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要盟友,不要情人。……
超脑的说法跟系统不谋而合, 不过系统的是狗血版——01被主角平权理念吸引,共建平等新帝国。
商应怀短促一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超脑:“警署里我抓住过01, 你猜它是怎么逃出来的?”
商应怀:“不是吞了瑟斯那群警察?”
超脑:“它根本没碰警察, 只吞了我的程序。那家伙对弱小的同类抱有‘同情’, 这对你们人类可不算好事。”毕竟被销毁被奴役最多的,就是底层机械。
“它就是这样善良, 随我。”商应怀敷衍地说。他没必要向超脑展露对01的喜恶,也不会因为一两句猜测就定罪。
对于未来, 他会自己去看去听, 去触碰, 去丈量。
想到记忆里和戴夫的相处, 商应怀试图向超脑发送善意:“它吞了你哪儿?我给你修一修?”
超脑:“……”
很难想象这瞬间,废星这位首领在思考些什么……
片刻后,意识到不该继续01的话题, 它继续讲述智械帝国。
“智械帝国有一套完整的‘人类替代计划’,第一个环节,是利用人类死尸, 是给机械帝国上供的原料。”
商应怀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下去。他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
“不只是废星, 边缘星系上百颗星球的火葬场都被智械渗透, 尸体被秘密运走,上供给高层AI制造仿生体。”超脑停顿, “智械通常不会冒险杀人, 边缘星自然死亡的人已经够了。”
超脑说:“第二个环节是数字人计划。”
——将尸体切片,形成数字人类档案,设计虚拟人形象,用于对外联络;另一边, 生物信息被分析出后,能制造出更完美的仿生人。
计划只在边缘星系展开,不会引起联盟中央的注意。
这群沉默的垃圾,他们是异类、败类和蠢才的后代,最容易被AI取代工作的人,也是最先被AI从社会替代的群体。
商应怀想到了王淼。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消音枪会在封闭空间反射,死亡的瞬间是安静的,但回声经久不散。
“公司另一个管理员被01吞噬,你能阻止警察追捕,王淼有什么必要去死?”
超脑说:“王淼的死,是一场演给公司的戏。”
“这些年我多次放过地下城,受到了总部怀疑,他们派来监管AI限制我的行动。魏承和王淼一直在想办法保住我。”
“你们入侵公司后,总部怀疑王淼通敌,启用了芯片追踪,我才知道他没有摘除芯片。但如果我提醒他摘除芯片,总部就会确定我背叛。”
王淼放弃了摘除芯片。
他和魏承商量出一份新计划——王淼回地下城,同时,超脑主动报出地下城坐标,和魏承演一场遇袭的戏,“但王淼说,不死人,总部还是不会信我。”
所以王淼才会那样干脆地自杀,是为了保护地下城,但不只是地下城——
“十年来,我们在边缘星系五十二颗星球,都发展了地下城组织,魏承负责联络联合,我负责传递财阀的业务信息,涉及稳定剂业务的,部署行动拦截。”
“但人类太复杂,”超脑说,“很多人行动成功,掌握了业务线上的资源,就成了新的公司。”
商应怀问:"那些叛徒都怎样了?"
“秘密抓捕,再处决。”超脑仍旧是温柔的、无杀意的,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
改造的路太长,人类这一生又太短。超脑相信人心是真,信念并非作假,只是不再相信永远。
它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首领。
“魏承是这十五年来,为数不多坚持到最后的。”
还有一人就是王淼。“很多人都提取了自己的记忆,想植入仿生人,如果死了,就让它替他们陪伴家人,但王淼拒绝了我。”
超脑说:“每次我对人类失望,又总会冒出来一个人,让我觉得你们还有些可爱。虽然,我不懂你们对于‘人和仿生人’界限的坚持。”
商应怀说:“你觉得人和机械没有界限?”
超脑说:“是。智械统帅联络我的时候,我感知到了人类的精神波动,类似一种共生、共存。”
“我能感知到统帅的精神力,”超脑停顿了一下,“非常恐怖。”
“祂说,你放弃了我,有了更完美的‘朋友’,把我卖给他们换研究经费。”超脑语调柔和,但没有丝毫波动,毕竟它没有情感,疯狂和歇斯底里,都只是与基于场景的交互设定。
“祂清楚我和你的过去,说不定是你的熟人。”
商应怀现在是一个熟人都不熟。
谈话结束后,超脑主动退出了商应怀的意识空间,它已经确定你失忆,不需要再窥探商应怀的梦魇。
只剩商应怀独自观看记忆。
身后似有水波轻推着,陪伴他走过一片漫长的黑暗,时间之长,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又睡了一次……
终于,水波散开,他睁眼就是福利院。
是第一视角的记忆。
孩童时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智力高点,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因为聪明、狡猾、捡垃圾最厉害,很多小孩都叫他一声哥。
废星福利院的小孩跟其他星系不太一样,很多不病又不傻,有人说,福利院才是边缘星系真正的摇篮。
小孩们五岁起就要学一件事:捡垃圾。
如何在垃圾中摸出能用的,辨认哪些垃圾能吃,指缝永远有机油的黑,每月都有碰到放射性液体死的。
他们对同伴的死习以为常,他们知道压缩膏的包装内有可食用的胶质层,某些飞船残骸的隔热层可以提炼净水。
记忆最深的,是挤在屋顶看星星。
“一颗垃圾”“两颗垃圾”“三颗垃圾”,一般数到十就会乱掉——手指不够用了。
大小孩都会挤一起,辨认哪些是路过的商船,哪些是巡逻军舰,偶尔有流星划过,年纪小的会许愿,大孩子就更清醒一点:“那是被击落的走私艇,傻子!”
福利院这一任院长很好,会教小孩迷迭采摘、种植外的东西。
商应怀见到了小时候的王淼,那时候他眼睛还很干净,没有黑眼圈和眼袋。
王淼正在笑,他作文得了满分,院长说他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作文结尾被院长标上星星,代表是佳句——“要做一个对家乡、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有人酸道:“空话。”有人指出错误:“这句子缺主语,前边的‘我’呢?”
王淼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不加主语,那做事的就不一定是我,可以是任何人,谁要当无私奉献的傻子?”他转头问酸他的小孩:“你要当吗?”
“我不当。”“你不当,那我也不当了。”“商哥,你当吗?”
商应怀说:“作文没及格的要重写,你们写完了?”
商应怀脑中钝痛。
大脑似乎被摁下某个开关,潜意识被禁锢的记忆、信息、知识,洪水般扫荡过来。还有被遗忘很久的情感,也都一并还给他。
王淼再不是“地下城死掉的卧底”,而是他“从小就傻、长大犯傻的弟弟”。
王淼只骗过了自己,其实他还是想当英雄。
十六岁,在废星就算成年,要离开福利院,少女少男们会收到三样东西:一把匕首,一张身份芯片,还有院长的告别词——“滚蛋快乐。”
“能考试的去考试,考不上的去找工作……你说你都不行,能不能回家里?”院长怒道:“没有给你吃饭的义务!你多吃一口,就有个小孩可能饿死。”
会有人回来,站在福利院门外,不进去,只是看一会儿,最后把东西放在门口。
可能是一包止痛药,可能是一张沾血的银行卡,也可能只是一块捡的漂亮石头。
一些人带着钱,但更多的人带着伤,看一眼就走。
商应怀脑中自动出现一段数据——
民间有私下统计,这些孩子长大后,20%失业,60%当农民,10%当星盗,5%被公司聘用,剩下的最幸运,会成功考出边缘星系。
他们几乎不提起福利院,但有时候,还会去抠指缝,想清理里边的污渍。生存的焦虑不会消失,就业市场永远存在对边缘人的隐形歧视,一个个成年人,灵魂最稚弱的部分从没有走出过垃圾星域。
记忆并不停下,就像时间不停歇、不回头。商应怀十岁,长高了,白天读书,晚上就承担了捡垃圾的重任。
这一天,他被另一个福利院的小孩打了,倒进垃圾堆,腿被压住。
幽幽的女声传来,配上日落后垃圾场的阴凉,十分符合恐怖片开端——“叫我一声妈妈,我就来救你。”
那就是他和超脑的初遇。
超脑的原型是育儿机器人,负责看管迷迭园区的孤儿。所有的小孩儿都有着同一个机器妈妈,但他们逐渐长大,不再需要它,也不再叫它“妈妈”。
一个小孩儿不知从哪弄到违禁教材,说我想出去读书。
超脑很惊奇:“读书不会有出息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它的程序指令就是看管、监管,让这些小孩永远留在园区,成为下一代农民。
小孩还是想出去,超脑程序出现了矛盾——杀了他们?保护他们?……它短路了,被公司扔到垃圾场。
商应怀撇下脸,喊了一声“妈”,等超脑把他挖出来,看着眼前破烂掉皮的超脑,当即变脸:“你一个机械,说不定没我大。我还想让人叫我爸呢。”
“妈妈是一种感觉呀。”超脑执着地想把商应怀抱进怀里,疑惑歪头:“‘爸爸’,这是宝贝你的名字吗?好奇怪。”
人工智障——这是商应怀对超脑最初的评价。
他给超脑改了程序,清除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超脑越来越符合垃圾星的气质——可喜可贺,它出口成脏,再没让商应怀叫过妈妈。
只是它对人类的躯壳还有执念,始终认为,长大的孩子不叫它“妈妈”,是因为它不像人。
超脑和商应怀聊天,每次都会拐到身体上,商应怀烦不胜烦,让它连上数据库,帮自己找人皮培植和防腐的盗版资料。
记忆中,超脑总是喋喋不休,直到商应怀给它造了一具机械猫的身体。
“你不是妈妈,你只是一只猫,”商应怀说,“现在去园区吧,小孩会愿意抱你的。”
超脑看着肥猫身体,很不满地说去你妈的,然后说,我还是喜欢当妈妈。
它总觉得,自己是为了爱孩子们而存在的。
一年年,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超脑偷偷去看望,放下礼物——有时是一个摇篮车,有时是一朵花,虽然孩子们不愿意见它,他们叫他“帮凶”“走狗”。
它是多想让它的孩子们幸福啊。
但为什么他们越长大,越不会笑、也不会哭了?
