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酒吧包厢内放着DJ嗨曲,震耳的音乐声让秦砚修眉心一皱。
但总算是听到了沈云微的声音,一颗心安定下来,男人抬手压了压狂跳的太阳穴,回道:“九点了。”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陈姨她们备好了晚餐,发现你一直没回家。”
“哦,我在给若若庆生,已经吃过了,今晚会回家晚点。”沈云微语速很快,“还有别的事吗?”
她的声音很轻,在一片嘈杂声中,秦砚修勉强才捕捉到,留恋着,似乎有种挽留的冲动,可最终只是淡声回道:“没别的事。”
“那拜拜。”沈云微轻快地同他告别。
男人再想说点什么,已是不能,电话被沈云微挂断,只剩下“嘟——”的一声。
秦砚修:“……”
确认完沈云微的去向,知道沈云微身边有朋友,秦砚修立刻给沈家打去电话,要他们安心,随后又把派到外面寻人的洛叔等人唤回。
可秦砚修自己,却丝毫没有回房休息的意思,仍坐在一楼会客厅中,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财经杂志。
另一边。
一等沈云微挂断电话,兰君若就玩笑般开了腔:“哎呦,微微,是你家老公打电话来查岗吗?”
“老公”的身份勉强接受,但“查岗”却要打一个问号,沈云微道:“他没有那么闲,是替家里阿姨问一句。”
“你家阿姨比秦砚修还要关心你啊。”兰君若笑着吐槽道。
“就你话多。”沈云微想要捶她,“对了,你不是想点男模吗?我给你点,你有人陪,就不会整天逮着我打趣了。”
“好呀好呀,那我省钱了。”兰君若连连拍手叫好,“微微,给我多点几个,要长得最帅的。”
沈云微说一不二,一口气给闺蜜点了七个男模。
七人在包厢内站成一排,恭敬地向她们鞠躬:“姐姐们好!”
这阵仗把兰君若逗笑了,但却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睨着众人:“姐姐?你们有的人看着可比我们大,这不是把我们叫老了吗?”
于是对方又整齐地换了称呼:“两位女王大人好!”
沈云微撒了不少钱。
男模们不愧是服务业的,身材好颜值高,嘴又甜,一时之间将兰君若哄得心花怒放。
在酒吧,就讲究个肆意忘我,释放天性。
兰君若自己高兴之际,也不忘自家闺蜜,又让其中两个去给沈云微倒酒。
“微微,你别放不开呀,怎么连看他们一眼都不看?我觉得都挺帅的呀。”
兰君若见沈云微一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好似对这些男模们都没什么兴趣。
见好友开口,沈云微多少匀出一点眼神,不太有耐心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又无趣地收回眼神。
“感觉长得一般。”沈云微直言。
望着他们时,她的脑中反而浮现出另一张脸。
于是她下意识呢喃:“都没有他好看。”
“他是谁?”兰君若疑惑问道。
“给你点的,你喜欢就行了。”沈云微岔开话题,指着兰君若的酒杯,“喝酒不许作弊。光让人给我倒酒了,你的也要满上。”
“行行行,满上。”兰君若给身边男模抛了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笑着给她倒酒。
小姐妹之间喝酒,不像男人酒局那样烟雾缭绕,沈云微嫌音乐吵,听不清兰君若的声音,最后把音乐也关了。
她们最初只是小酌,后来,酒量更好的沈云微嫌不过瘾,又去要了青桔伏特加跟其他酒混着喝。
几杯过后,兰君若明显感觉沈云微状态不对劲了。
伏特加容易上头,沈云微的双颊渐渐染上酡红,如夕阳将褪未褪。
“微微,你是不是喝醉了?”兰君若将手背放在沈云微温热的脸上。
兰君若喝酒不多,跟沈云微聊天时,还不忘兼顾与七个男模说笑。
沈云微听到她在问自己,懵了两秒,才否认道:“怎么可能喝醉?”
“我也是白问,喝醉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兰君若一拍脑袋,见沈云微还在继续倒酒,连忙阻止她。
“哎呦呦,我的姑奶奶,你陪我过生日,怎么把自己喝醉了?别喝了……”
夜早已深了,兰君若看沈云微已有醉意,实在不宜继续。两人都喝了酒,没法开车,兰君若便打算打车将沈云微送回家。
照从前的习惯,兰君若下意识就给沈云希打电话,拜托她过会儿在家门口接沈云微,晚上将人照顾好。
可兰君若刚翻出来电话号码,就回过神来,对着沈云微小声念叨:“是我糊涂了,还以为是以前。”
“现在你跟秦砚修住在一起,我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呀?”兰君若很是犹豫。
思来想去,两人现在毕竟是夫妻。
兰君若没有秦砚修的手机号,直接拿了沈云微的手机,密码她也知道,输入后就给秦砚修打了过去。
结了婚的人,连个多余的备注也没有,通话界面上,三个愣愣的大字——“秦砚修”。
但没等秦砚修接通,沈云微就将手机抢了过来,飞快按掉了。
“你给他打什么电话?”
沈云微将手机重放回桌上,眸中有几分愠恼。
“好好好,那我不打了。”兰君若柔声哄着她,但心里又有些为难。
好在秦砚修很快就回拨了过来,桌上的手机振动着,兰君若赶紧悄悄握在手心。
“喂,是秦砚修吗?微微喝多了,你今晚多照顾她一点,以前都是她家人照顾她。”兰君若背对着沈云微,把声音尽量压低。
男人没回应是否照顾沈云微的事,而是沉默了两秒,嗓音森冷嘶哑,隐带焦急:“酒吧位置。”
“你要过来吗?但是微微说……”
沈云微有言在先,兰君若实在难办。
就在这时,旁边有个很有眼色的男模拿着果盘凑到沈云微身边,很是关切:“姐姐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呀,吃瓣橘子,我喂你。”
声音随之飘到秦砚修耳中,兰君若握着沈云微的手机,感觉电话那头的重复问询瞬间变得更加冷厉,像是隐忍着不快:“地址。”
“对不起,微微,你好像要被你老公抓包了。”
挂断电话后,兰君若向半醉歪倒在沙发上的沈云微悄悄道歉。
二十分钟后。
秦砚修推开了包厢的门,冷眼望着正被男模喂水果的沈云微。
斑驳灯光下,沈云微寻声抬起头来,迷茫地望着他,手里还捧着酒杯。
而他眸光微沉,冷冷扫视了男模们一眼,迫人气势让众人自觉远离。
随后秦砚修一言不发拉起沈云微的手腕,要将她带离。
“别碰我……”沈云微极不高兴地挣扎了下,要甩脱男人的手。
秦砚修却执着地扶起她,宽大的右手揽住她肩,皱着眉淡漠提醒:“沈云微,一身酒味。”
若是清醒时,沈云微定能听出秦砚修是劝她不要再喝。可酒醉上头时,听了只觉得他在扫兴。
大脑的混乱让她根本没认出面前的秦砚修,只顾着远离他,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兰君若,谢谢你告诉我地址。”秦砚修依旧保持着一张冷脸,临走时,面无表情地表达感谢。
“不客气……”兰君若察觉到他气场不对,只想开溜,“我先打车走了,微微交给你。”
沈云微此刻挣脱了秦砚修的手,重歪在沙发上,听到兰君若的话,还记着旁的要紧事:“若若,我送你,半夜打车不安全。”
“酒鬼还惦记着送人?”秦砚修望向倚着沙发的女孩,语气冷肃淡漠,可又适时抬手,扶住她歪斜的脑袋。
她绯红的脸颊一片滚烫,而秦砚修的手很冷,于是她暂时老实地依过去,蹭着他冰凉的掌心。
温软的触感让秦砚修一怔,没舍得将手抽离,侧过头吩咐同来的洛叔等人:“去送兰小姐回家。”
兰君若与沈云微都是开了车来,有洛叔送兰君若回家,顺便也能帮忙把兰君若的车开回去。
“谢谢。”兰君若没敢再停留,立刻跟着洛叔往外走。
瞧见兰君若离开了,包厢里的七个男模还在目不转睛盯着沙发上的沈云微看,秦砚修不悦地皱起眉。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素来斯文克制,情绪控制良好的他,今天也有隐忍不下的时候,面色阴沉到骇人。
然而下一秒,秦砚修发觉,沈云微被他抬高的声音所惊住,正迷茫地仰头瞧他。
“别怕。”男人温声安抚她。
他急于将沈云微带离,趁着沈云微这时没反抗,毫不犹豫地单手将她拦腰抱起。
一位保镖负责拿起沈云微的包,而秦砚修抬起右手,缓缓覆上怀中女孩露出的左耳。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冷眼望着站在左右的男模们,语气轻到像是阵风,最终只吐出一个字来:“滚。”
五分钟后,沈云微已被带至秦砚修的车上。
他那辆宝蓝色的劳斯莱斯浮影,是标准的单排座,容纳不下旁人。
即使容得下,留下的保镖也不敢凑上前。于是恭敬地把沈云微的包递给秦砚修后,几人就挤上另外一辆车。
车内只剩下沈云微与秦砚修他们两人。
夜晚的凉风透过敞开的车窗,吹打在沈云微的脸上,沈云微微眯起眼睛,正审视般地打量着秦砚修。
“怎么,不认识我了?”
秦砚修面容冷峻,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迎上她的目光,情绪复杂。
晚风吹拂下,沈云微暂时清醒了些,心中比对着男人的模样,轻飘飘念着他的名字:“秦砚修。”
她认出了他,却也看清了月色下他脸上不加遮掩的烦躁与愠怒,这多少让她感到不解。
半醉半醒间,她迷茫问起:“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回家。”秦砚修沉声道。
“不要!”沈云微下意识就拒绝,“我还想回去喝。”
“今晚不许你再喝了。”男人深蹙着眉,低头为她拉起安全带的一端,冷漠强硬的语气间,夹杂着一缕不易觉察的妒意,“也不许你的眼睛看向他们。”
醉酒的人,着实思考不了太多。
沈云微是自由惯了的性子,这两个冷淡的“不许”,被她听在耳中,便视为秦砚修向她施压而发出的命令,一时只觉得压抑。
她被困在封闭狭小的豪车内,没有自由,受他的管辖。跟着,又联想到她与秦砚修这段不情不愿的婚姻,仿佛所有不满的情绪都随之涌出。
凭什么?
她望着秦砚修,满脸无辜,傲慢赌气:“要你管我,你算谁?”
