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一触即发
阮小七听令行事,领着一千人趁着夜色到了对岸,剩下两千人依旧在南岸留做后援。
到了长江北岸之后,立时派人侦察敌情。
大半天过去,真叫斥候官找到了蛛丝马迹,“前边看着痕迹,应该是走了两天了。”
阮小七上马,“往东走!”
轻骑突进,又过一天,南岸传信,他们设置的瞭望塔终于见到宋军踪迹,宋军大概在阳罗镇附近,还在顺江往南走。
阮小七皱了皱眉头,“到那去做什么?他们该不会想从岐亭河入江吧!追!”
一千轻骑穷追猛赶,终于在第三日傍晚赶上宋军,眼见着宋军在此休整,阮小七也叫自己部下休整,养精蓄锐,顺便联络对岸准备船只接应。
等到了后半夜寂静时分,偷袭!
宋军营地瞬间乱作一团,张伯奋根本没想到敌军竟然会主动发起攻势,连忙叫人防御。
黑夜里阮小七把哨子吹得尖声直响,指挥着自己部下到宋军最西面的一个营地劫营,而后放火烧营房。
只见一开始刀光剑影,星火点点,不一会儿大火照亮夜空,宋军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江南轻骑则在营寨中横冲直撞,肆意破坏。
张伯奋赶紧调大军来此剿灭袭营者。夜里宋军慌慌张张,刚列好了队,拿了兵器,就被长官指示着赶紧往出事的地方跑。
阮小七见自家江南军已冲撞几个来回,也不恋战,哨子一吹,“撤!”
几百快马迅速撤离,消失在夜色中。
等到救援的宋军来了,敌人早跑没影了,张伯奋咬紧牙关,叫人扑灭了火,自回中军帐中,与军师商议如今战况。
“无耻叛贼!我还没去寻他,他倒来寻我!”
王参军劝道:“这般袭扰,也足以可见江南慌了阵脚,不然为何会派人只身来到岸北,他难道不知我大军在此?竟这般沉不住气。”
“依军师之见,此事该如何?”
王参军说道:“对岸之人八成是江陵府张清,从江陵调兵过来的,将军莫忘了,咱们在襄阳还有五千兵马,正是为了牵制,叫他大军莫要出江陵之用。”
张伯奋眼睛一亮,“待我给父亲写信!”
余下几日,宋军依旧在原地驻扎,只不过加强了防卫。张伯奋给父亲写信要求襄阳出兵之后,又依着父亲之前的指示,在沿岸州府散布谣言,只说他们已经买通了江南大族,不日便会里应外合,收复江南!
江北本就不在江南辖下,消息闭塞,几个州府见朝廷大军已到,信不信也只能信了,纷纷借道让行。张伯奋见了黄州府尹,又在黄州府征集了船只,以待日后他大军顺流而下之用。
*
一击之下,可算是确定了敌军位置,张清也跟着北岸动向,率兵从鄂州顺着江岸往东走,随时准备拦截敌军。
阮小七又问道:“如今依你之见,他们会在哪处下长江?”
张清依旧摇摇头,“……长江北岸支流不多,他们想要从支流汇入长江,无非是岐亭河,巴河,最远不会超过浠水。我猜测六成是浠水,却又不能确定,也没准他们在哪个岸边就上船了。”
“那咋可能!他大军多少呢?在岸边上船也不怕咱们偷袭,准是从河道上船,再汇入长江!”
阮小七也没闲着,先是派自己手下水性佳的扮作渔民,详细侦查这一段长江水文,发现团风一带有暗礁。
阮小七十可惜,“张将军都说了,八成不在那入江,这暗礁长得不是地方。”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我要的快船和铁锁链子,怎么还没来?”
*
润州罗氏造船厂听说是江南水军要用快船,哪有不准备的,当夜就叫人备了快船两百搜,都装上大船。
想当初潘大人刚到江南的时候,白莲肆虐,船厂破产,他家造船厂就是在潘大人夺回润州以后重获新生的。在那之后他还送了几艘战船给潘公,潘公这些年里总是扶持他们船厂,这是心里面记得呢,他又怎好不承情?
罗东家看着那铁锁链说道:“既是咱江南军要的,那是看得起我罗氏船厂,这铁链哪有要钱的道理,李大官人尽皆拿去,莫要说这些生分话!”
李大官人自带着两百艘快船,一路顺流而上,所过之地,皆像过年了一般喜庆。
“啥叫以旧换新?”
“用我们这破船,换你那新船?”
官兵喊道:“换船钱五百文到八百文!能下水能挂帆就行,破船不要!”
“天娘嘞!活菩萨下凡了!”现在八百文钱,家里只要有人出门上工的,一个人一个月就得来了,现在和他们说能换一艘新船?这要不是眼见着是东南军官兵,谁能信呦!
百姓乌泱乌泱围在一旁,七嘴八舌地问着官兵怎么换,有的急忙跑回家去,要拿换船钱。
“等着我,等着我别走!我家就在村边,待会儿取了钱就过来!”
“明个还来吗?我婶子家隔壁庄的,她家也有两艘船,早就嫌旧呢。”
“你们真是官府的?这,这咋没听县里边说呢?你们做这么大善事,咋不上刊物呢?”
官兵喊道:“就在这待两个时辰,我们要小渔船有用,你那个不要,要有小舱的!明天不来了!”
李应速战速决,过了四个地方,待了两天,把这两百艘船换好了,又带着渔船顺水到了武昌府,交给张将军。
*
阮小七可算见着船了,当即叫工匠在岸边改造起来,船里暗藏猛火油炬,再采了芦苇干草,早早津了油。
等改完的新船下了水,他对张清说道:“他宋军真要是在浠水入长江,咱们这一战保准!”
张清听他口出狂言,笑道:“我昨日收到晁兄来信,言十日过后或有东风,我虽预料不到他们在哪入长江,不过他军中若是有通晓天时之人,或会趁着东风而下,届时我等严密戒备,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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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少古去信张清之后,紧接着又送信苏州府。
苏州府接到江陵战报,传信官一路送到东南王府上。
江陵府龚将军围攻宜都城,宜都城内兵乱如同散沙,军心大乱之下竟自开城门,毫无抵抗之意。龚将军攻入宜都城,擒获王煜,余下蜀兵纷纷归顺东南。
晁少古来信之中说道:“……至于襄阳五千宋军,根本不足为惧,我大军尚且没有真正进攻,只排头兵冲一冲就散了……宋军怯弱至此,足可见其国势衰微,下官在江陵先恭贺主公横扫千军,一举灭宋,大业将成!”
林朔笑着说道:“江陵既平,张将军也不必分心了。”
江陵府围困王煜围了许久也没进攻,就是为了能兵不刃血,自家将士也少些伤亡,尽量和平收复。
可没想那王煜那厮挺了这么久。不过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潘邓说道:“江陵无险,我也心安了,阮二将军到江宁府了吗?”
林朔说道:“前两日就到了,已传信回来。”
如今朝廷大军虎视眈眈,张叔夜三路军一齐南下,眼见着有迅猛夺江东之意,他们江南的防线只能再三加固。
*
江宁府沿岸,阮小二对林冲说道:“你没见前两日李大官人运了好些船到鄂州那边?我估摸着就是小七要的,他老早就和我说过,小船绑炸弹,一梭子就给敌人干沉船,好家伙,这回他足足要了两百梭!”
阮小二悄悄说道:“咱们也管主公要?”
林冲正手持千里江山镜,看着对岸山谷,听了这话转头说道:“他们中游长江水快,江面窄,追击能用这法子。到了咱们这,近前江面狭窄,对岸行船不多时就能到咱们岸上,两岸太近,都是百姓。往东走一段又眼见着江面快变成湖面了,江面太宽,不适宜此法。”
“那咱们也得在船上多安几门炮!”
林冲点点头,又转过头看了对岸半晌,“虽不能在江面上炸船,不过看这地形,倒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
宋军与东南军大战一触即发,沿岸百姓心中惴惴,但稍微往里一点,老百姓就不害怕了。
任他们怎么打仗,自家还要过日子,眼瞧着五月五将至,数万人赶往苏州府看太湖龙舟竞渡。
太湖旁边人山人海,热闹翻腾,前两场初赛已经淘汰掉了几个州县的龙舟队,剩下的有苏州、常州、杭州、秀州来的,最远的还有岭南来的龙舟队!
一边张望的人十分惊讶,“……乖乖,这是钱多了烧心呢,那老远来到苏州府,就为了在太湖里边划船?”
他身边同伴拿胳膊肘怼他,“你傻了,你看上面坐着的是谁?要我我也要在太湖里划船!”
那人往上一看,正中的不正是江南之主,东南王仪仗!顿时十分理解了,“可惜了,离得远瞧不清,要不我也想看看咱们潘公长啥样。”
湖边人山人海,欢呼雀跃,记者画师都就位了,潘邓给了个眼神,一级级传递下去,裁判敲锣挥旗,船员从岸边跑到船上,各就各位,龙舟竞渡!
十几艘小龙舟敲锣打鼓,气势昂扬地划向锦标,犹如飞梭在水面上穿过,鼓声阵阵,锣声宣天,岸上百姓高喊助威,船员轮着膀子划出了残影,一二两船你追我赶。
“超了超了……”
“夺标了!”
太湖边上沸反盈天,经久不散,夺得锦标的一船船员向东南王山呼拜舞,由苏州尹给他们发放了奖金。
之后水上还有跳水竞渡耍杂技的,苏州府一连热闹了好些时日。到了《江南风尚》五月刊发行当日,众人都会心一笑,心道本月定然有那龙舟竞渡赛事讲解!
却没想有人专心致志看划龙舟,却有人惊诧地发现本月刊新增了一个板块,“议论时政”。
周元敬看着这个板块,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发颤,他把刊物窝在胳肢窝里,起身去找林中尉。
第312章 舆论监督
周元敬到林朔府上时,被林家家人告知主人不在,随后被请到老太公院里。
林平原眼见着正在教书呢。
周元敬连忙拜见太傅大人和两位宗子,潘阳与潘昭也认得周工曹,见面十分亲切,也向工曹大人回礼。
周元敬笑着说道:“今日休沐,二位宗子殿下还照常读书?”
潘阳撅起嘴来,对周工曹说道:“本来也该休沐,只是昨日父王考教,昭儿错得太多,这才要多学半日。”
潘昭不服气,“大姐也错了。”
“我只错了两个。”
“那我小呢!”
“小有什么要紧?该学的总要学的,这要分什么先后?”
“大姐不讲道理,明明都错了。”
潘阳坐得笔直,脑袋仰起来,“哼!”
林平原缓缓开口:“二位殿下看来都学过孔融让梨,不过梨是甜果,让便让了;这错了试题是苦果,便不需让了。”
两宗子蔫蔫背书。
周元敬不知怎么回事,看着两个小宗子,想到是潘主公子嗣,就心生喜欢。现在看这两个小殿下默不作声埋头背书,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问道:“我见二位殿下今日打扮了一番,可是要外出?或是宫中要举办宴会?”
平日里两位殿下打扮也贵气,不过以舒适为主,更兼潘阳殿下刚得了小马驹,听说爱不释手,每日都要骑马射箭,因此从不戴首饰。
今日却好好梳了发髻,头上正中带上了大朵盛开的牡丹花,两边还有晃来晃去的多股琉璃钗,脸上细瞧眉间还贴了不知道是啥的红点。
潘昭殿下也打扮得十分精致,今日还罕见地穿了浅色衣裳,白底上是绣的浅黄绿色葫芦图,满铺的葫芦藤蔓,看着十分可爱。
果然潘昭笑着说道:“我们后晌要去相亲!”
嗯?周元敬眉毛一挑,相亲?“谁相亲?”
潘阳说道:“是我们师叔要相亲,我们两个去做嘉宾。”
两个小宗子的师叔?周元敬想了半天才想到是谁,那不是潘主公的师弟陈达吗!
周元敬叹道:“我都没想过此事,想来如今陈达也到年纪了,唉,陈大人也是狠心,这自家孩儿眼看都要相看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回归。”
他说着问两个小宗子,“二位殿下可知是什么人家?”
