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求万岁,赐雨露


    九耀被轰出了帐篷, 于是御帐里只剩下萧厉和叶眠两个人。


    淫靡的水声中,萧厉把叶眠按在怀里,吻得很凶, 几乎是要把叶眠拆吞入腹一般。


    唔,感觉皇上要把自己吃掉了。


    不是说凡人不吃含羞草的吗?


    骗子!


    但很快, 叶眠就没有精力了想皇上是不是骗草了。独属于萧厉的灵气铺天盖地般袭来, 激得叶眠腰软腿软,就连眼角都泛起几分红晕, 两片叶子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颤栗着吸收灵气。


    不行了, 有点太多了。


    过去几个月吸收的灵气好像都没有今晚多。


    脑袋痒痒的, 感觉好像要长处新叶子了。


    叶眠整棵草都被吻得晕晕乎乎,脑袋懵懵地想,居然被凡人吃一吃, 就能获得好多好多灵气。


    这个办法好,回了招摇山他要告诉其他精怪,这样就不用几十年了,只要几个月就能吸到足够的灵气。


    不知道吻了多长时间,萧厉终于松开了少年的唇瓣。叶眠伏在景帝坚实的胸膛上大口喘气,边嗔怪地看了萧厉一眼。


    要憋死了。


    景帝薄唇微勾:“换气都不会?笨草。”


    萧厉居然还有脸说他笨!


    叶眠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你不是说你们凡人不吃含羞草吗?你刚刚在干什么!”


    萧厉声音微哑:“这可不是吃,最多是, 浅尝辄止。”


    叶眠嘟着嘴嘀嘀咕咕:“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欺负草!”


    萧厉倏地笑了, 带着剥茧的宽大手掌在少年腰腹流连,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叶眠本能地抖了抖, 哆哆嗦嗦想往床脚退,忽然屏风后面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


    “臣张天一拜见皇上。”


    叶眠面色一变,推开萧厉, 软着腿从床上跳下来,探头看了一眼。


    好像是个道士。


    御帐怎么会有这种人!


    虽说他们招摇山上的妖怪都是好妖,从不害人,但是对修行之人还是敬而远之,他下山之前迷谷爷爷特意嘱咐了,离道士远一些。


    还没想明白,叶眠就被萧厉拽回了怀里:“看什么呢?”


    叶眠不受控制地坐回萧厉腿上,他轻轻拽了拽萧厉的袖口,用气声说:“怎么会有道士呀?”


    萧厉学着叶眠的样子,也用气声说:“张天一是朕请的国师,不会伤害你,放心。”


    虽说叶眠已经醒了,看起来也并没什么大碍,但萧厉还记得含羞草掉下来的那片叶子,心里终归是不踏实。


    他转出屏风,摆手把跪在外面的张天师叫进来。


    张天一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看到床上的叶眠,顿时吓了一哆嗦。


    这不是那只精怪吗?几个月不见居然都封昭卿了?


    狐媚子,简直是狐媚子!


    叶眠抱着被子往床脚缩,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我没事的,你让他出去吧。”


    “闭嘴。”


    萧厉瞪了叶眠一眼,难得好声好气地朝张天师解释:“叶卿的身份你也知道,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张天师一脸谄笑:“臣明白,叶昭卿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举世无双的精灵,必能保佑皇上万寿无疆,景朝国祚绵长。臣在此恭喜皇上了。”


    缩在被子里的叶眠都蒙了。


    保佑什么?那不是麒麟才有的本事吗?


    他只是一株含羞草啊。


    除了能让人睡得好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萧厉却很满意张天师的说辞:“昨天晚上,叶卿帮朕挡了一箭,掉了一片叶子,还望天师帮朕看看,有没有妨碍?”


    张天师手一抖,浮尘差点掉地上。


    叶子?


    这个昭卿居然不是只狐妖么?


    植物化成的精怪不最是清心寡欲,平日里只躲在山谷吹风饮露,怎么也干起狐媚惑主的勾当来了。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张天师哆哆嗦嗦走到床边跪下,像御医号脉般小心翼翼地把三根手指搭在叶眠的寸关尺上。


    下一刻,张天师只感觉面前精怪的经脉里涌过一股汹涌而神秘的力量,像是暴风雨前乌黑的天空,看似平静,却暗藏着能掀起狂风暴雨的巨大能量。


    压抑,威严,深不可测,让人望而生畏。


    这绝不是一只还没成妖的精怪能有的妖力,反倒是很像万岁身上的龙气。


    张天师手指覆在叶眠腕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只妖孽是吸了万岁多少龙气,才会连经脉里游走的妖力都染上了万岁的气息。


    君不见商朝是怎么被狐狸精霍霍地亡了朝。无量天尊,三清老祖,太平盛世居然出了此等狐媚妖孽,恐怕景朝也要完蛋啊!


    他还是赶紧告老还乡,回茅山上躲着去吧。


    华山派掌门崔春阳之前总看不惯他们茅山,他受封天师之后没少排揎他,正好趁这次机会推荐那个酸老道入朝,让他也享受享受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张天师脸色变幻,看得萧厉一阵心急:“你又不是大夫,装模作样诊什么脉!叶卿到底有没有事?”


    张天一被萧厉一嗓子吼得回了神,慌忙从收回手:“回皇上,昭卿乃是祥瑞化身,自然与常人不同,就算是挡了弓箭,身体也并无大碍。”


    叶眠一边用帕子擦张天师刚刚碰过的手腕,一边得意洋洋地冲萧厉眨眨眼睛:“我就说没事吧?”


    萧厉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给朕闭嘴。”


    叶眠皱皱鼻子,不情不愿缩回被子里。


    萧厉转向张天一,声音低沉而缓慢:“国师,你能确定,昭卿确实无碍?”


    张天师被那道凌厉的眼神看得头上瞬间冒了汗。


    做了好几年天师,张天一非常明白,万岁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叶昭卿日后出了什么事,他的脑袋,甚至茅山上上下下几千人的性命,都可能保不住了。


    原本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张天一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说出了他原本没打算说的话:“昭卿身体确实无碍,不过有一事,可能需要昭卿稍加注意。”


    叶眠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探出来:“我真的没事,你这个老道不要胡说八道!”


    “臣知道,但是昭卿的道体终归是掉了一片叶子,对人形多少有些妨碍,比如昭卿的……青丝。”


    张天一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青丝?”叶眠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青丝是头发的意思。


    他的头发怎么不是好好的吗?


    叶眠伸手摸了摸脑袋,忽然发现后脑勺有一小片地方滑溜溜的,手感不对劲。


    “皇上,头发,我的头发没了!”叶眠急得直拽萧厉的袖子,“铜镜,铜镜给我,要两个。”


    外面伺候的小太监慌忙捧过拿过一大一小两个铜镜,小的递给叶眠,大的就立在床前。


    叶眠把小的举到脑袋后面,大铜镜瞬间反射出他后脑勺地样子。


    茂密的头发中,突兀地露出了一小块光秃秃的头皮。


    这也太丑了!


    而且还被道士看到了!


    叶眠脸红得发烫,猛地捂住脑袋,一头扎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大号的蚕宝宝。


    萧厉拍了拍被子卷;“出来,闷着怎么办?”


    被子卷只是轻轻动了动,过了好半天才传来一声:“不要,你让天师先出去。”


    萧厉严重闪过几分了然。


    他的眠眠这是害羞了呢。


    萧厉使个眼色,张天一就乖乖跟着他转出了屏风。


    “叶卿的情况,天师可有办法?”


    张天一在心里轻哼一声。


    还用他想办法?那个草本的狐媚子不是已经在可劲儿吸龙气了吗?


    但面上依旧低垂眉眼,恭敬回话:“昭卿本体落了一片叶子,因而化形才会出现瑕疵,并无大碍,等昭卿把掉落的叶子修炼回来,青丝自然就长回来了。”


    “这便好。叶卿身份特殊,今日之事,还望天师莫要外传。”


    景帝的声音并不大,语速更是可以称得上和缓,但张天一却硬生生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自古以来,知道皇家秘密的人,都活不长啊。


    这个天师是一天都当不了了,赶紧写辞呈!


    *


    “张天师走了,这回可以出来了吧。”


    萧厉含着笑转回屏风,却发现原本鼓囊囊的被子卷像放了气一样瘪下去。


    他皱皱眉,目光在寝室扫了一圈,就看到床脚的缝隙处,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绿色。


    “叶眠?”萧厉凑过去唤了一声。


    含羞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恍若一株没开灵智的小草。


    萧厉脸上露出一分了然的微笑,施施然坐回床上:“苏承恩。”


    “奴才在。”苏公公慌忙从帐外小跑着走进来。


    “朕记得去年暹罗进贡了一批假发,还放在库房?”


    “回皇上的话,确实有一批。”


    “着人清点一下,待朕回銮,赏给朝臣。”


    “奴才遵旨。”


    苏承恩刚出去,某棵含羞草就立不住了,倒腾着根须一蹦一跳顺着床腿爬上来,试探着伸出一片叶子,乖巧地蹭了蹭萧厉的指尖。


    景帝眉眼含笑,却故意道:“哪里来的野草,都长到朕的榻上来了,殿中省的奴才着实该罚。”


    含羞草气得叶子都鼓了:“才不是野草!”


    哪里有他这么可爱的野草。


    “刚刚还听不懂朕的话,不是野草是什么?”


    “谁说的,我都能听懂。”


    叶眠气鼓鼓地回了一句,又吭哧吭哧爬到萧厉的手掌上,最顶上的两片滚圆的叶子一张一合,一副“快看我呀,我真的不是野草”的样子。


    萧厉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宠溺的把叶眠拢在手心:“嗯,能听懂,不是野草,是朕的小含羞草。”


    叶眠得意地翘了翘叶子尖:“皇上,你库房里居然有假发呀。”


    “朕富有四海,库房里不仅有假发,还有格式帷帽呢。”萧厉明知故问,“卿怎么问起这个?”


    叶眠不好意思地合上叶子,半天才小声说:“那你能不能把假发和帽子也给我一些啊,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够了。”


    含羞草一边说,一边用两片叶子笔画了一下。


    萧厉被两片滚圆的叶子弄得心里痒痒,面上却佯怒道:“朕已经下旨,把假发赏给大臣,叶卿好大的胆子,竟是是让朕朝令夕改?”


    “我哪有。”


    作为看了很多话本子的草,叶眠知道抗旨是大罪,要诛九族的那种。


    也不知道如果他违抗圣旨,萧厉会不会把全天下的含羞草全部铲掉。


    但他真的想要假发。


    小含羞草犹豫了一下,用叶子尖尖蹭蹭萧厉的手指:“我知道朝令的膝盖不好,但是我真的很需要假发,求求陛下了。”


    含羞草直到皇上喜欢玩他的叶子,轻车熟路地撒娇卖乖。


    “什么膝盖,是朝令夕改,叫你不好好背书,回去把成语抄写一百遍。”


    景帝嘴上纠正叶眠的用词错误,却不影响他享受着手指上软乎乎的触感,不时随手戳戳叶子,让叶片展开又合上。


    又抄书!


    坏皇帝!


    但叶眠有求于景帝,并不敢还嘴,只能委屈吧啦地应下。


    景帝玩了许久的叶子,都没松口,急得叶眠在景帝手里团团转,忽然灵机一动:“皇上,我是你亲封的三品昭卿,也是臣子,所以你把假发赏给我,也算是赏赐给大臣了。”


    “大臣?”萧厉轻轻弹了下含羞草的茎,“什么大臣,朕看你是小妖妃还差不多。”


    小妖妃?


    叶眠迷茫地晃了晃叶子。


    他记得话本里说,妃子是皇上的妻妾,可自从他化形,迷谷爷爷就跟他说,像他们这种妖精,是决不能和凡人婚配的。


    更何况,他明明只是给萧厉治失眠的三品大臣啊,怎么就是妖妃了


    难道小妖妃还有朝臣的意思?


    叶眠想问,但是又怕萧厉骂他没好好背书,话到叶子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找个时间问问萨仁吧,萨仁之前跟他说,可汗为了预备着让她和亲,从小就教她汉话,还让她背那些诗词歌赋,她肯定懂这个!