她带着这般语气,是在说他没资格管她。
秦砚修不语,仍在隐忍。
片刻后,他念着该早点将沈云微带回家,朝她倾身,想要为她系上安全带,却看她皱眉躲闪,于是眼底终于被激起情绪,冷笑一声:“算你丈夫。”
联姻的夫妻,也是绑定的一体。
法律上的关系,就是秦砚修今晚过分关心她的理由。
秦砚修这样解释他自己。
可有许多事,终究无法解释,弄不清原因。
比如一开始找不到她时,他压抑不下的不安与慌张。
比如看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时,他心里翻滚的嫉妒与酸意。
而他毫无发作的机会,先他一步,沈云微委屈地哽咽了下,红着眼眶看向他:“你们都欺负我。”
他不解她意,没有说话。
而沈云微咬着唇,想忍泪却没能忍住,视线渐渐模糊,小声地继续倾诉着:“好凶,冷着一张脸,还想冲我吼,就是在欺负我啊……”
“谁欺负你了?”秦砚修微颤的嗓音下,是明显的慌乱。
而沈云微将矛头直指向他,湿润的眼眸一瞬不瞬:“你……”
“谁舍得欺负你。”他无奈叹气。
他今晚确实生气,可沈云微也确实让他心软。
看到她如今这副委屈的样子,他心中最后的一点火气也跟着消失,放轻了声音哄她:“没有吼你。兰君若已经回去了,你一个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云微,跟我回家,好不好?”他低声问道。
与喝醉的人说理,是件难事。
秦砚修半是陈情,半是哄诱。
沈云微静静思考了好一阵,这才算是妥协下去,松开了揪住秦砚修胳膊的手。
她似乎困极,放松对他的警惕心后,就靠着座椅闭眸睡了过去。
秦砚修帮她系好安全带,升起车窗,载着她抓紧时间一路往家赶去。
陈姨放心不下沈云微,一直等在家中没睡。见秦砚修从车上抱下沈云微,一路上了电梯,立刻迎上前去,与他一同上楼。
沈云微一身酒味,必然是要洗澡的。秦砚修即使不管,她自己也会嚷嚷着要去浴室。
多亏陈姨在,将她照顾得很妥帖,帮她洗了澡,最后又和秦砚修一起,把换上睡裙的她扶到床上躺下。
忙完后,陈姨先行离开了。
秦砚修却在床边略停了下,留心着沈云微的状态。
沈云微说的海量,恐怕也没那么“海”。好在酒品不错,今晚喝醉了也没有失态,至多只是在他面前委屈地倾诉衷肠。
秦砚修垂眸望去,床上的沈云微睡意沉沉,可仍蹙着眉,似乎是在不高兴。
整日随心所欲的她,注定也有烦恼。
时间已到凌晨两点。
秦砚修不再打扰她,准备关门离开。
下一秒,他的手腕却突然被沈云微紧紧握住。像是匆忙抓住的随机,又像是极度眷恋的特殊。
“怎么了?”男人僵在原地,心中悸动了下,匆匆回头。
沈云微仍闭着眼眸,在被子里蜷住身体,握紧了他的手,显得很不舒服:“呕……”
秦砚修:“……”
第14章
站在沈云微床边的代价,就是被沈云微吐到了裤腿上。
然而秦砚修没精力陷进自己从前对整洁干净的过度强迫关注中去。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是扶起沈云微。
他为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但她却没有再吐的意思了,反而靠在他身上继续昏昏欲睡。
“……你可真会挑时候。”秦砚修重新将她扶着靠坐在床头,低头看了眼裤脚,敛着眼睫,随后眸光凝在她脸上,无奈又纵容,“等我,我马上回来。”
秦砚修很快意识到,意识不清醒的沈云微根本听不到他的这句话,他更像是在自语。
五分钟后,秦砚修新换上一条睡裤,还为沈云微倒了两杯温水回来。
看她皱着眉不舒服,伸手要用手背去蹭嘴唇,男人急忙拦住了她,从桌上抽出一张湿巾,轻轻擦拭掉女孩唇角的水渍,然后将杯沿凑近她唇边:“来,先漱漱口。”
她好歹有了些意识,恍惚间,也知道启唇含了口水,但动作莽撞,似是直接要喝。
“慢点,别咽。”
秦砚修将杯子从她唇边抽离,沉缓的语气没有一丝不耐。
沈云微几乎是在男人的言语引导下漱完了口,但喉咙干涩烧燎,很快就耐不住嚷嚷起口渴。
秦砚修忙递了另一杯温水过来,任她小口啜饮。
她喝水时,很像一只猫。温热透明的纯净水在玻璃杯里倾斜晃动,而她眯起眼睛,凭借本能,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将水咽下。
她足足喝了大半杯,又喝得极慢,秦砚修就这么一直端着,手渐渐开始发麻。
喝完水后,沈云微胃里舒服许多,酒也醒了三分,但又皱起眉,喃喃低语着:“想刷牙……”
她未必认清面前是谁,只是朝他伸出手。这是从前在家时的习惯,哪怕是留学时,身边也总有人专门照顾她。
秦砚修握住她的手,看她跌跌撞撞要下床,淡声道:“眼睛都睁不开,还要刷牙?”
沈云微似乎没料到有人会呛她一句,立刻回嘴:“有酒味呀,笨蛋。”
恢复几分意识后,她就嫌弃起自己嘴里的味道。可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站立不稳。
看她执拗,秦砚修只好帮忙扶她起来。
卫生间里,秦砚修拿起她的电动牙刷,抹上牙膏,挑了力度相对温和的呵护模式,温声道:“张嘴。”
半醉半醒的沈云微还算配合,张开嘴任由秦砚修为她刷牙。
四分钟短暂而又漫长。刷完牙,又递过杯子,让她漱口。
秦砚修平生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做得虽不至于手忙脚乱,但也是不太习惯,生怕手上动作不注意,让沈云微觉得不舒服。
而走出卫生间后,秦砚修嫌扶她走太慢,就小心地拥住她,准备将她直接抱到床上。
走到床边时,秦砚修未料到沈云微会突然挣扎起来。将沈云微放在床上时,他的身体也因失去平衡被她带倒在床。
他们的身体交叠在一起,呼吸起伏也共振在一处。
秦砚修垂眸望着被他压住的沈云微,她身上滚烫如火,眼里满溢着不高兴,也不顾前因后果,轻声嗔恼:“你会不会伺候人?抱都抱不稳,压疼我了。”
“确实不太会。”秦砚修冷脸缓缓撑起手臂,却并未从她身旁完全抽离,一股难言的酸涩感从心口蔓延开,冷声道,“我哪有外面的男人们会伺候人。”
沈云微闻言,望着他的脸呆看了几秒,茫然道:“什么里面外面,你不也是外面的男人吗?”
原来她忘掉了自己已婚的事实,大脑放空状态下,还将秦砚修错认成了酒吧的男模……
秦砚修黑了脸:“……”
饶是如此,他挣扎片刻后,仍是不情不愿点了头:“嗯……”
他似乎只是被沈云微勾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接下来沈云微会如何回他。
又或者,他只是自己不想走,所以随便一个暂留下来的理由都好。
话音一落,沈云微开始审视起他,然后笑了,纤细的手臂去揽住他颈,声音酥软:“你还挺好看的。”
夜色阑珊中,她在细细端详他的眉眼,与那冷白脖颈处,明显凸出的喉结。
她抬手碰了碰他的喉结,意料之外的碰触让男人浑身僵了下,喉结难以自抑地滚动着,呼吸变得紊乱。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突然有点想吻秦砚修,于是拉紧了拥在他脖颈的手臂,靠近他,鼻尖蹭到男人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唇瓣缓缓向下,最后近乎本能地吻上他的薄唇。
亲吻是温柔而和缓的,像猫科动物在舔舐同类脸颊上的软毛。
就像他们由秦砚修发起的第一个被迫进行的吻一样,没有持续几秒,沈云微就松开了他,侧过头去。
而他眼底一片晦暗,难耐地擒住她散漫搭在他肩上的手腕,嗓音沙哑:“沈云微……”
没动静,没回应。
秦砚修俯身又瞧了她一眼,这才了然。
沈云微睡着了。
他心中跟着怅然若失,接着又复盘方才,觉得很不该。
私下的接吻与公众眼前的做戏不同,即使是她酒醉。
他的安全区在一点点被打破,越界的行为同样也非他计划之内。
秦砚修过去三十一年里,凡事都按照自身既定规则。
生活一旦超出条理清晰的标尺,就意味着失序,这让习惯规划的他感到不适。
且他也在迷惘,他为何在她靠近时没有拒绝,反而在她离开时想要继续。
然而,自沈云微到来后,变故也并非只有今晚这一件。
回到自己房间后,秦砚修开始失眠。
时间原本就离他预定起床的时间并不远,后来继续睡下去,也属情理之中。
晚起总有连锁反应。
秦砚修从十八岁起,十三年来,雨打风吹去,也没停下的晨跑,今天注定要取消了。
好在今天是周天。
十二点钟。
宿醉一晚的沈云微起床下楼吃早餐时,没想到能碰到秦砚修。
他斯文地吃着早餐,可面色不大精神,难得黑着眼圈。见她来了,更是垂下眼眸,疏离到眼皮都不抬一下。
但她坐下后,秦砚修还是咳了一声,淡声道:“昨晚……”
“昨晚是不是你去酒吧接的我?”沈云微打断他的话,“虽然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秦砚修闻言,竟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朝她颔首:“嗯。是兰君若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来接你。”
接着,他顿了顿,才轻声道:“毕竟我们是夫妻。”
“那谢谢你了。”沈云微道了谢,后觉得昨晚终究是去了酒吧点男模,客气地向秦砚修解释几句,“昨晚我点男模主要是给兰君若点的,我跟他们可能也聊聊天,但那都是逢场作戏,这你应该懂。而且我有注意保密,不会影响咱们的联姻的。”
她的话多少有点“官方”,但也算是说清楚了。
而秦砚修也确实没有生气,淡淡应了一声:“嗯。”
可沈云微却不够安心,又小心试探着问他:“我昨天应该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
秦砚修低声重复着她的话,脖颈处不自然地泛红。
沈云微正要详细论述从前自己醉酒后的情况,陈姨走了过来,向秦砚修道:“秦先生,您昨晚弄脏的西裤已经干洗好了,就放在您的衣帽间。”
沈云微关于昨晚的记忆碎片瞬间拼凑出一块,待陈姨走后,就尴尬地握紧了手里装着牛奶的杯子,低头小声道歉。
“昨晚的事……对不起。”
从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沈云微再骄纵,也知道昨晚秦砚修的行为毫无错漏,是好心把她接回家。
可天知道她昨晚怎么会喝吐,还早不吐,晚不吐,偏偏在秦砚修面前吐了,而且直接吐到了他的裤腿上。
说完话后,沈云微没再好意思去看秦砚修的反应。
而他过长的沉默,也让她不得不继续解释下去。
“我昨晚吓到你了吧?你就算生气,那也是应该的。”
“但是秦砚修,我发誓,我是第一次这么做,这就是喝多了的本能,我也不想的。”
说话时,她的脸窘得通红。
“是喝多了的本能吗?”秦砚修的声音低哑下去,“但确定我们是第一次?”
“我们?”
他奇怪的语气与贸然加上的主语,都让沈云微不解。
“是我吧,我昨晚就是第一次喝吐啊。”她纠正道,“辛苦你在旁边照顾我了。”
“你指的是吐了这件事?”秦砚修微微怔住,好像才反应过来,脸色不太自然。
“不然呢?”沈云微迷茫问道,“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秦砚修仓促回她。
隐约间,瞧着秦砚修的异样神色,沈云微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遗忘了昨晚发生的一些事。
她忽而想到什么,紧张地坐直了身体:“我不会是调戏了酒吧的男模吧?”
她的话倒是坦荡直接,让秦砚修眉心一跳,进而否认:“没有。”
“好吧……”沈云微陷入沉思。
可除此之外,又能发生什么呢?
前半夜她跟兰君若在酒吧,后来就是秦砚修过来接她。
她努力回想,也没什么头绪,昨晚的一切本就支离破碎,让她拼凑不出全部,她连兰君若后来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但好在昨晚是秦砚修接她回家,想必以他的周全,也会让人把兰君若好好送回去。
想到这里,沈云微随口问道:“你等会儿有空吗?”
“有空。”男人直接应了,“什么事?”
沈云微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我想去趟昨晚那家酒吧,你送我去吧。”
“昨天还没去够?”秦砚修的语气显得古怪。
“啊?”沈云微望着他眨眨眼,“我去取车。”
第15章
沈云微的车原本可以由与秦砚修同去的人直接开回来,再不济,也可以找代驾。
但昨晚看到秦砚修那无比阴沉的脸色,众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敢说。
所以沈云微的车愣是被留在了酒吧停车场。
听到她说是为了取车,秦砚修面色和缓了许多,道:“让家里司机去取就行,哪里需要你亲自再跑一趟?”
“也对。”沈云微想想道。
她明天就要入职扶光拍卖行,今天其实懒得费功夫再出门跑一趟,家里司机代劳确实更好。
但等司机接过车钥匙,奉命出门帮她去取车后,她一时又觉得自己没有事情做。
只剩半天的周末,闲适与紧张并存。
是去继续整理搬来的那些行李?
还是该约朋友们一起打局游戏?
上楼时,沈云微还回头多问了秦砚修一句,像是想要参考:“秦砚修,你平时周末在家都干什么?”