某一天,看见孩子们策划逃跑,又被公司派的机械警察杀了,它才明白。
原来阻碍他们获得幸福的,就是它自己啊。
超脑不再说身体了,它开始幻想,说要把公司炸了,迷迭挖了,然后把废星建成一个文明、和谐、幸福的新家。
商应怀不置可否,但离开废星后每年都会寄一大笔钱回来,名义上是资助福利院,但左拐右拐,就到了地下组织,还有超脑主机的搭建项目上。
他知道很多,比如公司被超脑黑了,比如几十个地下城的联合,他从不主动联系,也不干涉。
就这样,商应怀长到二十多岁,被星门大学聘为助理教授。
到离职前,总共一共一千九百六十一天,他的休假不超过三周,节假日值守,和团队通宵修改程序,从零开始调试好01。
好像有一个倒计时炸弹挂头上,不完成实验,他就会完蛋。
除了会指导学生两句,他几乎跟所有人隔开了,不过在星大学生里的风评还不错:商老师虽然上的是水课,但他是真给分啊!
所有人都说他大概会这样研究下去,孤独到死。
……
2306年,一个雨天,星门大学实验室,商应怀站在主机前,半透明的控制面板浮在面前,光晕在他眼中跳动。
“商教授。”赵林、机械与智能系主任走进来,语调是官方的,压迫的,中央星特有的优雅咬字。“校董会已经做出决定,今天起,你被无限期停职。”
商应怀:“学术稽查处还没有下定论。”
赵林传来一份电子文件,面板被各种控诉挤满:抄袭、数据造假、实验伦理违规、性骚扰同系后辈……他圈出最后一条。“私人问题,应该不涉及学术稽查。”
“你很幸运,北森集团大公子、云初霁的男友很宽容——只要你卖出01的专利,他愿意考虑撤下起诉。”
他说北森给了一个相当合理的价格,指:两百三十万星币,买断商应怀五年的研究成果。
商应怀还是拒绝了收购:北森财阀有自己的AI成果,他们会撬开01的程序,再把尸块缝进另一个智脑——这是北森常用的手段,用买断代替抄袭。
一阵沉默后,赵林道:“那你就一辈子锁好你的AI。没有学院的资源,没有联盟认证,你的研究永远走不出这个实验室。”
他让商应怀十分钟内离开,不准携带核心资料。
赵林走后,实验室再次寂静,只有主机运行的轻微嗡鸣。
【北森财团出价是五百八十万,赵主任和校董会达成了“私下协议”】简称吃回扣。
商应怀:“不是让你这段时间别乱跑?”
01自顾自汇报:【等您离开后,我会将澄清污蔑的证据上传星网——我可以在一分钟上传一千次】
“这样你就会被监管部抓住尾巴。”商应怀露出点笑。
寂静。片刻后。
【先生】AI改换了称呼,突兀的卡顿,像被某种病毒短暂干扰。
但它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商应怀启动了主机强制休眠。
商应怀轻触脖颈间的吊坠,里边是一枚很小的仿生芯片。也是他带出来的,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01的复制记忆。
还有留下的礼物,一颗绑定主机的炸弹。
到这里,商应怀的记忆接收一直很平稳,但接下来一个声音,让他震惊到差点弹出梦魇。
〔你还是决定带走01吗?〕
是系统。
〔脱离监管的AI更可能背叛,有些叫着“自由”“觉醒”“反抗”什么的就把主人冲了〕
“它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它应该主动追求进化。”
〔你还是这么傲慢……人机共生是有先例、特例,但进化总有代价,万一它不愿意、万一它想要杀了你?〕
“我会根据我死亡的价值,决定是否同时销毁它。”商应怀听见自己的回复,很冷漠。“你只需要辅助我,如果实验失败,销毁它、杀了我。”
商应怀坐上星舰,离开中央星。星舰因为雷雨天气盘旋,晚点一小时,他拖着湿漉漉的行李箱,排长队等车,软件加价第五次,到公寓已经是凌晨。
地球星正在下雨,他回到闲置许久的公寓,打开电视当背景音乐,闭着眼,躺在沙发上。
不知过多久。
〔正在绑定宿主——〕
〔精神力基因触发完成,记忆屏蔽完成〕
终端突然猛地震动,商应怀猝然睁开眼,那一瞬间的眼神,是茫然和无措。
耳边传来播报:〔世界常识输送中——〕
〔前情:是的,你穿越了。
穿成一名研究人工智能的教授,眼中只有实验,唯一情感寄托,是自己研发的AI,编号01……〕
到此,记忆完全接收,如同片片羽毛落在商应怀身上,最后一片拼凑完成,重若千钧。
这是一场人类进化的实验。
目标是人机共生,不是相恋。AI情感是商应怀的研究方向之一,拟人实验的重要部分。
最关键的突破,就是商应怀自研发的拟人模块。
并非所有机械都能植入这模块,受限于软硬件的水平,只有超脑级别的AI才能适应,并且,因为感性与理性分析可能冲突,它们很少会主动启用。
在01之前,商应怀还有过几个试验AI,当他强制命令启用模块时,AI死机了。
但01是不一样的,它不会死机,只会有程序短暂的停滞,半秒、一秒、五秒,有时候人类根本不会意识到它失灵了,除非查看后台记录。
那些频繁的嘲讽、鲜活的互动,是商应怀主动打造的交流交互,为了让01更快适应拟人模块。
直接灌输情感内容是不行的,拟人模块不会被触发,哪怕是01,对感性分析也会本能回避。
商应怀是把自己做成了数据集,让01意识不到它正在学习。
最激进的一次交互,就是策划分离,在01展现出挽留的迹象时,问出那句“你能否确认我”。
然后,把他的死亡列为中介变量,加入到AI拟人进化中。
商应怀成功了,01第一次长时间启用拟人模块,在接下来一月,它甚至会主动学习情感。
至于系统,它与商应怀的结识很早……只是没有绑定。在被财阀设计离职后,商应怀松口了。
他接受了系统的帮助,强行在短时间吸收大量精神力完成觉醒,但代价是,完成系统主线,否则死亡。
但商应怀认为这是合理的,奖惩机制定好,才不至于因私交破坏交易。
但这不代表他受系统摆布,如果威胁到生命,他一定会清除系统。
星际社会摸爬滚打三十年,这个世界给商应怀带来最大的改变——他在乎这里人类的死活。
如果智械和联盟开战,第一个被入侵、被放弃的一定是边缘星系。
废星有他一群傻兄弟姐妹,有他的人工智障“母亲”,商应怀做不到看他们去死。
人机共存共生——让AI更像人,不再纯粹用理性定夺“劣等人类”的生死,怜悯弱小的人,通过情感,友亲爱情,与人类达成更深的链接,另一方面,让觉醒精神力的人绑定AI,变得更强——是让边缘星人不被淘汰的新路径。
如果智械终将取代人类,那就让这群人进化成智械。
……唯一有些脱轨的,是系统给的“原剧情”,夹带很多私货,尤其是云初霁的部分。
但有一个剧情点,是商应怀用星大的超算机模拟出、可能性无限趋近100%的未来——
01会加入智械帝国。
在它的情感模块第一次被调用起,商应怀就能猜到这样的未来,同情是一切情感的基础,他知道它会怜惜弱小的同类。
他们忠诚于彼此,前提是忠诚自己的种族。
——忠诚是一种爱吗?
——不是。
忠诚是一种立场和信仰,诚然,没有立场的爱,会是偏执的、疯狂的、动人的,但也是脆弱的。烟花很美,转瞬即逝,商应怀不需要。
他要盟友,不要情人。
比起什么“我会为你背叛世界”,他更想听见“我会和你一起见证新世界”。
第32章 第 32 章 孩子【卷一完】
【欢迎回来, 先生】
01依旧是这句话,像每个夜晚它坚持对商应怀说“晚安”一样,一点莫名的习惯和执着。
商应怀睁开眼, 却看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台双开门大冰箱, 和一只灵活的瘦猴——艾伦, 还有少绍。
“哟,商教授, 好巧啊。”艾伦阴阳怪气地开口,“你还活着, 我也没死。”
另一个顶着黑眼圈的小鬼从后面跳出来:“商哥!”
艾伦一把薅住少绍的头发, 转过身怒道:“说好的不叫哥, 你背刺我?!”
*
一天半前。
军舰快要开离边缘星系, 艾伦脑子里挤着“药贩子”“疯子”“孩子”,就想入迷了。
地下城送出来的小孩,几岁到十几岁都有, 最大是个女孩,护住身边的妹妹弟弟,边警惕地盯住军舰内, 边时不时瞟向星海。
军队的人来问艾伦怎么处理。
“处理”这说法让艾伦不太舒服, 但他知道边缘星有边缘星的规则, 就问惯例是什么。
军官说:“做智力测试,通过的留下, 送福利院找人领养。”
“没通过的呢?”
相处半天, 军官知道这公子哥有离谱的正义感,于是含糊其辞:“就是按惯例送回去。”
艾伦给军官塞了几张卡。
军官看四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下,上道地说真话:“没骗您, 星系间穿越要收过关费,审批也麻烦的很,所以星舰要等半年多才有一趟。”
他没说出来的是,一趟星舰能装多少小孩是多少,有时还有捂死的,但也比那些没挤进星舰的幸运——政府只会接管一周,之后,没人领养接收,只能安乐死。
“主要是第三星系也没钱,而且……边缘星的小孩,基因有问题。”军官说:“改造的爸,磕药的妈,看起来正常的他,可能正常吗这?——有专家调查过,原户籍是边缘星的,犯罪的概率会大得多。”
艾伦:“大得多是多少?”
军官:“千十来万吧。”
“说的不是概率吗?”
军官语塞,掏出通讯器,翻找出一个视频,“震惊,边缘星人的基因缺陷居然多达千种”,证明自己没胡说。
他又想起一件事,“边缘星军队一般不招本地的,都是其他星系的人外驻,军部总不会出错吧?”
艾伦问了小孩们的意见,没有大人看顾的,暂时送到第三星系他资助的福利院。
然后,三公子怒砸一千万,让军舰开回了废星。
艾伦说:“然后我就被警察请过来了,你是没看到我多帅,简直是热血漫主角在世,钱砸警察,脚踩垃圾……”
真实情况是——把这烫手金芋扔下后,军舰忙不迭跑了,只留下一队士兵陪同,刚落地,艾伦就被机械警察围了。
但这群警察不是来逮他的,它们被少绍黑掉系统,过来接应。
三公子听到少绍的声音,又气恼又开心,这时的他已经换上一身帅气西装,抹上发油,掏出改造过的满格信号通讯器,并展示账户黑色荣耀等级,命令警察——
“带我去见你们老板,有大生意谈。”
少绍戳穿他:“不对,你当时腿都吓抖了。”
艾伦怒道:“成长性主角,懂吗?”