    想到这,叶眠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皇上,求你了,分我一点点吧,一点点就好。”


    萧厉终于大发慈悲地松了口,把高兴得叶舞茎蹈的小含羞草藏在袖口里,这才唤门外值守的苏承恩进来,吩咐快马回长安,从库房里取假发和帽子送来。


    “另外,朕记得行李中有块月白色的缣巾,你给朕拿过来。”


    苏承恩办事一向靠谱,不一会儿就捧着缣巾走进来。


    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萧厉抖了抖袖子,含羞草就从袖口跳出来,顺着萧厉的胳膊攀上肩膀。


    萧厉抖了抖缣巾:“行了,总不能一直做跟草,先拿这个将就一下。”


    叶眠犹豫地晃了晃叶子,在萧厉耳边嘀嘀咕咕:“这个能遮住吗”


    “这缣巾原本就是包头的,怎么遮不住?你先变回来!”


    “唔。”


    小含羞草从景帝肩膀上蹦下来,下一刻,房间里就出现了个赤条条的少年,正对萧厉站着,身上各处都是一览无余。


    萧厉眼前一黑,抓过被子把叶眠裹了个结实,虎着脸训:“衣裳是洪水还是猛兽,就这么不愿意穿,说过多少回了,怎么就记不住?”


    叶眠被骂的吐了吐舌头:“那我没有衣裳嘛。我的衣裳都在帐篷里呢。”


    景帝眉头皱了皱:“朕不是让你去月亮湖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们走到半路,马匹突然都生病了,没办法,我只能变回含羞草,让九耀叼着我回来求助。”叶眠神色骤变,“坏了,我把这事给忘了,萨仁郡主他们还在等我呢,得赶紧派人去救他们,九耀知道他们在哪,让九耀领着去就行。”


    萨仁郡主毕竟是契丹可汗的妹妹,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不好跟可汗交代。于是萧厉派叶锋亲自领骑兵去接应,务必把萨仁郡主安安稳稳地接回来。


    “这回放心了?”萧厉曲起修长的食指,轻轻敲敲含羞草的脑门。


    少年嘿嘿一笑,从被子里钻出来,扯过小太监刚送来的衣裳,胡乱套上。


    “急什么,好好穿衣服。”


    叶眠被骂得做了个鬼脸,任由萧厉帮他重新系好腰带,还不忘缺了一处的头发:“皇上,那个头巾怎么戴?”


    萧厉坐回床边,冲叶眠招招手:“过来,朕给你戴。”


    小含羞草兴奋地凑过去,坐在脚踏上,轻车熟路地把脑袋枕着萧厉的大腿,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像回纥进攻的黑宝石一样亮。


    萧厉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顺着小腹窜下去,他轻轻咳嗽一声,把身上那股劲儿往下压了压,推着叶眠让他把头转过去。


    景帝用篦子把含羞草的头发拢在一起,盘了个髻,最后把缣巾围在外面。


    “你弄好一点,一定要把没头发的那块遮住,头巾也扎的好看一些。”叶眠指挥着景帝,又低头咕哝了一句,“可惜戴了头巾,就没办法戴簪子了。”


    萧厉给了他很多簪子。


    金的,银的,玉的,镶着亮晶晶的宝石,戴在头上叮叮当当的响,很好看。


    萧厉被叶眠逗得勾了勾唇。


    还是棵爱漂亮的草。


    但嘴上依旧很凶:“现在知道不好看了?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幸亏只是少了缕头发,要是那支箭射到要害处,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叶眠有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才不会没命,我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条命,我有八片叶子呢,足够救你好几回的。”


    萧厉并没被叶眠的话安慰到,声音发涩道:“什么还够救我好几回,傻不傻。”


    叶眠想摇头,却因为头发被萧厉攥着没法动,只能用嘴表达抗议:“真的,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还会救你的。”


    萧厉把缣巾系好,边往头巾侧面簪了两朵淡粉色的绒花,边问道:“为什么?”


    叶眠被问得愣了愣。


    如果真要问原因,他们精怪有规矩,吸了凡人的灵气,就要保护那个人。


    但是这个原因他没法说,更何况当时事出紧急,他也确实没想到这个规矩。


    叶眠有点心虚地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当时很着急,怕你出事,我……我不想你死掉。”


    少年的声音和他的本体一样软乎乎的,尾音不自觉地拉长了些,像把小钩子,钩得萧厉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腾地下又烧起来。


    叶眠话刚说完,就被萧厉猛地抱起来。


    含羞草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干什么……”


    回应叶眠的是一个很凶的吻。


    萧厉用力地吻了很久,试图发泄被叶眠勾起来的火气,却无异于扬汤止沸,那股火越烧越旺,只能饮鸩止渴般更用力地吻。


    月白色的缣巾携着绒花一起从少年头顶落下,浓密的青丝像瀑布一样散开,如果仔细看,秃了的那一小块正缓慢地长出新发。


    叶眠被铺天盖地的灵气弄得晕晕乎乎,气都喘不上来,正发懵呢,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萧厉在帐篷里怎么还别着刀。


    膈得他好难受。


    叶眠挣扎着探出手,想把萧厉腰里别的刀解下来,刚伸出手,头顶就传来暴君粗重的喘息,萧厉松开叶眠的唇,斥道:“乱动什么!”


    叶眠啊地一声松开手,脸红了个彻底:“对不起……我……我以为……”


    他解释了好半天都没说清楚,干脆破罐子破摔,小声说:“你这样是不是挺难受的,要不我帮你?”


    萧厉眉眼微挑,伸手搔了骚叶眠的下巴:“帮朕,卿打算怎么帮?”


    叶眠的声音更小,几乎听不到:“就你上次帮我那样……”


    *


    叶眠举着铜镜左照右照,原本光秃秃的地方已经生出了一小撮头发,叶眠心念一动,头发就变成了一片小指甲盖大小的嫩绿叶芽。


    他只知道萧厉身上的灵气比寻常凡人多,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让他长出叶芽。


    “别照了,朕给你重新把缣巾扎上。”


    叶眠收起叶芽凑过去,有点不满地撇撇嘴。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把嘴唇碰在一起并不是吸灵气最快的方式,萧厉花蜜里的灵气比平日散发出来的浓一百倍,叶眠当时感觉自己只要吸收两滴就能立刻被撑吐。


    可惜萧厉不让他吸收,还逼着他都洗干净了。


    小太监弓着身子小碎步走进来,把净手的铜盆端下去,叶眠眼睛恨不得黏在上面,嘀嘀咕咕:“真浪费。”


    萧厉额头上青筋蹦了蹦,抬手给了少年一个爆栗。


    当时叶眠捧着他的雨露,纯澈的小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渴望,让他差点直接在御帐里把少年要了。


    但他不能这么做。


    一来,叶眠年纪还小,二来,他是要娶叶眠做他的皇后的。


    昭卿也好,美人也罢,只是妾室,但皇后却是他的妻子,总归要明媒正娶后,再行周公之礼。


    叶眠夸张地揉了揉额头:“痛。”


    他又没说错,明明就是很浪费。


    等回了招摇山,他已经要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迷谷爷爷。


    人间皇宫里的皇上灵气最多,最好是能得到些皇上的花蜜。


    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叶眠摸了摸头顶新长出来的一小撮头发


    他之后还得找机会再弄点萧厉的花蜜,争取快点让头发全长出来!


    *


    三天后,萨仁郡主一行人终于被接了回来。


    小亭子冲进叶眠的帐篷扑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一大把:“昭卿,奴才……奴才还以为见不到您了。”


    叶眠被小亭子这号丧的架势吓坏了,满脸通红:“你……你别这样,先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把小亭子哄走,没过一盏茶的时间,萨仁郡主又冲进来了。


    “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萨仁郡主连珠炮似的怒气冲冲道,“你进了帐篷之后,一下午都没出来,晚膳的时候我们让小亭子进去找你,结果发现你和九耀都不见了!我们四处找你,根本找不到,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派几个御林军走着回营地求助。”


    萨仁郡主喘了口气,喝了杯茶润嗓子:“幸亏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了叶将军,要不然我们估计要死在外面了,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叶眠支支吾吾地搪塞道:“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和九耀回来找救援。”


    “你们俩一起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就……飞回来的。”


    萨仁郡主震惊地看着叶眠,又看了看蹲在一旁没心没肺啄自己的羽毛的金雕。


    虽然叶眠身量不高,还很瘦,但金雕再厉害也载不动一个成人吧!


    萨仁郡主还想继续问,叶眠慌忙僵硬地转移话题:“对了,我记得你很了解中原文化?”


    萨仁郡主深深地看了叶眠一眼,终于好心地没有继续追问:“还凑合吧,怎么了?”


    “那在中原文化里,会不会管大臣叫妃子?”


    “啊?”萨仁郡主愣了愣,“大臣是皇上的臣子,妃子是皇上的妾室,这怎么可能混为一谈!就像正常人会把妻子和下属的称呼混着用吗?”


    叶眠脸色一变,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既然妃子是妃子,大臣是大臣,皇上又为什么会管他叫“妖妃”?


    好奇怪啊!


    他不能做萧厉的妻子!


    叶眠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过了好半天才轻轻问:“那皇上会管大臣叫,妖妃吗?”


    “啊,什么和什么啊!”萨仁郡主满脸莫名其妙,“这怎么可……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问我诗词里的比拟。”


    “比拟?”


    “就是以物喻人,古代很多诗人都会用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比如前朝的那些宫怨诗,诗人大多是不受重用的朝臣,他们会以女子失宠于丈夫来比喻自己的不受重用的困苦处境。”


    萨仁郡主面无表情地背诵着可汗给他请来的大儒教她的知识。


    “那大臣会用夫妻关系比喻自己和皇上的关系,皇上是不是也会用夫妻关系比喻自己和大臣的关系?”


    所以皇上才会在他不是很听话的时候说他是“妖妃”?


    萨仁郡主眉毛立时拧成了一团。


    这个问题超纲了!


    她先生没给她讲过啊!


    “我觉得,大概应该是吧。”


    叶眠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就说嘛,皇上怎么会把他当做妃子。


    毕竟,他只是一棵草呀。


    在长出第九片叶子之后,他就会回到招摇山修炼,而萧厉会继续留在皇宫,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际。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叶眠摇摇头,随手抱起九耀,假装给他整理羽毛:“没事,可能是最近没睡好。”


    萨仁郡主没当回事,瞟了一眼沙漏:“都快未时了,我得回去了,叶将军约我下午去赛马,我走了。”


    看着萨仁郡主风风火火跑出去,叶眠放下九耀,脸上的笑容满满淡了下去。


    来了人间几个月,才子佳人的话本看了一箩筐,他不再是那棵什么也不懂的含羞草了。


    萨仁郡主这个样子,八成是跟叶将军好上了。


    这原本是好事情,可叶眠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酸楚。


    他使劲揉了揉九耀的脑袋:“九耀,我突然有点难受,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金雕傻乎乎的转过脑袋,半天才嘎了一声。


    难受是什么?


    好吃吗?


    主人好像很久没给他吃好吃的粉末了。


    九耀用脑袋使劲蹭叶眠的手,坚硬的喙往含羞草衣襟里伸,试图找到拿瓶好吃的叶子粉。


    “九耀你干什么!”


    叶眠被金雕弄得手忙脚乱,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像太阳下的水汽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闹了一阵,叶眠决定出去吹吹风。


    他也没带伺候的太监,架着九耀径直出了帐篷。


    没走几步,叶眠忽然闻到了一阵浓浓的血腥味,九耀应该也闻到了,有些躁动地扑棱了几下翅膀。


    不会是又有刺客吧。


    经历了之前刺杀事件的页面格外警惕,冲九耀使了个眼色,九耀立时腾空而起,在天上盘旋了一圈,又飞回来,领着叶眠往正东方向走。


    没走多远,迎面碰上了一小队太监,抬着个木头板,上面赫然是一具尸首。


    尸体上连卷草席子也没盖,就那么袒露在外面,尸体的下半身全部被打烂了,紫红色的皮肉外翻,露出白色的骨头茬,两瓣屁股甚至变成了两个血窟窿。


    叶眠浑身僵硬,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走不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尸体的脸。


    居然是他认识的人。


    那个辣手摧花李德禄!


    叶眠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树干就吐了。


    运送尸体的太监显然没想到主子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小太监搬尸体的搬尸体,请罪的请罪,连景帝都被惊动了。


    一通兵荒马乱后,叶眠终于安安稳稳地被送回了御帐,九耀寸步不离地跟在叶眠身后,生怕自己主人出什么差错。


    萧厉给叶眠掖了掖被子,从后面搂着他,盛了一勺牛乳茶递到叶眠嘴边:“吓着了?”