这把潘昭问倒了,他摇摇头。潘阳想了一会儿,也说道:“不知道。”
林平原说道:“后晌徐尚书带二位殿下去,据说是张纲之女,有徐尚书和余给事中在场,两家相看的。说是相看,实际上从前张纲与陈大人私交不错,这事八成能成。”
周元敬没听过此人,“这张纲是谁?”
林平原说道:“法学博士张纲,原来太上朝的太学博士,自前年来投奔主公的。”
周元敬说道:“原来是法学那边的,怪不得没听过。不过既然从前认得,又有余深大人和徐尚书主持,想来是个好婚事。”
林平原也点点头,“看来你我该早些备贺礼了。”
周元敬便也坐下来,想问问林家是什么个礼,自己好也把礼备上,这一坐咯吱窝的刊物啪地掉下来,周元敬这才想到今日来林府的目的。
他把刊物翻开,给林太傅看,“今日新看《江南风尚》,发现里面多加个‘议论时政’,下官愚钝,不知这是什么道理?叫民间读书人妄论朝廷政论不成?此事主公可与太傅商量?”
林平原把那刊物拿在手里,略略一扫,之后翻到前面去,打算先看龙舟竞赛赛事转播。
他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事主公早有打算,到了此时才施行而已。此‘议论时政’便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不过不只读书人,百姓要议论,也由他们议论。”
周元敬目瞪口呆。
林平原看他吃惊,凑过去小声说道:“不瞒工曹,我初听此事也吃惊不小,你不知道,这才只是第一步。依主公打算,接下来便是小报、刊物与记者民间化,最终就是官府把控舆情而允许议论,最终要使民间舆论能监督官府与官员,叫百姓做这最后一个监督者了。”
周元敬惊得帽子都掉了,小报刊物记者民间化?百姓舆论监督?这……这……
“这能行吗?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真要有有心之人借此造势,那该如何是好?”
林平原说道:“肯定不会一开始就放开,这事要慢慢来,法学那边最近忙得很,正在整理和修订大宋律,眼见着要重新规范诽谤罪和公共舆情这方面的律法……你也知道,主公要做什么事,总是按部就班往下做的。”
周元敬说道:“可就算如此,叫百姓监督又有什么用?百姓不懂政事,民间读书人有些因没有理过政,又十分天真,我怕这个口子一开,他们遇到些许小事,会带歪风向,不利官府治下。”
林大儒呵呵一笑,“主公说了,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官府是百姓的官府,百姓的话是第一该听的话,朝廷和官府若是因为利于管理就偷这个懒,那就是本末倒置了,他身为一地之主,带头表示愿意接受监督……”
林大儒看了看天边飞鸟,把《论语》卷了起来,“主公都如此说了,我等身为臣子,难道还要端起士大夫的架子不放吗?主公爱民,不只在嘴上说说,而是愿意因此而慢慢改革的,这是你我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周元敬听了,半晌才点点头,讷讷道:“我主心有丘壑。”
先是设御史台,让宗老大人任御史中丞,掌管内外大小事务。如今眼看又有此“舆论监督”,百官可真要谨言慎行了。
前车之鉴,主公可能也是怕了从前太上时朝堂上权臣一手遮天,想要避免重蹈覆辙吧。
可不知为何,明明以后眼见着没好日子过了,他心中竟然有些期待起来,不知日后朝堂会是何模样。周元敬又问道:“索性今日谈到政事,下官还有一事不解,望老大人解惑。”
“你说。”
“主公前两年设法学,如今眼看着到了七月,学成的学子该考试了,这些考完的学子,主公要如何处置?”
大宋官员何人不懂法?主公又为何为法而建学?这事他一直没搞明白,朝堂之中很多人也不理解,不过不耽误他们把家中熟读律法的子弟往里面送就是了。
林平原摇头说道:“我能猜到,但不能说,此事便等主公日后昭告天下吧。”
*
苏州府五月五过得十分隆重,前线的士兵却不能回去过节,这些天里局势更加紧张,张清在武昌府驻军,江南军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晁府尹信中所预测的大风之天就要来了,“今夜加强巡视!”
侦察兵具都应是。
夜幕降临,狂风大作,阮小七站在瞭望台上,眼睛一睁一闭,他虽手持千里江山镜,可在黑夜里也难以看清。
不知是第几批侦察兵回归,皆说对岸没有异动。士兵皆静默等待,突然有快马奔来,“将军,敌军动了!巴河入江!”
阮小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狠拍了一下围栏,“果然如张将军所料,对面沉不住气了!孩儿们!”
一声千呼百应。
“上船!”
*
张伯奋果然趁着东风起,从巴河顺流向东。他军中绝大部分是北方人,懂水性之人不多,会划船的更少。这些天来他在河道里训练水兵,看着一群划着小船在河道里瞎转圈的大头兵十分恼火。
怎么连船都不会划!他这一路最是靠西,得抓紧赶路和另两军汇合呢!
张伯奋强忍着训完了,好歹是让划船的都会走直线了。便听军师之言早日顺风而行,也省的靠人划船又歪又慢。
后半夜时分,宋军上船,先由一船打头阵,从巴河汇入长江,顺流而东,十分顺畅,前头兵往后通报消息,后面的大船也慢慢出发,依次汇入长江。
此段水流向东,之后到了浠水之时,有个向南的拐弯,之后再行几十里,则又拐弯往东行。
原来他们预计的是从浠水入江,少走一个拐弯,也因浠水在东,离那些东南军远些,可悄悄入江不被察觉。可后来军师提议浠水离驻地太远,而巴水就在近前,同样的路程,水路要比陆路容易得多,若是他们执意从浠水下江,恐怕又要多费时日,这才从巴水出发。
夜色寂静,二十多艘大船带着几十艘小船在江面上航行,每船燃起火把十几只,留做同袍辨别方位,张伯奋打起十二分小心,千万不能让船相碰,碰一起就遭了,“分开点,再分开点!”
“你走你的道,往我这边靠干什么!”
“走直道,直着走!”
突然有人发现后面船只有些不对,“将军快看!”
张伯奋冷不防一个激灵,往后看去,只见后面有一个小船火把挥舞,是他们之前约定的暗号,“有敌袭!”
张伯奋赶紧喊道:“下令各船,装炮!叩箭!”
此时却看远处有诡异之景传来,远处水面上有火光耀耀,有什么东西像是一个个燃烧的桃核一般往这边游来,在黑夜里发出不详的光。
第313章 无人船技术
张伯奋心中一沉,他意识到这是对方的火攻之计,但已经来不及了。
“将军,火船来了!”副将惊慌地大喊。
张伯奋咬紧牙关,他西路军还没与其他两路汇合,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绝不能让这些小伎俩阻挡他们去江宁府!
张伯奋大声喊道:“各船用火炮拦截火船!”
他不敢下令躲避,怕手下这些船躲着躲着撞在一起,那就真遭了。
后面断后的船只听了张将军指令,纷纷行动起来,“船身调转,炮手就位!”
敌军的小火船一艘接着一艘,如同燃烧的蜂群一般冲向张伯奋的舰队,火船上的芦苇在夜风中燃烧,发出刺鼻的气味和骇人的声响。
“他娘的,这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
“快!快填弹!”
“弓箭手准备,他船上准有人,射箭!”
“开炮!”
六枚炮弹齐发,瞄准了那飞快往这边游来的火船,电光火石只间,只听爆裂声传来,震彻天地,水面顿时波涛汹涌,起伏不平,那被击中的火船却不似宋军所期待的那般自此沉下水中,而是瞬间爆炸开来,巨响伴随着强光劈裂夜空,弹片船片四溅,一艘船炸开引起另两艘船也接连爆炸,一连炸了好几艘小舟之后,后面的几十艘小船又像鬼魂一般紧追不放。
“不好!那船里面有炸弹!”
宋军拼命地用火炮和弓箭攻击火船,但火船的数量实在太多,根本无法全部拦截,“将军,火船冲过来了!”
“快放炮!再放炮!”
可他们船上的炮弹能有多少?再者说放完一炮之后,炮筒需要等一会儿才能再使用。前头战船只得回摆,之后加速逃离,而余下几艘装了火炮的大船纷纷停下,横摆船身,预备发射火炮。
“全部击沉!千万不能让那些火船撞上我们的船!”
几船同时开炮,发出十几声巨响,震得人耳痛欲裂,大炮的后坐力让船身猛烈地倾斜,不少人站立不稳,急忙拉扯船舷绳子和同伴,从甲板这端一直滚到另一头,还有些人直接掉入水中。
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起,被巨大的轰隆声的掩映,炮弹砸中火船,引发巨大爆炸,爆炸又引起爆炸,船片四溅,不少宋军被飞射的木屑击中,顿时丧命。江水剧烈起伏,天空亮了几瞬,而后江面上升起熊熊大火。
大船随着炮弹的冲力和水波剧烈摇晃,宋军在船上没有任何办法,任由你怎么稳住身形,最终也是和躺倒的人卷在一起,随着波涛在甲板上翻滚,从这头滚到那头,撞得头晕眼花,再从那头滚回来,撞了几次过后,脑中眩晕,口吐黄水,再站立不起来。
随着爆炸的残片飞过来的还有脱离水面的火船,飞驰而来的火船轻重不同,大小也有区别,有些质轻的小船被爆炸冲飞,砸向宋军大船,顿时引爆双双炸损,把船楼炸得木屑飞溅,船上惨叫声连连。
紧接着最后十几艘火船撞上宋军大船,在后面断后的船只都有损毁,船员有掉入江中的,还有重伤轻伤的,张伯奋下令把船上的人转移到其他船上,抓紧往前走,如今夜色浓郁,敌军神出鬼没,又有这种利器,实在出师不利。
张伯奋看着茫茫火海,下令船队继续前行,后面没有船跟来,不知敌军动向,他们得快走。
他们却不知东南军大船就在其后,在黑夜的掩映下跟着宋军船队前行。阮小七站在大船桅杆上的瞭望台,拿着千里江山镜远望战局。
前面爆炸的火光正好能让他看清楚战场,阮小七嘴边露出一丝冷笑,竟然把他的火船都炸了,不过他也早料到敌军会有所应对,已经做好了准备。
“跟上,越过残船,拐了弯再放下一批!”
*
夜色浓郁,宋军到了眼见要到浠水口,正在拐第一个弯,这个弯弯势较缓,只要慢慢转向便可,可无奈船队船只众多,大家伙在一起拐弯,总有些磕碰。
“你们船往那边走!跟我们离得远点!”
“快点!前面船快点!”
二十来艘大船有惊无险,顺利过弯,夜色浓郁,军师提议靠岸休整,“歇歇吧,大家伙本来就没在水上作战过,今天又受到惊扰,军心不稳,不如上岸,稍作休整,再谈以后。”
张伯奋紧握着剑柄,牙关紧咬,“停不停下已不是我们说了算了,敌军埋伏在后,一击不成,必有后手,上岸之后还不如在江中走得快。”
“可到岸上之后,军士们不像在江中一般,纵有本事,也施展不开呀!”
张伯奋看着面色青黄,双目无神的近卫军,知道这番水上袭扰,着实给自家军队带来不小的打击。他心中也在犹豫,若是靠岸休整一番,前面正好马上就是浠水,他们船只汇入支流,也不怕敌军袭扰。
正在思量之时,却又听手下副将惊恐的呼号声,“火船又来了!”
张将军和军师大惊失色,张伯奋赶紧出了船舱,登上瞭望台,往后一望,又是十几艘火船!
宋军船队各船只已经陷入惊慌,张伯奋咬紧牙关,飞快下令,“后船准备炮弹!”
又是新一轮的对战,他们的敌人却异常诡异,没有一个人,只有在这水面上飞来的炸弹火船。
一轮炮弹,两轮炮弹,江面上波涛起伏,火船却依旧源源不断有新的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由小变大,十分骇人。并且这回的火船比上次更加邪门,船头止不住地大摆,到了近前就开始横冲直撞,最后撞上他们船只,爆裂开来。
恐慌情绪迅速蔓延,不少人已经放弃了抵抗,跪在甲板上祈求天神饶恕,不过片刻又被颠簸的船身砸在甲板和桅杆上,摔得头晕眼花。
副将带着哭腔问道:“将军!怎么办驭艳微!”