会客厅中的秦砚修放下手中的书,并没有立刻回答,似在思索。
而沈云微仿佛想起什么,摇摇头道:“算了,问也白问,工作狂八成周末也是工作狂。”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她走到主卧门口时,楼下的秦砚修才开了口,声调轻淡:“那也未必。”
“秦先生,沈小姐已经回房,听不到您的话。”洛叔出言提醒道。
秦砚修不发一言,只望了眼他,眼神悠远而凌厉,警告意味十足。
洛叔对他生出的敬畏是习惯性的,可想到刚才的场景,心里却并没有从前那么怕他了。
在外时,他气场强大到让人望而生畏。
可在家,却别扭拧巴到做事顾后瞻前。
“秦先生,我先下去忙了。”
恰巧网购的一批东西到了,洛叔带上几人就要出门去卸货。
待洛叔回到一楼,指挥着众人将一部分东西往某间房里搬时,秦砚修早已回到书房。
倒是原本上了楼的沈云微,这时刚巧走下楼。
“看到陈姨了吗?我想让她帮我一起收拾东西。”
沈云微正问着,忽然看到洛叔身旁的那几个袋子,好奇道:“洛叔,家里养狗了吗?”
“啊?”洛叔没想到被问到这茬,慌忙摇头,“当然没有……”
“那地上的狗粮,是干什么的?”沈云微疑惑。
她明显已经看到地上的狗粮,但洛叔佯装淡定,仍在一本正经否认:“沈小姐,这不是狗粮。这其实是……”
“但我看到渴望的logo了,洛叔。”沈云微指了指狗粮袋子的最上方。
被沈云微一眼看穿,那真是瞒无可瞒。
洛叔只好沉默下去,不再否认。
“狗在哪里?”沈云微又问。
这一回,洛叔老老实实打开了旁边房间的门。
“就在这个房间,沈小姐,狗被锁住了,所以您不用怕。”
沈云微走了进去,这才发现刚搬来时她没进来细看的这间房里,竟住着一只边牧。
房间一角放着一个巨大的狗笼,看着像是新买的。
边牧被关在狗笼里,看到有人进房,兴奋地蹿跳起来,想要出笼。
而沈云微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狗,很快就将狗与秦砚修的微信头像联系在一起。
原来如此。
他头像里那只毛发油亮的边牧,就是他的宠物。
“秦砚修什么时候养了狗的?干嘛一直关着?”沈云微大胆地走到笼子正前方,与边牧对视,“它叫什么名字?”
“叫Astra。”
一道清冽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
书房的门没关,听到他们谈话的秦砚修,最终忍不住下了楼。
“秦砚修,你虐待小动物。”沈云微望着笼子里的狗,向秦砚修发出指控,“哪有这么养狗的?边牧需要很大的运动量,成天憋在笼子里会疯掉。”
“沈小姐,您误会秦先生了。”洛叔在旁为秦砚修解释,“他是看您怕狗,所以才让我们把Astra关在房里,派专人照顾。”
“但每天会让我们错峰遛狗,早晚各一小时,不和您撞上就行。”洛叔详细说着日常的安排,“秦先生晨跑时,偶尔也会遛狗,Astra很喜欢他的。”
“是这样啊。”沈云微瞟了一眼被她冤枉的秦砚修,声音软下去,“但我其实不怕狗呀……”
“那上回在商场遇到阿拉斯加时……”洛叔愣住了,“您不是吓了一跳吗?”
“对啊。”沈云微将手一摊,“但当时我就说了,我没事。”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完全是洛叔单方面的过度忧心,连带着秦砚修也高度重视,将Astra在房里藏了将近一个月。
找到问题根源后,沈云微都怜惜起笼子里的Astra,转头望向男人:“秦砚修,可以把狗放出来嘛?”
她的眼里带着雀跃期待,语气柔软,就像是在撒娇。
秦砚修好像没挣扎就妥协下来,点头道:“可以。”
Astra被洛叔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但为了安全考虑,还是给它戴上胸背,又用了牵引绳。
刚一被放出来,Astra就直奔与它最亲近的秦砚修,热情地往他新换的西裤裤腿上扑。
秦砚修皱眉望向Astra,退后一步,发声制止它,它很快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照寻常那样,只在秦砚修腿边打转。
随后秦砚修弯下腰,去摸了摸边牧的脑袋,温声夸着:“好孩子。”
这人与宠物的温情一幕,让沈云微心里有点羡慕。
沈家没养过宠物,但沈云微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特别是面前活蹦乱跳的Astra。
她很想靠近Astra。
可Astra的体格并不小,沈云微欠缺与狗相处的经验,总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被咬。
最终,她选择求助于身侧的男人,牵了牵他的衬衫袖口,唤着他的名字央他:“秦砚修,我也想摸摸它。”
下一秒,秦砚修就给Astra下达了指令,要它在沈云微的面前坐下。
然后,他柔声指引着沈云微的行动:“弯下腰。”
“把拳头伸到它的鼻子旁,让它闻闻。”
Astra身上的肌肉呈现出放松的姿态,下垂的尾巴一直摇啊摇,尾巴上黑白二色的长毛很蓬松,贴蹭在地面。
它对沈云微很好奇,在她友好的试探下,开始轻嗅着她伸过来的手,熟悉起属于她的气味。
“很好。”旁观这一切的秦砚修夸奖道。
“摸摸它的耳朵。”秦砚修又道,“动作慢一点。”
在她碰触到边牧,开始摸边牧时,秦砚修始终都在注意着局面态势。
看到自己的狗并不反感沈云微,甚至还很喜欢她,秦砚修微微勾唇,又引导她道:“夸夸它。”
“Astra,你真是个好孩子,乖宝宝……”
沈云微回忆起刚才秦砚修的话,有样学样,一边摸狗,一边毫不吝啬各种夸夸。
Astra很快就仰起脑袋,舔着沈云微的手,尾巴摇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而沈云微正对上Astra的那双蓝色眼睛,轻声又夸了一句:“你的眼睛好漂亮~就像宇宙里的星星。”
她的夸赞,是发自内心,自然流露的情感如水流般,流进一旁秦砚修的心头,让他的心脏一颤,变得柔软而温暖。
近日来,总是尽量不见沈云微的他,今天突然一反常态,主动邀约:“想去后花园散散步吗?带上Astra。”
他将牵引绳交到沈云微的面前,沈云微接了过去,紧紧握住,是无声的答允。
没有带旁人,他们二人一狗,在后花园散起步。
晴天的太阳还算暖和,后花园的小路上落满了来不及扫去的树叶,人走在上面沙沙作响。Astra走在两人中间,由沈云微牵着,不时停下脚步,将脑袋拱进落叶堆里轻嗅,对大自然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他们并肩走着,不发一言,可氛围出奇和谐,似乎自婚礼以来,他们第一次能这么放松身心地待在一处。
“Astra几岁了呢?”沈云微率先打破宁静,向他问道。
秦砚修思忖两秒,道:“三岁半。”
“你很喜欢它吧?”沈云微笑道,“我认出来了,你的微信头像就是Astra。”
秦砚修不置可否。
他不太习惯表露好恶,更不轻易承认喜欢。
他只是抬了抬眉,提醒沈云微注意看路,牵紧Astra绕开那片小小的积水滩。
“Astra是买来的吗?”沈云微又问。
“不是。”秦砚修摇摇头,解释道,“是朋友送的。”
准确来说,这是一条朋友不要的狗。
在随后的十分钟里,沈云微听到了秦砚修得到这只边牧的始末。
秦砚修有位朋友很喜欢养狗,但与一般的养宠人士不同,他是常年带着自己最得意的狗们去参加国际专业比赛。
秦砚修第一次见到Astra时,它的名字还叫“小白”。
“小白”不过是朋友随口起的名字,就像“小白”本身也只是朋友众多优秀狗中极普通的一员。
朋友偶然得来,但又觉得十分鸡肋,摇头道:“可惜太白了,又是蓝眼,注定失格。”
失格,失去比赛资格。
“小白”是黑白边牧,很活泼的小公狗。
但身上的白色毛发,已占据三分之一,还有一双蓝色眼睛。这些都是判定边牧失格的特征。
是基因问题,“小白”的左耳还有轻微的听力障碍。
接着,朋友望着“小白”的眼睛,喃喃自语:“要想个办法,把它处理掉。”
生性冷漠的秦砚修,第一次觉得“处理”这个词过于冷血。
像生杀予夺,像抛弃。
于是他淡声多问了句:“你打算怎么处理?”
“送人领养呗。”朋友回答随意,“对我来说,不能参赛的狗,养着没用。”
即将被主人抛弃的边牧,还并不知自己的命运,只是朝他们一味摇尾巴。
而秦砚修望着它那双蓝眼睛,倒是默然许久,最后道:“我家里倒是缺点什么。”
凭借着相处多年的熟悉程度,朋友听明白了秦砚修的暗示,便顺水推舟道:“砚哥,如果你不嫌弃,那就送给你了。”
从那一天起,“小白”就成了秦砚修的狗。
秦砚修给它换了个名字,叫“Astra”,这一养就是三年。
“我以为,你会嫌弃这样失格的狗。”
听完故事后,沈云微说出了自己的感触。
“为什么这么想?”
秦砚修对她的心理活动似乎抱有探索欲。
“因为你是商人啊。”沈云微说出自己的第一印象,“我听别人说,在生意场上,你一直只看利益,从不做没有价值的生意。这样的话,你总会习惯去权衡利弊,尽可能追求完美。”
而Astra并不完美。
“说得没错。”
秦砚修温沉低哑的嗓音带着笑,脸上是常年游走于商界的从容平和,进而,他的神情转为严肃清冷。
“做生意,我只看是否有利可图。再谈寸利必得,寸土不让。”
他顿了顿,再望向Astra时,眸中却多了一抹温和,轻声道:“但Astra不是一场生意。”
“世上有许多事,都不该从利益角度考量。”他的话语里似乎别有深意在。
“比如失格。”秦砚修解释道,“比赛是人强加给狗的概念。狗未必要按照人的意志,去追求这个资格。我只希望,它快乐地活着就很好。”
这番见解,让沈云微突然意识到,她曾经一度想错了两家联姻带来的利益在秦砚修心中的比重。
这一点,其实那天秦砚修自己也曾向她坦诚。但总不那么深信,只因为从前从别处听来的内容,而导致的成见。
但回想起在VIP病房躺着的老人,沈云微现在其实更相信,秦砚修更看重情感,而非利益。
如果出于情感,而非功利,那就不会要求一条狗近乎完美。
对比,她也深有同感:“你说得对。Astra的世界很小,它只知道从前的主人突然不要它,却不明白理由。但是好在……它遇到了你。你对它很好,你只要他活得开心。”
闻言,秦砚修垂下眼眸,那双蓝眼被纤长的睫毛半遮半掩,如他的声音一样深邃:“我只是很讨厌被抛弃的感觉。”
好像是在说Astra,但在那一瞬间,沈云微又觉得他是在说他自己。
可谁又能抛弃秦砚修这样身份的人物?
愣神之际,沈云微手上的力道松了松。Astra聪明地感受到了,拖着牵引绳飞快往前跑去。
“Astra。”秦砚修下意识就要将它唤回。
但沈云微却拦住了他,笑道:“你就由它去吧,让它自由地跑一跑。”
左右是在自家的后花园,一千平的面积随便跑,应该也不至于跑到外面去。
秦砚修于是也不再执着于唤回它,而是和沈云微一起继续往前走。
“Astra是什么意思呢?”没走几步路,沈云微转过身又问,“好像是拉丁文,在哪里看过这个词。”
“对,是星星的意思。”
说起边牧的名字,秦砚修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隐隐有些眷念。
“刚到我身边时,它只有两个半月大,小小的一团,才7斤。”
“就像你说的,他的眼睛就像星星,所以我给他起名Astra。”
“而它现在42斤,是那时候的六倍重。”
这可能就是养宠物的乐趣所在,看着曾经小小的一团,一点点长大成现在的模样。
秦砚修对Astra的眼睛很注意,这点很快被沈云微发觉。
她随之也联想到了秦砚修他自己的那双蓝眼,不由悄悄去看身侧的秦砚修。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又在行进,不方便观察。
沈云微就默默朝他靠近过去,最后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他的眼睛是世上最小的一汪蔚蓝海洋,如蓝宝石般清透迷人,又像是极地莹洁冰冷的蓝冰。
沈云微很喜欢这种颜色,看了一眼又一眼后,小声脱口而出:“好漂亮。”
“什么?”