    叶眠歪头把牛乳茶喝了,轻轻说:“有一点,李德禄怎么会死了,还死的那么惨。”


    九耀仰着脖子嘤嘤了两声,证明叶眠说的没错。


    萧厉挥手让苏承恩把金雕抱走,又给叶眠喂了两口牛乳茶:“李德禄,是朕下旨杖杀。”


    叶眠差点把嘴里的茶吐出来。


    “为什么?”


    “司正司查出,李德禄擅自往御马食槽里掺入砂石,御马误食,这才半路腹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报复吧,尚乘局的官员欺侮掖庭罪奴,李德禄想借刀杀人。”萧厉声音顿了顿,“朕下旨将他杖毙,你会不会怕朕?”


    虽说那些朝臣当着他的面,都是一色的溢美之词,但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议论他的。


    刻薄寡恩,残暴不仁,穷兵黩武,甚至说他克死了父母,是天煞孤星转世。


    别人怎么想他毫不在意,他只怕自己的小含羞草会怕他。


    “不会啊,你又不是随便杀的,是李德禄犯了错。”少年掰着手指头说,“李德禄害死了那么多马匹不说,还让我们在半路上出事,要不是带了九耀,恐怕三天三夜也走不回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李德禄罪有应得。”


    叶眠用了一个成语,很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一脸快夸我地表情。


    心中好像涌过了一阵热流,五脏六腑暖洋洋一片,格外熨帖。


    萧厉从后面搂住叶眠,吻了吻戴着月白色缣巾的额头:“眠眠真乖。”


    “唔……”


    叶眠的脸倏地红了一片。


    眠眠是他的小名,除了把他养大的迷谷爷爷和一些叔叔姨姨之外,也就知道那头坏狌狌偶尔会在逗他的时候这么叫。


    怪羞草的。


    嫩绿色的叶子悄然钻出了头顶,在缣巾下晃了晃。


    叶眠慌忙扶了扶缣巾。


    可不能让萧厉看见,要不然肯定又要弄个没完。


    然而,叶眠的小动作哪里能逃得过景帝的眼睛。他抓住叶眠的手:“怎么,眠眠的叶子又冒出来了?”


    “没……没有。”叶眠支支吾吾地说,眼睛盯着衣襟角,根本不敢跟萧厉对视。


    萧厉轻轻一扯,缣巾就散落在一边,乌黑的长发中,一抹嫩绿格外显眼。


    新长出来的叶子很小,软乎乎的,看着就很好欺负。


    “撒谎。”景帝给了含羞草一个爆栗,指尖已经触上了那抹嫩绿。


    “别……”


    随着新叶慢慢合拢,少年的身体也泛起了一层诱人的粉红。叶眠像猫儿般惊叫出声,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萧厉剑眉微扬:“难受?”


    “痒痒。”


    叶眠脚趾弯了弯,声音跟头顶的叶子一样软。


    萧厉扫了他一眼:“痒痒?是舒服才对吧。”


    “没有,不……唔……”


    景帝吻上了那双兀自辩解的淡粉色唇瓣。


    皇上怎么又开始吃他嘴巴了?


    唔,好奇怪。


    叶眠软绵绵靠在萧厉怀里,任由景帝施为,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回一定要把花蜜榨出来。


    皇上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雨露?


    明明就不是透明的,一点也不像雨露。


    凡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叶眠在心里咕哝了几句,挣扎着推开萧厉。


    萧厉眉头当时就皱起来了:“怎么,不愿意?”


    “没。”叶眠软乎乎地伏在景帝怀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盛满了真挚的渴望,“求万岁,赐雨露。”


    第27章 第 27 章 能不能贴贴呀,好想贴贴……


    萧厉搂着叶眠的手紧了紧, 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按捺着心中的火气:“朕知道你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乖, 再等等。”


    叶眠不依不饶,搂着萧厉的脖子用脸蹭他的胸口:“那还要等多长时间啊!”


    他不想继续秃头。


    “一点点, 就给我一点点好不好嘛。”


    少年软乎乎的声音像小猫爪子一样, 钩得萧厉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小东西就地正法。


    “莫闹。”萧厉揉了揉叶眠的脑袋,“乖, 把手给我。”


    *


    “别动,还没洗干净呢。”


    萧厉抓着叶眠的手, 按在铜盆里细细揉搓。


    叶眠的手被萧厉的大掌包着, 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充满灵气的花蜜被清水稀释。


    太浪费了。


    叶眠用指尖挠挠景帝的手心,可怜巴巴地问:“真的不能给我吗?”


    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满是纯澈的真挚, 萧厉觉得好不容易泄下去的火气又一次在心头聚拢。


    “乖,再等等。”萧厉吻了吻小含羞草的额头。


    又是再等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于是,叶眠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充满了氤氲灵气的铜盆被小太监端走。


    他的头发!


    叶眠气鼓鼓地瞪了萧厉一眼,赤着脚跑到铜镜前面,对着镜子照之前缺头发的地方。


    虽然头发茬还是短的很明显,但是比之前长了一截, 也茂盛了些, 几乎看不到什么赤裸的头皮了。


    叶眠晃了晃脑袋,把新叶子变出来, 轻轻摸了摸。


    确实是比之前大了一圈。


    这样下去,用不了一个月,他的叶子就能完全长出来。


    想到这, 叶眠又高兴起来,蹦跶着跑回去,没骨头一样靠在景帝身边,用脑袋使劲蹭了蹭萧厉的颈窝,还试图去亲萧厉的嘴角。


    好不容易静下心批折子的萧厉被小含羞草搅得心烦意乱,按住了那双作乱的手:“还说不是妖妃?你也想让朕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不是?”


    “才没有,我不是妖妃,要做贤内助。”


    这次叶眠并没对萧厉说他是妖妃表示出意外。


    萨仁郡主说过,这是以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嘛。


    他不仅能记得住知识,还能学以致用,以贤内助喻贤臣。


    他可真是一株聪明的草。


    叶眠说完,就挺了挺胸脯,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等待着萧厉夸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柿子放了三天,就要用瓜的眼睛来看。


    萧厉眼中生出几分笑意,揉揉叶眠的头发;“好,朕的贤妃,先去抄书,等朕把折子批完,陪你用晚膳。”


    叶眠乖乖从萧厉怀里退出来,坐到御案旁给他准备的小榻上。


    苏承恩奉上笔墨宣纸,叶眠往御案瞥了一眼,见萧厉正在专心批奏折,于是把腰上和田转心玉佩解下来塞进苏承恩手里,小声说:“公公,我不要《论语》,你给我换个话本来。”


    这个玉佩是和衣服一起从殿中省送来,小亭子说每季都会送来新的,所以送出去也不心疼。


    要是萧厉送他的那块春水秋山玉佩,他可就舍不得送给苏承恩了。


    借苏承恩八个胆子,也不敢收叶眠的玉佩,可还没等他拒绝,萧厉已经开口了。


    “看什么《话本》,连成语都能念错。”萧厉头也不抬,“苏承恩,不许给他换。”


    “奴才遵旨。”


    苏公公把玉佩推回去,给了叶眠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默默把《论语》放在小榻上。


    叶眠瞅瞅论语,又瞅瞅在奏折上笔走龙蛇的萧厉。


    妖奇!


    皇上明明都没看他,怎么连他跟苏公公说的话都能听到。


    叶眠嘟嘟嘴,不情不愿地翻开《论语》。


    “仔细抄,等会朕要考的,背不完《学而篇》,晚上吃素。”


    “啊!”


    叶眠的小脸当时就垮了,让他吃素还不如让他出去喝西北风。


    “啊什么,朕还没追究你贿赂太监的罪名呢。才进宫三个月,就学会这些歪风邪气了。”萧厉瞪了叶眠一眼,“快抄。”


    “哦。”


    叶眠没办法,只好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抄书,边抄边默背。


    虽然叶眠的字和萧厉的刚劲有力的行楷不能比,但是也比几个月前进步了不少。


    至少不是只会往纸上涂黑疙瘩了。


    如果问叶眠,凡间最无聊的事是什么,叶眠肯定会说抄书。


    什么之乎者也,像会飞的王八一样在他眼前飘,看着就要睡着了,还不如《千字文》,至少内容还有趣那么一丢丢。


    现在不仅要抄,还要背整整十六条,就算把他脑子榨出草汁也背不完啊!


    叶眠在心里唉声叹息,抄几个字就要往萧厉这边瞟一眼,眼神湿漉漉的,全是无声的祈求。


    看在烤羊腿手把肉和涮锅子的份儿上,能不能不背啊!


    他想和萧厉贴贴,想靠在萧厉怀里一边吸灵气一边看话本,还想被萧厉尝嘴巴。


    萧厉被过于黏糊的眼神弄得朱批都写错了好几个,无可奈何放下笔,挥手让身边的太监退下。


    “过来。”


    萧厉朝叶眠招招手,叶眠立刻扔掉毛笔,欢呼雀跃地跑过去,双手搂住萧厉的脖子,轻车熟路地地爬到他腿上坐好。


    “不想抄了,手好酸。”


    “你才写几个字就手酸?”


    萧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却还是握住叶眠的手,轻轻揉着,浑然不顾他自己已经写了上千字朱批。


    叶眠趁机得寸进尺:“能不能不抄了,我默读也能背下来。”


    萧厉狐疑地看着叶眠:“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叶眠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见萧厉没有反对,立刻跑回去拿起《论语》,又跑回萧厉身边,坐在脚踏上,靠着膝盖,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默读。


    萧厉严重闪过几分笑意,重新拿起笔,开始处理令人头疼的奏折。


    洪涝、干旱、蝗灾,还有卖官鬻爵的世家和空有才华无法施展的寒门学子,天灾人祸加在一起,桩桩件件都异常棘手。


    萧厉眉头紧皱,有条不紊地写着朱批,小山一样摞得老高的奏折慢慢变少,萧厉放下笔,略略活动了下酸胀的手腕,却觉得腿上似乎沉了些。


    他低头一看,叶眠不知何时靠在他腿上,睡得正香,那本论语也早就滚到了地毯上。


    萧厉无奈地笑了笑,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叶眠身上。


    算了,背书也不急在一时,大不了明日让叶眠多学些,补上就是了。


    *


    八月末,圣驾回銮。


    萧厉回朝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庄王行刺谋反的罪名。


    御史台呈上了庄王和豁里真部来往信函,上面明晃晃记录着庄王是如何赠与豁里真族长白银数十万两,请族长将狼王幼崽秘密放入景朝营帐,引诱野狼围攻御帐,好让庄王府的死士浑水摸鱼,刺杀景帝。


    庄王甚至还在信函中许诺,如果自己能当上景帝,会发兵支持豁里真族,好让族长推翻可汗,成为契丹各部的新王。


    庄王仓皇辩驳,然而叶锋那边又呈上一份铁证。


    刺杀景帝的刺客已经招认,他们是庄王府的死士,奉庄王之命刺杀皇上。


    萧厉大怒,着大理寺会同刑部、宗正寺详查此案,庄王还想强辩,却没想到,庭审当日,年仅十二岁的庄王幼子萧平将一把钥匙和一张图纸呈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不敢擅专,慌忙将此事禀报给了皇上,萧厉派御林军按照图纸搜查庄王府,果不其然搜出了一处密室,里面不仅暗藏军械,甚至还有一套龙袍。


    这下,庄王辩无可辩,只能俯首认罪。


    庄王这一认罪,又有不少朝臣或是为了自保,亦或是纯粹为了落井下石,纷纷上奏折检举庄王的罪名。


    因为罪名实在太多,三司会审整整持续了半个月,终于整理出了庄王的十八条罪状,包括大逆不道,刺杀圣主,勾连世家卖官鬻题,收受贿赂等等,桩桩件件都是万剐凌迟诛九族的罪名,甚至还有好几个世家受了牵连。


    当然,作为皇族,诛九族是不可能的,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宗正寺正卿一点都不敢包庇,揣度着圣意,拟了个庄王腰斩,庄王府上下从玉碟除名,终身圈进宗正寺的刑罚。


    但这次,萧厉却一反常态,当着满朝文武道:“若是按大景律法,大理寺呈上的罪名倒也适当,但庄王毕竟是朕之皇叔,纵然犯下大过,朕亦不忍夺其性命。依朕意,褫夺亲王之位,幽禁宗正寺,至于庄王府其余亲眷,对庄王谋逆并不知情,禁足王府,闭门思过也便是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向来杀伐决断的圣主怎么就改了性,但还是跪下歌功颂德,说些吾皇英明,圣上仁慈之类歌功颂德的话。


    庄王一案总算了结,就在庄王被革除王位的第三日,王府传来消息,庄王妃有愧圣恩,自缢身亡。又过三日,庄王世子萧煜暴毙。


    幼子萧平悲痛欲绝,在嫡母和兄长棺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数次昏厥。圣上感其孝道仁义,破格允许萧平继承庄王爵位,是为庄郡王。


    *


    于是,等到萧厉终于处理完庄王一案,能略松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陪叶眠好好吃一顿饭了。


    于是萧厉立刻下旨,让苏承恩把叶眠接过来,又吩咐小太监加炭盆,往香炉里添水。


    他查过文献,含羞草喜欢湿热的环境,现在已经快入冬了,御书房不暖和,别冻着叶眠。


    一时间,御书房里竟如同过年一样热闹。


    等叶眠被接过来的时候,御书房已经又暖和又湿润,还带着沁人心脾的青草香味。


    少年身上披着狐皮大氅,领口是一圈上好的雪白狐狸毛,越发衬出叶眠干净出尘的气质。


    萧厉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由着叶眠歪歪扭扭地行了礼,挥手让苏承恩带着太监下去,又冲叶眠伸出手。


    “来,让朕看看,好像瘦了些。”


    叶眠并没理他,两脚一蹬脱了鞋子,挑了个离萧厉最远的地方坐下,气鼓鼓看着萧厉:“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说你都几天没理我了。”


    叶眠一边说一边掏出算盘,用才学会没多久的口诀噼里啪啦一通算:“都三十五天了!”