张伯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后船横摆,用我们的船去撞火船!前船快走!”
士兵们听到命令,虽然心中害怕,但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他们本就发射炮弹,船只是横的,索性也不动了,两只大船拦截那小火船聚集的地方,用自己的船身阻止火船靠近自己的主力舰队,一时间江面上火光冲天,爆炸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至极。
船员有逃往别船的,还有干脆往江里跳的,那横冲直撞的小火船实在让人惧怕,前面的大船都不须船长督促,发了疯似的往前走。
东南军大船隐隐紧随其后,阮小七一边看着战况,一边指挥手下往江中放火船。
此小火船经潘主公和卫侍郎指点,十分精妙,小渔船上除了有猛火油柜和浸了油的芦苇之外,船尾还有巧妙机关,乃是螺旋桨与牛筋,只要手动上了“发条”,再捆绑结实,一旦去了捆绑,小船就能自己向前冲。
除此之外还有离开大船时的弹簧弹射装置和风帆,保管没人也能走!
此小船先由船员整理风帆角度,而后点火将船弹射而出,船只入江,风催火势,大火燃断束缚,螺旋桨快速推进,三番齐下,可使船只迅猛前进。
而后弹簧和螺旋桨的势头减退,船只顺着东风往前突进,依旧要比寻常小船要快上很多。
第一回他们顺着东风往东走,十分顺利;可这回河道却是向南了。
阮小七指挥着:“风帆再检查一便!这回往南走!弹射找好角度!两只两只放,别隔太近了!”
众人皆听令,又有两只火船准备好,前面小兵挥舞旗子,“百一十五,百一十六无人霹雳船准备!”
弹簧装置已进重新归位,十几个东南军围着小船,点燃了火苗。
“发射!”
两只火船飞快窜出,犹如火蛇一般飞越江面,直往敌军战船飞去。
*
“将军,咱们船挡不住了!”
张伯奋一半的战船都已经被火船撞中,火势迅速蔓延,如果再不采取行动,他们将全军覆没。
到了这时也没别的法子了,能不能按时到江宁与大部队汇合另说,先且保住大军!“船保不住的就弃船!别被撞到!自行上岸!向久保镇撤退!”
宋兵听到命令,纷纷跳入江中,向岸边游去。
火船追击着张伯奋的残余部队,江面上燃烧着熊熊大火,天地之间越来越亮。
张伯奋大声喊道:“划船!往前划!”
士兵们在船舱里拼命地划动,试图通过这一点力量来使大船开得更快,逃离那鬼魂一般的火船的追击。
然而火船的速度实在太快,仿佛有什么操控着一般,小舟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冲劲往前游。
“将军,火船来了!”
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那船上面分明一个人都没有!
张伯奋回头一看,只见又有几艘火船紧追不舍,正向他们冲来,他心中一沉,知道已经无法躲避,大声喊道:“散开!别聚在一起!”
众船纷纷散开,试图躲避火船的撞击,然而火船到了近前却开始左右摇摆,又仿佛不受控制地打转,最终撞上几艘小舟,猛火油柜爆炸,火焰瞬间将士兵吞噬。
“啊——”惨叫声在江面上回荡,张伯奋拳头捏得死紧,绝望和恐惧的阴影笼罩在江上,一个小兵突然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看着远方控制不住地流泪,颤抖着说道:“将……将军,你……你看见了吗?”
张伯奋抬头一看,黑暗雾霭之中凸显了一个巨船的轮廓,他原本以为那是黑色的天空,却没想到天空离他越来越近,那黑影破开波浪,缓缓前进,在他眼中越来越大。
张伯奋忽然就觉得这巨大的黑影让他觉得喘不过气,仿佛自己正在变得渺小,他心如擂鼓,喘气急促,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心中涌起一股难言喻的恐惧。太大了。
第314章 逐个克敌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那士兵摇晃着张将军,只见被他摇晃着的人像是僵住了一般,还浑身发颤。小兵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连忙对着船员喊道,“快逃,快逃!”
余下还能运行的船只不顾一切往南逃,又过来几个副将,开始揉搓张伯奋的手和脚,又有人掐他人中,张伯奋过了一会儿缓了过来,拨开身边的人,又开始指挥船只前行。
后面有大船追赶,他们不能放慢速度,前面有一个急弯,只要过了这个弯,他们就又能顺风东行了。
张伯奋说道:“分散开,那大船肯定不会像我们小船一样,过弯过得顺畅。咱们过了前面那套弯之后顺水而下,走一段路再上岸,去往久保镇汇合!”
众人都听令,各船各自躲避小火船,往前走去。
离转弯越近,身后的火船越少,到最后渐渐没有了。身后的大船像是有了些仁慈一般,不再放那火船折磨他们。
舵手操控船只,在江面里弯向左转向,一路转向顺畅,众人松一口气。
可刹那间突然就听到一声轰隆巨响,众人只觉地动天摇,脚下的船只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整艘大船被强硬地拖停了下来。
一船人东倒西歪,又摔了一地,在甲板上滑溜溜地站不起来,“这又怎么了!”
“搁浅了?”
“咋可能,这离岸多远呢!”
“水里面有东西!”
“快下水去看,来人!”
几个人冲到船舷边上,脱了衣裳就要下水,还没等他们往下跳,两边树林中燃起火把,有士兵冲锋声响起,三两只火箭射中甲板,张伯奋目眦欲裂,“快跳水!”。
带火的箭矢如同大雨一般射向船只。
敌人率先发起了进攻,两岸边火把涌动,照亮了夜空,数十个飞钩划破风声投掷过来,勾上船舷、钉上船楼,紧接着大船就失去了控制,被一股力量强拖向岸边。
“快抛锚!不能被拉走!到了岸边咱们就完了!抛锚!”
船员都往船舱里面跑,加班上的士兵则抽出刀剑来砍断飞钩绳索。
一旁在河道中间的大船免于飞钩钩爬,船身上中的火箭也少,起上副将见主帅战船被敌军针对,连忙往前驶来。
“将军上我们的船!”
张伯奋顶着藤甲,躲避火箭,挥刀劈砍飞钩绳索,却发现这绳索十分坚韧,要砍数下才能砍断,一边的小兵连忙举着藤牌,上前阻拦,“我们迎战,将军快走!到宏副将船上去!”
说话之间大船又是一个猛地向北挪,刚刚站起来的士兵又都扑倒在地。那小兵也站立不稳,急道:“快,将军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边又有两个士兵说道:“我来护送将军!”
张伯奋看着自己的战船,最终还是一咬牙转过身去,三人齐齐跳江,往河中间大船游去。
张将军船上士兵见主帅已逃走,自己便也躲到船楼之中,不再抵抗。
张清把船拉到岸边,带东南军上船,尽数制服敌军,宋军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
张清询问何人是首领,起先无人应声,后来有士兵说道:“将军已逃了!”
张清身边指挥使顿时说道:“这破地方能往哪跑?八成是跳江了!”
几人往船舷走去,只见江中敌军沉沉浮浮,远处大船之上像是有人要顺着绳子上船,张清眼睛一眯,手摸向腰间皮口袋,从中掏出一枚钢丸,甩手一掷,那爬向半船腰的人应声落江。
*
在张伯奋渡江的后两日,东路韩将军也依据之前的指示,发兵南下。
林冲得知韩将军在滁州驻军,便已知他大军动向,派人扮作渔民去往江北岸,提前在滁州下江南最近的三个水路峡谷两岸崖顶预埋火药竹筒,炸塌山石。
沉石封路阻挡敌人前行,此三路被封,韩将军再往南走便要绕远路而行了。
恰在此时,张将军传来捷报,黄石一番鏖战,东南军擒住主将张伯奋,缴获战船数艘,宋军皆投降。张清同时封锁了长江,不叫流散的败军逃走。
林冲接到战报,心中大定,如此便无大患,此事可成。
阮小二十分唾弃,“那张叔夜好生狡猾,说大话不打草稿,说他已与我东南大户相联络,呸!谁和他联络了?自说自话!”
林冲一边看着扬子江一带舆图,一边说道:“张叔夜计谋老练,能看出是久经沙场,熟读兵法之人,他能想出这个法子来不奇怪,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上上策也,短短几日就到了北岸,这也是他睿智之处。”
再比如说张叔夜这一番淮南分兵,也着实叫东南军手忙脚乱,应对不暇。
不过所幸张将军拦住了西路军,还顺势歼灭敌人,不然真让张伯奋顺流东下,无论从沿江哪府上岸,宋军的进攻战场都会形成钳攻之势,江宁府危,苏州也只在咫尺之间。
阮小二说道:“怎么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林冲笑着说道:“并非如此,纵使他老谋深算,可还有一句话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阮小二来精神了,“这话怎么讲?”
林冲说道:“张叔夜只顾着分兵,却没想三路军分隔太远,必然消息不畅,目前张清将军已经击破西路军,又封锁长江,我们就可利用此事,招降韩良臣。”
阮小二凑到他面前,“招降?真能招降吗?”这要是招降了,那可就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敌军!
他已经听战报说了,小七就是用那无人船,不费兵卒,没有伤亡地打败两万大军。
消息传到苏州,整个苏州府都为之一震,《江南风尚》特意留了大版面等待阮七将军凯旋归来;主公为了这事,专门把那些修史书的官各个官职整理了一遍,叫他们尽快上岗,说要把这场战争“载入史册”。
乖乖,真要叫他们江宁府也来上这么一遭“零伤亡拿下敌军”,等回苏州府,也叫他阮小二神气一遭!
宋万却觉得这事难办,“我也听过韩良臣之名,此人素来刚直,如何能轻易投降?”
林冲嘴角勾起,“正因如此,咱们得用些手段。”
他转向杜迁,吩咐道:“你派人往北岸去,散布谣言,只说左边两路均已归降,主将张叔夜战死。再言明我东南善待降卒,不伤百姓。韩良臣军中多是北方调来的禁军,本就不熟悉江南地形,如今路被我们堵死,粮草短缺,听闻主将已死,友军已降,必然军心动摇。”
杜迁拱手称是。
林冲又让江宁府和润州城找使者来,过两日派使者到对面劝降。
*
不出两日,东路军中果然流言四起。
宋军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和同伴嘀咕,“听说了吗?西路军全军覆没,中路军已经投降了!”
“咋可能?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也听说了,这事儿咋能是真的?咱们张将军不可能投降!”
“唉呀,张大人战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死了?你说的是哪个张将军?是咱们张相公,还是他儿子张小将军?”
“就是张叔夜张将军呀,战死了!要么西路军怎么投降了呢!”
不少人听了这话都似被雷劈中似的,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当场就哭了。
“那……那咱们还在这待个什么劲?”
“东南军都说了,投降不杀,善待士兵……”
军营里嘀嘀咕咕,韩良臣却没在营中,他立于高处,望着远处江宁府,眉头紧锁。
身后脚步声响起,副将赵勇匆匆赶来,“将军,不好了,今早各营向上汇报,有二十多个人趁夜逃走了!”他看着韩将军,小声问道:“那流言……”
韩良臣皱紧眉头,滁州近路被人堵上,他东路军若是绕路走远道,便做不了奇袭之用,是以大军驻守在此地,派斥候官向张将军汇报战况,等待安排。
可斥候官没回来,倒是军中谣言四起,士兵们议论纷纷,韩良辰说道:“诡计罢了,张大人用兵如神,岂会轻易战败?此必是东南诱敌之用。”
他转过身来看向赵勇,“逃兵依军法处置,你回去告诉将士们,此皆是东南谣传,不许他们再言及此事,违者军棍处置!”
赵勇听令退下。
却没想他刚在军中发布韩将军号令,便听到士兵前来通报,“东南军……东南军派使者来了,说要劝和!”
