学农来的。”


    原林中学的学生到榆槐村学农的事张春妮也听说了,她暗悄悄观察过几波背着铺盖卷进村的学生,衣裳打着补丁,鞋头磨得发白,一股畏畏缩缩的土气,一看就是农村普通人家的子弟,估计高中毕业后还是要回到地里刨食,她才看不上嘞。


    但刚才和棠棠搭话的这个男生,气质明显就不一样。


    “哎哎,是高中生啊,他爹娘都是做什么的?看他不像农村人家的子弟,反倒像是城里干部的子女嘞。”张春妮想到自己在跟一个小姑娘打听这些,难以掩饰脸上的羞怯。


    棠棠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昨天在闲聊的时候听苏会民问过一嘴,“我听说他爹是在县委机关里工作的,好像是什么书记的职务,应该是个大干部,娘是普通妇女,在照顾家里。”


    “那岂不就是高干家庭了?”张春妮听到她的话满心欢喜,刚才看到周舒年腕上的手表还有脚上的皮鞋,那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棠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她有些奇怪的看了张春妮一眼,“或许是吧。”


    ……


    前段时间,苏会民已经把家里的菜地给垦出来,喻娟芳在菜地里撒了黄瓜种子,这几日已经冒出嫩黄的芽尖来。


    黄瓜是他们家夏天最受欢迎的蔬菜,黄瓜凉拌,做酱菜,还有炒鸡蛋都很好吃,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老苏家墙根下的土壤不适合种黄瓜,每年要不是存活率极低,就是结出来的瓜又小又畸形,今年换了新的菜地,喻娟芳便想着再试一试。


    棠棠现在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菜地浇水和检查有没有虫子,如果有虫子来咬,她就把虫子给捉下来喂鸡,她从井边提了一桶水去浇菜,顺便把今天上课老师讲到的古诗给再背一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待到一日发大水,共做长江鬼!”苏觉胜扮了个鬼脸。


    “苏觉胜!”棠棠被他这一打岔,剩下的都忘记了,气得她哐当甩下手里的水瓢,满院子追着苏觉胜撵。


    兄妹俩正在院里胡闹,就看到张春妮把鬓角的头发给挽到耳后,“棠棠,我听瓦妮说,她做针黹的花样是你给她画的,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份让我回去描?”


    张春妮特意打扮过,身上一件绿白格子的上衣,棕灰色的裤子,特意在头发上抹了一点头油,用胭脂纸把嘴唇给晕染红了。


    棠棠看见有人过来,便停了下来,先短暂放过了欠揍的苏觉胜,“好啊,春妮姐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进去给你拿。”


    她爹苏会民有很多书,这年头的书籍不便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搜罗来的,棠棠有一天翻一本地理书籍的时候发现里边的一些书页竟然附上了插画,那些插画虽然是黑白的,但是特别漂亮精美。


    棠棠就用一张白纸把那些插画给描着画下来了,再用彩铅给上了色给贴在墙上或夹在课本里,有天瓦妮看见了,就问棠棠要了两张拿回去描了绣在手帕上。


    棠棠进屋后,苏觉胜也跑出去外边玩了,院子里只剩下了墙根下修理自行车链子的周舒年,他修车时,那手表就解了放在旁边的板凳上。


    少年鼻梁高挺,微微凌乱的短发晃过精致的眉眼。


    张春妮抬起手来,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微微红了脸,“我是棠棠和苏觉胜的表姐,我们应该年纪差不多,你可以直接叫我春妮。”


    听到这话,周舒年才抬起头来,“你好,我是周舒年。”


    他手上都是自行车链条的油污,一时半会洗不干净,所以他只是微微颔首,就当是记住了。


    张春妮顺势在他旁边蹲下,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一臂宽的距离,她感觉似乎能闻到男生身上若有若无的草木皂香气,看到他搁在板凳上的手表,拿起来打量了一下,“这表可真气派,这是什么牌子的表?”