    这三十五天,他几乎回到了几个月前,每天只能趁萧厉上朝和会见朝臣的时候,变成草远远地吸些灵气。


    甚至还不如以前,毕竟那个时候他想去哪去哪,现在变成含羞草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小亭子就要四处找他。


    没有灵气,还要维持新长出来的叶子正常生长,消耗妖力过度,可不是瘦了吗。


    萧厉轻轻笑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怠慢了眠眠,倒是朕的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到自己瘦了,皇上居然还很高兴?


    坏人!


    叶眠狠狠瞪了萧厉一眼,别过头不理他。


    萧厉也不生气,冲苏承恩使个眼色,苏承恩便端上来一个红木托盘,放在叶眠身边。


    “昭卿,这可是万岁精挑细选出来的衣裳,您瞧瞧?”


    什么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才不信。


    话本子上都写了,男儿口是幽冥道,半句真时万句虚。


    叶眠气哼哼地瞥了一眼,眼神却立时黏在了托盘上。


    这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衣裳,金灿灿的头冠上刻着精美的日月花纹,水蓝色织锦面料上,是异常繁复绮丽的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


    真的很漂亮!


    叶眠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衣服:“这是哪来的?”


    萧厉摆摆手让苏承恩下去:“波斯进贡的,眠眠若是喜欢,朕便赏给你。”


    叶眠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又立时止住了,嘀嘀咕咕地说:“才不要,一件衣裳就想贿赂我?”


    萧厉眼神带着自己都没觉察的宠溺,揉了揉叶眠裹着幞头的脑袋:“朕这几日确有正事。”


    看着叶眠眼睛里的狐疑,萧厉无奈地笑了笑:“秋狩时刺杀朕的刺客还记得吗?朕这个月都是在处理这件事。”


    叶眠脸色一下就变了:“当然记得,你快说说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给我的叶子报仇。”


    萧厉于是搂着叶眠坐下,细细把庄王案讲述了一遍,从三司会审,到最终的惩处结果。


    叶眠下意识地揉搓着萧厉手指的薄茧:“所以你为什么没有杀掉庄王?”


    别说是刺杀皇上,就是随便杀个平民,也是要抵命的。


    萧厉眼中少见地闪过几分苍凉。


    若是没有遇见叶眠,他定然是要将庄王万剐凌迟的,但现在他有了小含羞草。


    弑母夺权,暴虐残忍、刚愎自用……


    甚至有人说,自从他继位以来,旱灾洪灾蝗灾不断,就是上天在警示,他萧厉并非明主。


    他可以不管史书如何评论,但叶眠不行。


    他是要让叶眠做他的皇后的。


    他的罪名已经足够多,不能再加上弑杀亲叔,不仁不悌这一条了。


    但是这些,并没必要让叶眠知道。


    于是萧厉只说:“褫夺爵位,幽禁宗正寺,终身不得出,对庄王来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也对哦,还是你想的周到。”叶眠又忍不住问,“还有个问题,萧平不是庄王的儿子吗?他为什么会配合你检举庄王啊?”


    萧厉冷笑了两声:“萧平是庄王的幼子不假,但他生在七月半。”


    “七月半,我知道,就是你们凡人的鬼节。”


    其实凡间并没有很多鬼,绝大部分人死后都会立刻转世投胎,只有少部分心中存有执念的鬼,才会千方百计躲避鬼差的抓捕,留在凡间,试图留住那最后一点念想,直到最后一丝魂魄消散在天地间。


    除了极少数邪修厉鬼,绝大多数鬼都很虚弱,更不可能给人造成什么伤害。


    所谓的鬼节,不过是凡人的想象而已。


    “庄王觉得晦气,便将萧平和他的侧妃生母挪到偏院,说是静养,实则就是流放。庄王妃又趁机刁难,他们母子便越发难熬,甚至缺衣少食。终于,在萧平六岁那年,他的生母重病,庄王妃不肯请大夫,他的母亲便活活病死了。”


    叶眠愤怒地眉头紧紧皱着:“这庄王也太荒唐了,出生日期哪里是人能决定的,什么不祥之兆,我看他才是那个不详的人。”


    叶眠骂了一通还不解气,小声嘟囔:“要我看,庄王比先皇更有病。”


    先皇只能说是人坏,这个庄王不仅坏,而且蠢。


    “放肆。”萧厉用掸灰的力度拍了下叶眠的脑袋,“莫要浑说,当心被人抓到把柄。”


    叶眠讨好地笑笑:“我知道,我就只跟你说。”


    “三年后,一次宫宴,庄王世子生病,他不得已带了萧平赴宴。萧平也是个敢拼命的,趁着宴席溜出来找到朕,求朕为他报仇。”


    叶眠眼神一亮:“怪不得萧平会把密室的钥匙和地图呈给大理寺,坐实了庄王反叛的证据。所以那个庄王妃也不是自缢的了?”


    萧厉揉了揉叶眠的脑袋:“你说的不错,萧平也着实可怜。”


    四年前,他从萧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同意萧平的请求。


    否则,以隐卫的本事,查出密室所在也是早晚的事,不过多花些时间。


    萧厉把托盘往叶眠手边推了推:“现在可以收下衣服了吧?”


    叶眠轻轻哼了一声,猫儿一样骄矜地扬了扬下巴:“那好吧。”


    萧厉笑着戳戳叶眠的额头,训道:“你自己看看,阖宫上下,还有哪个像你一样胆大。”


    叶眠根本不怕,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地把衣裳放在身前比划:“我能穿上试试嘛?”


    见萧厉颔首,叶眠就兴冲冲钻进屏风后面。


    托盘上的装扮很全,不仅有金冠、衣裳,还有配套的手链脚环,甚至还有一顶浅金色的假发。


    叶眠从头到脚穿戴整齐,蹦蹦跳跳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在萧厉面前转个圈。


    “好不好看?”


    手链和脚链上的蓝色碎宝石随着叶眠的步子叮叮当当地响。


    叶眠原本就生的白净,一双大眼睛像葡萄一样,睫毛浓密纤长微微卷曲,配上金色的假发,到真有点像波斯来的少年。


    萧厉眸子暗了暗,声音微哑:“好看,眠眠很好看,苏承恩,把画师叫过来。”


    叶眠歪了歪脑袋:“叫画师做什么?”


    “给你画像。”


    画像啊。


    叶眠眼珠转了转,冲到门外,两指合拢吹了个口哨。


    不多时,一只巨大的金雕展翅飞来,稳稳降落在叶眠肩上。


    萧厉眉头微皱:“你把它弄过来做什么?”


    “不是要画像吗?当然要带上九耀了。”叶眠揉着金雕的脑袋,“你不要看不起他,九耀的修为长进的很快,前几日刚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学着化形了。”


    萧厉狐疑地看着金雕:“就这个畜……它,能说话?”


    “当然了。”叶眠揉了揉九耀的脖颈,柔声说,“乖,给皇上展示一个。”


    九耀脖子一昂,身上的羽毛扑棱棱炸开,尖利的喙长得老大,半天挤出一句:“爹……爹爹!”


    叶眠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怎么样,我们说的好不好?”


    萧厉被一草一雕弄得脑门子突突:“荒唐,他这是在叫谁?”


    “我呀,我把他救下来,还养到这么大,难道不是他爹爹吗?”


    萧厉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斥道:“你要是它爹爹,朕是什么?”


    “啊?”


    叶眠迷茫地眨眨眼睛。


    不是在说他和九耀吗?


    有萧厉什么事啊?


    难不成,萧厉也想做九耀的爹爹?


    虽然皇上平日并不怎么陪九耀玩,但金雕的名字是萧厉取的,平常吃的牛肉羊肉也都是皇上给的,这么算起来,皇上也算九耀的衣食父母了。


    叫声爹爹,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叶眠抱着九耀转了个身,揉揉金雕的脖子:“乖,再叫一次。”


    伴随着一声“爹爹”,叶眠冲萧厉笑道:“皇上,九耀也在喊你爹爹呢。”


    “混说,哪个是他爹爹?”


    萧厉训斥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哦,我知道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应该叫你父皇的?”叶眠苦恼地嘟嘟嘴,“但是这个词太难了,九耀估计还得学好一阵才能学会呢。”


    父皇,爹爹?


    若是他和眠眠有了皇子,应该也会这般称呼他们吧?


    萧厉看着叶眠怀里的金雕,眼中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慈爱。


    若是金雕真的能化成人形,倒也算是弥补了眠眠无法诞育子嗣的遗憾。


    “万岁,姜画师求见。”


    “让他进来。”


    姜画师跟着苏承恩走进御书房,跪下行礼:“微臣参见万岁。”


    叶眠看见生人,有些害羞地扯了扯皇上的袖子。


    萧厉拍了拍叶眠,温声哄道:“没事,是画师,来给咱们画像的。”


    叶眠立刻来了精神,抱着九耀正襟危坐在萧厉身边:“这样可以吗?”


    姜画师比划了一下:“昭卿可以再自然一些?不必如此严肃。”


    “啊,怎么自然啊。”


    叶眠摆了好几个坐姿,怎么都不对劲,在旁边伺候的苏承恩忽然灵光一闪:“万岁,昭卿,姜画师,奴才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不如万岁和昭卿就当画师不在,平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画师若看到哪个场景好,便画下来,或许会自然些?”


    不等萧厉说话,叶眠已经激动地拍了拍巴掌:“这个注意好,摆姿势总摆不好。那要不就看话本子吧?”


    他拿了个话本塞到萧厉手里,自己也爬上炕,歪在萧厉身边,跟他一起看画本。


    秋日下午的暖阳顺着窗棂纸照进来,正打在叶眠身上。


    君主闲适地盘腿坐在榻上,阅读典籍,异域来的少年乘着日光而来,猫儿一样眨着一双大大眼睛,好奇地凑过去看君主手里的书本。


    明明是很纤弱的少年,怀中却抱了一只猛禽,给画面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反差。


    姜画师顿时灵感如泉涌,歘歘几笔就勾勒出了大致的图样。


    *


    萧厉陪着叶眠看了一下午画本,直到夕阳西斜,画师完成了草稿才算完。


    晚膳过后,萧厉原本打算批一会儿折子,但叶眠赖在御书房不肯走,他也不打扰萧厉,就坐在小踏上,一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萧厉。


    心尖尖上的少年就坐在旁边,满脸都是“能不能贴贴呀,好想贴贴呀”……


    萧厉感觉这折子是半点批不下去了。


    他骤然把毛笔拍在桌上,大步走向叶眠,拖着屁股把少年抱在怀里:“叶眠,你到底是含羞草还是糯米成精?”