秦砚修浑然不知自己被某人偷看了许久的事,迷茫问道。
“嗯……就是……”
沈云微拉住他的手腕,好使他停下脚步。
她仰起头,目光径自落在秦砚修的眉眼处,继续缓缓挨近他,直到只剩一寸的距离,她明媚一笑:“好漂亮,你的眼睛。”
像宇宙中星辰的,不止秦砚修眼中的Astra。
还有此刻,沈云微眼中的秦砚修本人。
秦砚修被握住的手腕开始发烫,对视没有几秒,他的眼神也变得灼热,后匆匆避开了,只不经意般眺望向远处。
一阵犬类的呼吸声,由远至近。
独自去远处撒欢的Astra,正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它实在自觉,不仅知道按时回来,而且还是自己叼着牵引绳回来的,估计是嫌绳子拖在地上太麻烦。
走到沈云微身边后,还主动把绳子扔到她脚边。
“Astra也太聪明了吧。”沈云微弯腰牵起牵引绳。
“你听过一句话吗?”秦砚修问道。
沈云微伸手摸着狗的脑袋:“什么?”
“狗是狗,边牧是边牧。”秦砚修淡笑了声。
“狗中博士。”沈云微也笑,点头对这句话表示认同。
然而,牵着牵引绳终究还是束缚,沈云微又建议起秦砚修:“要不把它的绳子拿掉吧,它这么乖,不会乱跑的。”
“好吧。”秦砚修沉思片刻。
私人领域,确实不用太拘束。而且Astra看上去对沈云微很友好很喜欢,安全问题不必太紧张。
于是他弯下腰,去将Astra身上的胸背和牵引绳一并解开了,拍了拍狗的后背,轻笑道:“快去谢谢心疼你的女主人。”
这个私下的称呼,听在沈云微耳中,好像比在公共场合并称夫妻要更亲昵。
正晃着神,Astra已经走到她身边,发出哼唧声讨要贴贴抱抱。
沈云微对热情大狗狗完全无法抗拒,手上才摸了几下,Astra就躺倒在地,翻身朝沈云微露出肚皮。
这是动物间极为信任的姿态,意味着接纳。
沈云微察觉到Astra的黏人程度,对于过去一月间,它的半禁闭生活表示无比同情。
“在我搬来以前,它的房间应该不关门吧?”沈云微问道。
秦砚修颔首:“嗯。”
“我就知道。Astra一定有无数次想跑到楼上你的书房。”她猜想道,“毕竟在家时,你就好像是长在书房的椅子上了一样,其他地方也不怎么去。”
秦砚修常用书房,从前Astra在别墅里散养时,经常跑到书房来找他,这一点确实被沈云微说中。
但……
“长在?”秦砚修皱起眉,似乎不满她的形容。
于是沈云微的比喻更加糟糕了:“对呀,就像是椅子上长出来的一只蘑菇。”
“蘑菇?”秦砚修的脸不禁更加黑了。
这些随心所欲的措辞,一度离秦砚修的世界很遥远。
如今,却总从沈云微口中听到。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在往回走,不多时,沈云微就开了口:“对了,秦砚修。”
“又想说我是什么?”秦砚修冷着语气。
“不说你了。”沈云微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跟随在脚边的Astra,问他道,“就是想问问,以前你会让Astra睡你卧室吗?”
“不会。”秦砚修干脆道,怕她误解,后又解释般补充一句,“那样很怪。”
“哦。”沈云微应了一声。
看来独立的Astra从小到大,都是在它自己的房间睡觉,并不会在夜晚找秦砚修。
又或者,Astra曾经找过,但被秦砚修赶下了床。
可怜的狗狗。
沈云微怜悯地摇了摇头。
两人一狗一路回到别墅,洛叔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将Astra带去洗澡。
洗完澡后,Astra被送回房间。
它发现自己没有再被关进笼子,房间的门也没有上锁,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自由状态,便欢喜地往楼上跑。
这还是自沈云微搬来后,Astra第一次上楼。
走到主卧门口时,它就察觉到布局的微妙改变。房间里男主人的气味很淡,淡到几乎完全被女主人的气味掩盖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Astra大着胆子从虚掩的门缝溜了进去。
抬头看到Astra时,主卧内的沈云微正躺在床上用手机搜索Astra的名字。
因为她记得这个词有个特别的出处。
也确实好查,搜索引擎十几秒就有了答案。
「Per Aspera Ad Astra.」
「循此苦旅,终抵繁星。」
这是一句拉丁谚语,大意为:在人生道路上,经历各种艰难困苦后,最终定会实现目标,达成心愿,见到漫天星辰。
沈云微觉得,其中总有一种乐观的精神在,这与扶光的内涵殊途同归。
她正在口中念着这句谚语,句中的“Astra”就来了。
沈云微原本还在纠结该不该让它上到床上,而它已经聪明地一步步试探起来,把脑袋搭在床边。
Astra摇着尾巴要她摸,见她没赶走自己,就继续把两只爪子也靠在了床头,几乎成了站立的姿势。
沈云微看出它的小心思,只当没发现。
于是它开始进行下一步,半个身体都往床上趴,最后一点一点,就成功卧到了床上。
“好吧好吧,过来抱抱。”沈云微纵容着Astra,摸着它后背的毛,抱住它,呢喃道,“Astra,你知道你名字的意思吗?”
“某人在你名字里寄托了很多自己的心思呢。”她笑道。
第16章
名字就是希冀。
透过文字,总能一窥那个人的内心世界。
而沈云微忽然觉得,秦砚修的内心凄凉孤寂,甚至是苦涩的,这让她有点心疼。
得偿所愿卧在床上的Astra,并未听懂她的那句话,只顾着开心地与她互动。
宠物的世界就是如此单纯,无忧无虑到令人羡慕。这种快乐,甚至连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沈云微都会自叹不如。
但没过多久,Astra突然就警觉起来,耳朵微微颤动,从床上跳了下去。
沈云微不知其意。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Astra兴奋地朝着门外冲过去,接着就是轻微的推搡声,还有狗口中的呜咽声。
几秒钟后,沈云微瞥见了被Astra带进房里的秦砚修。
四目相对间,她好像全明白了。路过主卧套房门口的秦砚修,是被Astra强行截停。
“它平时不这样。”秦砚修出声解释。
沈云微忍不住笑了:“它可能有强迫症,觉得这间房是你住才对。”
Astra摇了摇尾巴,似乎是赞成沈云微的话,又走到秦砚修脚边,试探着想要咬他的裤腿。
刚一咬上,秦砚修就皱了眉,冷声道:“松嘴。”
他的语气不重,听上去平和而淡然,可仍极具威慑力,使得Astra自觉地松开裤腿,退到一边。
“你这是要出门吗?”
沈云微打量一眼秦砚修的穿着。
不过半小时没见,他已经又换了一套宝蓝色丝绒质地的西装。
“是。”秦砚修简单答道。
方才一起在花园散步的舒适氛围,似乎在此刻仍没散去。
沈云微对男人渐渐转变态度,不仅不再单一抗拒交流,而且还好奇地主动问他:“你要去哪里?”
秦砚修则是有问必答:“临时回老宅一趟。”
原来他是要回秦宅。
“那我要一起回去吗?”沈云微神色纠结。
照理来说,她与秦砚修结婚后,是该去专程拜访秦砚修的父母的。
这一个月来,她回过沈宅小住,也见过秦砚修最亲近的爷爷,可却从没去过秦家老宅。
细想想,上次跟秦世昌与裴洛珠等人见面,还是在婚礼当天。
“如果你不想去,就不用去。”秦砚修的回答很明了干脆。
他本想一个人去,方才路过主卧门口时,也没打算叫上沈云微一起。
却没想到Astra会突然搅和进来,让事情有了变故。
“我想想……”沈云微咬了咬唇。
若论个人好恶,她是真的对秦世昌与裴洛珠生不出任何好感,自然也不愿意去秦家见他们。
可她也不愿让秦砚修的家人觉得她失了礼数,毕竟她代表着沈家。
“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沈云微最后下了决心,“早晚都要去的。”
“那好。”秦砚修垂眸望了一眼她的左手,继而淡声提醒道,“记得戴上婚戒。”
“啊?”沈云微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不理解秦砚修的意思,“我没有戴戒指的习惯。”
“他会注意到。”
男人没有把话说得太过于直白,但沈云微听懂了。
这无非是向秦家表明态度,既然她已经打算过去,做戏做全套倒也应该。
于是她走到梳妆台前翻着首饰盒,想找到两家除婚礼所用的大钻戒之外,又特意定制的一枚日常款婚戒。
翻箱倒柜后,她终于寻到,将婚戒戴进无名指,随口感慨:“你爸他们看这么细吗?联姻还在乎这个?我爸妈根本不关心我戴不戴戒指。”
“不是他们。”秦砚修却在摇头,“是爷爷。”
接着,他说出去秦宅的原因:“照理来说,爷爷已经可以出院了,可他不想回去,所以刚才打电话让我回家帮他拿点东西,他想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我最近也只有今天下午有空能跑一趟。”
私人医院的VIP病房,基础设施完备到像星级酒店。环境幽静,又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和护工24小时待命。
病房从来没有满员过,所以何时出院,全看病人的个人意愿。
沈云微闻言,觉得这个理由确实比应付父母要合理太多。
这段时间里,秦砚修自己也不曾回秦宅,倒是在获准探视之后,第一时间去医院看了爷爷。
看来,爷孙间的感情,比父子之情可要深厚太多。
“明白了。”沈云微比了个OK手势,“原来是见爷爷,那我更要去了。”
说着,她也看向秦砚修垂在身侧的左手:“那你自己戴了吗?”
在秦砚修抬起手的那一瞬间,沈云微想起,他好像在婚礼当天就换了日常款的婚戒戴上,之后就再未摘下。
果然是个完美的联姻对象。
细节方面,秦砚修无可挑剔。
意识到去秦宅只不过是短暂停留,医院才是最终目的地后,沈云微出行的积极性大幅提升。
秦家老宅地处郊区,开车需要好一阵。
沈云微在路上挺无聊,偶尔和秦砚修说几句话,可他却显得心情低落。
随着离秦宅的距离越来越近,沈云微体感秦砚修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好。
他脸上全无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之情,取而代之的,是焦躁不安,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厌恶。
“你爷爷最喜欢什么花?”沈云微主动开启了新的话题,转移起秦砚修的注意力。
上回去医院时,沈云微留意到,秦盛国的病房里没有放花。老爷子喜欢清静,八成特意嘱咐了身边人,不让外人探望。
可是以白色为主色调的病房缺了色彩点缀,没了鲜花装点,未免过于冷清。
听到沈云微的问题,秦砚修深蹙的双眉确实舒展开来,回忆一阵后,道:“兰花,什么样的兰花他都喜欢。”
“跟我猜得差不多。”沈云微笑道,“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更偏爱传统,花中四君子嘛。”
“嗯。”秦砚修柔和了眉眼,“爷爷在家里也养了很多盆兰花。这趟回去,也是为了顺道看看。”
那些兰花,是秦盛国精心养了许多年的稀有品种。
在住院的日子里,兰花由家里的花匠照顾着。可秦盛国还是不放心,要秦砚修回家后拍照给他。
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帮爷爷办成几件事而已。
想到这里,秦砚修的情绪稳定许多。
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秦家老宅。
回来的事,秦砚修没有提前告诉父亲秦世昌,秦世昌骤然看见儿子,大感惊喜,笑着站起身来:“砚修,你回来了。”
下一秒,他又瞧见了秦砚修身侧的沈云微,笑意便淡了些,只是客气地朝她点头。
对于沈家这位骄纵的三千金,他们的儿媳,秦世昌并不那么看得惯。可是一切都不能表现在明面上,婚事是老爷子一手促成的,秦世昌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
“既然都过来了,那今晚会留下吃晚饭吧?你和云微真是难得过来……”秦世昌道。
“饭就不吃了,父亲。”秦砚修表情冷淡疏离,“我们过来是帮爷爷拿几件东西,东西找到就走。”
说完话,秦砚修紧紧牵住了沈云微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带着她要往楼上走。
秦世昌这才反应过来,儿子回家根本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心里难免不快。
连带着听见动静刚下楼的裴洛珠,也是一脸尴尬。
“砚修,谁家儿子结婚已经一个月,却不回家看看父母的?”秦世昌大为不满。
“父亲。”秦砚修回过头去,语气仍是一片平静,“我已经三十一岁,思敏也已经成年。大可不必硬要我回来,陪您演什么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戏码,让彼此心里都犯恶心。”
话音一落,秦世昌震惊地望向秦砚修。
他似乎没想到,这种直白的话语,秦砚修会当着沈云微的面说出来。
秦砚修没给他留面子,也没有半点装和谐的意思,将一切伪装都摊开了去,冷漠到一句客套话都不愿说。
“是啊,这么大的人了。”秦世昌冷笑一声,也不再顾及沈云微在场的事,当面指责起秦砚修,“就是捂石头也捂热了,你倒好,一个白眼狼,心里从来没有一点感恩,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孝顺。”
“您最知道什么叫孝顺。”秦砚修话里话外还加着恭敬的“您”,可听起来只觉得讽刺,“您自己的父亲躺在医院这么久,您一次也没看过,真是日理万机。”
“我,我那是……”秦世昌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到秦世昌为此哑口无言,秦砚修也没了继续与他聊下去的心思,双眸冷如冰霜,面无表情道:“我照顾好爷爷,算是替您也尽一份孝心。”
说完,他就按了电梯,牵着沈云微走进去。
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沈云微看到秦世昌的那双眼正盯着他们,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恨意。
沈云微真是想不明白,血浓于水的父子怎么会关系这么僵。
今天见识到的场景,完全与结婚那天大相径庭。
而这才是他们的真实状态。
“吓到了?”