    周舒年的手指顿了顿,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就是普通的上海牌。”


    他声音冷淡,连目光都没抬。


    29


    第29章


    ◎请你喝汽水◎


    张春妮还想再搭几句话,但棠棠已经拿着花样子出来了。


    “春妮姐,我给你拿了五张,你看着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描上就成。”


    张春妮有些气恼棠棠不合时宜的出现坏了自己的好事,勉强扯出个笑接过花样子,“哟,画得可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恋恋不舍的扫了眼地上的少年,再看棠棠已经拿起了水瓢打算继续浇菜,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问道,“你能教我画花样子不?”


    张春妮根本对这些花样子不感兴趣,更不稀罕学画什么花样子。


    她只是想多找机会接触周舒年。


    棠棠想了下,很爽快的点了点头,“可以呀春妮姐,等我晚上把我爹的书本都给找出来,我再教你怎么画。”


    “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张春妮得到了满意的回复,脸上终于露出笑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


    吃过晚饭后,棠棠洗了个澡,又找出好几幅还没描过的插画,听到敲门声后,她迫不及待的跑去开门,“春妮姐。”


    “阿嚏——”闻到张春妮身上刺鼻的香味,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吃过晚饭了吗?”


    “我吃过了。”张春妮挎着个小篮子扭着身子往屋里走,刚进门忍不住眼前一亮,角落里是一张做工精致的木床,还有深棕色的立柜,窗前的书桌上摆着一束山里摘来的紫色马兰花,整个房间透着一股明亮,温馨,整洁的气息,这可比老苏家老宅好多了。


    她暗自咂舌,她听说棠棠是六岁时她亲娘不要了,苏老三和喻娟芳捡回来养的,没想到一个捡回来的孩子,这夫妻俩都能对她这么好。


    不过她又有些遗憾,要是她姑姑张桂香没跟三房分家,这房子苏家大房也能有一份了,这样阔气的房子在榆槐村也没几户人家能盖起来。


    棠棠让张春妮在桌前坐下,她把抽屉里的铅笔和白纸给拿出来,“我们今天先描这一幅蝴蝶戏牡丹的花样子吧。”


    “先不着急画花样子。”


    张春妮从衣领抽出一个白色石头的挂坠,“你瞧,这是我爹从河边捡了给我打磨的石头挂坠,上边的红绳子是我娘给我编的,你娘也会对你这么好吗?”


    棠棠认真的点了点头,眼尾笑出月牙湾,“我娘对我也挺好的,她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给我做新衣裳,还带我去国营面馆吃面嘞。”


    棠棠每次想起喻娟芳,都感觉心里暖呼呼的。


    “我不是说的你的养娘,我问的是你瓦罐村的亲娘。”


    突然再听到这个名字,棠棠脸色不可避免的开始发白。


    她抿了抿唇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感觉连煤油灯燃烧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刺耳起来,半晌,棠棠才咽了咽喉咙,“我没有亲娘,我只有我娘,会抱着我纳凉,会给我缝补衣裳,会蹬着自行车载我去公社的娘。”


    在棠棠心里,早已经把苏家当成了她唯一的家,在听到张春妮用养娘这两个字形容喻娟芳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抵触情绪。


    “你的亲娘是不是对你不好?”张春妮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咋对你不好了?她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还打你?”


    张春妮有些洋洋得意,脸上带着一层若有似无的优越感,感觉自己像是拿捏住了棠棠的什么把柄,就算棠棠现在穿着一身不错的新衣裳,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养父是个公社干部,那也不过就是个被亲爹亲娘抛弃的可怜虫。


    张春妮享受这种俯视带着窥探的快意,看到棠棠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不满的催促她,“快跟我说说,你亲娘到底是怎么对你的?”