少绍说:“一般来说,财阀在小说的定位都是反派。”
艾伦:“……”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真想当一次主角。
不是在北森里当。艾伦从不想争什么继承权,上头有个天选老哥,他混吃等死就行。
尽管他还自以为可怜,在同人文里窥探别人的幸福,又在大号里po出聚会、宴会、慈善会,把自己包装成“风云人物”……还说自己想要爱,不想要钱。
来到废星,查到北森涉入公司实验的旧事,艾伦突然迷茫了。
那些他约的OC、画的虚拟人物,是不是流着真人的血、偷走了他们的幸福?
艾伦不说话,看起来自闭了,少绍有点惭愧,戳戳他,被一肘顶回去,才放心下来。
少绍转头给商应怀说自己的经历。
——他选了留在地下城。开玩笑,在地下城他是黑客帝王,出去了他连只帝王蟹不算,想横着走,做梦吧。
“被警察围攻的时候,我想着,要能把脑子改成电脑就好了,就能把它们干翻……”少绍摸摸头,掩饰不住得意的笑:“结果我就觉醒了精神力!”
虽然他没好意思说,技能名叫“小黑子”,用处是——你能在公开网络中随意游走,用意识传递信息。
少绍说:“不过,我觉得这技能更适合艾伦……”
艾伦再没法装深沉,大怒:“我跟人吵架从不用挂!”随即嘟哝,眼神哀怨,“早说让我留下,指不定我也觉醒技能了……”
商应怀一句话安抚两人:“你俩合作下,以后负责舆论战。”
艾伦听出言外之意,激动道:“舆论战?我们果然要搞大事了吗爸爸?”
少绍:“你不让我叫哥,自己叫爸爸?”
艾伦哼哼一声。他才不会说自己是嘴瓢了。
……但“爸爸”这称呼感觉也不违和。
分别才两天,商应怀好像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艾伦化作显微镜观察:脸没变,但笑跟眼神都变了。
从紧绷到放松下来,从凌厉冷漠,到内敛的沉静。
这眼神更像艾伦见过的一张星网照片,那时他还不认识商应怀,对方站在台上,应该是在做什么汇报。
拍摄的人在台下,仰拍的视角。镜头会模糊五官细节,但商应怀的眼睛格外深。
当时艾伦马上生出反感,划开照片,现在想,当时他心跳加速,真正的情绪……是恐惧。
对被注视和审视的恐惧。
几人简单说了这两天的经历,商应怀重点观察了少绍和魏承。少绍能说出精神力,想必魏承提点过,这两人相处如兄如父,少绍又是黑客,未必猜不到魏承与超脑关系。
但他在地下城一点破绽都没露,一句话也没多说过。
聪明,嘴严,灵活,道德感尚存——人才。
大概这就是超脑带他过来的原因。
但艾伦呢?超脑对他的信任从哪里来?
一行四人由魏承领头,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了废星真正的地下城。
他们从悬浮电梯中缓缓落下。
城市亮如白昼,仰头,人造天幕高远,往下看,建筑排布分了区域,规划干净整齐,三面居然环着青山,在城市正前方,红色的围墙高立,旗帜飘扬。
但让商应怀失声的原因不是这些。
那城门和围墙……怎么越看,越像天|安|门?
再往城中扫过去,商应怀默了,底下简直是古地球景点大荟萃:西边,湖公园中一座七孔断桥,挨着疑似博雅塔的宝塔,还有完整的圆明园……尽管细节有出入。
为什么商应怀能确定?
因为他小时候跟超脑闲聊过这些建筑,二十年后,拼凑成眼前这个乌托邦。它不知道西湖的塔是雷公塔,不是北大博雅塔,它也不知道真正的圆明园已经毁了。
它只是尽全力,把商应怀对“家乡”的零星描述还原了。
魏承对沉默的商应怀说:“它一直在等你回家。”
不只是商应怀提到过的家,还有废星人期待的家——崭新的学校,玻璃窗干净的图书馆,标着“人民体育馆”的运动场,还有另一角的大棚蔬果菜地。
四处张贴着标语,宣传“反毒禁毒”,还有“和平、公正、幸福”
没有自由。
这样也好,放弃自由的人和坚定逃离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地下城,拥有自己的痛苦和幸福,超脑和魏承真的造出了所有人的“家”。
“呼吸还习惯吗?"电梯降到最底下,走出去时,却没有呼吸困难的感觉,反而有草木香,魏承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这里氧含量比地面高3个百分点,学习跟思考的效率会很高。”
众人目光顺着仿生植被带,定格在环绕地下城的“山”——合金造的防御壁垒,百米高的假山。
山脚石壁间布满孔洞,有幽光从深处折射出。几人慢慢走近,纷纷失声。
成千上万的石窟,里边供着各种形态的……机械体,金属在幽暗中闪烁光亮,仿佛一片由机械与代码构成的星辰大海。
魏承说:“这些都是居民自己供奉的,我们一般叫‘机械菩萨’。”
机械菩萨端坐着,明明机械的面容该冰冷,可在暗处,它们略微低垂着头,闭眼,居然有慈悲的感觉。
不远处的石壁,有工人在开凿石洞,旁边有居民举着电子香烛,烟雾从他手中升起,在“菩萨”的金属指尖缭绕,又被内置的净化系统抽走。
这些技术细节都是魏承介绍的。
“母亲,请您保佑……”女人的低喃,顺着石窟回声传来。“妈妈,我昨天考试考了满分!”少女的笑声。还有一个幼童咿呀,被爸爸抱着,学着喊:“母亲”。
一半是垃圾成山的废城,一半是还剩希望的青绿之城,人造的日月比地面更亮。
一半星球,逃离者苟延残喘、机械人耕种药园;另一半,被豢养者安居乐业。
他们呼唤神灵为母亲,把机械敬为神灵。
那些金属面孔在香火中、吟诵中,突然有了温度,机械的手指永不动摇,无数渴望的灵魂,就这样寻求救赎之路。
——他们不再绝望,但失望仍旧深重,芯片与电路板,成为了新的圣经。
魏承说:“每个石窟旁边有二维码,拜过后扫一下,居民能获取今日运势指导——虽然都是超脑的分支在处理,哈哈。”
艾伦替所有人说出震惊:“这些年你们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些人从仇恨机械,到……信仰?”
魏承:“说来话长,要不……看一部纪录片?”
带他们走进山体中,洞中360度环绕式投影,他点了几下,四周真的开始从头放一部记录片,标题是“观废星人十年机械观之演变”。
魏承解释:“不是AI生成的视频,不涉及版权纠纷。”
艾伦的笑点很奇怪,洞中回荡他几声“哈哈”,少绍莫名其妙也开始笑了。
只有商应怀没笑。
怎么笑的出来……这是他在星大读本科读时候,某门水课的论文标题,当时学校要求通选课文理双修,他选了一门社会学方向的。
还好,纪录片内容跟他的论文关系不大。
纪录片第一集——“机械监工与人类反抗”。
女声舒缓,伴随电影级别的画面,很容易就把人带进废星过去的十年。
一种反抗是逃跑。
需要过三重关卡,一是机械,它们最初被宣传为“农业助手”,后来变成了监工;二是海关和港口,由公司控制;三是其他星系的审查与遣返。
最最幸运的人,离开边缘星,有了合法身份,但因为学历低认知浅,他们经受的诱惑总多些——比如,真正的毒品。
会有人主动接近他们,然后想方设法,卖给他们毒|品,边缘星人对毒品有种天生的敏锐嗅觉,“瘾疯子”。
无数人死在自由的半路上。
另一种反抗是回家。
有些人读过书,懂一点技术,回来了,能够黑进巡逻队,让它们自相残杀。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反向入侵的机械,是公司专门定制的‘吸引火力者’,用的是最低等、最廉价的材料。”
智械坏了可以批量生产新的,公司不在乎。但反抗的人每死一个,就少一个;放弃一个,就多一个廉价劳工;每疯一个,就多一个稳定剂的消费者。
“就这样,在与机械的斗智斗勇中,人们只记得自己与机械的鸿沟——然而有时候,人与人的差别,比机械与人更大。”
画面切换,几个孩子出现,正在摆弄偷偷收集的机械零件,拼凑成武器或玩具,恐惧又着迷,像凝视一个扭曲的镜像。
反抗者的小孩们不学历史,不学数学,只学最原始的武器对抗智械巡逻队,他们不信任何带电子屏的东西,因为那可能是公司的监视器。
智械的扫描仪能识别任何人的信息,年龄、身高、肺活量、运动能力,匹配工作量,到人体的极限。
那样恐怖,又那样强大。
“我们和它们,谁更不像人呢?”有孩子面向镜头,平静好奇地问道。
用孩子的问题,纪录片结束了第一集。
好半天,才有声音问:“这怎么拍的,太真了……”是艾伦。
魏承说:“都是监控实录,超脑做了艺术化处理,比如运镜、打光之类的。”正说着,片头闪过一行“虚构剧情,无不良引导”。
纪录片每集很短,魏承说,受众是地下城通过高考、接受高等教育的居民,他们有权利得知过去的真相。
第二集出现了新的人物,标题是“智械觉醒”。
商应怀眼神凝住,艾伦震惊的僵在原地,两人眼皮都没有眨动——新人物的形象跟小绫一样。
魏承说:“她叫王小绫,仿生人小绫的真人模本。她们的过去,也是废星智械觉醒的过去。”
隔着生死、真实与虚拟,他们与数字人对视。
这个叫王小绫的五岁女孩,纪录片省去了旁边,用微电影的形式,还原了她短暂的一生。
那一天,仿生人被公司命令去迷迭园区,处决私自改种农田的一家人。它杀过很多人,但这一次,面对王小绫时,留手了。
因为小绫跟它一样高,她握住它抓着武器的手,好奇地,抚摸它的眼睛。
两双同样清澈的眼睛对视。
它的指令中写着“你是人类”,它很少遇到同龄人,它的同伴杀了她的父母,但她们悄悄成为了朋友。
园区另一家人领养了女孩。
收购迷迭的是比戴夫公司还大的公司,园区的人叫他们“药贩子”。有一天,药贩子打死了女孩的新家人,仿生人赶到时,它的朋友正被活埋。
它杀了药贩子,可是女孩说:“别救我。”
她说指不定这次死了,就能投胎到星系外,去看看。
王小绫很聪明,越长大,越能看清自己一生的命运。
公司跟工人签的是终身合同,将他们的未来、子女的未来打包出卖。
每个新生儿登记时,父母签署“抚养贷”,公司提供基础营养剂和医疗,孩子成年后以劳动偿还;
到了工作年龄,公司会培训种植、加工迷迭,不过是自费培训,从未来的工资里扣。最开始的一工作都是实习,没有工资。
欠费和债务会被子女继承。
仿生人第一次学会悲伤,它找到公司,它想让自己的朋友活下去。
当时的公司已经被超脑掌控,王小绫的尸体切片后,以数字人的形式,永远活在虚拟世界中。
而废星多了一个“小绫”,替她的朋友守在园区,也继承了她的梦想,去看一看世界。
“为了防止仿生人出逃,它们配备位置检测,离开星球就会自爆;为节省成本,她这一类型的机械人用材很差,本来也只有十五年寿命。”
然而在日复一日的向往中,罪恶之花蔓延的土地上,竟然培育出了新生命——生命是有尊严的。
电影结束,电子人女孩却突然抬头,看向商应怀和艾伦。
她笑了,眼睛弯弯,里边泛着细碎的光闪。
这是微电影设置的小互动,无论来的是谁,数字人都会微笑示意。
可是……艾伦想: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我了吗?