电梯门再次开启时,秦砚修温声问她道。
沈云微摇了摇头。
比起惊吓,她的疑惑情绪更重。
“没事就好。”秦砚修缓缓松开她的手,“我要去爷爷的卧室找东西,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四处逛逛,或者给阳台养的兰花拍拍照。”
秦砚修明显是想缩短待在秦宅的时间,提高办事效率。
她同样也不想在秦宅多待下去,当即答应下来。
这种给兰花拍照的轻松的活,她很喜欢做,刚好能帮到秦砚修。
秦砚修直接带她来到阳台。
她看着各式各样的兰花,心想秦砚修的爷爷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才会把花养得这么好。
拍完阳台的兰花,沈云微原本准备与秦砚修会合,但路过书房时,却看到书桌上也有一盆兰花。
清雅之姿,绝非凡品。
估计是爷爷在阳台之外的地方也养了不少,她拍照当然不能遗漏。
于是她走进书房,调整拍照角度,按下快门后,才发现她顺便拍到了立在兰花旁的红木相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放下手机,走了过去,端详着这个陈旧的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画面中的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一条九十年代风格的吊带长裙,长相漂亮,是典型的中国古典美人。气质也很出尘,就如电影明星一般。
沈云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女孩的眉眼有些眼熟。
随后,她环顾起这间书房,很快就有了更多的发现。
墙上,桌上,书架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放满了同一个女孩的相片。
她的一颦一笑都极美,房间的主人就好像有收藏癖一样,要留住她所有的神态。
充斥太多,反而刻意又古怪。
沈云微心中莫名觉得有点瘆人。
她甚至不太想继续待下去,又拍了一张兰花的特写照片后,就赶紧走出书房。
而她刚一出门,就撞到了下楼的秦砚修。
“爷爷的东西已经找齐,我们可以走了。”他道。
他手里有两个沉甸甸的手提袋,里面装着秦盛国要的东西,好像有几本书和字帖,还有毛笔砚台之类。
沈云微回头看了眼旁边的书房,终于忍不住说出疑惑:“秦砚修,这间书房是谁的呀?”
“我父亲的。”秦砚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神色,紧跟着问起,“你刚才进去了?”
“对。”沈云微点头,“我看到房里有盆兰花,就去拍照,结果我看到桌上摆着……”
“那是我母亲的照片。”
秦砚修打断了她的话,如早已料到一般,回复了她的疑问。
“你母亲?”沈云微一时讶然。
秦砚修沉默不语,只径自走向电梯。
她立刻跟上,同他一起下了楼,又一起在秦世昌与裴洛珠的冷淡眼神中离开后,秦砚修才在车上再度开口。
“我父亲年轻时,在法国生活过几年,当时认识了我母亲。但在我三岁时,他们就分开了。”
“我家里有很多我母亲的照片,都是她年轻时的样子。不止摆在书房,还摆在卧室,摆在任何他能想到的地方。”秦砚修道。
“我父亲说,他非常爱我母亲,爱她如生命。就算和她分开了,也永远爱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秦砚修自嘲般笑了一声,声音飘渺到无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感,“我从前也想相信的……”
后面的话,秦砚修没有说下去。
可沈云微明白他的意思。
秦砚修亲生父母为何分开,她不知道。
可如果秦世昌真的如此深情,后来又为什么跟裴洛珠结婚生女?
既然已经与裴洛珠再婚,又何必还留着前妻的那么多照片,还特意摆满屋子?
沈云微也随之记起,自己父亲曾经聊起秦世昌的两次婚姻,还说圈里人都觉得秦世昌是难得的情圣。
沈云微当时听不懂,可现在真正来过秦家后,她回想起这种说法,只想摇头。
整天把前妻照片到处摆的人,未必是情圣。
也可能是周朴园。
“云微,你爱你母亲吗?”
在车上,秦砚修突然问道。
沈云微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回他:“当然爱啊,我永远爱她,很爱很爱。”
“嗯。”秦砚修只是沉默着,好半天后,他在秋风中怅然又落寞,“除了照片,我再也没有见过我母亲,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其中承载的情绪,让沈云微不再关注其他,目光全都倾注在秦砚修的身上。
而秦砚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已别过脸去,另找了话题:“对了,我们要在路边找家花店吗?你之前说要给爷爷买束兰花。”
他有意躲避,遮掩起自己的脆弱与痛苦。
该怎么形容幼时的秦砚修呢?
他三岁与亲生母亲分离,随后不久,父亲再婚,他有了关系很生分的继母。
十三岁时,继母生下女儿,他有了妹妹。但好像他们才是完整的一家三口,而他是多余的。
由于年龄差太大,秦砚修和妹妹秦思敏相处并不多。
秦砚修真正感受到的亲情温暖,全部来自于他的爷爷。
沈云微不忍深问下去,揭他伤疤,于是顺着他的话接道:“不用,我刚才在网上预订好了。”
“是家叫‘红豆’的连锁花店,虽然最近才新开到北城,但我看网上评分很高,若若也很喜欢这家店。”沈云微补充道。
她最终选了大花蕙兰,粉红色的一款,看着雍容典雅,也很喜气。
“哦,还有,我还下单了水果,果篮跟鲜花都填了医院的地址。我看心脏病的病人适合吃苹果、橙子、蓝莓和牛油果。但是爷爷牙口不好,苹果就算了,牛油果他也可能吃不惯。最后就买了橙子和蓝莓。”
沈云微考虑得很周全,也很细心。
秦砚修心中一暖:“谢谢你为了我,这么替爷爷着想。”
“这有什么好谢的。”沈云微低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预计送达时间,而后傲娇否认,“而且才不是为了你,你不要自恋。爷爷本身就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单纯关心他老人家。”
秦砚修微微勾唇,温声道:“那我这个自恋的人,更该谢谢你。”
啊,这家伙……
就非要顶她一句,还着重在“自恋”上。
沈云微心里微恼,但想到他方才表露的脆弱感,又忍了忍,不跟他一般见识。
宝蓝色超跑一路来到医院,在大楼前停下。
沈云微把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在大厅略等了下,花束和水果篮就都送到了。
她左手抱起花束,右手正要把水果篮也提起来,就听秦砚修道:“这个给我。”
“其实不重。”她解释。
而他只是重复着,十分执着:“那也给我。”
秦砚修原本两手都满着,此时将两个手提袋都并到左手提,右手径自拿过沈云微面前的水果篮。
“走吧。”男人走在前方,快到电梯时,脚步渐渐放缓,“你来按电梯。”
“哦。”沈云微抱着鲜花快走几步,率先进了电梯,按下楼层。
她挑选的大花蕙兰是很大一束,在狭小的空间里,靠内侧站着的秦砚修隔花相望,粉红色花朵遮住了她的脸颊,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像是粉红绸缎上镶着两块莹亮水润的宝石。
不知不觉,电梯门已经开了。
沈云微礼让秦砚修,想让提着更多东西的他先出电梯。
谁知连喊他几声,他都毫无反应。
眼看着电梯门又要自动关闭,沈云微慌忙按下开门键,又唤他一声:“秦砚修?”
“怎么了?”秦砚修这才应声。
“已经到医院了,就别想那么多其他的烦心事啦。”沈云微推搡着他的后背,将他慢悠悠推出电梯。
她的手无意间也掠过他腰侧,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双双走进病房时,爷爷秦盛国刚好午睡醒来。
沈云微把花束送给他,他看到花束里还插着红色的祝福语。
“身体健康。”
“平安喜乐。”
秦盛国又看了看沈云微精心挑选的水果,问道:“这些都是你们一起挑的吗?”
“都是云微一个人选的。”秦砚修不夺功劳。
“难怪。”秦盛国笑起来,“这么精致,只有云微能想出来。而且砚修这臭小子可从来没给我送过花。”
接着又道:“云微呀,你买的蓝莓太多了,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坏掉就可惜喽。你帮我吃一半吧,让砚修去洗。”
说是这么说,可沈云微也不好意思干坐着,最后索性同秦砚修一起洗蓝莓。
小厨房内。
为了尽量舒适,所有水龙头都可调试水温。她过去时,秦砚修已经将水调至温热,蓝莓也全被放进大号的沥水篮中。
他摘了戒指,将蓝莓洗得很仔细,几乎是一颗一颗在洗。
沈云微看了,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洗完,于是耐不住性子,过去也摘了戒指,将双手伸进池中洗起蓝莓。
温水在她与他的手掌间流淌而过,他们似乎各干各的事,专心致志。
可是没多久,她从原本就无比和暖的水里,又感受到另一股融融的暖意。
原来是他在温水中碰触到她的指尖。
触碰最初仿佛只是不小心,可他却没有远离并收回。
他在水中握住她的双手,在她指腹摩挲着,似乎是在感受属于她的温度,而后低声道:“好凉。”
沈云微的手心被惹起一阵酥麻,一时竟然忘记了收回手。
而他温柔地握紧了她的手,一刻不松,重复着他的疑惑:“怎么在温水里,手也这么凉,嗯?”
第17章
蓝莓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只差沥水。
肢体接触来得太突然,沈云微不知道秦砚修是什么意思,但也察觉这过于暧昧。
于是她从男人掌心抽回手,小声嘀咕:“那是我体寒。”
秦砚修深思片刻,似在分析:“可能是肾虚。”
他语气认真,可架不住话语本身听着古怪,沈云微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气恼下直接顶了回去:“你才肾虚!”
说罢,沈云微还报复一般地把手上的水全都甩向秦砚修。
秦砚修没有半点抬手遮挡的意思,温热的水滴全落在他的衬衫领口与胸口,星星点点。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正在这时,病床上的秦盛国来到小厨房门口,老人家耳背,只听到沈云微话语的尾音,“好像是什么虚?”
“爷爷,您怎么下床了?”秦砚修赶紧扶住了秦盛国。
“我看你们一直没出来,就过来瞧瞧。”秦盛国笑眯眯道,“感情真好啊,洗个水果也在打情骂俏。”
“谁跟他……”沈云微下意识就想反驳,可想到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让爷爷开心,声音很快弱下去,算是默认了爷爷的说辞。
“不用扶我。”秦盛国右手扶着拐杖,要强地挣脱了秦砚修的搀扶,“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呢。水果洗好了,你们就出来吧。”
说完话,秦盛国就先一步往外走,出了小厨房后,转头提醒般唤了一声:“砚修。”
秦砚修随即将洗好的蓝莓沥干水,放到果盘里,看沈云微已经要离开,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沈云微一愣。
秦砚修不语,只是拿起方才放在台子上的婚戒,缓缓戴上她的左手无名指,然后又给他自己戴上。
“谢谢……”
秦砚修如果不提醒,她自己估计又忘了。
“不客气。”秦砚修将果盘端在手中,同她一起往外走,随口又问起,“你买的蓝莓甜吗?”