    棠棠咬紧了下唇,半晌,她才开口道,“她会用手腕那么粗的藤条打我,有一年,我喂鸡喂迟了,她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火棍,上边的炭火溅到了我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烫疤。”


    “疤在哪只手?让我瞧瞧……”


    棠棠看她一眼,把自己的左边衣袖给撩了起来,露出了一道醋碟那么大的烫疤,被灼伤过的皮肤就像是被火舌反复舔舐过的树皮,边缘处还泛着暗红,这道疤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从面积和这道疤痕的形状深浅来看,当初被烫伤时一定是很惨烈。


    她啧啧两声,“这疤比铁匠铺的烙铁印还吓人,这当初得疼成啥样?那你现在在苏家可一定要勤快干活,不然到时候你养爹养娘不要你了,把你送回你亲娘家,那可就有苦头吃了。”


    棠棠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我娘不会不要我的。*”


    “你傻啊,血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牢靠的东西,我在家里,我是我爹娘亲生的,我能朝他们撒娇发脾气,因为我知道我是他们亲生的,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把我赶出去,可你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你养爹养娘还有三个儿子,你这个养女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可有可无,你啊,可长点心吧。”说完,她还用红指甲戳了下棠棠的脑门。


    棠棠被戳得往后一仰,胳膊上的烫伤已经痊愈多年,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火辣辣的。


    张春妮的窥探欲得到了满足,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她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这可比老苏家那个狭窄破旧的南屋好多了,心里有了主意,“棠棠,我搬过来跟你一块住咋样?咱俩有个伴,我平时也能照顾你,咱们都是亲戚,你还叫我一声姐,你不会拒绝吧?”


    “这恐怕不行。”棠棠这下也看出来了,张春妮这趟过来不是为了跟她学画花样子的,她把手从张春妮手里抽了出来,“我娘跟大伯母吵过好几次架,她不会同意让你住过来的。”


    棠棠直接搬出了喻娟芳,张春妮想到她姑跟棠棠她娘的那些龃龉,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


    张春妮打量了好几圈,终于想起来自己这一趟的目的,“你哥哥和周舒年他们不在吗?”


    “噢噢,哥哥他们学生群体在举办篝火活动,应该很晚才会回来。”


    张春妮瞬间没了兴致,她撇了撇嘴角,淡淡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其他事,就先回去了,我改天再来找你学画花样子。”


    ……


    张春妮走后,棠棠把从苏会民那拿出来的书本都放回了原位,脱了鞋后就躺床上睡觉了。


    四月份天气已经回温,身上盖着的还是冬天的大厚棉被,她把两条腿从被窝里伸出来降降温,大概是心里不舒服,翻来覆去了好一会都没睡着。


    她将被子掀开,在身上套了件蓝色的衫子,打算去趟茅房。


    刚出房门,正好碰见了已经从篝火活动回来的周舒年,手里拿了牙刷和被子,看起来正要去洗漱。


    她叫了人,“舒年哥哥。”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周舒年一眼就察觉出了她情绪的低落。


    棠棠确实心里不太舒服,但她下意识的否认了,“没有。”


    “你想喝汽水吗?”


    棠棠睁大了眼睛,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名词,“汽水?汽水是什么?”


    “汽水是一种有汽的水果味的糖水,喝起来冰冰凉凉的很舒爽。”


    “糖水?”没有小孩不喜欢吃糖,棠棠也不例外,糖水也一样,夏天的时候要是能喝上一碗绿豆糖水,别提有多舒服了,但这年头的糖供应有限,喻娟芳上个月跑了好几趟供销社都没买到糖。


    “那说好了,明天晚上我请你喝汽水。”


    ……


    晚饭是榆钱蒸高粱米饭和炒南瓜丝,周舒年这个客人不在,喻娟芳就按着平时的伙食规格烧饭了。


    苏家现在日常还是吃粗粮为主。


    苏会民每个月工资三十元,苏觉生在原林中学念高中,每个学期学费十五元,每个月伙食费十元,苏觉孝在红旗公社读初中,每学期学费八元,每个月伙食费五元,棠棠和苏觉胜不用伙食费,平时在家里吃喝,每学期光交学费三元,偶尔添置点文具,买点零零碎碎的东西,这家里要供四个学生,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压力。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大头就是买粮,喻娟芳在生产队出工,年底的分的那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只能想办法再从别处买补给了。