*
白畅春正了正自己发冠,继而双手垂下,板正地坐在宋军军营之中。
帐门被掀开,眼见着一人被簇拥进来,白畅春急忙起身,“小人见过韩将军。”
来人不语,只是一直盯着他,走进帐中坐到椅子上。
白畅春随着韩将军转了转身体,自报家门:“小人乃是润州城官员,今日受林将军之托,前来劝和。”
韩良臣说道:“那林冲想要怎样?”
白畅春说道:“韩将军想必也已知道了如今局势,张相公战死,张小将军投降,如今宋军三路,只将军一路勉强支撑,又是何苦?只要将军肯归降,我主愿奉将军为上宾,官留原职,赏豪宅家田,必不会亏待将军!”
韩将军冷笑道:“若是以你说法,我军主帅战死,你又为何要官禄诱之?岂不自相矛盾!”
白畅春却说道:“将军此言差矣,张将军虽然身死,西路军也已投降,可将军麾下还有士卒上万,我江南若是发兵攻打,于你我来说皆有损耗,两军士兵皆是同胞,又何必自相残杀?将军远道来此,我主不愿贸然轻战,惟愿舍钱给财,以换百姓平安。”
韩良辰说道:“你说张将军身死,可有凭证?”
白畅春叹道:“张老将军……如今就在江宁府,将军去时便能见着了。”
韩良辰冷笑,“那你说张伯奋投降,可有证据?”
这……白畅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小人前来匆忙,并没带这些信物。”
韩良臣手砸桌案,“滚!”
第315章 劝降韩良臣
白畅春灰溜溜地滚了,坐小船到了对岸,第二日又坐着小船回来了。
“叫你们韩将军!”
附近守卫的士兵回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昨天见的韩将军部下,那个叫赵勇的带人翻过小山坡和巨石障碍,朝着这边走过来,远远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将军已说了不见,若是还要劝降,就请回吧!”
白畅春勾起嘴角,双手叉腰,向远处喊道:“昨日好意劝降,却被韩将军赶出军营,怀疑我白某人说谎!今日特带来一位故人,请将军一见!”
说罢挥手,后面带来的人中推出一个被缚的将领,那人抬头望向远方。
赵勇顿时变了脸色,“宏副将!”
他赶紧派人去通报将军,过了一会儿,韩将军到了阵前,定睛一看,此人不正是张伯奋手下副将宏明远?
宏副将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见了韩将军,满面急切,向前走了两步,“将军!西路军全军覆没,张小将军被捕,中路军被阻在长江北岸过不来,被那东南军围剿,兄弟们死的死,降的降,就连张将军也……也殉国了!”
说完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韩良臣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赵勇连忙扶住他,“将军!”
白畅春挺直了腰背,“昨日这人还没到江宁府,今日到了,特地带他来与将军相见。好教将军知道,西路两军我东南军大捷确有其事!并非欺骗!将军请三思,我东南军议和并非怯战,只是不愿同胞手足相残!”
韩将军依旧沉浸在主帅战死的噩耗里,只觉得心如擂鼓,不相信张相公戎马一生,竟然就这么死了,连个善终都没有。
白畅春接着喊道:“……我东南自归东南王管辖以来,军伍出征,讲究个以杀止杀,凡事以和平为念,从不滥杀无辜!你麾下将士也是普通百姓,家中都有父母兄弟,何必让他们白白送死?若肯归降,我以性命担保,将军官待原职,绝不加害一人!”
说着又让人把主船里的箱裹都抬过来,再从跟着的小船里面牵过来十几只羊到岸上,“江宁府特献花红表里给韩将军,以示同胞兄弟之情,请将军笑纳。”
韩良臣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容我与部下商议一番。”
白畅春紧忙说道:“是该商议一番,将军且自回去与诸将士说明,若将军肯归降到我东南军麾下,各将士俸禄待遇照我东南军来,比你大宋只多不少!军情紧急,还望将军早作决断,我明日再来!”
传了话,白畅春便跟着东南军又乘着小船渡江了。临走时,赵勇将他几人送到江北,白畅春抓着赵勇的手,往他手中塞了个荷包,说道:“兄弟既是将军身边副将,千万劝劝将军,如今西面两路主将死的死,降的降,损了几万大军,将军就算带着你等回转应天府,又有什么好果子吃?怕是擎等着那粟太师治罪,与其如此,不如早日归降,我东南一向善待降将。”
赵勇点头应了,“我定会劝将军。”
*
当夜,韩良臣大帐中灯火通明,众将领分列两侧,气氛凝重。
赵勇率先说道:“将军,宏副将已来了阵前,眼见着这事做不了假,如今我等孤军在此,外无援兵,粮草还不知有没有补给,不如……不如就降了吧。”
一员老将眼中含泪,“张相公已死,我等还为何顽抗!此次兴兵已是举国攻伐,应天府只剩禁军万人,比起东南之势,无异于蚍蜉撼树,大势已去了……”
韩将军说道:“我欲带众位回应天府复命,诸位以为如何?”
一副将急忙说道:“万万不可!将军回了应天府,哪还有活路?张相公身死,张小将军被敌人捉住,损失了几万大军,只韩将军一人回去,姑且不说如何治罪,若是有风言风语中伤将军,惹得粟太师猜忌,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
另一人也说道:“属下不知朝堂之事,单看如今形势,我大宋就剩这么点人了,无论粟太师日后是个什么打算,都要我们兄弟们冲锋陷阵。可如今江南势大,眼见着兵强马壮,我等又为何要以卵击石?现如今东南占尽先机,却没主动发兵攻打,而是两次派出使者招降,便已能看出仁慈之心,我们又何必固执,便从了江南又有何不好?”
众人都劝道:“请将军三思。”
韩良臣沉默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明日那使者再来,我与他详谈吧。”
当天晚上东路军久违地喝了羊汤,又从不知道哪个副将口中得知新消息,各个神情都轻松不少。
“我从前都没打过仗,这些日子一想到拿刀上阵就上火,没想到峰回路转,咱们不打了!”
“你是有福气,打过一次仗这辈子都不想再打了,投降好,投降最好了。两军对垒,能遇着潘公这样的敌人,咱们都有福气。”
“谁不说呢,有些敌人你想和他好好谈,又赔钱又割地,人家还不跟你谈呢。地也要,钱也要,女人财宝全都要。”
军营里发出哄笑声。
*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白畅春就又带着人,划着小船来了对岸。
韩良臣已经整军妥当,自己则卸甲去剑,只着一身寻常衣裳,领着众将领在江边迎接。
白畅春到了岸边,留两人在船上,领着四个侍卫跟着自己,见前面已有人影,就赶快走过去。
走了百十来步,那团人影也朝这边走来,两方碰面,韩良臣拱手拜道:“败军之将,听凭发落,只求江宁府信守承诺,善待我麾下将士,莫要贬黜,而我手下士兵,愿能得原来俸禄。”
白畅春急忙将他扶起,“韩将军深明大义,白某佩服!将军放心,我东南一言九鼎,绝不为难各位将士,至于将军手下士兵,但凡归顺,便皆是我东南军同袍,朝廷素来善待兵士,此不需将军挂念。”
他顿了顿,“江宁府已设了宴席,专候将军大驾。”
韩良臣说道:“我本败军之将,有何颜面赴宴。”
白畅春正色道:“将军此言差矣,将军保全数万将士性命,此乃大仁大义,江宁府也免去战乱,亦感念将军义举,岂会轻慢将军。”
韩良臣终于点头:“既如此,韩某恭敬不如从命。”
白畅春朝河边小船伸手,“请。”
韩良辰刚想客气一番,却突然感觉有人拧他腰背,还一连拧了三下,他心中不知为何,说道:“白大人且稍等,我待换件衣裳,再去赴宴。”
白畅春哪里有不答应的,看着韩将军好好的一身,已经和昨天穿的不一样了,不知道为啥又要换,但他也不多问,只拱了拱手,“恭候将军。”
韩良臣带着几个副将转回营中,进了帐里,赵勇结结巴巴说道:“不……不好了,将军,咱们,咱们中路军,来人了!”
韩良臣皱起眉头来,“来人在哪?”
赵勇接着说道:“……他说,他说张将军没死!咱们中路军好好的呢,中路根本就没打仗!”
屋内众人大骇,待到中路军斥候进了帐,再三重复,“……根本就没打仗!你们听谁说的?张将军好好的!就是张叔夜将军!活得好好的,三天前还见了,绝对没打仗,一直也没发兵呀!西路战败了,我们也是三天前才知道……”
帐中死一样的寂静,韩良臣咬紧牙关,猛拍桌案,“把那姓白的捉回来!”
*
白畅春已经和众位副将谈笑晏晏了,彼此都通了姓名,十分亲热,一副官却突然捅了捅白大人,白畅春回头,那副官在他耳边说道:“那边新来的人,我看来者不善。”
宋军副将问道:“白大人怎地了?”
白畅春笑着回头,“没怎地,我这小兄弟怕船坐不下,小家子气!江面才多宽,回去再叫大船来就是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眼角余光看着往这边来的一群人,确实见那些人好似气势汹汹,“……唉呀!说起行船,我差点忘了,这回来军营,还有表里没拿呢,诸位稍待,我回去拿来。”说着便往岸边走。
事情都谈到这个份上了,众副将怎么会让这东南使者自己抬箱子,纷纷阻拦,“我去便是了,不叫使者烦劳。”
拉拉扯扯之间,却见后面来的那些人突然着急跑起来,“别叫他们跑了!把那江宁来的几个人都逮住!”
一众宋军副将都愣住了,这是干什么?
白畅春却赶忙甩脱束缚,撒丫子就跑。
后面人见他跑了,自己跑得更快了,对着前面那群人喊道:“快把他们拦住!快!”
那几个宋军副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自己人的指令得听,便也往前奔去,想要把白大人抓回来。
白畅春和几个副官拔腿狂奔,一边跑一边对着江边他们的小船喊道:“开船!开船!”
“开船!”
小船里面的人见了这个场面,立时拔剑砍断缆绳,撑岸远去。
几个副官拉着白畅春狂奔,身后一群人紧追不舍,白畅春虽然总对他自己的锻体之术引以为豪,可毕竟是个文官,渐渐跑不动,被后面追赶的人擒住后脖领。
“别跑——”
白畅春顿时一个激灵,两手挣脱同伴,一边跑着,双手往身前一撕,外袍脱下,他自己金蝉脱壳,“快跑!”
说着一个大跳,身子往前一跃,整个人似银鱼一样扎进江里,扑通几声,几人都入了水。
在后面追赶的几人赶紧停下,站在江边,只见不过多时,水面上浮起几个脑袋,甩着膀子蹬着腿往前游,江面上浮起层层浪花。
后面来的也追到了岸边,看着那几个人越游越远,心中狂怒,骂道:“无耻之徒!江东鼠辈!”
“别再来我们军营!”
白畅春几个人游了将近一里水路,精疲力竭上了船,躺在小船上喘气喘得脑子发蒙,过了好半天才起来,脱了衣裳拧拧,“他娘的,还好我锻体有方,不然真死在这了……”
*
建炎五年五月廿九,右路军韩将军重整旗鼓,与左路军汇合,这才终于见了张相公。
两军汇集一处,听张将军统一安排,如今他们虽然没了急行军的优势,但是攻城也有胜算。
张叔夜也不搞什么分兵了,分兵没错,但是敌人实在狡诈!
现在他手中有四万多人马,怎么也能渡过长江!这没险可守的地界,只要上了岸,就能一举拿下江宁府!
第316章 大破宋军
朝廷大军蓄势待发,江宁府及周边长江沿岸也只能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各府坚壁清野,战火一触即燃。
六月初二,张叔夜从巢湖入江,大军进往江宁,被关胜大军拦截,两方大战一天一夜,最终双双回撤,各自防守。
延长江南岸五里地设一瞭望台,各侦察兵除了手中千里江山静之外,还有立在瞭望台上的更高精版望远镜,能够让侦察兵看得更远更清晰。
得益于江苏府越来越先进的磨镜片儿技术,各类光学仪器初步发展,千里江山镜更是批量生产,只不过此望远镜一类有军事价值的只能做军事用途,严格管控,不准散落民间。
侦察兵两个时辰换岗一次,但凡有蛛丝马迹,就要报告上官。
只不过这回敌军动向透出点邪门来——宋军自从上回发兵,这些天来竟然什么动作都没有!