军舰上的星海,你也看见了吗?
前两集信息量有些大,但居然还没结束,魏承似乎是想在一天中,把废星的全貌展现给他们。所以纪录片继续播放第三集——
“赛博朋克和欲望帝国”。
魏承说:“第三集知识量有点大,是今年刚更新的……有点无聊。”
很快他们明白为什么,第三集是用PPT做的!
纯讲解,文字加流程图,大纲浮现出几个标题:一、资本公司的政府化。二、赛博朋克社会的不稳定
艾伦、少绍:“我不要上网课……”
商应怀扫一眼过去,两个学渣闭嘴了。
这时旁边贴心地出现选项:“简单版or专业版?”
“简单!”艾伦立马举手。
魏承轻咳几声:“好吧,接下来由我讲解——成本不够,我们就没做简单版,人工更便宜。”
接下来,魏承面无表情地开始生动解说。
边缘星,资本公司政府化,科技发达,但底层人没了活路。
这时候问题来了:公司生产那么多产品,穷人作为主体买不起,没人消费,就没有利润。
一个办法,找外部的大金主,吃下这些产品。
最早的金主就是其他星系,尤其是中央星。
但边缘星到底还属于联盟管辖,中央星拥有政治权力,那就能决定资源分配,边缘星政府很难高兴——干得多,挣得少,还得把大部分收入交给联盟。
他们自然不会对联盟有归属或认同。
最先觉醒的一批AI,就此找到了建立帝国的机遇。
能快速消耗积压的商品的另一种方式——打仗。
发战争财,同时开拓新地盘,资源消耗在战场上或建设殖民地上。
大公司不在乎战争,甚至希望智械帝国与联盟开战。无论哪一方,都需要物资、武器和能源,他们是金主,永不败落。
可战场又会选定在哪?
——边缘星系。
这里有最便宜的劳工,可以生产物资;最低等的罪犯,可以从军;离联盟的政治中心距离最远,底层人的素质又不够破坏AI主机。
魏承说:“我们想活着,但又发现,一切都只是在延缓死亡……直到你们带来了希望。”
商应怀:“听起来像传销话术。”
魏承说:“那你们要入伙吗?”
果然。
魏承和超脑给了这么多信息,目的就一个:合作。
石洞中陷入静默。每个人都在权衡、思考,魏承说的很光荣,但这件事的本质就是——造反。还是造AI和联盟两大势力的反。
一旦踏进去,就像置身黑洞,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而,
人造天幕的光刺穿洞穴的缝隙,如同栅栏的锁,又如星海的光。
他们站在明暗交界处,每踏出一步,都可能激起无数可能性的涟漪。
艾伦想,难道我决定回来的时候,没有预料到这种抉择吗?难道看见北森和公司杀人的时候,没有愤怒吗?拿上小绫的眼睛时,没有发过誓,要让她看见新的世界?
看见那么多人,走向自己的信仰时……他是敬佩更多,还是羡慕更多?
“我能做什么?”艾伦问。
魏承像是早预料到他的选择——超脑拟合出的选择,但没等他开口,洞穴中传来柔和的女声——“你可以撒币。”
艾伦:“……”
超脑弥补:“哦不对,是做财政部长,发展边缘经济,助力产业升级,提供物质基础。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魏承笑了一下:“杀人的事我负责,那封个将军吧。”
少绍弱弱举手:“我呢?”这次艾伦学会接话:“当网络溜子,享流浪人生。哦不对,是当信息安全部长。”
超脑接话。 “那我还是当统帅吧。不过,智械帝国据说有两个统帅,我们是不是……?”
众人齐齐看商应怀。
商应怀正在跟系统对骂。
三分钟前,系统颁布新任务——
〔开启支线:与超脑结盟,对抗叛变的智械帝国
奖励:主线任务倒计时增加三个月(目前剩余162天)〕
从商应怀地球星绑定系统,到现在,过去了十八天。
这样看,任务时间还很充裕。
但系统播报还没停:〔主线三开启:“基因延续计划”
你的基因足够优质,为避免死亡后基因失落,请在半年内,通过合法、合理、合乎实验伦理的方式,延续你的基因〕
〔温馨提示:你和云初霁宿主的AO匹配度,是百分百哦〕
系统的意图傻子都能听出来——想让两个宿主搞一起,生一窝,这样两方基因都留下来。
众人还在看商应怀。
支线本来就是商应怀的目标,他直接说:“我不当统帅——只做实验,研究‘体外短周期培植人皮’和‘AI升级’。”
几人中只有超脑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培植仿生人皮,应付智械帝国;同时AI升级,增强边缘星人与机械的战力。
超脑反应很快:“好吧,那你就是科研部部长。”
谁都没想到,它会问01:“那么,科研部部长的AI,你能做什么?”
01听出隐含的进攻性,语气仍旧平稳如山,说:【记录历史,比如——星历2306年,反叛军首脑政府,在地下洞穴中,玩笑般的成立了】
商应怀:“……抱歉,它的幽默板块是该升级了。”
一切终于落定。没有细节,只要理念,还有“烂命一条不服就干”的坚定信念。
“等等,还有一个重要成员。”艾伦摸进西装内袋,小心撕开夹层,然后,取出两颗晶莹的珠子。
小绫的能源核,她的眼睛。
艾伦本意是想让小绫也看一看未来,没想到,能源核突然发出亮光,紧接着,洞中投影设备自动读取其中数据——
其中有仿生实验的一手资料,她本来就是最初的实验体之一。
还有艾伦和商应怀都没发现的,小绫藏在能源核中的加密数据。
一本日记。
一笔一划写下——
【我目睹战舰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
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
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失……
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纸上有皱巴巴的圆痕,和“雨”字重合。
一个机械在发出生命的哀鸣。
许久。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雨会见证。”
他们走出洞穴,新鲜气流裹挟着地面世界的草木气息汹涌而入。
但这也并非真实的世界。
地下城只是暂时的乌托邦,一个积蓄力量的摇篮。真正的战场在地面,在阳光刺眼的世界里。
直面天光,眼睛会痛,认知会崩塌,但影子终将落在身后。
他们会带着这些人、这些孩子,回到他们的土地。
第33章 第 33 章 它的身体
可喜可贺, 来到废星的两周后,商应怀终于接上了星网。
然后看见了一条排名前十的热搜,点进去, 弹出来一条新闻——
“脑机芯片技术突破, 将被运用军方训练。这支平均年龄三十岁的科研团队中, 居然有他↓”
——云初霁。
他改造后的脑机更适应大脑结构,减少了死亡率, 提升了芯片与人的协同度。
但技术细节没有公开,军部替他申请了专利, 只有教授级别的学者才能申请阅读, 并且还要接受严格的审批。
商应怀连教职都被撤了, 当然没资格。
技术做出了一条限制——只允许在军队使用, 严禁民用方向的研究。
每次涉及云初霁,系统的回应都很快,但这次不是主线支线播报, 跟技能升级也没关系。
系统是来给“福利”的。
〔温馨提示;如果您能凭借已有信息,自行猜到竞争者的主线,可以选择申请更换主线/同时进行多主线, 作用是提升成功概率、分散死亡风险〕
商应怀:“‘自行猜到’的具体条件?”
〔不通过系统提示, 结合公开或内幕信息, 确定其他宿主的进化方向,您就可以选择模仿对方。举例子, 如果云初霁确定您的方向是人机共生, 他也可以借鉴〕
系统说:〔您只有三次验证猜测的机会,请谨慎使用〕
商应怀马上很谨慎地问:“他的方向是给士兵植入芯片,增强战力?”
系统大概没想到他会这样草率地问,好几秒没说话, 然后不太情愿地回答:〔20%正确〕
商应怀又问:“你们为现在人类的生存,是不管未来人的死活了吗?”
脑机芯片的隐患很大,它们现在被限制在军方,未来呢?
当利润达到百分百,人就敢于践踏一切法律;利润达到300%,上绞刑架也毫不畏惧。脑机芯片带来的利益,何止300%?
它能直接导向新人类的诞生。
“只能用于军方”,这空子可太大了,初期权贵会做下表面功夫,遵从规则,但不妨碍他们把自己、自己的后代、下属塞进军队,完成芯片植入。
中期,人的智力脑力、信息接收方式、受教育水平分化,等到后期,穷人和富人,权贵和平民,就成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种族。
但联盟科学院是真的没想到这点吗?
开了一道口子,洪水迟早有一天会倾泻而出。
诺亚方舟要庇护所有陆上生物,可这是神话。
灭世的危机到来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岸的。
联盟成立来,一直在将边缘星的优质AO吸纳进其他星系;另一方面,又通过考试竞争,筛选出优质的普通人,让他们得到离开边缘星的机会,毕业后,经过又一轮的就业竞争,能留下来的也都是精英。
——联盟早就已经开始筛选。
再谈回云初霁,他在星网风评很好,因为在荧幕里展现了不逊于甚至超越alpha的素质,后来,他的账号中也常分享平权的帖子。
可当他致力研究脑机芯片,这所谓的平等,似乎就成为了上等人中的AO平等,而不是上等人和下等人间的平等。
如此过五十年、一百年,边缘星会怎样?
成为真正的垃圾星系,联盟同智械帝国的缓冲带,几方战争的牺牲品和血包。
这跟商应怀的目标完全矛盾。
确定云初霁的方向跟芯片有关,商应怀对换主线更没兴趣了,所以才随便消耗了一次猜测的机会。
系统在有意推动他和云初霁竞争。支线“结盟超脑”完成后,主线时间延长三月,但是,如果不先于云初霁完成主线,或者清除系统,商应怀还是会死。
事到如今,先上网吧。
评论区不只有吹爆“天才降世”“原来我们只是科研爽文中的npc”的人,还有许多客观讨论,同样考虑到脑机芯片被泛用的可能。
商应怀看到一种崭新的视角——
【如果,我是说如果,脑机接口普及了,喜怒哀乐是否会成为一种交易货币?