    叶眠根本没听萧厉在说什么,他欢呼雀跃地搂住帝王的脖子:“你批完奏折了?那我们去床上吧。”


    “困了?”


    “不困。”少年一脸真诚,“不要睡觉,想要你尝尝我的嘴巴,摸摸我,唔,还有……”


    看着含羞草的视线就要往不敢看的地方瞟,萧厉慌忙腾出一只手,堵住了少年什么都敢说的嘴。


    “放肆,不准乱说。”


    少年被捂着嘴依然不老实,两条腿乱蹬:“唔,放开唔!”


    萧厉把少年放在床上,三下五除二扒了外衣,用被子裹成了个大号的春卷。


    “唔……”叶眠被裹得手脚都动不了,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气哼哼瞪着萧厉。


    蛮不讲理!


    暴君!


    萧厉好像看不见叶眠控诉的小眼神,自顾自换上寝衣,躺在叶眠身边,拍了拍大号的春卷:“老实睡觉。”


    叶眠继续瞪。


    讨厌,太讨厌了!


    明明有那么多雨露,分他一点怎么了!


    都一个多月没见了,他的灵气都快耗完了!


    还逗生气了?


    萧厉看着愤怒的小草,伸手揉了揉气鼓鼓的腮帮子。


    叶眠手脚不能动,脑袋却还能动,歪头狠狠一口咬住了萧厉的手指。


    “嘶……”萧厉把手抽出来,看着上面那排由白转红的牙印,“你是属小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叶眠继续瞪着他。


    萧厉不慌不忙地说:“除了你今天戴的之外,波斯还进贡了不少首饰,朕原打算都送去蓬莱苑的,现在看,还是赏给大臣吧。”


    “不要,不行!”


    叶眠挣扎着往上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含住萧厉的手指,细细舔舐:“不能给别人,都给我。”


    软乎乎的唇舌在手指间流量,萧厉呼吸蓦地一滞,眼神瞬间晦暗了几分。


    他抽出手指,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勉强压下心头燃烧的火焰。


    “睡觉。”


    叶眠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厉的表情。


    怎么变得更凶了。


    不就是咬了一口嘛,真小气。


    他没吸到灵气,都还没生气呢。


    可波斯的珠宝确实很漂亮,米粒大小的宝石被细细的金链子穿在一起,泛着耀眼的光芒,走起路来会叮叮当当的向,特别有意思。


    看在手链的份儿上,他就大草有大量,再哄哄萧厉吧。


    于是,萧厉刚躺下,就感觉大号的春卷往自己身边拱了拱,紧接着手边就出现了一片嫩绿的叶子。


    “别气了嘛,叶子给你摸。等我明年春天开花了,花也给你摸。我看你们人族不是喜欢喝花蜜吗?我的花应该也有的,到时候都给你喝。”叶眠眨着一双大眼睛,很真诚地看着萧厉,“我都不要你的,还给你喝我的,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厉顿时觉得,之前的清心咒都白背了。


    他狠狠把春卷搂在怀里,凶道:“食不言,寝不语。”


    叶眠还想说什么,萧厉抢先道:“再说话,波斯首饰就没有了。”


    含羞草顿时着急了,嘴巴和眼睛都闭得紧紧的,一副“我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萧厉终于松了口气,默默消化被小含羞草惹出来的火气。


    册封皇后的事,真的一天都不能等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臣叶锋参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


    萧厉摆摆手,脸上难得地带出了几分笑容:“卿路途辛苦, 朕记得叶将军喜欢红茶,特地让苏承恩准备了, 爱卿尝尝, 朕宫里的红茶味道如何?”


    叶锋原是寒门出身,随其父叶仁青在军中效力, 虽有才干,奈何世家弄权, 饶是父子武艺高强, 功勋卓著,带领部下打了好几场硬仗,也一直只是小小的校尉。


    萧厉亲政后, 御驾亲征,发现了叶家父子是人才,遂力排众议,破格封叶仁青为云麾将军,率兵抵御契丹侵袭。


    叶家父子也确实没让萧厉失望,不仅击退了契丹的攻击,还直入契丹腹地, 将契丹骑兵打得连连败退, 叶仁青在军中的威望逐渐超过了世家,军阶也累晋至骠骑将军。


    萧厉当机立断, 加封叶仁青为兵马元帅,征北大将军,统领景朝六十万兵马。


    在萧厉的支持下, 叶仁青一鼓作气将契丹彻底击溃,可汗手下的几名大将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可汗不得已,和景朝签订了和平盟约,这才有了景朝这几年的太平治世。


    这几年,叶仁青岁数大了,从前线退下来,叶锋接替其父的位置,镇守景朝和契丹的边境。


    “凉州那边没什么异动吧?”


    叶锋哧地一笑:“万岁之前在围场遇刺,可汗自知理亏,哪里还敢闹事,臣听说,可汗亲自处理了豁里真族长,一家十几口,男的处死,女的发卖为女奴。”


    “这也多亏了子恒镇守凉州,契丹才不敢造次。北地郡新进贡了几十匹羊羔,爱卿中午留下用个便饭再走。”


    “臣多谢皇上。”叶锋行个常礼,又揶揄道,“这么好的羊肉,皇上也舍得请微臣吃?要不皇上还是先说宣召微臣来有什么吩咐吧,要不臣可吃不踏实。”


    叶锋和萧厉是战场上同生共死的交情,是萧厉嫡系中的嫡系,也是朝臣里为数不多不那么怕萧厉的。


    萧厉也不着恼,冲侍立在身后的苏承恩笑道:“满朝文武,也就他叶子恒敢跟朕这么说话了。”


    苏承恩识趣地接话:“万岁和叶将军君圣臣贤,这可是咱们景朝百姓的造化,就连奴才也跟着沾光呢。”


    “少拍马屁,还不去御膳房盯着。”


    “奴才遵旨。”


    苏承恩往外走,叶锋还忍不住叮嘱一句:“苏公公,小羊羔要清蒸,莫要红烧了。”


    苏总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前朝一个叶锋,后宫里还有个叶眠。


    都是祖宗啊。


    他看着景朝是快姓了叶了。


    *


    萧厉呷了口茶:“爱卿,朕这次召你进京,一是问问凉州的情况,二是过几日叶元帅五十大寿,你也好给元帅拜寿,三来,朕还有件私事找你商量。”


    “皇上有事尽管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锋说着喝了口茶,满脸坚毅地等待萧厉吩咐。


    “朕闻叶将军之弟,年方二九,幼习礼训,柔嘉顺则,着册封为皇后,正位中宫,以承宗庙。”


    萧厉的话好像当头一棒,砸得叶锋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怎么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个弟弟?


    还年方二九,幼习礼训?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再者说了,景朝虽然尚男风,先皇后宫也有不少男妃,但从来没有立过男后。


    就算他有个弟弟,也承不了宗庙啊!


    叶锋手忙脚乱地擦着身上的茶叶:“皇上,您记错了吧,臣没有弟弟啊。”


    萧厉眼含深意:“谁说的,现在没有,但说不准过几天就有了。”


    *


    半个时辰后。


    “您的意思是,让昭卿认我爹做父亲,然后从元帅府出嫁?”


    “正是。”萧厉微微一笑,“将军如此机敏聪慧,朕心甚慰。”


    我可去他娘的机敏聪慧。


    叶锋在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先不说收义子这种事他根本做不了主,单说皇上要立男后,说出去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虽然近几年他一直镇守凉州,甚少回京都,但他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世家盯着后位。


    皇上不立后也就罢了,若是立个男后,还是从他们叶家嫁出去的,叶锋都不敢想,那些世家会不会合起伙来把他们父子给生吞了。


    铁塔般的将军被萧厉整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吭哧了半天,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跪:“皇上,您要是看我们叶家不顺眼就直说,别把臣父子往火坑里推啊!”


    萧厉板着脸,使了三分劲拍了下桌子:“放肆。”


    “臣知罪,罪该万死。”


    叶锋跪在地上,虽然说了请罪的话,但依旧梗着脖子,满脸都是不服气。


    萧厉放缓了口气:“朕知道你的顾虑,世家想要这个皇后之位,朕偏偏不给他们,哪个要是敢有意见,直接让他来找朕。至于绵延后嗣,只要皇位有人继承,朕生不生子,又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叶锋愣愣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帝王。


    他还记得,七年前,皇上在御帐里,也是这么坚定地力排众议,罢免了军中不少世家子弟,并将他父亲立为三军统帅。


    若没有皇上,他们父子恐怕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叶锋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咬咬牙:“只要臣的父亲同意,叶昭卿往后就是臣的亲弟弟,哪个大臣敢有异议,先问过臣手里的双枪答不答应。”


    “好,朕要的就是爱卿的这股豪气。”萧厉转过御案,亲自把叶锋扶起来,“不过这件事,朕还没和叶元帅讲,劳烦子恒回去,跟叶帅说一声。”


    刚站起来的叶锋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


    “您……您没跟我爹说啊!”


    这不是给他埋雷呢嘛?


    就他爹那个性子,干艮倔,认准了的事八匹马都拽不回来,这种帮着皇上小情人作假身世的事,想想也不可能答应啊。


    叶锋蹭蹭蹭往后倒退三步,又跪下了:“皇上,您就饶了臣吧,您这不是打算让臣回去挨家法嘛?”


    萧厉不慌不忙,背着手走回榻上坐下:“当真没办法?”


    叶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真的没办法。”


    “既然如此,那子恒与萨仁郡主的事,朕也只好当做不知道了。”


    叶锋小麦色的脸蹭地红了,瓮声瓮气地说:“皇上,您……您怎么知道的?”


    景帝扫了叶锋一眼:“前几日可汗上折子,想让萨仁郡主与景朝和亲,不拘哪个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由朕安排,朕原本想给你指婚,现在看来,还是安阳侯世子更合适。”


    叶锋一听就急了:“那个郑泽恩根本就不是好人,姨太太娶了七八个,听说还养了外室,您这不是把郡主往火坑里推吗?”


    萧厉淡淡地扫了一眼叶锋:“说完了?”


    “微臣失礼了。”叶锋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他顿了顿,咬咬牙道,“臣愿意劝说家父,收叶昭卿为义子,还望陛下成全臣和郡主。”


    萧厉面色稍霁:“子恒与郡主两情相悦,朕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正说着,苏承恩小碎步走进来:“万岁,午膳已经备好了。”


    “那就传膳吧。”萧厉心情颇佳,揽着叶锋的肩膀,“子恒也尝尝北地郡的羊羔,鲜不鲜美。”


    叶锋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鲜嫩的清蒸羊羔肉,半点食欲都没有。


    萧厉明知故问:“子恒怎么不动筷子,莫不是羊肉不合口味?”


    叶锋恨恨地舔了舔犬牙。


    吃,反正父亲那的打是躲不过去了。


    不吃他更赔了。


    于是叶锋抓起筷子,一通风卷残云,带着一肚子气和羊羔肉回了将军府。


    *


    回纥进贡的羊羔,自然少不了蓬莱苑。


    傍晚,萧厉驾临蓬莱苑的时候,叶眠正捧着羊排吃得高兴,一边吃一边把生肉投喂给九耀。


    萧厉也没让人通传,径直走进来,叶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皇上!”


    他放下羊排,噔噔噔跑下来冲到萧厉面前,就要搂萧厉的脖子。


    “小心摔着。”


    萧厉扶了一把叶眠,拿出手帕,细细擦拭叶眠手上的油渍:“怎么不让奴才给你把骨头去了。”


    “那样没意思,羊排就得抱着啃才香。”


    “歪理。”


    萧厉训了叶眠一句,却没提让太监来伺候的话,只是叫苏承恩准备好净手的热汤和胰子。


    九耀看见萧厉,眨了眨睿智的大眼睛,用小烟嗓字正腔圆地喊道:“父皇!”


    叶眠笑了:“你看,九耀吐字多标准,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和咱们交流了。”


    萧厉轻轻咳嗽了一声,板着脸:“什么父皇,莫要乱叫。”


    但是上翘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叶眠啃羊排,萧厉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不时用银箸夹一块生肉喂给九耀。


    他忽然问:“眠眠,你想做皇后吗?”


    叶眠握着羊排的手一松,九耀瞅准时机双翅一展,嘎的一声扑腾过来,尖利的喙稳准狠地叼住羊排,两只爪子抱着大啃特啃。


    萧厉:“……他能吃熟食吗?”