“格老子的,到底打不打!怎么还不发兵?”
“近几天有什么风势雨情不成?”
“这么按兵不动,该不会想搞个大的吧……”
“他们不动更好,咱们不能慌,没准这就是那姓张的计谋,叫咱们一,一而衰……”
“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见最新的《江南风尚》上有他们阮七将军专访吗?当时水上对阵,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对敌军再三骚扰,让他们慢慢的心气衰竭,最后消磨得那些宋军没了战意,直接投降!
“咱们可不能老猫烧须,上了他们的当!”
众人都赞同,又集中精神,侦查敌方动向。
五天过去了。
十天过去了。
十五天过去了,天气已经越来越热,林冲都觉得有些奇怪了,“他们这是怎么了?”
就算是缓兵之计,要趁着敌人放松警惕之际攻其不备,也不该拖这么久。大军在前线一日,后勤粮草消耗巨大,哪里打仗禁得住这么消耗?
他们在江东本地都不愿如此拖延战局,朝廷军远道而来更不必说,林冲说道:“去和主公通报战况。”
江宁与铜陵两地的战报本就是每天都发往苏州府。六月二十,潘邓给了关胜最新指示,敌退我进,宋军引而不发,必定有所图谋,双方既然开战,我军便不能让张叔夜计谋得逞!
关胜当天组织了三路轻装步兵,晚上趁着夜色过河,扛着炸药包去了敌营。后半夜时分,只听北岸几声巨响,之后便是嘈杂不断,关胜派人在南岸接应,看着自家士兵安全回归,这才整兵收队。
一击得手之下,东南军没有留恋地过了江,江北宋军一边心中暗骂,一边收拾残局,救治伤员,还要重新安营扎寨,忙碌了一天,终于能歇息片刻,待到傍晚时分,东南军又过江了!
“他娘的有完没完?我们不去寻他,他倒自寻上门!”
宋军仓皇之下列队回击,临江部队被东南军打得四处逃散,后面的援军还没上阵,东南军又回转江南了。
宋军士气低落,韩良臣到主帅营帐之中请示,“东南不可轻慢,将军不如下定决心,咱们回应天吧!”
帐内众人沉默不语。
十几天前,应天府下了圣旨,要求张叔夜立即撤兵,返回应天府听候差遣。他本人带着副将返还,将兵马返回寿春,朝廷要再派将领到此。
张叔夜心头大震,连夜上书,言战事紧急,机会稍纵即逝,士兵也不能如此几进几退,消耗士气,因此不可临时撤军。
他派了一个心腹副将送信到应天府,同时让他打探着些消息,朝堂到底因何想要撤兵。
应天府既然发了圣旨,张叔夜再发兵就有抗旨之心了,他本是率领大军在外,自然不能作自毁长城之事,因此便按兵不动,等待应天府旨意。
却没想之后的十几天里,朝堂又连下三份圣旨,叫张叔夜回京。
帐中一片死寂,张叔夜说道:“诸位跟随我许久,也都能看清眼前形势,此战若是功成,朝廷尚有喘息之机;若是就此撤兵,再行攻伐还不知何年何月,长此以往,恐怕国之不存。”
老将痛心疾首,“粟氏有何资格如此插手国政!眼见着大军攻伐在即,他一纸圣旨,说要我们回归就回归?他一家奸贼要毁了祖宗江山!”
韩良臣叹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又转头对张将军说道:“相公如今还为国士伤神,为何不想想自身,此事究竟该如何是好?”
张叔夜叹道:“我没法先顾及自身,这一仗关乎大宋命脉,我不愿做国贼。”
众人听了这话都凛了凛心神,难不成张相公想要抗旨不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
恰在此时,帐外有马匹声传来,来人一路驶到军营之中,之前去应天府的人回来了。
张叔夜赶忙叫人进来,来人匆匆进入帐内,见四周有各副将在,并未言语,张叔夜叹道:“你探听了什么消息就说吧。”
那副将说道:“小人到应天府之后,先是送了信到粟太师府上,粟太师看了信之后面色不悦,但并未呵斥小人,而是起身去了宫中。第二日告知小人立刻返还,小人得相公吩咐,隐在城中未走,打听了几天,才知道事情原委。”
他娓娓道来,“……缘是不知何时,蒋大将军到过相公府上,此事被人传扬,说是蒋大将军欲与相公结为亲家,粟太后极为不满,数番打听,又得知了蒋家三子与大公子往来频繁。今日相公来到淮南,在前线统兵,权柄过重,再加上大公子战败,粟太后便想要叫相公回归,叫她自己族里兄弟顶替相公之位!”
张叔夜皱紧眉头,“荒唐!我两家怎可能结亲?”他站起身来,“粟家这是怕我权柄过重,想要换成自己的心腹……大敌当前就如此沉不住气,我张叔夜何时有过悖逆之举!”
韩良臣十分打抱不平,“将军一向忠勇,不该被如此猜忌!”
那副将又说道:“将军在淮南统兵还只是其一,那粟太后容不下蒋家,这才是根结!”
众人都看向他,只听他又说道:“我在应天府这些时日,听得最多的就是当今皇帝姓蒋不姓赵!粟太后镇压流言,可这人嘴说话她哪管得了?拿了蒋家开刀,还要怕蒋家作乱,连带着张相公也受这无妄之灾!”
张叔夜赶紧制止“你莫胡说,不可轻论皇嗣之事!”
副将见相公如此十分着急,“相公还要执迷不悟?那粟家已经把刀架在你老人家脖子上了!莫说天子,就连朝堂都不姓赵了,姓粟!”
他上前两步,到了主帅近前,殷殷说道:“粟家容不下相公!大公子已经落入敌手,相公该为自己打算,不能再回应天府了!不然二公子怕也性命不保!再效忠下去,怕是要把全家都搭上!”
张叔夜真如被击中一般,直接跌回到了椅子里。
*
建炎五年六月,东南军大军发兵江北,关胜率领大军长驱直入,冲散宋军,一举擒获张叔夜。
头领被擒,其余人等也再无心恋战,纷纷投降。
张叔夜被押往苏州府,面见东南王。
潘邓见了故人,给他松了绑绳,张叔夜请罪,“罪臣无颜面对潘公,自请一死。”
潘邓叹道:“我今日见你不是为了这些生死之事,只要问你一句,从前你力保康王,在汴京城时弃城而去,只为确保康王登基;到了江州之后又为我写文,以祈求我出兵相救,此皆可说是为皇室正统。可时至今日此时,粟家当政,你却还要出兵攻打江南,此是为何?”
张叔夜沉默片刻,低头说道:“罪臣万无可赦。”
潘邓说道:“难不成只为你张家钟鸣鼎食,而不管百姓生灵涂炭?”
张叔夜抬起头来,“潘公何出此言?”
他看着潘邓,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我二人早便相识,难道你不知,我张叔夜生平何时以权谋私过?我两个儿子,一个被你擒获,一个在我军中,都是常年领兵之人,我一家何人过的是钟鸣鼎食的日子?”
他越说心中越难过,国破家亡的愤慨涌上心头,“……我这些年身为一介文臣,领兵南征北战,就是为了天下正统!这世间若正统不在,百姓才要生灵涂炭!”
张叔夜继而直面潘邓,“你只管在这江南称王称霸,可想没想过,你手中兵权是从何处得来?若天下人都似你一般,纵你有天能称帝,安知手下不会效仿此行径!你手下的节度使就不会造你的反?届时国难一统,天下大乱,生民困苦可与今日而语?”
张叔夜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的,武松皱紧了眉头,示意旁边人过去,两边过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把他擒住,往后带走。
张叔夜挣扎着,喊得更大声了:“……周平王东迁,诸侯崛起,春秋战国之间天下大乱五百余年;东汉黄巾起义之后群雄割据,三国鼎立又逢五胡乱华,天下大乱四百年;大唐灭亡,五代十国,七十年后太祖才一统天下!乱世之中人如草芥,那时才是真的百姓苦!你手握重兵,坐镇江南,当时为何不救皇室?大宋三百余年,真要见他分崩离析,让中原再入乱世?这一乱又要多少年是个头?是你不为百姓还是我不为!”
张叔夜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只为钟鸣鼎食?你才是争权夺势无所不用其极!潘邓你个乱臣贼子!天下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说完了之后深觉天下将崩,苦累无望涌上心头,也不管两边守卫擒着他,坐地上大哭起来,“完了……祖宗江山,两百多年的太平盛世啊……全完了……哇啊……”
林朔在旁边听着,翻了个白眼,也不管老人家嚎啕大哭,叱道:“主公就说了一句,你要说多少句!”
潘邓暗叹口气,从怀里拿出布巾来摸了把脸,过了一会看向张叔夜幽幽说道:“大宋亡国,你还怨到我身上不成?苏学士说‘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此言确实有理,你既然说一统之前必有乱世,难不成不知现在已是乱世,亟待一统?你那大宋早已亡了!”
说完了又吩咐武松把张叔夜带走,叫他去和自家儿子团圆,而后对张叔夜说道:“国之兴亡皆有定数,没有不死之国,事已至此,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天下群雄并立,我有决心成天下之主,重现太平盛世!”
张叔夜还哭呢。
潘邓说道:“你自己想吧,你若一心求死,我不管你;你若真有终结乱世的决心,说什么别的节度使会跟我一样造我的反,那就该想想法子,大一统之后怎么防止此事,这才是正事!你光抱怨有什么用!”
说完挥挥手,“带走!”
第317章 收编敌军
张叔夜被人拽走了,潘邓又下令,让关胜收拢投降的宋军,将三万余人分散几处,打乱原有的编制,与江南军混编。同时加强思想教育,让新兵与老兵一同训练。
新来的宋军哪里受过这种高强度训练?每日早起啥都没干先背着重甲跑五里地!之后又是舞刀弄棒耍把式,夜里还必须得洗衣裳,到了第二日清早,又是五里地!
是以新兵各个苦不堪言,可刚要抱怨,却又看见老兵一骑绝尘把他们甩在身后,心里又憋屈又不服气。
这不光是劳累,这还关乎他们新兵小集体的脸面!只是无论如何愤慨,到了清晨的时候,依旧还是远远看着老兵背影,眼泪往肚子里流,发誓明日一定!
新兵各个累得脑瓜子发懵,一天又一天,整日里想得都是中午吃饭吃啥好的、下晌吃饭要吃几个白面大炊饼、终于要睡觉了、他们新兵跑五公里终于能在规定时辰跑完了!
从刚开始的一项都不达标,到了如今好歹有一项能叫指挥使满意点头,新兵心中也踏实了许多,终于感觉自己慢慢融入进了江南军了。
今日不光有此喜讯,指挥使还宣布明日要上思想教育课,众人都欣喜非常,各个坐到校场上腰杆笔直,听上面指挥使拿着大喇叭慷慨激昂。
“……咱们这些军队,这些士兵,就是咱国土的屏障,就是咱们百姓的依靠!看没看过家门口贴的门神?咱们就是整个江南的门神!往后,还是整个天下的门神!”
“我听有人说,咱们这些当兵的,是个贱职,是没人干的活计,说旁的好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托付给咱,这是谁说的?谁说的?纯他娘的放屁!咱们江南不兴这一套!这江南有了咱们,才能抵御外敌,维护安稳!反过来说,老百姓对咱们那也是没话说!咱们东南军民一家亲,坚决不搞军民对立!”
“……这些话都是我常说的话,咱们新来的兄弟们第一次听,都听好了,咱们手里赚的银钱是哪来的?都是百姓交税交来的!百姓用血汗供养士兵,士兵用性命守护百姓!士兵若能尽职尽责,那是老百姓的福气;要是失职失责,那就是老百姓的祸害!”