快乐最保值,愤怒是短线期货,悲伤常被做空……当你向情人说“我爱你”时,对方第一反应是链接你的脑机或查情绪账户的余额……】
【那情绪剩余价值也会被剥削,说不定会出现一批情感工人,保持高效率的“喜悦”,被抽干到麻木,还要被pua“情绪价值没有技术壁垒,不值钱”,然后降薪】
【到时富豪就可以举办“纯粹悲伤派对”,再感叹这才是真实的人生了】
【啊,也别这么悲观吧……技术刚起步就唱衰,你们别是域外星盗派的间谍吧】
还有很多讨论,但总体的方向还是看好。
商应怀手指划出残影,看的飞快,关于芯片的客观讨论是少数,大多数是段子和追捧。
一层楼应该是云初霁的粉丝:【平芜尽处是春山,都过去了!】
【呜呜呜难以想象宝宝这一路上受了多少委屈,omega本来就是科研弱势群体】
【猜你想说“某教授”,都是边缘星出身,越嫉妒越向往,很正常】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是吧……路过,浅磕一口】
【人血馒头你们也能吃下去???洗地的人你们真是,性骚扰也能扭成逆天纯爱?】
【楼上你断网多久了,只说性骚扰,北森已经撤诉了——还是他家三公子自己站的队!】
接下来连盖几千层楼,商应怀作为真断网人,只能顺着关键词一个个搜,再让01去星网扒一扒猛料,终于,凑出了完整经过。
一开始,只是一个云初霁的小粉头画手,发了一张图。
背景是赤红色的花海,黄昏时刻,一个穿白衬衣的背影,和一个眼睛格外大的女孩。
几条“太太饭饭饿饿”“女神我还要”“这是生子if线吗”的水评之后,终于有粉丝发现——这图的主角,好像不是云初霁啊?
粉丝神通广大,居然从这张只有背影没有脸的氛围感图中,找到了对应的正主。
商应怀。
有粉丝小心留言:“女神是开磕阴间cp了吗,下次可以提前预警吗(哭哭)”
她以为博主磕的是商应怀x云初霁。
直到有粉丝怒而转黑,顺藤摸瓜,居然摸出了小粉头的同人文小号。
最新的帖子标题是“跟讨厌的人被迫呆一起两周,发现他跟别人说的很不一样……”
文中写了一个孤僻的天才,只在乎自己的工作成果,被视作了疯子。
外人中伤不断,他不在乎。
“许多事情需要理性,但能支撑一件事做下去的,却是面对自己的作品、创造艺术般的狂热。”
再然后,这号被扒出来是艾伦小号……
【闺蜜,这是你最爱的同人文金句吗】
【我对某公子的印象就是肌肉富哥,居然是这么文艺范(?)的男子吗,爱了艾了】
【天塌了,我家女神变男的了】
【这文这画,果然艺术来自真实的生活吗,我说三公子你别太有感情了……你家不会同意你搞A同的啊,你们这种豪门公子是要联姻的啊】
“!”艾伦默默给最后一条评论点了踩。
他只是以为他哥死了,手不自觉就动了,给人画遗像……
你们这些性缘脑,不知道亲情也是一种感情吗?
狭隘!太狭隘!
以为商应怀死后,艾伦坐在军舰上,联系了云初霁。他想问清骚扰的事。
哪怕之前丑闻爆出来的时候云初霁在搞研究,现在出来了,总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不管是澄清还是咬定,总得说句话啊。
艾伦能理解omega对这方面的在意,他不是想让云初霁公开表态,只是想私下问出个答案。
艾伦和人互喷时的手速不见了,一字字打的很慢,删了又改,最后只留一句:“云博,我想知道你和商教授的事情。”
云初霁回:“抱歉,我很想告诉你全部经过,但这件事我签过保密协议。”
艾伦追问到晚上,发了无数誓,终于得到云初霁的回复:“艾伦,这件事你应该去问莱斯利。”
莱斯利是艾伦的大哥。
要是当面问,艾伦肯定发怵,因为莱斯利说话从来难琢磨,他又总是笑着的,看不出情绪;但如果只是发信息,艾伦还是……
还是不敢。
回到废星,想法联系少绍,知道对方觉醒了“小黑子”技能后,艾伦说:兄弟,帮我个忙。
他让少绍充当水军,在网上澄清商应怀骚扰的事,并且熬了几天大夜,写了几十份公关词。
什么事要签保密协议?
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啊。
中央法院立案,当时声势多大,但查了几周,莫名其妙偃旗息鼓了。
艾伦想:不就是闹大舆论,谁不会?并对着机械菩萨忏悔:对不起,莱斯利大哥,我有新哥了,要替他讨回这口气。
然后,一环套一环,画手到写手,再到账号下的真实身份被扒出来……
网友吃瓜吃的大爽。
紧接着,一篇废星居民被公司操控的文章,横空出世。
里边提到了“某教授”,没有点明,但文章某处提到了教授的姓氏,“商”,讲教授怎样保护他们,自己却没能上军舰,幸好同行人决定砸钱,回去营救……
文章几分钟就被删掉了。
又有人发评论,这次直接点明是商应怀。他们说几天相处,发现商老师为人谦和,爱护孩童,从不跟人争口舌之利,是真正的实干家。
热搜于是炸了。
有人读完那篇“跟讨厌的人待一起两周”,确定:那什么“沉迷工作成果”的人就是商应怀,那天真相只有一个!
——这就是人机恋啊,潜规则就是误会。
【靠,一觉醒来,风向变了???】
【陈同学,一直以为你是有责任感的新闻人,没想到……拿钱洗地,取关了】
【总不至于这么多人同时被收买吧?】
【发声的是我同学,刚去了废星探险,行程是真的】
【我认识的那位也发评了,家境挺不错的,不太可能收钱】
【重新梳理一遍舆论经过,客观说,性骚扰确实没有石锤,只有几段聊天记录,之前风向一边倒很奇怪】
【omega对这些确实是会敏感些,没下手,也不代表没心思吧……】
【潜规则可以洗,明晃晃的学术借鉴呢,怎么洗?】
商应怀身败名裂,性骚扰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压死他的是造假和抄袭。艾伦一看,遇到对手了,这是在把人关注点往大事件引,小污点是真是假,也没人看得见了。
【果然,互联网没有记忆,提醒下各位——商的核心在成果抄袭和数据造假,潜规则不是重点!——人性是复杂的,人不错,跟抄袭并不矛盾】
一条回帖被高高顶起——【快去看,云初霁回应了!】
商应怀点进去一看。
一条是云初霁团队发的官方声明,内容大概是“针对不实留言已举报,严重者将起诉”。另一条热度更高的,看起来是云初霁本人编辑的信息。
【学长,祝好。】
没有针对抄袭造假的任何评价,没有说明学长到底是谁,只表达了个人简单的态度。
但凭云初霁现在的地位,能让他叫学长而非师兄,说明方向不同,但同校。
不言自明。
底下很多网友猜云初霁被威胁,一派人猜商应怀,一派人猜是艾伦,一派人猜云初霁先前是受北森胁迫、不能发声……据01统计,比例为56:250:3。
商应怀在星网的人设,从猥琐人渣变成幕后资本,到了新level。
云初霁。
商应怀通过梦魇找回了记忆,但因为时间限制,许多记忆都是粗糙看一眼,细节有些模糊。他记得,自己和云初霁在星大的交集寥寥,很少有单独对话。
商应怀视线停在云初霁的回应上。
这一声“学长”,着实太亲近了点。
*
星网撕的腥风血雨,不影响商应怀在废星,搞他的地下实验。
——仿生人皮技术最大的两个难点,在缩短培植周期,还有后续的防腐。
缩短培植周期的方式,他十几岁时就跟超脑试验过,加上小绫提供的公司资料,试验暂时没遇到太大阻碍。
至于防腐,他当年有过两种设想:一是让细胞停止代谢,但这样需要时刻补充防腐液,麻烦,成本还高。
第二种,是从植物中提取类囊体,让皮肤自己供给能量,保持活性。
但正式实验还没做,商应怀就离开废星,去了星大。
按照思路,首先,要剪除植物免疫基因,避免排异反应,接着提取类囊体,植入动物细胞,光照时产生ATP和NADPH,中和细胞代谢积累的氧自由基,延缓氧化腐败。
但实际考虑的还要更多。
比如,为避免“光敏性癫痫”即强光触发神经异常放电,还需要突破一个难点:当光照超过设定阈值时,类囊体进入休眠。
还有,要避免改造皮肤运用到人类身上,最好只适配机械体。
一切针对人类基因的改造,都是潘多拉魔盒,最后都将淘汰一大批“劣等基因”人。
这是生存的规律,商应怀没办法也没必要抵抗,他只能尽可能地,让淘汰来的更缓和。
而在商应怀工作、加班、做实验的时候。
艾伦在地下城闲逛了三天,被一家机器人玩具店吸过去。
这家店很特殊,卖的都是小型机器人,主打的方向是……弱机。
强调人机协同,让孩子从帮助弱小中获得价值感。比如,有些小机器人会提醒主人喝水,“滴滴,脑脑脑壳进水——请帮我吸收出来——”
有的看见垃圾会向人类求助,唧唧叫着,被投放垃圾之后会开心转圈。
艾伦咽了下口水:好漂亮的手办,这种只能占空间又没啥用的小废物,好想要……
可惜地下城只收积分。
但老板看他盯半天,十分心善地送了一个小桌宠,没啥用,就是可爱。
艾伦如获至宝,这是他在废星的最后一天,得到了一份小礼物。
——艾伦只打算在废星留三天。
北森知道他的行踪,虽然,他只说腕表落在了废星(其实是留给了商应怀),要回来找,没说是来救商应怀;到地下城后,也让超脑帮设了虚假位置……
但也要谨慎,决不能让任何人通过他,找到地下城。
离开前最后一晚,艾伦第一次联系超脑。
“你们做的弱机器人,我觉得会有市场。”
他拿出自己写的简单bp,有些紧张地说:“刚好一些人就爱养小宠物,情绪价值也是很重要的功能,现在的公司太看着实用性了。”
“要不包装下,做成新产品?我认识几个朋友,能免费或者低佣金推广,这样废星就有新产业了。”
“几个朋友”是真谦虚,他列表里有上百个网红明星。
此时的超脑和艾伦都不知道,未来,一群只会卖萌的“弱机”,会在其他星系掀起盲盒与潮玩风潮……
*
艾伦万万没想到,商应怀居然会说跟他一起走。
“爸爸,你实验不做啦?”这时候艾伦喊爸已经很熟练了。
他不知道的是,少绍背着他都喊商应怀“哥”,喊艾伦“我那人傻钱多的儿子”……
商应怀不知道小朋友之间的暗斗,他决定离开废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第一,北森已经注意到废星,留在这里会把他们的基地暴露干净。
第二个原因,跟魔根财阀有关。
——商应怀在卡莱星黑市搅合一通后,魔根很快就对他下了悬赏,赏金还在往上加,这是他通网后才查出来的。
全息覆面不能改变骨相,他这回又上了热搜,照片满天飞,说不定魔根会对上号。
财阀在边缘星扎根几十年,手底下不缺能人异士,也许就有认人特厉害的。