    自打上了高中后,体会到了家里的压力,连原本不爱读书的苏觉生都打起了精神学习,立志要拿到高中毕业证。


    吃过晚饭,棠棠抢着帮收拾碗筷,“娘,我帮你刷碗。”


    “用不着你,你出去玩吧!”喻娟芳把她推出了厨房。


    棠棠被推出了厨房,苏觉胜正拿着棍子把鸡给赶回宿舍,苏会民在堂屋看报纸,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胸腔里又涌上了刚来老苏家那时的情绪。


    茫然,无措。


    棠棠也不知道做什么,干脆就走到了院门口,看着草丛里的几只萤火虫在飞来飞去。


    周舒年正从榆槐村小学回来。


    “舒年哥哥。”


    周舒年把书包打开,拿出一瓶汽水递给她,“喏,昨晚说了要请你喝汽水。”


    棠棠目光落在眼前被玻璃瓶装着的黄色液体里,玻璃壁印着“北冰洋”三个大字,周舒年把汽水瓶盖给撬开了递给她。


    棠棠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她眼睛“刷”的亮起来,细密的气泡在齿缝中滋滋作响,清甜的滋味裹着冰凉的爽意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咕噜咕噜的冒汽,甜滋滋的,冰冰凉凉,很浓郁的果汁味。


    这可真是太好喝了!棠棠第一次喝这个叫“汽水”的东西,忍不住幸福的喟叹一口气。


    一大一小就在那青石板上坐着,眼前是一片广阔的田野,萤火虫在周围飞舞。


    “现在可以告诉我,昨天为什么不开心了吗?”


    棠棠垂眸,“舒年哥哥,你说,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东西吗?”


    周舒年认真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父子反目,兄弟反目,这种情况比比皆是,人与人之间真挚炽热的情感,才是维系一段亲缘关系的关键。”


    尽管面对的是棠棠这个上四年级的小朋友,周舒年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敷衍,反而是更加认真的思考。


    “人与人之间真挚炽热的情感,才是维系一段亲缘关系的关键”她脑海中又重复了一遍周舒年的话。


    棠棠感觉心底的阴霾一下子便被驱散了,她想到如果血缘真的那么牢固,大伯父他们也不会在她爹腿伤的时候要求把他们三房一家给分出去。


    村里老李家的俩儿子为了多抢那一分的自留地,打得头破血流,老王家的儿子为了抢老宅把亲爹都给气吐血了。


    她娘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给她做新衣裳,还带她去国营面馆吃面,这比什么血缘珍贵多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舒年哥哥!”棠棠脸上终于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她咕噜咕噜又喝了一大口汽水,积在心里的阴霾也一并消散了,豁然开朗。


    30


    第30章


    ◎放电影啦◎


    下午五点,锅里咕噜咕噜的绿豆汤滚着,喻娟芳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绿豆都熬得开花了,满屋子都是绿豆汤的香味,她把橱柜里的糖罐子给取了出来,往里边加了两大块冰片糖,搅和融化后盛了出来,搁在装满井水的水桶上边降温。


    晚上七点,苏家的席片炕上,棠棠聚精会神的在算着一道应用题,苏觉胜在脚地磨着一把小木剑,整个堂屋都是他磨木剑的咔嚓咔嚓的声音,苏会民走进来正好看见这幅画面,不由得皱进了眉头,“觉胜,不要打扰妹妹写作业。”


    “噢。”苏觉胜看了他爹一眼,心虚的把手里的小木剑给收起来了。


    堂屋里突然没了磨剑声,棠棠抬起头来,“爹,没事的,这声音也不影响我,而且我马上就算好了。”


    其实棠棠的房间也有一盏煤油灯,但为了节省灯油,她平时都在堂屋写作业更多些。


    “你看看你妹妹多让着你,你就不知道换位思考一下。”


    “你不是跟你妹妹一个班吗?咋从来没见你写过作业,每天放学回来不是满世界疯跑就是在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苏会民皱眉。


    “我写完了,我在学校的时候就写完了。”


    幸好苏会民没说要检查,苏觉胜长松了一口气。


    “舒年哥,你在看什么?这还是彩色的嘞,好多种类的植物。”苏觉胜看见周舒年手里拿着本册子在看,睁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这上面的花草都好逼真啊!”