“咱们东南王一向爱民如子,谁要是成了祸害,可别怪严惩不贷!话又说回来了,谁要是表现出众,那咱们军队里也是赏罚分明!如今世道动乱,东南有钱有粮,北面燕山,西面关中,哪个似我东南一般强盛?如今诸位既然已经归顺东南,那便是顺应天时!好好干,总有一天,咱全天下都能过上好日子!”
指挥使口若悬河,说了谁从小兵一步步升到指挥使;又说了东南军帮百姓修路,老百姓给军营里送了三百多枚鸡子;又说了前几回打了胜仗,营里有什么赏赐……
上了几节思想教育课,从前心中不安的新兵也平静下来了,这江南还是挺不错的,虽然比起从前日子过得十分严苛,可人人心中都有把秤,大家伙心里明镜似的,这地方比大宋军营好。
*
江南花了半个月时间整军,之后林冲与关胜两路大军齐齐北上,出兵应天府。
关胜有些担忧,临走时问主公道:“当初张将军攻下江陵府,我苏州府意欲图谋蜀地,只是因宋军南下这才紧急撤兵鄂州。如今宋军既已被我等攻破,江陵府可要再派张将军前去?若是如此江南则守兵不足,属下请应天府事了再谋蜀地。”
潘邓笑道:“不必担忧,我叫张清在江宁府驻守。江陵府如今守军两万,又有晁少古坐镇,不必管他。至于蜀地我另有打算,你且安心出兵吧。”
关胜这才拜别主公,披挂上阵。
*
东南集结大军,待要攻打应天府。
大宋朝廷大震,慌乱了几天过后,继而开始筹谋迁都一事。
应天府城内的几个东南军也听说了此事,聚在一起商议,“咱们大军都要来了,这封信还往那小黄门跟前送吗?”
当日燕指挥使留给他们三封信,叫他几人算好日子隔几天往小黄门那送,现在宋军都被他们江南打败了,这信还剩下一封呢。
“……既然燕指挥指定是送三封,咱要是只送两封,岂不是没有按令行事?”
“送吧,送吧,没准还有用呢……”几个人商量半天,决定还是把信给那小黄门。
也不知道卢首领和燕首领这回是去哪了,怎么走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回归。
*
七月骄阳似火,把大地烤得干热。
几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为首坐在车厢前的是个中年商人,此人身材魁梧,面容方正,颌下留着短须,身着青色直裰,头戴乌色方巾,格外精神。他往前看了看城楼,对后面喊道:“到了,咱们终于到巴州城了!”
这人不正是那玉麒麟卢俊义?
他身后马车里探出个留着两撇胡子的脑袋来,远远一瞧,“嘿,看前边,那不写着呢,巴州!”
城门楼上写着大大的“巴州”二子。
阮小五听了这话也把脑袋探出来,“还真让咱们走到了,好悬没找着,走差了路!”
车队最后一辆马车里走出个面皮白净,眉眼周正的汉子,拿了一沓子本册往前走,阮小五看得稀奇,“燕青,你都入了军营。多少年了,到现在还会算账呢?”
燕青笑着说道:“算的人不是我,是咱们卢大官人!”
他一路走到卢俊义马车里,“咱们人都准备好了,到了城中之后依照之前所说的,叫咱们的人扮作保镖力士,领了钱之后就与我们分散,自找地方住,我明日再去兵马督监府上拜访。”
卢俊义点点头,几人拿了文书进了城。第二日一早,燕青拿了书信,敲响了都监大人家的大门。
门房开门,打量一番问道:“官人贵姓?有何贵干?”
燕青笑道:“我姓燕,乃是我主人派来,我主人姓潘,与贵府杨都监有旧识,烦请通报。”
那家人回去通报,杨志还待上值,正系了皮制蹀躞带,往上串了火石,又拿了配剑急着出门,哪里见这么个没礼数的,大清早来要见他。
“我哪认得姓燕的,不认识,打发他走。”
那家人说道:“他说他主人派他来的,他主人姓潘。”
杨志动作顿了顿,姓潘?他也不认得姓潘的……只除了那名震天下的那一个,可那个姓潘的咋会来找他?
杨志深吸了一口气,把配剑勾在腰侧,不管这人是个什么人,既然他说主人姓潘,那无论如何自己也得见见了。
“叫他进来吧。”
*
另一边成都府,李大官人终于也跋山涉水到了这,“从前只听说过蜀地之名,今日也算到此一游了,何时到府城?”
杜兴说道:“按咱们脚程,明日就到了。”
李应点了点头,把那几个小少年叫过来,“明日我们就入城了,到了前面那个镇把你们放下,咱们就此分头,胡参军以为如何?”
胡豆说道:“有劳李大官人。”
李应说道:“咱们这一路走了一个来月了,你把我身边这几个兄弟记好,但凡有什么事,就去成都府找我们。你们年纪小,又有个小娘子在,凡事别硬撑着,咱们特务队好几队呢。”
胡豆点头应是,三个小少年都告别了李大官人,穿着缝了补丁的粗布麻衣裳,背着小布包,联手往附近村镇走去。
此地离成都府几十里地,属灵泉县辖下,附近有几个村,他们在大路上走走停停,最终坐到一个大石头上歇息。
胡豆看着两个同伴,“阿朔,雁儿,渴了吗?咱们去讨点水喝?我看这附近几个村,这村好一点,远看着有几家砖房,想来是个殷实村子。”
平雁儿小声说道:“这地方忒穷了,都说成都府是天府之国,怎么老百姓看着却不富裕?如今眼见着再走一天就到府城,这小村子就在府城边上,竟还这么简朴。”
胡豆笑笑,“这也算好的了,咋们在东平待久了不觉得,往常我小时,其实咱们东平府周边也如此,你两个没见过。”
说话之间有老翁赶着牛车过来,见了三个娃娃坐在村口,眼看又是眼生的,扬声问道:“你们要找谁?”
三人起身,胡豆说道:“我们不找谁……”
“我们……我们逃荒来的。”
那老汉走进了,这才细看这三人,一个正当年纪,看得出身强力壮,另一个眼见着小些,凑活着也是能犁地的年岁了,还有个女娃,也是相看的年纪了。
再看这三人穿着,这滚热的天,每人身上都穿着长袖子长裤子,倒是像那逃灾的,“你三个娘老汉呢?”
胡豆说道:“我们三个相依为命,没有爹娘,十年前叫人从河北卖到梓潼去,一直在那讨生活。现今那地方闹灾荒,我们东家又把我们卖了,我和弟妹辗辗转转,半路逃出来,想去成都府找活路。”
那老汉就明白了,“梓潼怎么了?遭了什么灾?”
胡豆说道:“干旱了。”
老汉摇摇头,“个贼老天,不叫人活……你三个娃娃看着也不大,真是作孽呀……”
胡豆说道:“大大,我们几个走了好久了,单是我哥俩没那多讲究,我这妹子也在,想给她找个能挡风的地方住一晚。”
老汉点点头,“是该找个地方,这一到黑夜里全是飞虫蛇鼠,被它们咬一口有得受,你们跟我来吧。”
几个人帮着推车,跟着老汉一路走到家,那老人家推开柴门进院,冲屋里喊道:“多煮点饭!家里有人来!”
第318章 初探成都府
话音刚落,只听屋里有人应和两声,之后便走出来个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的娘子,掀开门帘子往院中一看,“呀,这几个是谁?”
老汉说道:“要去成都府的,来咱家住一宿。”
那女儿就明了了,打量着三个外来人,笑道:“我看你几个年岁不大,去成都府要做啥?”
胡豆回道:“我们去找活路去。”
那女子听了这话迟疑着点点头,“去成都府找活路……罢了,先来屋里头歇歇吧。”
胡豆赶紧说:“我们不歇了,我们在院里坐着就行,叫我妹子歇歇吧。”
扈雁儿说道:“我会烧灶看火,娘子忙什么,叫我打个下手吧。”
那娘子捂嘴笑,“小人不大,倒挺懂规矩,家里爹娘都在,进来喝口水吧,外头日头毒,在院里待着,再叫你两个晒迷糊了。”
胡豆和郑朔依旧没进屋,就在屋外边墙根的阴凉处喝了几大碗水,可算是解了渴。
待到晌午吃饭的时候,几人才围坐一桌。
胡豆吃饭时才知这家人姓吕,桌边有这家吕老丈和吕媪,他家女儿三娘则是拿了饭菜去田里了。
吕老丈也从他三人口中得知了姓名,听这三人三个姓,惊讶问道:“你们不是亲生的?”
胡豆说道:“我们都是被卖到梓潼的,从小就相识,也和亲生的一样。”
桌上除了酱菜、辣瓜、笋子之外还有一碟咸肉,三人吃着咸酸菜就饭,那老丈把咸肉碟子往他几人面前推推。
“吃吧,寻常我家也不吃,今日来客特意切的,你们小娃娃不吃,我们主人家都不好动筷。”
胡豆怎么能吃老人家家里的肉,紧忙把碟子又推到吕媪那边,“丈人婆婆多吃些,我几个人得二老收留住宿,有饭吃就是天大幸事了,没功没劳的,怎能受这么对待。”
几番推让过后,吕老丈笑呵呵地,“你说你们去成都府找活路,想去那地方干点啥?”
胡豆说道:“我们也没想好,到时候看看有什么活计,我们能做啥就做啥。”
吕老丈不赞同,“你们三个在成都府没个相熟的,但凡找不着工,那又要怎么好?”
三人沉默着没说话。
吕老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阵风是怎么刮起来的……就是东南作乱!前些年不像现在这样,这些年眼见着出来做工的越来越多了,唉,你几个年岁小,有时候想不通这里面的门道,我就问你们三个,到了城都府,一日赚不到钱,要靠啥过活?”
三人扒着饭,郑朔说道:“我们去成都府,就是要挣钱去的,不会挣不到。”
“咋就不会挣不到?你要做工,别人也得招工,哪一日那些个大老爷不招工了要咋整?到时候人家掌柜的给你几人一天一顿饭,为了吃顿饱饭,是不是也得去做工?工钱没有,做这些啥时候是个头?唉,人要是没有田,就像在天上飘,没有根……”
所以主公才在东平府富起来之后,马上就把余出来的土地重新分给了百姓。胡豆默默想到,或许主公也这么觉着,想让所有人有家业,才这么做的。
并且无论是东平府还是江南,在府城之中做工的人越来越多,主公也都管制商户,保证员工月钱。在江南各地,出门做工是个体面事,因为确实会比在田间地头省力,且旱涝保收。时日久了,也能在城里乡下置上些家业,留给子孙。
郑朔说道:“那咋能呢,我们能找着挣钱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成都府。我几个刚才也打算了一番,想先去镇里找个活做,赚些路上盘缠,再去府城。”
吕老丈摇摇头,“不是挣钱不挣钱,是去府城里边,没个保准,一日不挣钱,莫说没饭吃,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扈雁儿扒饭变得缓慢起来,“老丈这样说,我们又有啥子办法?”
胡豆拿胳膊肘点她一下,随后看着老人家说道:“老丈看,我们该咋办?”
吕老丈啧啧说道:“你们也是苦命,若是寻常农家人,虽然说每年辛辛苦苦,又得看天吃饭,可说到底有个屋子,每日里吃些自种的菜蔬,也不用钱,无论到什么时候,日子总过得下去。”
他看着三人,“……你们如今年纪小,还都没成家,若说是去做工,有几年做头,以后又该咋办?今日你几个来到我家,也算是缘分,走到了我们吕家庄,不如就在这待下了,我给你妹子找个人家怎么样?”
三人愣住了,对视一眼,胡豆说道:“老丈好意,不过我还不想给妹子找人家。我们三个从小在一块,亲如手足,给妹子找人家本是好事,只不过这时候找,好事也成了坏事了……我们想等赚些钱,我俩闯出个名堂来之后再说。”
老丈点点头,“我料到你不会应,只是这又何苦?这小娘子跟着你俩奔波,也不过是受罪,就叫她找个人家,从此过安生日子有啥不好?到时候你两个闯出点名堂来,再回这儿看你妹子不就好了。”
胡豆低头说道:“跟我两个受苦,我们见得着,到别人家去受苦,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吕老丈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你这孩子是个能担事的。”
一餐过后,吕媪趁着没人瞧见,把吕老丈拽到屋里,“你让猪油蒙了心了?路上看见人有难,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这都是应该的!你不过就是叫人在咱家吃了顿饭,喝了口水,就要给人家闺女找人家,你有什么脸皮?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害臊?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你怎么想的说出这种话来?”