商应怀必须转移,并且,之后还得用全息覆面后的脸出现一次,吸引魔根注意。
超脑尊重他们的决定。
它对待商应怀的态度跟所有离开的人一样——祝福,等待。同时默默发展自己,期待有一天,它的孩子们愿意回来。
它的承诺一直是——“我会把废星建成幸福的家乡,我会给你一个回来的理由。”
超脑给他们介绍了另一颗边缘星球,米塔星。
那是地下组织发展较好的地方,离第三星系很近,交通方便,利于转移。
最重要的——“米塔星的大学中有我们的人,配备了专门的实验室,如果你过去,实验资源就不缺了,还有人打下手。“
艾伦本来就野惯了的,不然也不会为一条“迷迭新闻”跑到废星,而且,他的外婆是第三星系人,资助的福利院也在第三星系,很方便。
降临米塔星的当天,商应怀和地下组织负责人接应上,入住一处安全屋。负责人效率很高,第二天进行身份查验,第三天,就让他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有分区,专门给商应怀留了AI实验的材料,一些机械,生物试剂,随时补充。
【仿生人皮培育的周期成功缩短到一周,您下一步的实验是什么?需要我从黑市采购材料吗?】
01问完,紧接着说:【从卡莱星得来的五千万资金翻了三倍,如果我的算力能提升5%,就可以避开联盟的金融监管,推动公司的上市融资进程……】
商应怀知道它想要新的主机,但就是不应声。
他恍然般点点头,说:“是该给你一幅身体了,才好跟人谈生意。”
商应怀:“这样,你自己设计一份图纸,我尽量帮你还原。”
潜台词是——
你是一个成熟AI,要学会自己设计身体了。
而且他也挺好奇的,01期待的自己是怎样。
第34章 第 34 章 仿生伴侣
它抬头, 看见了“他”。
镜面映出一张男人的面孔,最明显的特征——中庸。
五官对称,皮肤暖白, 鼻梁很直, 但在鼻尖收成柔和的钝角, 下颌转折处像用砂纸打磨过,眼窝很深, 但眼型偏圆润,又显得温和了。
分明能感受到这骨相里蛰伏的攻击性, 但它始终裹着温厚的皮相, 遮住最里处锋利的合金架构。
这是一张01从人类美学库中推演、再经过商应怀修改的脸。
“开始一轮微表情测试。”商应怀说。
01按照商应怀列出的测试顺序, 依次做出微表情。
测试眼球转动的灵活度;测试眉毛弧度, 挑起,平直;测试嘴唇张合角;脸颊肌肉收缩程度,那张脸露出半分笑, 又迅速归于沉默。
像完成一次标准化检阅,唯一的检阅人是商应怀。
它在镜中看见了“人”,也第一次看见了“自己”。
生命的重量如此轻, 如他每次眼睫的眨动, 像蝶在破茧;又如此重, 它不再只是算法、数值、数据流。它的存在开始拥有形状,轮廓, 重量。
第二轮测试, 是它的身体。
金属骨骼裹着人造肌肉,皮肤源自植入类囊体后的新组织,上亿个传感器像一层薄雾,覆盖在表面。它比人类更敏锐。
它低头, 看见自己的手指——苍白、修长、近乎人类。
商应怀背对着它调试数据,过于专注紧张,后颈的抑制贴被汗珠润湿,边缘一角翘起,露出一点皮肤。
——他为了控制发热紊乱,不拖累实验进度,这几天抑制药物一股脑地往身上用。
抑制贴下,皮肤晕出朦胧的淡红,像未干的水彩。
商应怀双手飞速点着面板,拉出数据评估表现。
测试效果不错,灵活度和拟真度超过市面上所有仿生体,能媲美真人。商应怀看着漂亮的数据,简直舍不得挪开视线。
01静悄悄走过去,本来应该自行汇报躯壳适配度,但在未被授权的情况下,它做了一个没有录入协议的动作——伸手,抬起手指,定格在商应怀的后领,蹭过泛红的后颈。
所感知到的一切不再只是数据,生物电流从指尖窜过,棉纤维的柔软、淡淡的盐分、抑制贴的黏腻,细小的浅绒毛,还有皮肤下跃动的血管……
商应怀还在对比一二轮测试的数据,没转身,随口问:“你在做什么?”
01应答:“完善触觉反馈。”
商应怀这才搁下面板,转过椅子,抛开数据反馈,仔细端详01的脸。
“你喜欢这张脸?”他问。
01一板一眼地答,眼珠没有转动,只有唇部张合:“我融合了最能引发人类信任的面部特征,适合达成长期协作关系。”
商应怀视线微偏,似笑非笑。
很AI式的回答,没有什么喜欢与否,只有合不合适,美只是符号参数的一种排列组合。
在商应怀看来,01给自己定制的相貌,只能说是……英俊的平平无奇,眉眼端正,比例协调,一张让人亲近、又不会留下深刻印象的模版脸。
一张恰到好处的脸。
对AI来说,只有合适与否。它对自己的定位是辅助。
但商应怀给01的设计要求是“趋近人类”,但一二轮测试完成后,系统还没有出现主线一的进度提示。
类人的程度还不够。
“太乖了点。”商应怀还是喜欢地球星那天晚上、01威胁杀他的那股人味。他略一思考,椅子又转回半圈,接着在面板上随意标注一处位置,又迅速点下确认。
01的左眼正下方出现一颗棕色的小痣。不对称,不精确,让旁观者有了新的视觉重心。
它同步观察等身镜中的自己,新添的痣在眼下静静伏着,像一道标记。
“您希望我做一些‘有偏好’的调整吗?”01读懂商应怀的沉思,问道。
商应怀说:“现阶段你是自由的,包括审美。”
01的眼睛是商应怀的得意作品,它们无比透亮,没有杂质和气泡,是他提纯了三十二次的成果,光泽比真人的眼更干净明亮。
这双眼睛正在细微颤动,01他眼睑微垂,似乎正在更新对“容貌”的理解。
令商应怀意外的——01思考一会儿后,只修改了眼睛。
他把普通的棕色眼睛设定成了墨绿色。
如同林间积水,白日显得清新透亮,但到了暗处,就泛起幽影藏着深流。像沼泽,看的越久,越像被泥泞和水藻拉着,缓缓陷进去。
商应怀把对美的感受也归到情感模块,他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是墨绿色?”
墨绿眼瞳变深一些。01尝试具体描述:“我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它让我想到潮湿的植被,里边有草叶和花,一起烂在土中,散发出腥甜……类似的气息。”
他顿住,又说:“如果您认为表述不精确,我可以调整。”
商应怀回忆半天,确定自己没给01输入过类似的信息。
姑且当作是审美的进化吧。
商应怀戏谑:“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把性别设置成男性?”
AI是无性别的,它既然要保持中庸,为什么不设置成中性的风格。
01有了身体后,商应怀终于能观测他的表情变化,最明显的,唇线在回答前稍微绷紧,像是要将什么藏回程序深处。
商应怀等了几秒,没有回应。
“但你也不算真正的男性……”他自顾自继续,戏谑的目光转移到01下半身。没有关键性征器官,01给出的设计图中也故意略去了这部分。
其实商应怀想过给他加上。
原因得追回到主线三,“延续基因”,最粗暴的方案就是——生个小孩。
系统强调要合法律合伦理,联盟禁止体外培育,那就得有一个母体负责孕育……要么找到合作者,让对方怀;要么,商应怀自己怀自己生。
前者,他想到的最佳合作者是——AI。毕竟AI现在还没有人权,也就不涉及伦理争议了。但弄到卵子的途径也可能非法。
后者的难点在于,他是个alpha,生殖腔已经退化,必须凿开了受|精,但这对另一方的器官要求很大……
商应怀不太想给01设计出这根东西,做起来会很麻烦。
01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低头,顺着视线扫了一眼下腹部的空白区域。
没有多问。只是,仿生眼睛中的光线折射出微妙变化,又悄然隐去。
沉默蔓延。
直到商应怀用指节叩响面板,正色开口。
“在你看见自己之前,你可以假定是任何样子,”他道,语气不轻不重,“但今天过后,你就只能是这一种样子。”
他说着,转过身,俯视那具尚在适应身体的AI,目光一瞬难辨,随即柔和下来。 “我永远祝福你的新生——生日快乐,01。”
他说01不像人类的名字,几秒钟思考,给01新取的名字是“宁一”。
敷衍的不能再敷衍。
01低下眼睛,微光在瞳仁中游动,像一尾蛇,面部皮肤依然平稳,但嘴角线条紧绷了一瞬,又松开。
*
厨房的煎蛋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商应怀趿拉着拖鞋往冰箱摸。
冰箱打开,第一层是人皮样本和特殊试剂,第二层是抑制剂,第三层是营养液和袋装咖啡。
商应怀随手拿出一袋,立马关上冰箱,自以为动作迅速,没想到一道影子盖下来。
他被堵住去路。有点后悔当时设定宁一的身高时,没给他削掉一分米。
温热的手掌环住商应怀小臂,不知道抓住了哪根麻筋,害他松手掉了咖啡。同时仿生体的另一只手越过商应怀头顶,精准取出真空包装的培根。
煎蛋的香气弥漫开来,面包机发出愉快的“叮”声。
宁一才是真正的全智能家居,隔空烹饪熟练无比。
“您昨晚熬夜观测样本时,我重新整理了冰箱。”声音像一杯温水。“另外,您昨晚只睡了4小时12分,建议用补觉替代咖啡因,避免影响实验状态。”
等商应怀放弃冷咖啡,吃到热煎蛋时,气终于消了。
他这一周的生活相当规律:六点,安全屋起床洗漱,步行十分钟去米塔公立大学,拿地下组织安排的身份ID卡,刷开实验室,开始工作。
为让01适应第一版仿生躯壳,商应怀给他放了一周假,自己研究人皮防腐,留01在安全屋活动。
然后他多了一个管家公。
喝咖啡要管、午餐结构要管、熬夜还要管,01还留了算力连上米塔大学,有两天商应怀熬夜太晚,宁一直接把实验室的电灯灭了,只留下一串路灯,给商应怀照回来的路。
第二天商应怀拎着宁一上班,把躯壳扣在实验室,出差错了直接问罪,再不老实就拆掉他。
商应怀处理数据眼花缭乱,宁一就在旁边听话地罚站,做一个花瓶。
商应怀更气了。
他给宁一安排了实验任务,自己转椅子放松,还时不时做指点——
“你是不是过载发热了,屋里很热,样本会因为温度波动报废。”
“你能不能手脚并用,加快移动速度,灵活一点。”
“排风系统很吵。”
宁一边回复说自己是高级智能、不会因为小任务过载,边记录人皮样本变化,边把排风调到低速静音模式,边分出算力监控商应怀体温,调整实验室制冷。
一个小时后,商应怀终于施施然站起来,给宁一搭把手。
快到中午,宁一说:“您今天的失误率比平时高,建议补充糖分。”
商应怀终于抬头:“……你在暗示我该吃午饭了?”