    “应该能吧,你看我是草,不也啃羊排。”叶眠揉揉九耀的脑袋,“你刚刚说的皇后,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俩不是纯正的君臣情谊吗?


    萧厉来蓬莱苑,原本是想把立后的事告诉叶眠的。


    可被九耀打断了一次,他又有些犹豫了。


    虽说立后的旨意已经下了,但立后大典的日子还没定,叶眠也没正式拜过叶元帅,更何况年下正是多事之秋,前朝暗流涌动,若是再出了什么变故,反倒让小含羞草白白高兴了一场。


    还是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和叶眠说。


    萧厉压了压心中像一簇簇花般绽放的喜悦:“没什么,朕让苏承恩带了你喜欢的莲花酥和奶茶来。”


    一听有吃的,叶眠立刻就不再纠结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迅速解决掉一大盆羊排,灌了两口奶茶溜溜缝,又一刻不停地去拿莲花酥。


    叶眠看起来嘴巴小,但很能装,巴掌大的莲花酥一口就能塞进去,撑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慢些吃,小心噎着。”


    萧厉看着叶眠吃了三五块点心,怕他积食,就不准再吃了。


    小太监奉上净手的热汤,叶眠任由萧厉抓着他的手细细搓洗,边低头向萧厉炫耀他新长出来的头发。


    萧厉用毛巾把手上的水擦干,扒开叶眠的头发仔细看了看。


    “不错,看着还比之前多了些头发。”


    “那当然了,我感觉我快要长出第九片叶子了。”


    叶眠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旋即又有些失落。


    等长出第九片叶子的时候,他就要回招摇山修炼了。


    这一去,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再来人间。


    他有点舍不得萧厉。


    叶眠有些难过地抿了抿嘴唇,双手搂住萧厉的脖子,小脸靠在热乎乎硬邦邦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萧厉点点叶眠的额头:“做什么腻腻歪歪的。”


    叶眠像小猫一样哼了两声,把脸埋在萧厉,半天才说:“困了,去睡觉吧。”


    萧厉无声笑笑,抱着小含羞草进了寝室。


    一夜好眠。


    *


    叶锋拼着强挨了一顿家法,终于说动叶元帅同意将叶眠收作义子。


    萧厉当即下旨,册封武安侯叶仁青之次子为皇后,着礼部行挑选良辰吉日,行立后之礼。


    旨意一出,朝野震动。


    自从萧厉亲政后,不是没有大臣提过立后之事,折子一封一封递上去,都被萧厉以“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为由打回来了。


    这几年,萧厉的帝位越坐越稳,开始着手处理世族,世家哥哥人心惶惶,只想着把女儿送进后宫,抱住家族的荣耀富贵。


    谁想到,皇上竟突然下了立后的旨意,新后是寒门出身不说,竟还是个男子。


    叶仁青战功赫赫,是皇上亲封的武安侯,长子更是镇守凉州,手握重兵,世族没法那新后的身份说事,就一窝蜂地攻击新后是性别。


    什么男子无法为皇室开枝散叶,男子为后有违伦理纲常,折子雪片一样送到御书房,甚至还有不少三朝老臣在宫门长跪不起,求皇上收回成命。


    苏承恩小心翼翼地走进御书房:“皇上,卫国公已经跪晕过去了,您看?”


    萧厉冷笑一声:“又不是朕让他们跪的,晕过去就找太医。”


    苏承恩满脸为难:“万岁,这卫国公毕竟上了年岁,又是三朝老臣,还是太妃之父……而且外面飘了雪花,不止卫国公,不少大臣都跪不住了。”


    萧厉扬手推翻了桌上摞得小山一样的折子:“荒唐!苏承恩,摆架含元殿,朕倒要看看,这帮人是要造反不成!”


    *


    “求皇上收回立后圣旨。”


    刚刚苏醒的卫国公颤颤巍巍从耳房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龙撵前。他身后的大臣也一齐扣头不止,一副萧厉不收回圣旨,他们就以死相逼的架势。


    萧厉缓缓从轿子里走下来,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臣,深不见底的凤眸中浮现出一层凛冽的寒意。


    “朕却不知,朕的后宫,竟是由诸位做主?”


    几名三朝元老没想到萧厉一上来就如此不留余地,慌忙说着“不敢”“臣等惶恐”之类的话。


    “既然如此,就回府去吧,再要纠缠,休怪朕治你们一个扰乱宫廷的罪名。”


    三朝元老面面相觑。


    他们冒着风雪跪了这么长时间,要是现在回去,可不是前功尽弃了?


    最后,还是卫国公往前跪了半步:“皇上,立后兹事体大,臣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啊!”


    “江山社稷?那依卫国公之间,朕应该立谁为后?”


    “世家大族那么德言容功俱佳的女子,任皇上挑选。”


    “朕看你是想举荐自己的嫡孙女吧。”萧厉面色发沉,声音带着怒火,“尔等的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朕看你们巴不得把自家女儿送进宫,再生上十个八个皇子皇女才算踏实!”


    几位族长诺诺连声。


    “卫国公,安国公,定国侯……”萧厉一边踱步,一边把几位老臣的爵位挨个说了一遍,“诸位的祖上都是景朝的开国元勋,太祖才会封了这些公爵侯爵。可你们现在看看,族中子弟有几个顶用的,成日里想着与皇室联姻维持荣华富贵,你们不觉得愧对自己的祖宗吗。”


    萧厉越骂声音越高:“朕的朝廷不要顶着勋贵名号的草包废物,若是想维持家族的荣耀,便好生教育族中子弟,科举中个状元探花,自然光耀门楣。若是没本事,就守着爵位安生过日子。如果再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休怪朕不念旧情。”


    饶是已是数九寒冬,几位老臣依然出了一身白毛汗。


    虽然萧厉没有明说,但他们不是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再作妖,皇上就要动他们的爵位了。


    萧厉亲政这些年,不仅兵权由叶家父子掌握,而且每年都开科举,鼓励寒门学子入仕,世家的权势被削弱了不少,早就不复前朝的荣耀,是万万不敢和皇上顶着来的。


    所有劝谏的折子被留中不发,去宫门口的跪着的大臣也都被灰溜溜赶了回来。


    几个世家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不再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地反对皇帝立男后,甚至卫国公还在朝堂上公开表示,叶元帅击退契丹,劳苦功高,册封叶家二公子为后,也是应该的。


    几个闹得最厉害的老臣都不发话了,其他跟着起哄的臣子自然更不会坚持,就这样,立后的旨意顺顺当当发下去,礼部接旨后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


    前朝因为立后的事闹得一片混乱,蓬莱苑却一副岁月静好。


    烧得正旺的炭火和地龙让蓬莱殿温暖如春,小含羞草裹着狐皮毯子,斜斜靠在榻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拿起炕桌上白瓷碗盛的牛乳燕窝茶,用镶着粉宝石的水晶勺搅了搅,端着碗咚咚咚,一口气全喝了。


    刚从门口进来的小亭子:……


    昭卿您到是稍微矜持点呢?


    “昭卿,皇上说今天让您把论语再往后抄十页,还有珠算题,也不能落下。”


    叶眠的小脸当即就垮了。


    这么美好的下午,说什么抄书珠算啊。


    晦气!


    萧厉这些天又不知道在忙什么,都好几天没来蓬莱苑了,居然还记着让他做功课。


    烦!


    叶眠抓狂地挠了挠头,挣扎着抄了两行字,实在受不了了,把毛笔往桌上一扔。


    不抄了,出去玩。


    他抓起貂皮斗篷,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捧着手炉,准备去御花园的小亭子里煮奶茶吃点心。


    刚出宫门,就见几个小太监正往宫廊两侧挂红灯笼,还有一队一队的宫女太监捧着系了大红绸子的礼盒,穿梭而过,步子很快,看起来挺着急的。


    叶眠好奇地问小亭子:“宫里怎么这么热闹啊,是要过年了吗?”


    他在话本子里看了,人间有过年的习俗,除夕晚上要吃年夜饭,包饺子,放鞭炮,还要守岁。


    听着就有意思。


    他还没见过鞭炮呢。


    叶眠掰着手指头数:“可是这才腊月初,现在就过年,是不是早了些?”


    小亭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道:“昭卿,这不是在准备过年。”


    “那为什么这么多灯笼,还有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呀?”


    “昭卿,他们……他们是在准备立后典礼。”


    萧厉要册立新后的事,后宫已经传遍了,只不过叶眠不怎么出门,身边除了小亭子之外也没有其他伺候的人,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


    “立后?”叶眠愣了愣,半晌才轻轻说,“皇上要娶皇后了吗?”


    “正是。”小亭子强做出一副笑容,“昭卿,您……您要想开些。”


    叶眠几乎没听见小亭子在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过话本,皇帝成年了就要娶皇后,还会和皇后一起睡觉。


    萧厉也是皇帝,而且都很多岁了,娶皇后也是正常的。


    可惜自己以后不能抱着他睡觉了。


    叶眠咬了咬嘴唇,就觉得心里好像被堵住了,酸酸涨涨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好奇怪。


    明明萧厉娶皇后跟他没什么关系,可他为什么会有点难受呢?


    他做了个深呼吸,揉了揉同样有些酸胀的眼睛,勉强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你知道皇上要娶谁做皇后吗?”


    小亭子低着头:“听说是叶元帅家的二公子。”


    “哦,好,挺好的。”


    他看画本子里,皇后也都是出身名门。


    元帅家的公子么,和萧厉挺配的。


    “昭卿,咱们还去御花园吗?”


    叶眠摇摇头:“不去了吧,我有点累了,回去吧。”


    回到蓬莱苑,叶眠把准备在御花园吃的点心拿出来,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明明是他最喜欢的荷花酥,却有些吃不出来滋味,只觉得噎得慌。


    叶眠僵硬地吃完一整盘荷花酥,又喝了一整杯奶茶,慢慢走到床边躺下。


    虽然还是很难受,但是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吧?


    他以前在招摇山的时候,遇到烦心事都是这么过的。


    叶眠把自己埋在锦被里,昏昏沉沉睡过去,连晚饭都没吃,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脑袋还是木木的,胸口的那股难受劲儿却已经先一步溢了出来。


    这次睡觉怎么没管用呢?


    还没等叶眠想明白,他忽然感觉身上一阵燥热,像烧起来了一样难受,伸手去够床头的水,猛灌了几大口也没压下这股莫名的燥热。


    他难受得在床上来回翻滚,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股热流逐渐汇集在小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下一刻,小含羞草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一片崭新的叶子从发间钻了出来。


    叶眠懵懵地从床上坐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长出了第九片叶子。


    萧厉的失眠早就治好了,等他娶了皇后,就更不需要自己了。


    更何况第九片叶子长出来了,他也该回招摇山闭关修炼了。


    叶眠慢吞吞从床上走下来,赤着脚踩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第29章 第 29 章 落跑的含羞草


    直到下定决心离开, 叶眠才发现,他居然有这么多舍不得的东西。


    从院子里的红色秋千,小池塘里肥嘟嘟的锦鲤, 再到衣柜里漂亮的衣服首饰,书桌上的话本子, 脚下毛茸茸的地毯, 还有小厨房的樱桃肉、荷花酥、咸奶茶和八宝老鸭汤。


    明明只在凡间待了不到一年,蓬莱苑的里里外外却被各种他喜欢的东西堆满了。


    但他要偷偷离开皇宫, 这些东西却是一样也带不了了。


    叶眠轻轻叹了口气,从屋子里出来, 在小院慢慢地走, 不时看看这,摸摸那。


    妖界和人间原本就离得远,更何况他回去就要闭关修炼, 等他修炼成大妖怪,指不定人间变成什么样了呢。


    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了吧。


    这么想着,叶眠心里更加难过,恨不得把蓬莱苑的一草一木都印在心里才好。


    早知道他应该和萧厉学画画的,说不定就能把蓬莱苑的样子画下来了。


    萧厉,萧厉……


    叶眠慢慢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明明答应了他暂时不娶皇后的, 可还是背着他偷偷娶了那个什么叶公子。


    坏人!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地给他治好失眠和梦魇了, 就该让他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烙烧饼, 被皇后一脚踹下龙床。


    叶眠愤愤地舔了舔小尖牙,第一次有点想往萧厉的头上撒含羞草叶子粉。


    毕竟他们含羞草不止能安眠止痛,消炎解毒, 还能让凡人掉头发。


    到时候暴君顶着一个光头,看他怎么娶皇后。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萧厉虽然可恶,新皇后却是无辜的,不该在新婚当天面对一个秃头夫君。


    叶眠在院子里转了八圈都没想出来该怎么报复,最后怂唧唧地回了寝室,把小亭子喊过来:“你去小厨房说,午膳我要吃花菇鸭掌、五彩牛柳、干连福海参、菊花里脊、砂锅煨鹿筋、金丝烧麦,再来一头小乳猪。”


    听着叶眠报菜名一样的一长串菜,小亭子人都傻了,半晌才艰难地说:“昭卿,咱们每月的份例都是有数的,多个一两样不打紧,您这些也太多了。”


    若是之前昭卿独宠的时候,别说是这些菜了,就算是昭卿想吃天上的金乌肉,御膳房也能想法把后裔找出来,可现在皇上好几天没进蓬莱苑的门不说,还要迎娶新后,御膳房还能不能给他们蓬莱苑面子,可就不好说了。


    “份例?我有呀。”


    叶眠从榻上翻出一个红木匣,打开盖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银子。


    他是皇上封的三品昭卿,官职比刘太医还高一级,每个月的都会发俸禄,萧厉也会隔三差五给他送金子银子。因为他吃喝都在宫里,这些钱就都攒下来了。


    叶眠随手抓了一大把小银元宝:“这些够吗?”