“你小点声……”吕老丈瞧瞧外面,“吼个啥子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都是正经事,提一嘴怎么了?”
吕媪还要和他理论,吕老丈赶紧又说:“其实我是看上那个姓胡的小子了!”
吕媪皱眉看他,吕老丈凑近了说道:“……反正咱们家田产没多少,我这些天都在想这事。你说当初议亲事,咱家大哥到了别人家去,现在要给二哥议亲,把咱家田产都给二哥,叫他兄弟两个日后怎么处?回头给三姐找人家,人家听了咱们有个兄弟给人上门当女婿,也不好听呀!”
“依我看,不如就让二哥也出门,自己去找一家吃饭去,咱们把三姐留家里,三姐从小哪离开过家?我舍不得她出嫁,到别人家去讨生活!正好我看那姓胡的小子不错,是个板板正正的人,又有志气,咱们留他们几天,看看他到底啥样,要是好,就让他留下。”
至于那胡豆会不会留下,根本都不用想,白白讨个娘子谁不愿意?
正好另一个小子刚才也说了,要先到镇上找个活做,如此一来刚好叫他几人在家里多留几天。
*
李大官人一行人到了成都府,李应在赁来的宅子里歇息看账本,杜兴出门回来了,坐到主人对面,自己拿了茶壶倒茶水喝。
“……真是奇也怪哉,这当官的怎么爱好都一样?都爱写字画画,还喜欢建园子种花?这要是一个人两个人不奇怪,怎么人人都喜欢这淡出鸟来的事!”
李应笑了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都是从前大宋皇室的雅好,上有所好,下面人自然也认为此道好,争相学起来了。”
杜兴这才有几分恍然,“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从前那位太上皇确实是喜欢建园子,他专门还从江南运石头到东京呢!”
花石纲出名得他这个山东人都知道!
*
成都府太师府上,彭元祥正在看屋子里的字画收藏,他今日乃是和府尹王希瞻一同赏画。
“贤弟今日来得巧,昨天恰好又有一位画师往我府中献画,此画名为《仙山琼阁图》,乃是其多年心血之作,专为本官所绘。”
彭元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画卷徐徐铺开,一幅高山山巅之景跃然纸上。
“这画我还没裱起来,今日贤弟来了,先和贤弟共赏!”
王希瞻听了之后,果然细细观看。只见画中山峦起伏,山间有飞瀑流泉,群山之巅,云雾缭绕,雾气霭霭之中隐约能见一座座精美宫殿,楼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又有仙鹤翩翩起舞,白鹿闲庭信步,远处天边,彩霞满天,仿佛此处正是那仙人归隐之处。
这竟然是一幅想象画!
王希瞻赞叹道:“果然技艺超群!”
二人又细细观看这幅画许久,王希瞻不住夸赞,等到二人分别,回家之后,王府尹身在太守府中,心中还是不住地想到那幅画来。
竟然能将神仙居所画得如此逼真,那画中云雾轻盈飘逸,似真似幻,仿佛真到了山巅;楼阁也似真有其物,构建精准,细节丰富。每一处都堪称精妙绝伦。
“我若没有此宅,此生岂不抱憾?”
王希瞻起身,吩咐下人备马车,“去园子,我得看看建得怎么样了!别白吃了我成都府的饭,连个园子都造的这么慢!”
第319章 厢兵修园子
烈日当空,成都府城南新建的园子里尘土飞扬。数百名身着破烂衣裳的士兵正在忙碌,园子西面新建堂屋,几个厢兵搬着沉重的木料,日头灼热,只见这几人后背被晒得黝黑发亮,汗水在身上的泥土上流出一道道沟壑。
“磨蹭什么!走路不会走?”
监工的衙役挥舞着浸了桐油的皮鞭,在空中挥得啪啪做响。
那几个扛着木料的赶紧快走几步,一个瘦骨嶙峋的厢兵突然踉跄了一下,肩上的石巨木轰然落地,压得后面两个也跟着挪腾几步,而后稳了稳身形,好悬没跌倒。
那摔在地上的厢兵眼看衙役拿着鞭子虎视眈眈,挣扎着想要起身,一连起了两下却没起来,跪在地上剧烈咳嗽,竟咳出一口鲜血来。
“张二!”旁边的赵大连忙放下自己的活计去搀扶。
“别管闲事!”衙役的鞭子可终于找着了使力的人,一鞭子抽在赵大背上,赵大的粗布衣衫顿时裂开一道口子,黑皮肉上浮出红血凛子来。
赵大后背紧绷,咬牙忍痛,“官差老爷,这天太热了,他实在撑不住了……”
“撑不住?知府大人可说了,这园子八月前必须完工,耽误了工期,你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赵大见衙役如此,也只能把张二搀扶起来,张二气若游丝,“赵.……赵大哥……我怕是……”
话音未落,张二身体突然一僵,直挺挺地往后栽去,赵大慌忙揽住他,要掐他的人中,掐了几下面色骤变,再探他鼻息,“死了!张二死了!”
周围正在做苦力的厢兵们闻声聚拢,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恐惧与惊慌,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这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都散开!干什么?想造反吗?”衙役厉声呵斥,眼中却有些慌乱,“你,去叫刘虞侯来!叫刘大人主持,都散开!我看谁敢偷懒!”
不多时,虞侯刘成匆匆赶来,走近俯身细看地上的尸体,见这人真死了,皱了皱眉,“晦气,怎么又死一个?”
赵大此时内心悲痛,跪在地上也不管那许多了,“张二他是累死的啊!我们每日天不亮就干活,一直到天黑才能闲下来,这么热的天,一整个白日里都在做工,谁能扛得住?”
“闭嘴!”衙役一脚踹在赵大肩上,“当兵入军营,哪来这么多废话?朝廷养你们是吃干饭的?”
正说着,远处有衙役来通报,王府尹车驾到此处。刘成脸色一变,“快,快把尸体抬走。”
几个士兵含泪抬起张二的尸体,草草用席子裹了,藏到假山后面。
王希瞻的马车停在园子大门前,下车之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此处,他皱着眉头四处看了看,用丝帕掩住口鼻,“这尘土……好好的园子,怎么扬起这么大沙尘来?刘成?刘成呢?”
刘成小跑着迎上去,“卑职在!府尹大人亲临,卑职有失远迎。”
王希瞻不耐烦地挥手,“少来这套,园子建得如何了?八月太师寿辰,本官还指望在这园子里设宴庆贺呢。”
刘成听了这话额头冒汗,“回大人话,假山和水榭已经建好了,至于这主屋……”
王希瞻环视园子,“……太慢了,你怎么做事的?把进度加快点,这园子建得好,你我都有好处。本官每月拨那么多钱粮,就养出这群废物?”
刘成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不瞒您说,实在是人手不足,这些兵又懒又馋,还动不动就装病……”
王希瞻冷笑一声,“装病?本官看他们是皮痒了!”他环视四周,围着假山转了一圈,突然就看到地上一群人围着草席,席子里露出两只脚来,“这是什么?”
刘成知道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回大人,刚才……刚才死的。”
“死了?”王希瞻眉头紧锁,“这个月第几个了?你怎么办的事儿?”
刘成带着王大人往一边走,“第三个了,府尹大人,我们……”
“那个死了的叫什么名字?"
刘成愣了下,“好像姓张。”
王希瞻摆摆手:“叫人带到远处去埋了,别耽误工期。”
府尹大人轻轻揭过此事,刘成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凑到王府尹身边,“大人,这个月死了三个了,这么下去,我怕……”
王希瞻眯起眼睛斜看他,“你怕什么?怕没人干活?蜀中多的是兵卒……”
他说着也忽然压低了声音,“……死了的,按老规矩办了吗?”
刘成会意:“卑职正要请示大人,按惯例,可以报他们逃役……”
“糊涂!”王希瞻斥道,“一个两个就算了,逃役要发海捕文书,多了麻烦!就说他们染了时疫暴毙,叫仵作写个文书就是了。”
刘成连连点头,“大人英明!还有一事……现有十几个已经病倒了,看着也不行了,怕是撑不了几日……”
王希瞻冷眼看着刘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既然如此,还留着做什么?明日就打发他们回原籍,就说本官体恤他们伤病,准其回乡养病。”
刘成起先还不懂,想了一会儿便心领神会,笑着说得清:“卑职明白,打发了他们,让他们病逝在半路上,还省了以后的抚恤银子,大人真是手段高超!”
王希瞻满意地点头,“你倒是个明白人。”他忽然提高声音,“刘虞侯,本官再拨二十贯,给厢兵们加餐!跟着本官,不会亏待他们!”
周围的厢兵们听到这番话,在热辣的日头底下,只觉得热浪蒸腾得叫人发干,他们眼中没有感激,只有更深的绝望。
赵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刘成一脸谄笑,“大人仁厚。”说完转身对衙役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办!”
王希瞻负手走向西边正在修建的亭台,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点评,“……哪里有水榭的样子,这里加快建,本官明年要在此处赏荷。”
刘成在身边跟着,“是,卑职这就加派人手……”
“可不光本府要这水榭,这是彭太师亲口说的曲水流觞,八月前必须完工。”王希瞻说完冷冷瞥了刘虞侯一眼,“你这差事要是当不好,本官不介意,彭太师可就说不好了。”
刘成浑身一颤,“卑职明白!叫咱们厢兵加紧干,两月必成!”
*
园子外,赵大和几个厢兵兄弟默默抬着张二的尸体走向荒野。
“赵大哥……”小六哽咽着,“咱们会不会也……”
赵大没有回答,只是将草席攥得更紧了些,他不吭声低着头走,突然站定。
一齐抬着尸体的人也都站住了,“怎的了,赵大?”
赵大抬头说道:“俗话说落叶归根,可怜张二就这么死了,还要埋在这么个地方,他家是灵泉的,离成都府也不远,我想把他送回去。”
吴小六一边哭一边说道:“咱们还得回去上工呢,刘虞侯不会让咱们送他回家的……”
赵大沉默不语,众人看他的样子,这才后知后觉,“你……你想跑?”
“这哪成,别犯傻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这要是被抓着了,那就是个死!”
赵大看向几人,“被他们抓到,咱们是个死;现在回去上工,每天本本分分地干苦力,就能活着了?咱们现在就抬着张二呢!”
众人都沉默了,他们也能觉出自己的力不从心来,人哪是这么使唤的?没命地干活,他们是厢兵,吃俸禄没错,可也不能这样像榨油一样地榨他们呀!再干个一年半载,或是再遇见个暑气炎热的天,怕是他们也会像张二一样热死了。
赵大说道:“今日是那姓王的来了,兄弟节课才能偷得半日闲,给张兄弟安葬,若是赶不上这遭,怕是再没时日能出来了!那姓王的既然来了,少不得刘虞侯招待,园子里今晚上守卫能松些,今日是老天有眼,看我们几个命不该绝!若是有了时机不把握住,还要自己回去,到时候老天都不可怜咱们!”
几人听了这话有些动摇,赵大又说道:“我和张二是同乡,这回肯定要送他回乡,兄弟们不妨跟我一齐走,我老家灵泉县上有一能人,江湖人称智灵通,凡事找他,必有应答。咱们把张二送到家,再去拜访此能人,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咱们几个汉子,要在这成都府里干活干到累死!”
吴小五当即抹了眼泪说道:“我跟你走!”
另也有人说道:“我也跟你干!大家伙在一块,也能有个照应,你说往哪走,咱们就往哪走!”
赵大看着几人,内心也十分动容,点了点头,“好兄弟!”