    他们平时看的课文、画本都是黑白的,彩色的印刷品很少,周舒年手里的这本册子不仅色彩丰富,印刷还很精美,是他们平时难以接触的。


    “这是植物图鉴,上面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常见植物。”周舒年看他感兴趣,干脆把手里的植物图鉴递给了他看。


    “植物图鉴?”棠棠也凑了个脑袋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舒年哥哥,这上面有海棠的图鉴吗?”


    棠棠记得她爹苏会民说过,苏新棠,就是春日里的海棠的意思。


    她喜欢这个名字,自然也对海棠这种花存在天然的好感,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海棠花嘞。


    “海棠?”周舒年听到她的话,便翻了翻手上的植物图鉴,但没找到,遗憾的摇了摇头,“这上边没有海棠。”


    棠棠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她叹了口气,“太可惜了,我还没有看过海棠花呢。”


    周舒年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带了安慰的笑意,“以后一定有机会能看到的。”


    “喝绿豆汤了。”喻娟芳端着绿豆汤进了屋,苏觉生跟在后边捧着碗筷。


    喻娟芳一人给他们盛了一碗。


    “谢谢喻阿姨。”


    棠棠也跟着,“谢谢娘。”


    喻娟芳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绿豆汤已经用井水里冰镇了三个小时,喝起来凉凉的特别甜,绿豆熬得沙沙的,咽下之后忍不住让人再喝一大口。


    “舒年哥,棠棠,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大队明天晚上要放电影了!”苏觉胜喝着绿豆汤,顺便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他们听。


    “放电影?”棠棠哇了一声,“那咱们明天又有电影能看了。”


    今天是学农活动的最后一天,有这群学生的帮忙,春耕比往年的进展快了一大截,加上村子里也很久没有放过电影了,村支书大手一挥,从大队里拨出了一笔经费请了专门的电影放映人员来给大伙放电影。


    棠棠他们放学后又去山里捡回来了一筐干柴,就听见村里的小孩们在奔跑欢呼,“放电影了,放电影了!今晚咱们大队要放电影!”


    村口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一块白色的幕布,请来的两个放映员被请到村长家吃饭去了。


    苏觉胜听到这话激动得不行,“走,咱们也快点回家去帮着做饭,这样也能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兄妹俩回到家后,把那干柴往灶膛前倒了,喻娟芳在切着一颗老南瓜,棠棠帮着洗番茄,苏觉胜把灶膛里的灰给掏了,这样待会烧火更旺更省柴。


    高粱米饭已经焖好了。


    炒菜的锅起锅烧热后,喻娟芳划下一小块猪油,加入蒜米爆香,再把切成片的老南瓜给倒进锅里炒,翻炒几下后加了点水,盖上盖子焖一会,出锅前撒上一把葱花,这南瓜就做好了。


    接下来做西红柿汤,切成丁的番茄加点盐炒出汁水,然后往里加了一瓢水,水开后再打进一颗鸡蛋搅散,做了满满一大盆番茄蛋花汤。


    下午六点,棠棠一家四口就开始吃饭了,这老南瓜吃起来特别的香甜软糯,满嘴都是醇厚的南瓜香味,番茄蛋花汤酸酸的喝起来很清爽,苏觉生和周舒年他们在榆槐村小学最后一次活动聚餐,晚上不回来吃饭,边吃饭,苏觉胜还不停往外抻脖子,生怕错过了一点。


    喻娟芳看他坐没坐相的,忍不住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碗沿,“好好吃饭,我回来时打听了,放的片子是南征北战,这片子都你们都看过多少回了。”


    听到南征北战,苏觉胜短暂的失落了一秒钟,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兴奋的状态,“南征北战我也爱看,只要是放电影,我都爱看!”