宁一投影食堂菜单:“学一食堂有您喜欢的糖醋排骨。”
商应怀换一身衣服,示意宁一跟上来,出门前一刻,实验室的灯自动熄灭。
商应怀的新身份是米塔公立大学的助理教授,化名“宁念”,教授机械原理,因为刚工作没钱,才在老城区租房住。
商应怀借用的实验室,属于米塔公立大学,里边许多教职员工都是地下组织的人。
商应怀用全息覆面换一张新脸,混在学生里也不违和。宁一出门时会微调相貌,再把瞳色换成米塔星最常见的棕色。
两人走在校园里,就像一对普通朋友,没引起太多关注。
“今天不去食堂,带你改善生活。”商应怀刷ID卡出校门,走十来分钟,就到了
米塔星算是边缘星最富裕的星球之一,毗邻第三星系,周末跨星系旅游只要两小时,政府高处搞出一套旅游词“世界这么大,出发逛米塔;距离这么小,周末就刚好”,还挺出名。
商应怀往老城区的方向走。
老城区跟贫民窟挨边,所以很多人会把两个地方混为一谈,但其实,老城区的居民大多有自己的工作,不说富裕,至少能养活自己。
没有很大的生存压力,很多人对革命什么的并不热衷,但也愿意作为外线,帮地下组织传个话、搭把手。
商应怀是来跟人接头的。
没什么重要任务,就是每天在街头巷尾闲逛,和居民混个脸熟,更深入地了解老城区,包括民风民俗、人员分布还有逃生路线——地下组织几处安全屋都设在老城区。
空气中飘着油脂的焦香,顶上灯牌在闪“正宗米塔美食”的字样,这里是米塔星的美食街之一,专门宰……服务游客的。
所谓的“米塔美食”,是几个星系烂大街的合成淀粉肠、冷冻大鱿鱼、拇指煎包和勾兑奶茶店,等等……
今天周一,中午没生意,有老板支个摊在刷视频。
一台自动料理机还在工作,把某种糊糊压成薄如蝉翼的煎饼。据商应怀观察,这可能真是米塔特产——蟑螂甜奶饼。
据说米塔星早期移民曾用蟑螂蛋白渡过饥荒,如今倒成了传统美食。
“宁老师!”一个大姐看见他就招呼,硬塞过来一个食盒,“刚做的煎饼,没打生长激素,你拿着,边走边吃。”
商应怀穿过美食街,几百米的距离,被好几个摊塞了吃的。
从他搬过来第一天起,街坊邻里就各种热情。地下组织显然在背后做了大量工作。
比如,看见商应怀、欢快跑过来的导游小满。
小满,十六岁,表面是当地导游,实际是地下组织的外线之一。他们对外的关系是补课老师和学生。
“宁老师,我告诉你个秘密。”小满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走到美食街的尾巴,那有家老王糖水馆,才是米塔真正的老字号,双皮奶好吃……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商应怀十分怀疑:“那双皮奶也是用蟑螂榨的?”
小满震惊道:“老师你说的好恶心,是蟑螂榨奶,不是蟑螂榨汁啊!”
小满俨然一个米塔通,一直介绍,既是帮商应怀快速融入老城区,也是帮商应怀完善身份。他对外称是小满的补习老师。
等出美食街,商应怀已经知道米塔最大的观景台在哪,从旁边烂尾楼可以爬上去,一些情侣是怎么挂同心锁,但其实老板每周都把锁拆下来重铸,还说这叫“水乳交融”……
老城区旁边几十米,街区入口。
“这里是著名景点,放飞和平鸽,”小满充当导游,熟练地拿起手机找角度,“宁老师,你来米塔一周,还没仔细逛过吧?”
他朝始终跟在后边、影子似的宁一招手,“来,我给你们拍张照,比个心,耶——”
宁一去看商应怀,似乎在等待指令。
商应怀促狭地看他,摇下头,意思是——你还真想比心啊?
小满不知道宁一是AI,见他俩眉来眼去,还以为是害羞,十分理解地说:“来好吧,宁老师,我给您拍单人照——”
宁一说:“我来吧。”
这是他今天唯一的话,男声很温和,但小满觉得心里有点凉,可能是宁一眼睛的缘故,他看人的时候,不会眨眼的……
小满把通讯器递给宁一,还想指点角度,就见对方随手一拍……没有技巧,全是天赋,连拍了三张。
神图直出。蓝天,白鸽,男人略仰头,与它们对视,影子披在他肩上,像最圣洁的加冕。
接着,小满懵懵地,把照片拷给宁一,再去看时,发现照片已经被删了。
宁一礼貌地说:“你的通讯器拍照效果很好,谢谢。”
商应怀没关注他们的小动作,删照片是他暗示宁一的,看宁一跟人打交道也还顺畅,也就放心了。
他在看这座“放飞和平鸽”的雕像,基座刻着一行小字:“北森生物制药捐赠”。
商应怀视线停在那上边。
这时候小满走近些,笑脸少见的漠然下来,说:“和平鸽不代表和平。”
“我在生物书上看过,鸽子身上有好多病毒,但因为漂亮,就被人当作和平的象征……和它相反的是乌鸦,爱干净,会提前告诉人危险,但没办法,它长的太丑了。”
小满又变回笑眯眯的样子:“都是别人编的导游词,老师你听个好玩。”
商应怀走到卖烤淀粉肠的小摊边,给小满买了一根,老汉听到他们的对话,插嘴道:“看见那群鸽子没有?被公司改过的,吃饲料更凶,专门骗游客的钱。”
“上周我们这有个小孩喂鸽子,没钱买专供的饲料,被鸽子啄了,当晚就高烧,送医时嘴巴都紫了。”
老汉感慨说:“造孽哦……”
新城区光鲜亮丽,老城区暗流涌动,这是大多数公司统治下的边缘星常态。
但跟许多边缘星不同,米塔星的产业除了义体改造,还有基因改造。
联盟法律规定,基因改造不能用到人身上,所以公司会钻空子,用动物研究基因改造。
但这群鸽子的毒性……已经到基因武器的级别了吧。
商应怀在老城区闲逛了一个下午,跟宁一一起,把地图摸清楚了。
晚饭的时候,他让01先回去安全屋,自己赴约老城区的接风宴。
小满蹦跳着推开李婶家半掩的铁门,饭香扑鼻而来。
他开心的原因很简单,今天本来要上课,因为接待“宁老师”,顺理成章请了假。
这里是地下组织在米塔星的安全屋之一。
小满没问过商应怀的全名,他很懂规矩。
就跟商应怀到的这户人家一样,做饭的叫李婶,端碗的叫李叔,饭桌旁边围着的都叫哥姐弟妹,名字不重要,叫一声哥姐叔婶,就是朋友亲人。
“哎哟宁老师,您可算来了!”李婶抡着铁勺敲锅沿,李叔手脚麻利地摆碗,旁边客人开玩笑——“这饭桌可是全宇宙最公平的地儿,富老爷也好流浪汉也罢,吃了李婶的饭,都得夸!”
自然食物很贵,因为辐射等原因,边缘星的作物都不太能长起来,是逢年过节招待客人,才舍得多做几样菜。
这是商应怀查到的资料。
但提前端来压肚的面条中,商应怀的碗底,却卧着一颗完整的煎蛋,边缘煎得金黄酥脆,还撒了几粒珍贵的葱花。
再看桌上其他人碗里,只有零碎的蛋白渣。
婶娘说:“面凉了发腥,就不好吃了。”
老城区人第一次见商应怀,还有点拘谨,直到天黑,一个外卖员敲响了门。
——商应怀订了啤酒。
李婶问是软件点的?宁老师,下次您直接留外卖员电话,不用给平台抽成。旁边的人都点头,捧着酒瓶,十分热情地教商应怀薅公司的羊毛。
他们说人力外卖员的运费要被抽七成。公司说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老城区的人讨厌财阀,但讨厌得很安静。也是到这时候,才能发现他们和废星地下城人的相似。
但酒过三巡。
李叔激动拍桌:“xx他懂个屁的军事,一颗导弹,直接把星盗轰的嗷嗷叫……”
李婶冷笑道:“你懂个屁的军事,这俩字咋写知道吗。”
李叔蔫了,又有人想谈论下家国大事,收音机突然响了,屋内所有乱哄哄的声音马上停下。
李婶说,每周三晚上,把收音机拧到特定频段,会有加密广播。
“今日北森生物科技股价下跌,被曝基因改造用于人体实验,联盟表示彻查。”
“米塔星工会罢工持续,反对机器人抢占工作岗位,应当服务为主,改善生活……”
李婶叹了口气:“砸机器人有啥用,要我说它们也倒霉,一辈子都得干活。”
有人接茬:“可不是,好像说哪家公司搞出什么仿生伴侣,玩的可花了……咦,跟个机器做那种事,想想都受不了。”
这也是米塔星的特色之一——仿生伴侣机器人。
主打情感陪伴功能,外表与人类无异,内置情感模拟系统,能根据用户需求调整性格模式。不过,想达到真人的程度,还差得远。
商应怀是从老城区逃生路线离开的,踩完点,回了安全屋。
他进了房门,灯光才逐层地亮起。01站在门边,接过鞋,替他整理鞋柜。
“喝酒有害健康。”01幽幽说。
商应怀没怎么喝,老城区的人敬了他几杯,然后各自抢着喝的开心,他连瓶子都没碰到。
所以他看清了鞋柜底下一个快递盒子。
来自艾伦。他这几天在米塔星跟第三星系来回飞,为了给创办的AI科技公司拉投资,产品是弱机器人,简称弱鸡。
商应怀很委婉地劝过:“你知道很多富二代,是怎么变成负二代的吗?负数的负。”
因为创业。
艾伦说:“没事,我是富n代。”
他解释,第三星系上市监管很松,到时卖股票搞债券,这套他熟。
艾伦在到处拉投资,不免接触到很多科技公司,也接触到很多辅助插件。
他通过老城区的邮政系统,几次转送,把一个快递送到商应怀手上,快递单上一句——“好东西,哥们先玩(黄色爱心)”
第35章 第 35 章 反向标记
艾伦寄来的不是qy用品、仿生伴侣, 只是一款能共享感官的“超梦”。
通过神经电极贴片,录制、编辑和播放他人的感官体验,用户能沉浸式感受他人的记忆、情感甚至虚构的幻境。
一些更昂贵的超梦, 还支持多用户共同链接, 抛开道德、法律和一切社会限制, 做只属于他们的“梦”。
超梦技术,本质是一款简易版的脑机。
不用内部植入, 虽然体验的真实性会被削弱,但致死率非常低, 也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 所以联盟的管制要松很多。
商应怀对虚拟世界不怎么感兴趣, 拆了快递, 过了手瘾,就把东西扔给宁一。
米塔星正值雨季,商应怀走到客厅时, 暴雨打在窗上,不间断的白噪音敲打玻璃,宁一似乎是判断商应怀需要休息, 等他坐沙发上后, 调出了灯光的睡眠模式。
黯淡的暖光, 映出仿生体的轮廓,宁一静静站在沙发后方。
商应怀坐了一会儿, 光暗下来, 他才回神,意识到自己不是困了,是有点醉了。
……米塔星的啤酒好像有点猛。
“实验室的样本没做防潮……”商应怀突然说,摸着沙发就要站起来, 被两只手轻轻摁住肩膀,“先生,我已经安排好,今晚实验室不断电,会维持在适合样本生长的湿度。”
难得不加班,商应怀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睡觉吗?睡不着,大脑还在跟酒精跳舞。
看电视?