*
灵泉县吕家庄,扈雁儿在这一待十来天,今日正在制防染浆。吕老丈家女儿吕金娘也在旁边观摩,看扈雁儿抄黄豆。
扈雁儿说道:“……这个是最简单,你只记住把黄豆炒熟了,待会儿咱们到石磨那磨成粉,然后再把白石粉掺一起。配比也好记,就是五五开,两个一样沉就行。”
吕金娘赶紧点点头记住,“我来炒吧,我会炒黄豆。”
扈雁儿就把铲子给她,吕金娘一边抄,一边小声说道:“你年岁这么小,懂得可真多,从小要干这么多活,过得苦不苦?”
扈雁儿还真想了想,之后说道:“我小时虽学的东西多了些,可过得不算苦,我十分知足了。”
吕金娘唏嘘道:“你可真是好性子……你教我手艺,我要尊称你师父才行,不管以前怎么样,从今往后有我孝敬你,以后我挣钱了,都有师父你一份。若是你愿意,一直在我家住着都行,我这几天也看出来了,你和你两个兄弟,都是实在人!”
扈雁儿笑道:“我们几个就住一阵……从前也是没打算明白,还以为能走到成都府,现在看来得在镇上多攒些钱,不过也要不了多久,多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走了。”
吕金娘一边炒黄豆,一边劝她,“做什么非要走呢?我们镇上也挺好的,你们兄妹去成都府,那固然是好地界,可说到底没个家。要是在我们镇上,靠着你们几个的本事,没几年就能买宅子了,这不是比成都府要好?”
她这些天也看出来了,这兄妹三人各有本事,扈雁儿会染布,郑朔会算账,胡豆虽然没些技艺,可那人说话做事和谁都合得来,爹说他这才是有大本事,而且看他样子,力气也有一把,总归这三人个顶个都是好样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几个看着都是实在人,心肠好!
她还想着再劝,却突然听到外面有嘈杂声,吵吵嚷嚷的,两人对视一眼,往门外望去,“这是怎么了?”
第320章 三个小特务
二人见门外不远处许多人围着,把炒好的黄豆盛出来,又在锅里坐上水,也走到门口去张望。
村里的土路上,各家各户都迎出人来,几个小猴子尖叫着在村里各处跑,“死人了,死人了!”被各自家大人揪住就是痛打一顿。
赵大几个人一路上轮流背着张二的尸体,今日终于到了张二家乡了,穿过人群往张家门前走去,张家的茅草屋前很快围满了村民。
早有人先一步通传了消息,屋里传出叫骂声,张老太太不信噩耗,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看见草席里露出的那张青灰色的脸,当场就瘫坐在地上。
“我的儿啊……”,老太太哭嚎得撕心裂肺。
张家娘子正拿了饭菜要送往田间地头上,听了消息紧忙折返回来,没到家门口,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心中已十分慌乱,又穿过人群看到丈夫的尸体,大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旁边人赶紧把张家娘子抬到屋里,掐她的人中。
村里保正听了信也赶忙到了。
赵大几个人狼狈不堪,蓬头垢面,身上衣裳没有一处好料子,破破烂烂的,赵大坐在地上,喉咙发紧,“张二是在成都府修园子累死的……”
保正赶紧凑过来问道:“不是说去修河堤吗?怎么变成修园子了?”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听说成都府的官老爷要建个大园子,把当兵的都拉去干活了,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造孽啊,这都第几个了?上个月李家庄也抬回来一个,说是半路上病死的,可他家人不信,非说这人身上都是伤,是让人打死的!”
吕老汉蹲下身,掀开草席看了看,倒吸一口凉气,“这身上……这都是伤啊。”
张二的背上布满鞭痕,手掌磨得血肉模糊,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破烂衣服下边两肋清晰可见,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这是咋回事?怎么这么惨,他们不给饭吃吗?”
赵大摇摇头,“一天就两顿稀粥,有时候还掺着沙子,干的都是抬石头抬木材的重活,从早到晚都不让歇……”
张老太太颤抖着手摸儿子的脸,趴在他身上嚎哭,一边的村人看不过去,到旁边抓住赵大的胳膊,“抚恤钱呢?朝廷不是有规定了当兵的死了有钱吗?”
赵大说道:“哪有抚恤钱?这人都是我们私自抬回来的,不然虞侯根本就不让葬回乡里,直接找个地方就埋了!之前也有干活累死的,他们就说是逃役死的,不给抚恤,今日若不是把张二带回来,过些日子他也是个逃兵了……”
“放屁!”李铁匠气得一脚踢翻旁边的水桶,“他娘的人都死了还给泼脏水!”
村里耆老闻讯也陆续赶来,看了看尸体,皱眉道:“张家的,赶紧给埋了吧,天热,再放不了了。”
“埋了?”张老太太痛哭哀嚎,“怎么埋?连口棺材都没有,怎么埋呀……我可怜的儿啊,就这么叫人折磨死了呀!你要杀了我这当娘的,我这心里怎么过呀,我看不了了,我……啊……”
“我家还有一块板呢。”吕老汉叹了口气,“早先想着把家大门修补修补,现在二小子回来了,先给二小子下葬用吧,反正一块板也修不了大门。”
保正让人都散散,再叫人去田间地头叫来几个汉子搭把手,好给张家去后坟地里把坑挖好了,诸般事宜都帮衬着给张家做了。
村民们陆续散去,吕老汉待回家取那块板子,回头看了自家两个小娘子在这,赶紧把她俩拽到一边来,“你俩咋在这儿呢?”
吕金娘把怀里抱着的小盆上面的盖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熟黄豆,“我俩要去磨豆粉。”
吕老汉左右张望,“那就去吧,你俩去磨去,莫在这看热闹了,不是啥子好事。”
吕金娘点点头,“家里锅里有热水,要有用的就在咱家舀。”
吕老汉点点头,“唉,知道了。”
胡豆从村边儿赶过来,“我听说有事,过来搭把手。”
吕金娘看他来了,悄悄低下头。
“唉呀,你来了。”吕老汉赶紧领着他,“正好我一个人还抬不了,你帮着我把门板抬过来,再让他们张家人舀点水给二小子擦擦身子,让他干干净净上路吧……”
说完一边领着胡豆往家走,一边对两个小娘子说道:“你两个也去吧,早些回来,磨完了就回家,别在外边久待!”
吕金娘说道:“知道了。”
她两个也往村里石磨边上走去,一边走着,吕金娘说道:“成都府现今太不安定了,上个月隔壁李家庄也有抬回来的,你们要不别走了,要是就这么去了府城,我这心里面可得惦记坏了。”
扈雁儿就和她打探近几个月来成都府发生的事,吕金娘也说不上许多,只说道:“现在新皇帝在成都登基,可旁人都说成都府是彭太师做主,年初时咱们成都府还发兵去攻打江陵,大将军王煜被东南军擒获,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现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总之成都乱得很,你们要是赶上从前的好时候,许能谋些出路,如今却不能轻易去了。”
扈雁儿想了想问道:“咱们村里这个张二,还有隔壁村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应征入伍的?”
“就在新皇帝登基不久之后,各府征兵,说要到成都府去修河堤,修完了之后便在军营讨生活,每个月也有月例,他们就入伍了……说来也就一年,可好像过了很久似的……”
扈雁儿看着吕金娘忧心忡忡的,问她,“我们在梓潼的时候,也听了变天的事,可毕竟离得远,哪个做皇帝都没甚么分别,你们离得近,这新皇帝究竟怎么样?”
吕金娘赶紧左右看看,“……怎么样你看张二也就知道了,平日里可千万别乱说话……”
*
当天傍晚,三人凑在地头之间说着今日里知悉的事,扈雁儿说道:“这批人都是新兵,太祖七世孙登基之后新征的。”
胡豆点点头,“我也打听着了,今日和赵大说了一会儿成都府军营,他说如今的厢兵极苦,每日做不完的苦力,军营里简直拿人当牲口用,他们几个逃回来还不知以后会如何,叫我们现在在村里的千万不要应征。”
郑朔问道:“应征?成都府还要招兵?”
“听他的语气,应该是。”
扈雁儿想了想,“蜀地王煜大败,兵马骤减,也是该征兵了。”
胡豆又说道:“赵大此人颇有侠义,他一边说想要逃出蜀地,一边又放不下他曾经在军营里的另几个兄弟,如今他自己逃出生天,也想把他几个兄弟带回来,可又知是徒劳妄想,心中郁郁。”
郑朔笑着说道:“正巧,我今日在刘夫子家里,那赵大几人前去拜访,就正说了此事。”
扈雁儿问道:“他们几个去夫子家里做甚?”
刘夫子是整个灵泉县有名的人,听说从前考取过功名,如今就在他们吕家庄里面做个教书先生,家里有点闲钱的都送自家娃儿去他家念书。
前几日他兄妹三个初来乍到,想要去镇上找活计,刘夫子听说了郑朔会算数,边叫他到自己私塾里,教小娃儿们学学数术,一月里给他点束脩银钱。
郑朔说道:“赵大几个心中犹豫,再加上是逃兵出来的,心里没个主张,便去夫子家问该怎么办。夫子不光教书教得好,在这附近一代江湖中也有一些名号,人称智灵通,通晓天下事。今日夫子听了他几人所讲,并没应答,只叫他们今晚先把张二安葬了,叫二小子入了土,再来学堂商议此事。”
胡豆点点头,三人对视片刻,都觉得可从这事上做文章,遂又商议一番,而后分头而别。
胡豆去帮忙下葬;郑朔则去了学堂;扈雁儿依旧回吕老汉家,没做完的活得接着做。防染浆制完了,就要刮在布上,趁着这些天没雨时赶紧放在院中晒干。
两个小娘子细心地把之前刻好的一大张替版铺在布上,开始刷浆,吕金娘一边做活,一边犹豫着问道:“我听爹说,胡大哥今年都二十有四了,他自己没个相好吗?”
扈雁儿低着头刷浆,听了这话掩住笑意,“没听过他有什么相好。”
吕金娘抿了抿嘴唇,又问道:“你们兄妹三个从小就在一块,他没和你们说过吗?”
扈雁儿拿了刮板刮浆,“像我们这种没爹娘的,哪里有人会给说亲事?我们平日里虽然是给东家干活,可成亲大事,旁人却不管。”
吕金娘听了这话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又跟着刮了板,之后把替版揭了,土布拿到院中挂在杆上。
扈雁儿看她神思不属,又说道:“你既然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问他,或者让老汉去问。”
吕金娘被惊了一下,而后面上有些发红,扭捏说道:“这说的是啥子话?哪个想问他嘛……我,唉,我就是随便问哈……”
说完拿了盆去屋里,又看了看小坛子里之前做的染料,又把明日早起来要做的饭菜都看一遍。
扈雁儿看她大晚上的忙忙碌碌,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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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学堂里面有灯火点点,赵大几个人凑到一块,看向面前的刘夫子。
刘夫子拿了蒲扇轻轻摇了摇,“你几个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你们这番来此,究竟是要何策,是想远走高飞,还是想回去成都府,把厢兵们都救出来再走?”
这一句把众人问住了,吴小六说道:“要是远走高飞,是个什么法子?要是回去成都府,又是个什么法子?”
刘夫子笑笑,“要是远走高飞,这就简单了。只让保正与村民说好,不要轻易泄露,你几个扮作流民,一路往东走,不必走多远,到了达州一带,估计也就安生了。成都府虽然明面上掌管整个蜀地,可到了达州附近,也管不到许多。只不过今日之事众人都已知晓,硬瞒怕是瞒不住,赵大你也得看顾看顾家人,毕竟逃兵这名头不小,真要治罪,也够咱们小民受的。”
赵大咬了咬牙,“那要是回成都府去,又是个什么章程?”
刘夫子摇摇扇子,“回去,那便是走的不破不立的路子。如今我蜀地被那姓彭的折腾得不轻,你几人要是回归,欲救下我蜀中同胞,轻易救不得,真要达成所愿,就只能搞些大动静,叫那姓彭的来个自断臂膀。如此也好出出我等小民的火气,叫这些穿锦缎,食膏粱的大官人们也看看匹夫之怒。”
众人神情一凛,赵大忙问,“这是个什么法子?夫子教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