    喻娟芳拿他没办法,白了一眼后干脆低头扒饭了,眼不见心不烦。


    在六十年代的农村,娱乐活动相当匮乏的年代,露天电影对村民们来说是一种简单又神奇的娱乐方式,太阳下山之后,村民们下工了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匆匆吃喝过一点饭菜后,便拖家带口的往村口放电影的地方赶过去,占一个最有利于观影的位置,生怕误了一点看电影。


    棠棠和苏觉胜到村口放电影的空地时,已经站满了人,苏觉生远远的朝他们招手,“棠棠,觉胜,我给你们占了个位置。”


    苏觉生给他们占的位置就在前排,旁边就是原林中学的学生们了,相比后面叽叽喳喳的村民,这群学生显得有素质许多,棠棠兄妹俩在小板凳上坐下后,看着那调试员开始调试放映设备。


    “怎么还不开始啊,不是说七点就开始放电影吗?这都七点二十了!”有一部分村民六点刚过就在这里等着了,喂了一个小时蚊子,看着那放映员磨磨蹭蹭半天,不满地嘟囔道。


    “这龟速哟,比生产队养殖室的老黄牛犁地还慢,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多纳两双鞋底!”


    “到底放不放啊?人都要喂饱蚊子了。”那妇女说着,手啪的一下打死了一只蚊子,鲜红的血液黏在巴掌上。


    也有小孩子开口,“叔叔,快点儿啊,再慢打死的蚊子都要数不过来了!”


    放映员频频擦着头上的汗水,他又调试了两遍,但那幕布上边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怎么会这样,明明下午还能正常放映的。”


    “都怪你干的好事,我下午就说了再试一遍,结果你不听非说肯定没问题,这下好了,咱们怎么跟大伙交代?”同行的放映员焦急地来回踱步。


    “以前就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我怎么会知道这样不赶巧?你与其在这里埋怨,不如想想怎么处理现在棘手的情况!搞不好咱俩都得挨通报批评,说不定工作都得丢!”


    “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放映电影的问题没解决,两个放映员倒是先闹起了内讧。


    “让我试试吧。”周舒年站了出来。


    “你能行吗?”放映员的目光落在眼前十几岁的少年的身上,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怀疑,这么一个小年轻人,能修好这么复杂的设施?


    周舒年挠了挠被蚊子咬的手臂,“不一定,但我能试试,总比瞎捣鼓越搞越砸好。”


    “让他试。”放映员挪开了位置。


    周舒年虽然在家里修过手电筒、录音机之类的小件,但这种放映电影的大机器他还从来没接触过,他脑海中拼命回忆了一遍自己学过的物理知识,掀开机盖后,才发现是一截胶片卡在齿轮裂缝里,边缘已经被磨得毛糙卷曲,“胶片缠进齿轮了。”


    他用夹子把缠进齿轮的胶片给一点点扯了出来,把齿轮上边的油污给清理干净,重新把胶片给安装到位,又检查了发电机和喇叭,“再开下电源试试。”


    放映机发出的光束从头顶射过去,在空气中映出无数细致的灰尘飞舞,那光束稳稳落在了幕布上,幕布上开始有黑白画面出现。


    人群中爆发一声欢呼。


    “看电影了!看电影了!”那些村民现在也不叽叽喳喳的讨论了,目光都被幕布上的电影吸引。


    今晚放的电影是《南征北战》。


    影片改编自话剧《战线》,主要讲述了在1947年初,解放军华东部队苏北七战七捷之后进行战略转移,面对敌人二十五个师的南北夹击,我军在司令员的指挥下,制定正确作战策略,从南到北击溃敌人,最终取得胜利的故事。


    周舒年原本的位置被其他人站了,这片子他已经看过多遍,早已经不感兴趣,干脆就从人群里站到了旁边去。


    “舒年哥,给你。”棠棠把清凉油递给他。


    周舒年今天穿了件短袖衫,手臂上都是喂蚊子的痕迹,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来了递枕头,他把清凉油的盖子打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凉油的清新气息。


    “这蚊子就知道逮着外乡人咬。”


    棠棠小声地反驳他,“其实也不是的,这蚊子连本乡人也咬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