店家当然是自卖自夸,说这是市面上品质最好的蓝莓,可沈云微本人还没吃,便摇摇头道:“不知道。”
“那你先尝尝。”他道。
下一秒,果盘凑到了她的面前。
她拿了一颗,这回买的蓝莓颗粒确实很大,入口后,口感脆,味道偏甜,咀嚼时还有股花香溢出。
沈云微便点了点头:“挺甜的。”
秦盛国已经回到了床上,沈云微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捧着果盘,给秦盛国递了好几颗。
随后她拿起一颗又一颗,专心喂到自己口中。
到了第三颗时,她悬空的手却是一滞,指间覆上温热。
“我也尝尝。”男人低声道。
空气中隐约响起的,是新鲜蓝莓被轻轻咬碎的声音。
“确实很甜。”他道。
她迷茫地抬眸望去,新拿起的蓝莓已经入了秦砚修的口。
原来刚才她碰到的,是男人的薄唇。
“想吃自己拿。”沈云微的脸颊一红。
真不理解,秦砚修在爷爷面前为了秀恩爱,竟会做到这个份上。
“没法自己拿。”秦砚修已从她身侧远离,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左手砚台,右手墨块。
他从手提袋里拿出特意从秦家老宅找到的文房四宝,让老爷子顿时起了兴致。
“砚修,帮我研墨吧。”
秦盛国从年轻时就喜好书画,虽不能跟名流大家比,可坚持数十年,调侃来讲,风格也算自成一家。
研墨是秦砚修从前经常为爷爷做的事。
他洗好砚台,将砚台放到桌上,又拿出墨块开始研墨。
秦盛国已经坐在书桌前等待,瞧见沈云微在观察砚台,便笑道:“云微,你也对这些感兴趣?”
“我不会写毛笔字,但对这些物件还算熟悉。”沈云微低头仔细端详着砚台,心里有七八成把握,道,“这应该是清中期的老坑端砚。”
“不错。”秦盛国惊讶地点了点头,“这是乾隆晚期的砚,七十年代时,我在一个香港朋友那里买的。”
这方砚台大小接近九寸,玫瑰紫青花,砚上雕着云纹蝙蝠和团寿,做工格外讲究。
秦盛国得了砚,如获至宝,数年后也曾给几个专家品鉴,鉴定结论是乾隆晚期苏州工雕刻。
“不过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秦盛国好奇地问道。
“这方砚台被您保存得很好,应该经常洗。砚台表面很干净,所以能看清纹饰和雕工。凭借这些,大概就能看出是老砚,而非现代仿造。”沈云微分析得有理有据,“这种砚形,还有繁琐的纹饰,在清代以前不太常见。而且做工也很精雕细琢,是典型的清代风格,但不像晚清民国。”
“至于说是清中期。”沈云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是我凭直觉的大致判断,细不到具体哪位皇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是你们这行的眼力吧。”秦盛国夸赞道,“而且你不止看得出是老砚,你还知道是端砚。”
一旁在砚台中耐心研墨的秦砚修,这时也抬眸望向沈云微,眸中满是欣赏。
沈云微学的就是相关的知识,能判断出朝代说明她基本功扎实。
但她还准确判断出面前的砚台是端砚,足以看出她知识渊博。
“端砚细润、密实,我是看颜色和石质判断的。”沈云微纤细的手指抚上端砚,“如果辅助判断……”
沉积岩上手轻重适中。她的食指轻叩砚台,端砚发出小而闷哑的声音。
抬指去按砚台,短暂停留就会留下轻微的指痕,像是有“水气”。
“这简直是收藏级别了。”沈云微笑道,“爷爷,您那位朋友很靠谱。”
“是啊。”秦盛国凝视那方砚,“用了四十多年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砚。”
秦砚修将墨已经研得差不多了,放在一旁的墨块看着也有讲究。
沈云微对墨块的研究就没那么深入,于是秦盛国主动向她介绍:“这是徽墨,古人说‘一两黄金一两墨’,徽墨担得起这句。”
“我就喜欢它磨出的墨色泽黑润,而且久不褪色。徽墨耐放,两百年前的墨块用着依然很好。”
秦盛国执笔沾墨,墨的清香随之飘散开来。
沈云微看老爷子挥笔在宣纸上写字,行楷飘逸不失工整,如行云流水。
不过……
他为什么写的是她与秦砚修的名字?
沈云微嘴角抽了抽,干笑两声,道:“爷爷的字很有气势。”
“写着玩儿罢了。”秦盛国乐呵呵的,又热络地问道,“云微,你的名字是什么由来?”
“《道德经》里的。”
沈云微不知是第几次同人解释名字的由来,以往对方总是听得云里雾里,她就要背出里面的句子。
但秦盛国不同,他明显想起了那几句,笑道:“看来你父亲对《道德经》的研究很深嘛,平时没少读。那几个字,应该是对他来说最珍贵的字了。”
“他也是读着玩儿罢了。”沈云微也笑道。
宣纸上的墨迹未干,沈云微走近细赏,倒是生出好奇:“爷爷,那秦砚修的名字呢?”
“你说砚修啊……”秦盛国沉思数秒,执笔又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片刻后,沈云微凑过去,看到上面多了一句诗。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1]
如果直译,大意就是:清洗砚台,执笔学习治国良策;轻敲松树,推崇效仿高洁情操。
沈云微感受到其中对秦砚修的期许与看重,不由问道:“这是您给他起的名字吗?”
“不是。”秦盛国摇头,语气微顿,看了秦砚修一眼,才缓缓道,“是他母亲在他出生前就取好的。”
沈云微一时讶然。
这么用心的名字,原来是秦砚修亲生母亲为秦砚修取的,可见她对儿子的爱很深。
但后来又为什么……
“砚修,其实我一直觉得……”秦盛国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爷爷,写点其他的吧。”秦砚修止住了他,似乎不想将话题扯到他生母身上。
秦盛国深知秦砚修的性子不可勉强,也就作罢。
再次沾墨后,秦盛国思考一阵,道:“一时想不出别的,就写句诗吧。”
接着缓缓写道:“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2]
清代纳兰性德用了李清照夫妇的典故,乍一听很是美好恬静。
可沈云微知道,这句也隐含了纳兰性德对亡妻的思念,词中的美好也就成了苦涩辛酸。
这大概反映了秦盛国的心境吧,沈云微听闻他妻子早逝,是他一人将秦砚修的父亲带大。
“爷爷……”秦砚修也察觉到秦盛国的情绪低落,关切地唤了一声。
“是我不好。”秦盛国怕两人担心,连忙道,“想写句好的给你们,可脑子太钝,我再想想……”
然而那句词将秦盛国困住了,再想不出其他合适的诗词。
他便写了八个字送给两人,是龙飞凤舞的草书。
沈云微依稀辨认出前四字,呢喃般念道:“一生一世。”
秦砚修接上她的话,念出后四字:“地久天长。”
秦盛国最终未能与妻子白头偕老,一生引以为憾。
而他俨然将沈云微与秦砚修看成了真正的恩爱夫妻,对他们的祝福诚恳又真挚。
他希望他们能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面对这份真心,沈云微心里甚至生出几分愧疚。
秦盛国可能是世界上最希望他们夫妻恩爱的人,要是知道他们在演戏,估计会伤心。
可她现在同秦砚修演恩爱戏,同样也是为了让秦盛国安心。
“谢谢爷爷。”
道谢时,沈云微与秦砚修几乎异口同声。
随后他们对视一眼,好像不用多说什么。
临走时,他们默契地将两张晾干了墨迹的宣纸收起带走。
回到家后,沈云微没有留,全都交给了秦砚修保管,秦砚修就将爷爷的“墨宝”收进书柜里。
次日。
沈云微在第一个闹钟响起时,就成功起了床。
回来北城后,她发现北城的交通情况就如前些年一样糟,特别是早高峰与晚高峰。
沈云微对拍卖行这份工作重视且认真,她不想入职第一天就迟到,怕不小心堵在路上,宁愿早出门。
秦砚修比她出门的时间还要早,听洛叔讲,秦砚修今天要主持召开集团的第三季度大会,各部门领导都要向他做工作汇报,他本人也要做总结性的讲话,从战略角度部署第四季度重点工作,所以非常忙碌。
尽管如此,秦砚修还是在出门前交代洛叔,让家里司机送沈云微上班。
对此,沈云微婉言谢绝。
“还是我自己开车自在一点。”沈云微坐上自己那辆心爱的粉色宾利,朝洛叔轻快地挥了挥手,“谢谢洛叔,我去上班啦。”
第18章
扶光拍卖行规模极大,拥有整栋大厦。
沈云微仰头望了眼大厦,再度来到扶光拍卖行时,她的身份已经转变,心态上也变得微妙。
一周前,她还是上千面试者中的一个,而今天,她已经成为扶光拍卖行500名员工中的一员。
沈云微面试的岗位是管培生,与她同批进来的一共10位,个个出类拔萃。
管培生项目是扶光拍卖行培养新鲜血液的惯例项目,开展频率不高,三年一启动,刚好被沈云微赶上。
该项目每期半年,这半年里,他们不在单一部门扎根,而是在多个部门之间轮岗,配合导师制度,全方位得到扶光的培养。
在人力资源部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外向的沈云微和其他九人都聊了聊。
她得知他们这批管培生里,有艺术行业背景的人极少,大家学历都很高,但很多都不是所谓的“科班出身”。
不过共同点则是,他们都对拍卖行业有着强烈的兴趣和热情。这可能也是扶光选择他们10个人的原因。
拍卖行业具有明显的“季节性”,一年之中,春拍与秋拍期间最忙。
扶光拍卖行已经将今年的秋拍时间定在11月中旬,在这个时候招他们进来,也是为了增加人手,更好开展秋拍工作。
于是闲谈没有多久,他们就拿着各自的工牌和门禁卡,前往被分到的部门。
沈云微和一个叫李善言的女生,一起被分到了古籍善本部。
部门总经理和两位高级业务经理都在忙秋拍的事,神龙见首不见尾,沈云微只匆匆见了他们一面。
沈云微与李善言入职第一天接触最多的,还是由市场部临时调来带她们的乔南希。
乔南希原本在市场部担任高级业务经理,她是在行业里拥有多年资深经验的老手,也是扶光拍卖行的首席拍卖师。
这次管培生项目,乔南希实际上就是被董事长亲自指定的项目负责人,所以也是首席导师。
她和其他导师们一样,会与管培生节奏相同,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去各个核心业务部门轮岗。
沈云微初见乔南希,就觉得有些敬佩。
眼前的前辈留着齐耳短发,年纪不到四十岁,双目有神,从容不迫,而且对她和李善言十分温柔,让她们叫自己“Nancy姐”,中午拉她们一起吃午饭,路上又提醒了很多事。
比如拍卖行的门禁制度,上下楼都必须刷卡。
比如鼓励她们尽快适应扶光的节奏,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参与到编制拍卖图录工作中去。
再比如,提醒她们下午有一场学术研讨会,是请高校学者探讨“程甲本”《红楼梦》古籍善本的重要意义,要她们带好笔记本和笔列席。
沈云微一听就有了兴趣。
今年嘉德春拍,清乾隆五十六年的“程甲本”《红楼梦》古籍拍出了586.5万元的天价,这消息即使她当时远在伦敦,也有所耳闻。
于是下午时,沈云微约了李善言一起提前到会议室。
李善言与她同岁,是在央美读的大学,但去年毕业没找到工作,考研考公都失败了,一直挨到今年,终于瞅准时机,做了大量功课,为自己争取到了扶光管培生的机会。
李善言是个容貌相对普通的女孩,扎着一条马尾辫,穿着宽松版的外套与裤子。为了今天的入职,她特意化了淡妆,但化妆手法不熟练,中午去洗手间时顺便就卸掉了,这样才更自在。
都说人如其名,但李善言却不善言辞,在办理入职时就缄默不言,如果不是沈云微主动跟她说话,她会一直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角落。
可沈云微与她一起待了半天后,发现李善言渐渐也会对她表露善意,给她分享随身包里装着的小零食。
中央的会议桌是留给今天的受邀学者。
在会议室里,两个女孩坐在最靠后的位置,在等待的间隙里,沈云微主动和李善言聊起天。
“从小我就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存在,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入职扶光。”李善言对沈云微感慨道。
“但我觉得能入职扶光,就不会是不起眼的存在。”沈云微趴在桌上,朝李善言明媚一笑,“考上央美很厉害啊,你也很优秀的。”
一句简单的夸奖,却让李善言对沈云微生出亲切感,渴望亲近,觉得面前的女孩实在好温暖。
初见时,沈云微的姣好容貌确实给李善言好的第一印象,可真正让人打从心里想要深交的,却是一个人的人品。
她们接着又聊起《红楼梦》,说起红学学者中,有人觉得纳兰性德与其早逝的妻子,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原型。都是曾经美好,后来生死别离,只剩生者哀悼亡人。
沈云微便想起秦砚修爷爷昨天写下的纳兰性德的词,最后一句没写下的,倒是接续上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1]
李善言还想继续说,但乔南希已经引着两位学者走进会议室。
之后,其他学者也相继入场。
沈云微与李善言立刻停止了聊天,专心听他们的学术探讨。
学者们是从学术层面出发,所以听起来有些艰涩。但两个女孩听得很入神,记笔记的手好像一刻没停。
乔南希偶尔会望向她们,发现她们格外上进,自觉学习,很是欣慰。
研讨会结束后,已经临近下班时间。
乔南希叫住沈云微两人,告诉她们明早需要早点来,古籍善本部的拍卖图录编制还有大量工作要做,亟需她们加入其中。
沈云微从前实习时,确实做过这类工作,但当时不是春拍与秋拍这种最繁忙的时候,而且她主要是打下手,更多的时候就是坐在一旁看,不像现在,她真的要为一场重要的拍卖会而赶着编制拍卖目录。
但沈云微紧张之余,期待更多。多年来养成的自信性格,也让她勇于直面挑战,跃跃欲试。
都说工作是对人的摧残。
但对刚入职的人来说,工作也可以是一剂兴奋剂。
沈云微一整天都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回到家吃完饭后,也第一回有了闲心去问秦砚修的情况。
谁知陈姨却是忧心忡忡:“秦先生回来倒早,可晚上没吃饭,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沈云微想起早上时,洛叔说秦砚修今天要开很久的会,猜想着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棘手的事,所以才有这种异常举动。
没想到秦砚修也有压力大的时候,沈云微抬了抬眉。
按原则来讲,联姻夫妻不必操心对方的私事。可是秦砚修也曾帮过她,在她酒醉时无微不至照顾她。
两人关系逐渐缓和,已经能像朋友那样和睦相处,那么她上楼关心一句,顺手为之的事,好像也挺应该?