    “够是够了……”


    但是他们主子点的这些菜,又是鹿筋又是海参的,不是给了银子就能办来的呀。


    算了,试试吧,再不济至少也得弄几道昭卿爱吃的菜来。


    小亭子接了银子退出去,路上忍不住琢磨,万岁就算是要娶新皇后,难道就忙得没空来看一眼他们昭卿。


    怕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无情最是帝王家,说得一点不假。


    不过小亭子这回是真的冤枉萧厉了。


    年底事情原本就多,再加上今年不少地方遭了旱灾蝗灾,那些被萧厉边缘化的世家不少暗戳戳拿这个说事,说什么萧厉弑母夺权,暴虐不仁,穷兵黩武,这就是上天降下的报应。


    萧厉虽然以雷霆手段,斩杀了带头传播谣言的道士跟和尚,又让新上任的国师崔春阳当众说了些紫微星正盛,皇上是真龙天子之类的话,勉强压住了舆论,但老百姓心里怎么想,却没人知道。


    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入冬以来,不少地方还没下过雪呢。


    各地人心浮动,朝中暗流汹涌,萧厉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今年决定亲自祭天地,为景朝祈福。


    “万岁,御驾已经备好了,明日便能启程。”


    萧厉把刚刚批完的折子放在一边:“明早启程,万一路上耽搁,误了吉时反倒不好,今日午后便出发。”


    苏承恩躬身应是:“叶昭卿那,要不要说一声?”


    萧厉扫了他一眼:“怎么,朕去哪还要跟叶眠汇报?”


    “奴才失言。”


    苏承恩俯身请罪,心里却撇了撇嘴。


    要不是前几天他看到万岁把昭卿抱在腿上,好声好气哄着,还跟昭卿解释这些天都在忙庄王的案子,他就信了。


    萧厉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这次祭天不同于秋狩,不仅繁琐无聊,而且就在京郊,不过三日便能回来,若是叶眠闹着要去,反倒是不好办。


    “朕去祭天的事,先不要通知蓬莱苑,等朕走了再说。另外吩咐宫内各处,朕走的这几日,谨慎当差,莫要怠慢各宫主子。”


    苏承恩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


    还“各宫主子”,您那东西六宫加在一块,不也就叶眠一个人?


    但苏承恩还是不敢怠慢,毕竟上回叶昭卿没吃上锅子,不仅膳房从上到下挨了板子,就连他也受了连累。


    这回膳房可得他亲自去嘱咐。


    于是等小亭子来了膳房,小心翼翼把叶昭卿想吃的午膳报出来时,膳房总管不仅连银子都没要,还笑呵呵地亲自去掌勺,甚至除了叶眠点的菜之外,还送了好几道点心。


    小亭子都惊呆了。


    不应该啊。


    莫不是他们主子,还没失宠?


    御膳房的手艺很好,叶眠吃的很满足。


    听说过年的时候人间还会包饺子,他还没吃过饺子呢。


    可惜迷谷爷爷说了,长出第九片叶子之后他随时可能进入蜕变状态,必须立刻回招摇山,否则有性命之忧。


    别说春节了,按照迷谷爷爷的说法,他今晚就得启程。


    叶眠轻轻叹了口气,打开首饰盒,把里面的珠宝倒出来,挨个抚摸。


    有前两天皇上才赏的波斯首饰,还有一大把各式各样的金簪玉簪和镶着宝石的漂亮发带。


    叶眠挨个看过去,最终停留在一块羊脂玉佩上。


    玉佩雕着春水秋山,精致小巧,下面拴着只有皇上才能用的明黄穗子,是他第一次陪萧厉睡觉之后萧厉送给他的。


    他隔三差五就会带着,宝贝的不得了。


    就这么一小块,应该能带走吧?好歹也是个念想。


    叶眠小心翼翼地把玉佩塞进袖子里,又把剩下的首饰和银子全部拿出来。


    “小亭子,你把蓬莱苑的宫女太监都叫过来。”叶眠顿了顿,学着之前中秋节萧厉赏赐宫人的样子,“快年底了,我要赏。”


    因为叶眠喜欢清净,除了小亭子之外,蓬莱苑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就远远的避开。


    这还是叶眠第一次看到所有在蓬莱苑伺候的宫女太监,乌泱泱跪了一院子,少说也得有大几十号人。


    叶眠努力克制想把自己用叶子包起来的冲动,红着脸,尽量大声地说:“这一年辛苦诸位了。”


    小亭子使个眼色,宫女太监便齐声说:“奴才们不敢。”


    叶眠又被吓得一个激灵。


    怎么这么大声。


    好可怕,想躲起来。


    但是话本上说了,仁义礼智信,这些人伺候了他这么长时间,现在他要走了,是应该打赏的。


    于是叶眠挺了挺胸脯,把桌子上的金银分成几十份,亲自递给跪着的宫人。


    最后,他把最大的一份连同几样漂亮的首饰递给小亭子。


    “这一年,辛苦你了。”叶眠冲小亭子眨眨眼,“你是很好的人,祝你以后越来越好,前程似锦,福泽延绵。”


    叶眠用了两个他刚刚学会的成语。


    他在说之前翻了好几遍书,肯定不会说错。


    小亭子原本还感动着,听了后半句话,有点奇怪地挠了挠头。


    昭卿这话说得,怎么和临终遗言一样?


    呸呸呸。


    他们昭卿好好的,可不能乌鸦嘴。


    小亭子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带着宫人再次谢恩。


    叶眠强撑着摆摆手让众人离开,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太可怕了,再多一会儿他都要撑不下去了。


    萧厉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天在上朝的时候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条理清楚且十分文雅地骂出那么难听的话的。


    太厉害了!


    叶眠在心里感叹一句,忽然又皱起眉。


    连这些宫人都赏了金银,他走之前,是不是也该再去见萧厉最后一面?


    于是叶眠坐在梳妆台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净面,梳头,换上最喜欢的浅青色云缎锦衣,外面披了银灰色狐皮大氅,头顶插了一支白玉簪子,手上戴着蓝宝石满天星手链,再把春水秋山玉佩别在腰上就齐活了。


    他迫不及待地坐上轿子,赶到御书房门口,门外的小太监慌忙迎上来:“给昭卿请安。”


    叶眠从轿子上跳下来,小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害羞。


    “我来找皇上的。”


    小太监一脸为难:“昭卿,万岁不在御书房。”


    “啊?那他在哪啊?”


    按理说,皇上的行踪是不能随便透露的,但小太监想着叶眠受宠,还是说了一句:“万岁去京郊祭天了。”


    叶眠一下就着急了:“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眠,恭谨地陪着笑脸,“奴才只是看门的,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叶眠还是不甘心。


    他马上就要走了,要是今天见不到萧厉,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那苏承恩呢?我要找苏承恩!”


    “苏公公也跟着万岁去京郊了。天这么冷,要不昭卿先回去,别冻坏了身子。等万岁回銮,奴才再禀明苏总管,说您求见万岁。”


    “等?我哪里等得及。”叶眠轻轻嘟囔了一句,眼圈已经悄然红了,“你真的不能想想办法吗?”


    守门的小太监就差给这位主子跪下了,脸色比地里的小白菜还有凄惨:“昭卿,奴才但凡有法子,能不帮您吗?可万岁确实是出宫了,奴才真没办法。求您再等两天,等万岁回来了,奴才立刻禀告苏总管。”


    *


    叶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宫。


    委屈,难过,不舍,几乎要把叶眠淹没了。


    之前萧厉去秋狩还会带着他,这次祭天不仅没带他,甚至都没告诉他。


    坏人。


    娶了皇后就忘了他这个三品太医。


    算了,不见了,让萧厉后悔去吧,叶眠气鼓鼓地想。


    可没过多久他自己先难受了,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见萧厉一次,谢谢他这些天的照顾,再抱抱他,嘱咐他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有点难过。


    叶眠闷闷地走到书柜旁边,左边整整齐齐摆着一摞话本子,大部分他都看完了,还有些没来得及看。


    他最近迷上了一本《彩船记》,每天捧着看到深夜,萧厉知道后,狠狠训了他一顿,打了他的屁股好几下,还把话本子扣下了。


    萧厉不在,他也没法进去,要不然还能趁着今天下午看完。


    坏人。


    叶眠愤愤地在心里骂了萧厉两句。


    右边则是一摞宣纸,都是他抄的书。


    虽然他每天都在和萧厉斗智斗勇,能少抄一点就少抄一点,但大半年来还是攒了一柜子的手稿。


    叶眠一张一张地翻,最开始的字迹还很稚嫩,经常被萧厉嘲笑像小狗爬,还会写很多别字,现在居然也能写的还不错了。


    不过跟萧厉还是比不了。


    他的狗爬字旁边,是萧厉钢钩铁画的批红——“予犬块肉,尤书胜汝”。


    直到现在叶眠还是不理解,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的人是怎么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再说了,他只是一株草,写的不如小狗不也正常吗?


    听说新皇后出身名门,肯定有文化,想必字写的比小狗好,萧厉就跟新皇后过去吧。


    叶眠愤愤地咬了咬嘴唇,赌气一样把手稿全部塞回柜子里。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小亭子过来请示:“昭卿,晚膳您想用点什么?”


    叶眠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申时了。


    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离开皇宫了。


    “晚膳我要吃樱桃肉,其他的你让膳房看着来就好。”


    樱桃肉是蓬莱苑小厨房最拿手的菜,根本不需要让御膳房做,不到半个时辰,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叶眠小口小口吃着樱桃肉,裹着汤汁的肉块在嘴里爆开,留下满嘴鲜甜和咸香。


    这是他在皇宫吃的第一样菜,也是他最喜欢吃的,可惜过了今晚之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叶眠难过地叹了口气,把樱桃肉吃的干干净净,要不是小亭子还在旁边看着,他真想把盘子也舔干净。


    “你下去休息吧。”


    小亭子知道叶眠的不太愿意他们伺候,铺好床之后就退出去了。


    蓬莱殿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抹微弱的烛光在床头跳动。


    叶眠轻轻吐出一口气,翻出一个包袱皮,往里面放了一身衣服,又把春水秋山的玉佩放进去,其他的一样都没带。


    收拾好之后,叶眠走到门口,吹了声口哨。


    过了没一会儿,随着一声长啸,一个黑影急速掠过来,最终停在叶眠的面前,亲昵的用脑袋蹭着叶眠的小腿。


    “九耀。”


    叶眠轻轻叫了一声,金雕就“嘎”地一声,顿了顿又张嘴吐出两个清晰的音节。


    “爹爹。”


    “好乖。”叶眠摸了摸金雕的脑袋,“帮我个忙好不好?送我出宫。”


    自从把九耀带回来,平日都是散养,九耀每天都会飞出去玩,只有饭点才会回来。


    他在宫门口飞进飞出,侍卫也都习惯了,从来不会加以阻拦。


    金雕很通人性地点点头,叶眠就把小包袱放在九耀后背上,最后留恋地看了眼蓬莱苑,浑身金光一闪,锦衣落地,一株巴掌大的小草从衣服堆里钻出来。


    细细的根茎上顶着整整齐齐九片滚圆的叶子,其中一片比其他的都小了好几圈,颜色也更浅一点,很明显是刚长出来的。


    含羞草纵身一跃,跳到金雕身上,九耀腾空而起,载着含羞草直飞上高空。


    叶眠顶着凛冽的寒风,从金雕浓密的背羽里露出一个叶子尖,看着脚下的皇宫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点,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再见啦,蓬莱苑、樱桃肉,漂亮衣服,还有……萧厉。


    第30章 第 30 章 含羞草不见了?


    翌日辰时, 天光大亮。


    蓬莱苑寝殿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小亭子悄么声儿溜进来,把漱口水和净手的木盆放在一边, 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昭卿,辰时三刻了, 该起了。”


    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亭子知道自家昭卿喜欢赖床, 也没当回事,又低声叫了几遍。


    寝殿依然静悄悄的, 只有床边的水钟滴答滴答地流。


    小亭子终于觉出几分不对劲儿,小心地凑到床帐边, 稍微抬高了些嗓门:“昭卿, 奴才伺候您起身吧。”


    仍然没有动静。


    阳光顺着窗棂纸打进来,映在床帐上,却完全没映出昭卿的人影。


    小亭子这下慌了, 慌忙挑开床帐。


    就见床上空荡荡一片,只剩下一套昨天昭卿穿的锦袍。


    小亭子大脑一片空白,怔愣了片刻,腿一软扑通就坐在地上了。


    这,他们昭卿呢?


    怎么不见了!


    这可怎么办啊!


    小亭子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把蓬莱殿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喊出来。


    “昭卿不见了, 快去找!”


    *


    祭天结束, 御驾回銮。


    萧厉在马车上盘算着年底的事。


    前朝大事基本上都忙完了,就等着腊月二十三封笔, 能稍微松快松快,陪着叶眠好好过个年。


    最近前朝事忙,好几天没去蓬莱苑, 含羞草估计又要跟自己生气。


    萧厉状似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住。


    这次祭天顺利,礼部把立后的旨意赵高天下,还定了立后大典的日子,想是不会再出岔子。


    等回去了,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叶眠。


    另外,春节还得想办法带着叶眠去趟叶元帅府,明年春天就要大婚了,叶眠还得从元帅府出嫁,总得先认认义父和兄长。


    也不知道小含羞草知道自己要娶他做皇后时,会开心成什么样,会不会高兴得连叶子都冒出来。


    想到这,萧厉心中难得生出几分雀跃:“不回御书房了,直接去蓬莱殿。”


    马车稳稳地停在蓬莱苑门口,萧厉从车上走下来,却见小亭子领着一众宫人跪在殿门口。


    宫女太监的脑袋低低垂着,小亭子的面色更是死一般灰败。


    萧厉神色一凛:“昭卿呢?”


    小亭子哆嗦着惨白的唇:“昭卿……昭卿……”


    苏承恩急得一浮尘抽在小亭子后背上:“万岁问你话呢,会不会回话?”


    小亭子浑身一颤,一个头磕在地上:“万岁,昭卿,昭卿不见了。”


    苏承恩手里的浮尘差点没摔在地上。


    蓬莱殿外上百号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出声的,静得能听见枯树枝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萧厉面色沉得可怖:“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昨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奴才进去伺候昭卿晨起,就发现昭卿……昭卿他不见了。”


    “你们当得好差事!”萧厉一脚把小亭子踹了个跟头,“都给朕滚起来找,封锁宫门,要是昭卿出了半点岔子,朕诛你们九族。”


    苏承恩也急得满头大汗。


    旁人不晓得,他可知道叶昭卿那是万岁的心尖尖,拼着对抗朝廷世家也要把他立成皇后,还找了叶元帅给叶昭卿安了个过硬的家世。


    要是叶昭卿出了什么事,别说蓬莱苑的奴才了,就算是他这个大总管也得跟着吃瓜落。


    苏承恩顾不得别的,拖着肥胖的身体四处奔走,还从殿中省抽了几百个侍卫,就差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了,但还是连叶昭卿的影子都没看见。


    “万岁,奴才等无能。”


    苏承恩小心翼翼地把结果和萧厉说了,立刻跪伏在地上,等待皇上发落。


    “找不到?好,好得很。”


    萧厉抬手将御案上的茶杯挥落,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全都跟着抖了抖。


    “还不到一天,那么大个活人就能凭空消失了不成?”萧厉额头青筋暴起,“把进出宫门的记录给朕拿过来。”


    “奴才去查过了,从昨晚到今天早上,除了日常采买之外,并没有人出宫。”


    萧厉眉头拧的死紧。


    宫里伺候的奴才早就在他从太后手里夺权亲政之后换了一个遍,蓬莱苑伺候的人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想这般无声无息地害了叶眠或者把他带出宫,不太可能。


    “各个宫门的记录都查过了?”


    “查过了,除了采买的人之外,也就是金雕昨天半夜从宫门飞出去了。昭卿总不能像金雕一样从宫里飞出去吧。”


    苏承恩原想着讲个笑话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萧厉的面色却倏地一变。


    旁人只道叶眠是年轻公子,他却知道叶眠是含羞草精。


    刚刚他只想着叶眠是遭了歹徒的毒手,却没想过,或许是叶眠主动离开皇宫。


    叶眠只要变回原型,便能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更何况还有九耀那只吃里扒外的鸟帮忙。


    萧厉狠狠攥了攥拳:“那只鸟今天有没有回来?”


    “回万岁,还没回来。”


    萧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叶眠是主动离开的。


    他为什么要走?


    朕哪里对不起他!


    萧厉气得胸口起伏,抓起桌子上的砚台就摔在地上,尤觉得不解气,转身拿起书柜上的东西就往地上扔。


    折子、古籍被一个接一个掷在地上,不少沾了飞溅的墨汁,当时就毁了,直到萧厉拿起一个话本。


    他刚要往地上扔,却看到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彩船记。


    是叶眠喜欢的话本,还没看完,如果毁了,含羞草要伤心的。


    这个小冤家。


    萧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把话本放回书架上:“把崔国师给朕请过来。”


    *


    金雕飞行的速度很快,九耀作为开了灵智的雕,速度更比寻常金雕快了不少。


    天微微擦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飞到离京城三百里的冀县。


    叶眠用叶子尖尖戳了戳金雕的背羽:“休息一下吧。”


    金雕一个俯冲,稳稳降落在县城外的一片树林里。


    叶眠努力从金雕后背上跳下来,靠在树边,只觉得根须还是软的。


    上回距离短还好,这次飞了整整一天一夜,是真的有点累了。


    九耀也累极了,一头栽倒在含羞草身边,四脚朝天一动不动,要不是毛茸茸的胸脯还在起伏,叶眠真要以为九耀不行了。


    他晃动着叶子尖,确认林子里没有别的人,身上金光一闪变成个赤裸的少年,飞快地打开包袱,穿上锦袍,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小撮叶子粉喂给九耀。


    “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歇,明天再走。”


    九耀嗷呜一口把叶子粉吞进嘴里,又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试图管叶眠讨要更多叶子粉。


    “不可以,没有了。”


    叶眠用手指把九耀的喙推到一边:“今天已经吃了很多了,明天再吃。”


    九耀才刚刚开了灵智,半只脚迈进精怪的行列,甚至连人型都没修出来,如果给他吃太多叶子粉,九耀吸收不了那么多妖力,容易出危险。


    九耀见爹爹铁了心不给他喂,只好再一次大头朝下栽在地上,可休息了没一会儿,又站起来,扎着翅膀走到叶眠身边,嘤嘤地蹭叶眠的胳膊。


    叶眠挠挠九耀的脖子:“又怎么了?”


    九耀嘎地一声,一双锐利的金色鹰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叶眠,过了好半天才嘎地一声。


    “饿。”


    若是平常,他早就自己捕猎去了。


    可高强度飞行了一天一夜,九耀酸得翅膀都抬不起来,别说捕猎了,短时间内飞都飞不动了。


    叶眠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愧疚。


    他不吃饭没事,九耀现在的妖力还不足以辟谷。


    叶眠忙不迭地用抱母鸡的姿势把九耀搂在怀里:“乖,咱们进城找吃的。”


    萧厉亲政后大力发展贸易,取消了宵禁,因此哪怕是小县城,傍晚时分还是很繁华,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街边全是卖东西的商铺。


    叶眠抱着九耀径直走到卖肉的铺子前面,九耀看到琳琅满目的猪肉羊肉当时进忍不住了,一个劲儿拿脑袋拱叶眠的手。


    “你消停一点。”叶眠把九耀使劲按在怀里。


    老板见摊位面前来了个俊俏后生,脸蛋白嫩嫩的,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要好看,身上穿的棉袍子是端面的,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看起来比他们当地首富大财主的衣服还要好。


    这是遇见贵人了呀!


    老板肥厚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小郎君,要买肉吗?”


    “啊,是的。”叶眠腼腆地笑了笑,声音小小的,“我想要一斤猪肉,再来半条羊腿。”


    九耀的体型比寻常金雕大,身体里还有大鹏金翅雕的血统,食量比正常金雕大一倍,再加上一天一夜的高强度飞行,不多吃些肉肯定顶不住。


    “没问题。”


    老板手起刀落,利索地切下一大块猪五花和半只羊腿。


    叶眠接过来刚要走,老板却伸手拦住了他:“郎君,一共120文。”


    “啊?”叶眠懵了,过了好半天才讷讷地说,“我没带钱。”


    他根本就没想着外面买肉还要花银子,攒的俸禄都分给小亭子他们了。


    老板依旧笑容满面:“没事,我这有零钱,您给银子也行。”


    叶眠咽了下口水,艰难道:“老板,我也没有银子。”


    “啊?”老板为难地摸了摸脑袋,“金子的话,我们这可能确实兑不了,要不您去隔壁街的钱庄问问?”


    “……老板,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没有钱。”叶眠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成语,“就是,身无分文。”


    老板眼睛顿时瞪大了,一把拽过猪肉羊肉:“没钱,那这肉可不能给你了。”


    叶眠还没说什么,九耀先不干了,扑腾着翅膀,嘎嘎叫着抢肉。


    “不行,不可以!”叶眠把九耀使劲儿按在怀里,满脸通红朝老板道歉,“对……对不起,我再看看。”


    可能是看叶眠可怜,老板难得好心地提醒他:“你要是实在缺钱,隔壁当铺,你这身衣服,也能换不少银子。”


    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九耀,叶眠抿了抿嘴唇,按照老板的指引走到隔壁当铺。当铺伙计看见他眼睛瞬间就亮了:“公子,要当点什么?”


    叶眠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就这身吧。”


    旁边过来盘账的少东家看见叶眠身上的锦袍,眼睛当时就亮了:“我给你五两银子,咱们俩把衣服换换?”


    于是,一炷香后,叶眠穿着一身粗蓝布棉衣离开了当铺。


    虽然衣服丑了点,但好在有银子了。


    五两银子,足够他们撑到招摇山和人间的结界。


    叶眠回到肉铺,给金雕买了猪肉和羊肉,找了间便宜客栈,让金雕在旁边吃,自己则躺在了榻上休息。


    明天早些启程,再飞个两三日,应该就能赶到结界了。


    叶眠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


    与此同时,关道上尘土飞扬,几十匹马在路上狂奔。


    “你那个劳什子罗盘到底准不准!”萧厉吼道。


    新上任的国师崔春阳骑马骑得想吐,上气不接下气:“回……回万岁,应该是没问题的。”


    萧厉眉眼间闪过几分阴鸷:“若是找不到昭卿,朕灭了你们华山派。”


    崔春阳一个颤栗,边腾出一只手摆弄罗盘,一边在心里把三清祖师全部拜了一遍。


    忽然,罗盘上闪过一道金光,崔春阳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的县城:“万岁,昭卿应该就在里面。”


    萧厉猛地勒住缰绳。


    灰扑扑的城墙上写着两个斑驳的大字——蓟县。


    “穆长安。”萧厉声音发沉。


    隐卫头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萧厉面前:“臣在。”


    萧厉摆摆手,苏承恩就把怀里的肖像递给穆长安。


    “给朕挨家挨户搜,抓活的。”萧厉顿了顿,“莫要伤着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