沈云微打定主意后,就上了楼。
她隔着书房的门,轻敲了几下。
秦砚修初时没有动静,听她又敲了第二遍,这才淡声问起:“谁?”
“我。”沈云微回道,“秦砚修,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想也知道,家里只有沈云微会敲第二遍房门,会直愣愣问他在做什么。
秦砚修没立刻回答,她便贴近房门慢悠悠道:“你能给我开个门嘛?”
话音一落,房间里就响起椅子推动的声音。
但秦砚修没有立刻开门,沈云微等了足足有三分钟,已经准备离开时,才看到房门开了。
“进你的书房可真难。”沈云微瞥了眼来开门的秦砚修。
紧接着,她发现书房的两扇窗都被打开了,窗外的秋风吹进来,一时有些冷。
这好像是秦砚修有意如此,是想让房间里的味道散尽,尤其是不想让沈云微闻到。
可沈云微鼻子灵,还是闻了出来,眯起眼睛审问:“秦砚修,你是不是抽烟了?”
秦砚修沉默两秒,才温声回道:“压力大时,偶尔会来一支,也只来一支。”
“确定是一支吗?”沈云微走到书桌前,眼尖地拿起桌角的卡比龙总裁,打开后,数了数香烟数,“还真是只抽了一支。”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确实自律。
“但就算是偶尔一支,也对身体不好呀。”沈云微险些被他带歪,回过神后不高兴地反驳道。
卡比龙很细,而且喜欢做成巧克力、香草等味道,就像它的盒子一样,精致典雅,很有格调。可依然无法改变它是香烟的事实。
“说什么为了解压,当总裁压力这么大吗?”沈云微接着吐槽道,“我二姐也这么说。我和大姐担心她的身体,劝她好多次了。”
秦砚修随之想起婚礼时,与他长谈的沈云希确实无所顾忌地抽着一支烟,缓缓道:“我看你二姐的架势,抽烟抽得很习惯。但我其实一月也抽不了一回。”
“这是能攀比的事情吗?”沈云微气愤地反问。
秦砚修哑口无言。
“还有啊,你俩怎么那么像,都喜欢抽卡比龙?”沈云微很是无奈,“我二姐夫已经强行把她的烟都收缴了,结果她偶尔还会躲着抽一根卡比龙。”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很像。”秦砚修定声道。
沈云微没想到,秦砚修竟然就这么不带任何反驳地接受了她的批评。
正懵着,听到秦砚修做了补充:“她需要老公管着,而我……”
他语气微顿,凝望着她,轻轻咳了一声,才低声道:“而我需要被老婆管着。”
合法夫妻,这样说,确实没什么不对……
可沈云微听着听着,脸开始不自觉地发烫起来。
第19章
说什么需要被老婆管,可秦砚修这样的人,到底哪点像老婆奴?
“什么啊……”沈云微脑袋发懵,沉默数秒后,嗔恼道,“又不是我让你戒烟你就会……”
“是。”秦砚修径自打断了她的话。
看她愣着,他继续方才未完的话:“云微,只要你说,我就会戒。”
男人语气里的郑重,让沈云微心中升起挑战欲,就像是想要验证结果一般,她戏谑道:“好呀,那我想要你戒。”
她瞧见秦砚修慎重其事地向她点头,目光凝瞩不转,竟像是把她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亦或是佛旨纶音。
“但我刚才其实想说的是……”她轻轻试探,“解压未必要抽烟,明明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比如?”秦砚修微微敛眉。
沈云微心中早有预案:“比如看场电影,怎么样?”
提完建议,沈云微注意观察着秦砚修的表情,看他挣扎了下,最终还是轻淡道:“算了,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沈云微不解,“家里不是有家庭影院吗?”
看秦砚修还坐在椅上不打算动作,沈云微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力气其实不足以拉起秦砚修,但秦砚修就这么纵着,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她拉出了书房。
而到地下一层后,沈云微站在家庭影院房间门口,看着陈姨等人露出局促的微笑,终于明白了秦砚修口中的“不方便”。
沈云微刚来时,也曾草草看过家里各个房间,以为家庭影院秦砚修只是很少用。
却没想到,家庭影院压根没有正式启用过。
这是秦砚修从不踏足的领地。
因为是在地下一层,家里佣人索性直接落了锁,平时也就一个月打扫一次,现在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沈小姐,秦先生,我们已经在打扫了,十分钟后就可以进来。”陈姨带领着家里的其他阿姨们加班加点。
沈云微谢过陈姨,但也不想给她们太大压力,随之转身对秦砚修道:“单看电影太干了,来点爆米花?炸鸡?薯片?”
秦砚修眉心轻跳:“家里有吗?”
“有的有的。”陈姨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沈云微面前,“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准备好。”
家里的阿姨们一直都很照顾沈云微,对她的一应要求,非但不觉得琐碎,反而很积极地去努力满足。
不多时,这些零食全都被准备好了,只差喝的。
沈云微刚开始想喝可乐,但又觉得缺了气氛,拉着秦砚修要他打开酒窖。
相似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从前在沈宅家里时,她在父亲的酒窖偷酒的经历。
“其实我一进酒窖,就莫名有点心虚。”沈云微悄悄对秦砚修说起自己的条件反射。
沈应邦确实疼爱她,但在喝酒上管她很严,十八岁以前绝不让她沾半点。
可沈云微是个我行我素的,上国际高中时,趁着父亲不在,偷偷在酒窖里溜达了好几回。
沈应邦的藏酒多,少一瓶两瓶原不明显。可沈云微眼光太好,挑的都是最贵的,总惹沈应邦注意。
这时,沈云微不得不求助于两位姐姐帮忙遮掩。沈云夷和沈云希只好背下这个黑锅,争先恐后说是自己喝的。
“我随便拿一瓶吧。”沈云微扫视着酒柜,嘀咕道,“待久了总觉得紧张。”
“但现在不用紧张了。”秦砚修接过那瓶白葡萄酒,依照她的选择,又取出两支白葡萄酒杯,缓缓道,“现在你长大了。”
岂止长大了,又岂止是今天?
沈云微记得自己成人礼那天,父亲亲自给她倒了杯她最爱的白葡萄酒,还给她敬酒,说她是今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小寿星。
一晃,距离她的成人礼,又是六年过去了。
到了今天,她甚至已经结了婚。
成年人的世界里,好像很容易惆怅。面对惆怅,沈云微选择对酒当歌。
“两瓶。”沈云微伸出手指,走在他身后跟着他,“我要两瓶。”
“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秦砚修唇角上扬,“拿不住了,你自己抱着。”
秦砚修是担心她又喝醉。
但沈云微这回心中有数,挑了酒精度数低的。
白葡萄酒不像红的需要醒酒,今晚喝着方便。
她挑的两瓶来自勒弗莱酒庄,是清新的苹果香,她第一次喝时就觉得很爽口。
两人再度走进家庭影院时,房间里已经变得一尘不染。
不得不说,装修还不错,而且设备齐全,无论是200寸幕布,还是8k投影仪,都让沈云微十分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可能就是什么都不会操作的秦砚修。
沈云微真不知道,他花高价置办这些设备,却从来不用,到底是在图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洛叔与陈姨等人都不见了,离开时甚至贴心地带上了门。
“这个点他们就回房休息了吗?”沈云微纳罕着,但又选择迎难而上,“看来只能自己研究了。”
多亏秦砚修没有把产品使用说明书扔掉。
沈云微按照使用说明书上的讲解,愣是将投影仪调试好了。
“还是我更聪明。”沈云微笑道。
与她并肩坐在沙发上的秦砚修侧过脸,悄悄凝望她那含着融融笑意的眉眼。
终于,他也主动问起沈云微来:“想看什么电影?”
“《泰坦尼克号》吧。”沈云微毫不犹豫地回道。
一问一答,似乎就该结束话题。可秦砚修却想问得更深:“为什么?”
“灾难下的旷世绝恋,我觉得很震撼。”沈云微思忖道,“太过于经典了,是那种非常‘电影’的电影。”
非常“电影”的电影。
用名词形容名词的这种形容,让秦砚修想到,他有时对于沈云微的一些行为,也很想用“沈云微”来形容。
这好像意味着她的特别。
他今年三十一岁,见过许多人,可只有面对沈云微时,会有那种让他沉醉着迷的探究欲。
这种感觉很难捉摸,可有一点是确定的,但凡是与沈云微在一起,他总是可以放松下去。
至于放松的程度,就像狮子没了警惕,任由猎物从身边溜走。
电影已被选定,沈云微很快就调了出来。
可《泰坦尼克号》的电影声响起还没有多久,秦砚修就发现身侧坐着的她站起了身。
“不看了吗?”秦砚修皱眉。
沈云微乍一听,总觉得这家伙语气很慌,明明他最开始是被自己强行拉过来,这时候却……
果然,想解压的人绝对拒绝不了看电影。
于是沈云微笑了下,解释道:“放心,我上楼拿个东西而已,马上回来。”
“嗯。”
秦砚修这时才算淡定下来,眼底的无波无澜,让人一时觉得他方才的惊慌全是假。
沈云微留下的匆匆一句,让秦砚修以为,她不过是上楼再拿点零食。
可五分钟过去,她依然没回来,他按了暂停的幕布也僵了五分钟。
到了第七分钟时,他往房门方向望去,望了一眼又一眼。
终于,门外响起沈云微的撒娇声,伴着喘息:“秦砚修,快帮帮我……”
她大口呼着粗气,已经累极,等秦砚修走过去时,才发现她是一个人把泰坦尼克号乐高给拖了下来。
秦砚修:“……你可真厉害。”
“谢谢夸奖。”见他接过,沈云微终于松开了手。
秦砚修帮她将乐高搬到了沙发前的那块地毯上,随后,沈云微就打开从前那个“偷梁换柱”的包装盒,将里面装了积木的袋子一个个拿出。
“边看电影边拼乐高?”秦砚修问她。
“对啊,因为电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沈云微许久不拼乐高,现在兴致盎然,“多有意境呀,看着《泰坦尼克号》,拼着泰坦尼克号。”
她说得不错,大概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这种叠加玩法。
秦砚修没有再多说,只是将离沙发最近处的一盏小灯打开。
事实证明,同时干两件事,总会顾此失彼,做不到完全不“偏心”。
电影放映十分钟不到,沈云微的主要注意力就已经全在乐高上了。
她将第一袋积木在沙发前的小桌上打开,低头专心致志按照图纸配件组装,似乎两耳不闻电影声。
与此同时,秦砚修渐渐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而是一直望着她手里的动作。
他瞧见沈云微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就将白葡萄酒杯递给了她。
“谢谢。”沈云微接过后啜饮了两口,发觉秦砚修在盯着积木瞧,便友好地邀请他,“其实我觉得拼乐高才是最解压的,你要一起拼吗?”
秦砚修并未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
“多有意思呀,一点一点组装,就像小时候用最简单的积木搭房子。”沈云微笑了笑。
女孩的眼中,有着不被世俗浸染的童真。
那种近乎于孩子的快乐与无忧无虑,有时让秦砚修羡慕,但此刻又因为听到那句“小时候”的场景描述,而有些防备地抵触。
他终于皱了皱眉,似是不赞同她:“你几岁了?”
“二十四岁。”沈云微望着他,回答得很实诚。
“……”秦砚修沉默两秒,“我的意思是,这么爱玩积木,你是小孩吗?”
“谁告诉你成年人不能玩的?”沈云微理直气壮。
这话没错,足以让秦砚修哑口无言。
沈云微看他反应古怪,倒没生气,而是继续怂恿他:“拼不拼?不过只有聪明的人才能拼好。”
“……这话对我没用。”秦砚修仍皱着眉。
“那算了,我一个人拼。”沈云微故意生气道,“说是陪你解压,好不容易想到个最棒的项目,结果试也不试。”
话音一落,原本敬谢不敏的秦砚修又转回身,拿着乐高研究好一阵,终于开始请教她:“这要怎么拼?”
“你小时候没玩过吗?”沈云微疑惑。
秦砚修静默了足足一分钟,才淡声回复道:“没有。”
第20章
“没玩过也没关系。”沈云微语气温和了许多,将说明书往秦砚修那边放了放,“那我教你。”
她开始往前翻页,给男人讲泰坦尼克号乐高的整体构造。
拼泰坦尼克号乐高确实是项很庞大的工程,九千多个零件看着就费劲。
挪用的包装盒大小不太合适,装进去其实很勉强,还挤出来一截。
里面的三个小盒子分别是泰坦尼克号的船头、船身与船尾部分,沈云微刚才打开了第一小盒拼船头,里面一共有二十多包零件。
“这样吧,我更熟练些,你先帮我找零件,等你慢慢上手了,我们再一起拼。”沈云微指着说明书上的组装图,给秦砚修分配了任务,“我拼到5了,接下来需要6的零件,注意有些零件长得很像,你别拿错了,还有,这个的意思是零件个数……”
她教得仔细,而秦砚修学得也认真。
零零碎碎的零件摊在桌上,很多都杂乱地堆在一起,秦砚修按种类整整齐齐分好了类,然后又开始慢条斯理地给沈云微配好第6步的零件。
知道他是第一次玩乐高后,沈云微很是体谅。
她自己也在刻意放慢拼乐高的速度,好让秦砚修跟上自己的节奏,尽快熟悉乐高的组装方法。
秦砚修垂眸专注地在零件中搜寻,将找到的零件一一放在沈云微的面前,只要是复数的零件,都被他如同强迫症一般地复制粘贴式整齐排列在一起。
他好像连拼乐高都在守规矩,又像是本能严格要求自己,要达到某种完美的标准。
如此又拼了十分钟。
沈云微看了心累,又觉得秦砚修已经熟悉得差不多了,乐高的乐趣其实更在于拼而非配件,于是道:“不用给我配了,我们一起找吧。”
说明书在他们面前平摊开,他们一起找寻需要的零件,然后分别组装相邻的两步。
秦砚修一般负责小件组装,快速组装好后,由沈云微一起拼到船头上。
这种相伴与接续,让他们逐渐拥有了默契,往往不用沈云微再多说,秦砚修就会帮她翻动说明书,调整乐高方向。
而沈云微偶尔抬头望向秦砚修时,发现他整个人已经逐渐放松下来。
扣到一丝不苟的衬衫,原来也会解下第一粒扣。袖子也不再是被袖口拘束着,而是为图方便,向上翻着卷起,露出他精瘦而有力的手臂。
而他的那双冰蓝眼眸,此时也不再严肃或疲惫,真正成了片宁静的海,舒适、松弛。
沈云微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缕少见的得到乐趣的快乐,像是在被这场乐高游戏治愈着。
“怎么样?”沈云微像是个分享心爱玩具的孩子,透着一股得意劲儿,“好玩吧?”
“嗯。”秦砚修点头。
他一向惜字如金,也不擅表达内心。但言语与点头的动作,都是确切而真实的。
渐渐的,他变得比沈云微这个乐高资深玩家还要入神。
沈云微停下来吃零食时,秦砚修恨不得把她的那部分也拼完。
“停停停。”沈云微只好手动干预,夺了他的乐高,把炸到香酥焦嫩、一直放在旁边保温的鸡腿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
她还记得秦砚修晚上没吃饭,这人可真是钢筋铁骨,不知道饿的。
沈云微亲自捧到秦砚修面前的食物,由不得他不吃。
僵持一阵后,秦砚修皱着眉接了过去,但迟迟没张口。
沈云微看出他有顾虑,下一秒,他果然本着健康饮食的原则,缓缓道:“甘油三酯,反式脂肪酸……”
“好好好你最健康,健康到不吃晚饭。”沈云微一句话就让他梗住。
“想那么多干什么?”沈云微眯起眼睛咬了一口炸鸡腿,“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呗。”
沈云微的做事原则,就是尽可能满足自己,顺从本心。
或许是他真的饥肠辘辘,又或许是听了沈云微的话,秦砚修终于试探般咬了一口,然后斯文地吃起炸鸡腿来。
又由于两人的手都碰了炸鸡腿,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碰乐高,于是两人终于将注意力转回电影。
吃着零食,喝着酒。度数低的白葡萄酒,沈云微一向只当是甜水喝,一般喝到最后也只是微醺。
电影已经播到了泰坦尼克号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要沉没的剧情。
沈云微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以及露丝与杰克这对有情人生离死别的场景,就觉得很是感伤。
她随之也想到露丝那毫无感情的未婚夫卡尔,突然神秘地向身旁的秦砚修问道:“你知道最开始我怎么看你的吗?”
秦砚修不语,只是望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年见到你时,总觉得你有点吓人。”沈云微坦诚道,“你这张脸太冷漠了,很凶,做生意又从不留情面,导致几乎每次我都能在晚宴时听到有人骂你。”
“每次?”秦砚修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骂我?”
拥有自信的人,好像根本不介意这些声音,男人只将目光径直落在面前的女孩身上,宛如在听属于别人的故事。
“也不算骂你,就是吐槽?议论?”沈云微将措辞换来换去,“总之,我以前以为你跟露丝未婚夫卡尔一模一样,自私冷漠,以自我为中心,只看重利益,把露丝当成金丝雀……”
“所以有天晚上,我在家哭了整整一夜。”沈云微一窘,双眸在月色灯光下泛着莹润的神采,“但是现在不同了,秦砚修。”
“至少我觉得,你和卡尔不太一样。”沈云微道。
“谢谢你观念上的巨大进步。”秦砚修的脸色却并不那么好看,“拿我和卡尔相比,从一模一样,到不太一样。”
卡尔确实是个挺烂的角色,沈云微这回终于听出秦砚修的语气,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是在朝我阴阳怪气吗?”
“不敢。”秦砚修面无表情,“怕你的巨大进步又变成退步。”
沈云微:“……”
“秦砚修,以前有没有人说你很毒舌?”沈云微无语道。
“没有。”
“那现在有了。”沈云微朝他眨眨眼睛,“秦砚修,你很毒舌。”
“谢谢。”秦砚修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与沈云微碰了下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谁夸你了……”沈云微小声嘀咕。
彼此挨得极近,呢喃也可入耳,身侧男人几不可察地笑了下。
“总之。”沈云微一本正经做着重述,“至少我相信,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可靠的人。”
“嗯,我也这样认为。”秦砚修放下酒杯,在电影的背景音下,已经继续拼起乐高。
“哪有这么自恋的,别人夸你时,你……”沈云微随之投入到他们拼乐高的二人小队中,手上组装的速度极快。
“我知道。”秦砚修打断她的话,认真解释,“我是说,你也是。”
“说我嘛?那当然了。”
沈云微仿佛忘了刚才吐槽秦砚修的那句话,笑盈盈回道。
朝夕相处间,她能感受到秦砚修拥有对她的责任心,对爷爷的孝心,还有格外强烈的事业心。
总体看来,秦砚修至少是个人品过硬的人。
而只要有这一点在,那她的婚姻就还不赖。
电影最后半小时时,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两人都有些困倦,沈云微的眼皮直打架。
片尾曲那熟悉的节奏响起时,沈云微已经靠在沙发上半梦半醒。
秦砚修略比她好些,瞧见她困成这样,手里还攥着乐高,就去从她手心扯出。
沈云微极不情愿地哼了声,他才成功将乐高一点一点扯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好像影院的投影设备与乐高,都不用收拾起来,大可以等下回继续。
下回?
秦砚修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期待与沈云微的下一回。
他转身望向沙发上缩成一团的沈云微,看她睡得并不踏实,便靠近过去,要将她抱起来,直接抱回楼上主卧。
可他的手刚触碰到沈云微的肩,她就醒了,懵懂地看向自己。
“快一点了。”秦砚修默默收回手,“这里睡容易着凉,既然已经醒了,就回楼上卧室吧。”
“哦。”沈云微缓缓站起身,“那这些乐高,我要不要……”
“不用。”秦砚修回答极快。
沈云微云里雾里:“可我还没说完。”
秦砚修:“你说。”
“我要不要搬回我房间?”沈云微说出了完整的问题。
秦砚修给了更坚定的回答:“不要。”
沈云微明白了他最开始的口嫌体正直,忍着笑,一路走出家庭影院。
身后的秦砚修将沙发旁的小灯关闭,又将空了的酒杯与酒瓶统一放在一处,方便人进来打扫时收走。
两人一起由电梯上楼,走到主卧门口时,沈云微向他告别:“我回屋睡觉去了,拜拜。”
“先等等。”秦砚修叫住了她,像是踌躇了许久,才温声道:“晚安,云微。”
他的声音透出生涩的温柔,就像做着从前不太习惯的事。可他又是真的乐于如此,所有情绪都被他的柔和眉眼出卖。
“晚安。”沈云微倚在门口,朝他轻快回道。
次日。
沈云微早该料到,自己一旦晚睡,闹钟就开始发生“诡异”事件。
她总觉得闹钟没有按时响,实则不然,只不过是闹钟响时,她半梦半醒就将闹钟按掉。
沈云微匆匆开车出门,却又倒霉地遇到堵车。眼见着快要迟到时,在路边看到了骑着自行车的李善言。
李善言原来与她同路,发现她后,急中生智,在地铁站附近,要给她扫一辆共享单车。
“会骑吗?”李善言问道。
“会骑,但是……”沈云微很是纠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