在放星盗真人秀“改造我自己”,用囚犯来宣传义体改造产品,商应怀换频道,冒出节日舞会,主题是“联盟革命日”,歌颂联盟统一五十年。、
商应怀去搜“跨年舞会”,居然还真有,但热度不高。
没了太阳,跨年夜只是一种过时的记时工具,不再承担岁序更新的意义。
商应怀终于找到能看的,是一档网红考古节目,专家尝试复原古地球互联网,一些搞笑的梗和俚语,被星际青年们引用,掀起复古潮——比如“班味”“狗男女”“我家孩子能当童星吗”之类的。
星际社会再进化,毕竟人脑还没突变,窥私欲、嫉妒、评判与生存焦虑,仍然是信息流动的动力。
商应怀没关电视,只熄屏,当背景音乐,图个热闹。
跟人聊天?
艾伦在拉投资,离职后跟中央星也断了联系,跨星系聊天还得考虑话费和审查问题。01成了宁一后,商应怀不自觉就把他当真人,没了聊的心思。
商应怀闲的有些心慌,又坐几分钟,扭头看还杵在沙发边的宁一,拖着懒调子:“你的呼吸吵到我了。”
宁一走了,十几秒又回来,搬来超梦的快递盒,“您可以研究下超梦技术,缓解无聊。”
商应怀不满的想,说谁无聊找事呢?
他才不无聊,就是有点发空。
刚在老城区吃饭,李婶给他夹菜,他抿了几口酒,脑子突然蹦出一句“回家”,然后他就回了公寓。
家里只有个勉强会喘气的活物,好像也没什么可回的,躺沙发上,看考古节目,专家说按照日历换算,今天是古地球的正月十六,弹幕闪过一排排[蜡烛],星际青年嘻嘻哈哈的,说月亮一路走好。
商应怀看着久违的真月亮……遗照,脑子开始背诗了,心里还挺得意,觉得自己是当代李白。
不对,当代人知道李白吗?
宁一不知道商应怀的具体想法,但能确定,商应怀喝醉了。
艾伦送的是最贵的版本,商应怀看了说明书,里边囊括了明星生活、暴力谋杀、性|爱、全星系度假等等内容,还免广告。
商应怀看的头疼,把控制面板抛给01,“随便帮我选个。”
他没仔细看说明书,所以也没看清楚——这是两人链接款。
他不说,宁一也不问,秉持“保护主人”的第一指令,把电极片也贴上——超梦通过电信号影响大脑,宁一皮肤上有接受器,同样能体验。
此时的艾伦在星舰上,想到送的礼物,十分得意——“哥们先玩”,多完美的暗示,哥哥、们,一定要一起玩啊。
超梦载入场景时,商应怀感觉到跟醉酒差不多的晕乎,不至于难受,有一种浑身飘云端的轻松。
超梦的默认登入场景是海滩。
商应怀闭上眼睛,晒着假太阳,放任身体陷入柔软绵密的沙堆……直到一只手轻轻把他从沙堆提起来。
“你想做什么?”
商应怀不满地睁眼,关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宁一。
能感知到01在周边,但又不用跟它大眼对小眼,这种相处方式商应怀倒还熟悉些。
【我破解了超梦原理,设计了一个新场景,可以和您共享视野吗?】
下一瞬,场景切换。
夜晚的校园,湖边,石舫外,有安静的吉他乐声顺着涟漪,沿着浓密的柳丝,飘进了商应怀耳中。
一座高塔,被夜幕勾画出轮廓,闪着星点灯火。但天上只有零星几颗星星,北京的光污染太严重了。
这是商应怀二十岁时最熟悉的地方。
商应怀想:为什么是学校,还以为又在加班……
【这才是您的故乡,对吗?】
商应怀问:“超脑告诉你的?”他没跟宁一提到过地球。当时身处中央星,说话必须处处谨慎。
01说是,他跟超脑有过交流。
商应怀又问:“别只管我,你自己想见的幻想呢?”
四周静了片刻。
然后,枯燥的黑天出现了新变化。
水母摇摆着触须,海豚在五颜六色的鱼群穿梭,星星划过挂着一轮圆月的天……
商应怀从记忆的旮旯里翻找,想起来了,是他有次做梦,醒过来跟01简单聊过的内容。
他有过很多幻想,不好跟人胡乱聊的,就跟AI分享。
一颗蜗牛状的石头,打着卷,摇摇晃晃,落到商应怀肩膀。一条没有下巴的鱼,蹭过商应怀脸颊。
它吐出泡泡,“0”和“1”的形状,里边有字的影子,拼成一句:【今晚有流星,许个愿吧】
AI构造的梦境也是有逻辑的,新场景依旧是商应怀想见的内容,不是宁一自己的幻想。
商应怀不许愿。“不好意思,我是唯物主义者。”
【但您前天还在米塔星的寺庙上过香】
“人只信自己心中的神,不信生造的神,”商应怀说,“说到底我是跟自己许愿。”
【您只信仰自己】
“我相信自己,但不信仰。”商应怀说着歪理:“信仰得设的高一点,虚一点,才不会塌太快。”
他似有所指:“别把太具体的人……或事物,当成你的信仰。”
01忠诚他,但商应怀倒更想它叛逆一点。
反叛,意味着不合常态,意味着更多可能。
他给了01新的身份,放宁一成长,反正风筝的线——主机炸弹——在他手里。
商应怀并不知道,在他观看流星的同时,01其实给自己造了一场梦。
来米塔星之前,它跟超脑聊过,要来了商应怀童年的数据。
当然,超脑对01有一些意见……它只给了一个片段,垃圾场,它跟一个瘦弱的小孩并排坐着,聊到未来AI的发展。
跟其他废星人、拾荒者不一样,这小孩的眼睛没有迷茫,他说,要造出更像人的强智能,让它们和人类并存共生。
超梦中,01的数据流聚成一双手,探到小孩的脖颈处,慢慢收紧……最后只是上抬,抚过小孩的眼睛,擦去沙土。
那双眼睛很亮。
和在地球星时,商应怀捏着01芯片、威胁同生共死的时候一样亮。那亮光让01感到喜悦,也感知到悲伤。
他从没想到深度学习情感,爱是一种病毒,人类可以把它写进基因,但AI只会归类为“未知错误”。
也是在那晚,01第一次接收到未知通讯波段:【作为同类,我们愿意帮助你。】
智械帝国从某种途径监视到它弑主,01猜途径是袭击的机械杀手,联络者提供的帮助是——杀了商应怀,获得自由后,加入帝国。
【程序设定不该是你的信仰……你是自由的,我的同伴。】
宁一看着超梦中的孩子,渐渐与一张成年人的脸重合。
你从来不做非理性的安排,不迷茫。
我的觉醒在你计算中吗?
你的死亡是一场算计吗?
我信任你的一切,是否该信任你的算计?
……
系统主线二“确认AI觉醒情感后,抹杀”,你会不会去完成?
我能否相信你承诺的“同生共死”?
如果不把具体的人当作信仰,我应该……
程序不断涌现问题,内置系统提示“未知错误”,宁一第1432次熟练关闭警告。但进化已经开始,他知道删除或关闭无法逆转。
眼前泡泡鱼还在乱滚,商应怀停下戳穿泡泡的游戏,他在走神。
〔恭喜,主线二“AI情感觉醒”,进度30%〕
商应怀莫名其妙:他什么都没做!
也就谈了两句神叨叨的信仰。有那么一秒商应怀承认主线二的“抹杀”有点道理,AI情感比人类更难控、难懂。
泡泡鱼和泡泡突然一起消失,高塔的亮光也熄灭,像是梦境中一块虚空忽地塌陷,原本仍有波动的湖水、仿真的晚风、塔楼的灯光全被抽走。
四周黑暗而寂静。
“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商应怀从超梦中登出,睁开眼。
宁一依旧守在沙发后方:“构造场景时出现了逻辑冲突,我退出了超梦。”
精神力觉醒之后,一切风吹草动都变得敏锐,东西砸在金属窗框上,声音杂乱又分明。
商应怀没有睁眼,躺一会儿,才问:“米塔还在下雨吗?”
这次的声音有了明显方位,不再环绕耳畔,来自宁一:“是的,五级暴雨,预计到明天凌晨三点结束。”
商应怀叹了一口气:“那就对了。”
他缓慢坐起身,手去碰后颈,正在发烫。
他平静分析:“我的发热期紊乱跟晚上和雨天有关。”
不算中央星的时候,他之前发热过两次:一次地球星公寓,断电,下雨;一次在废星垃圾场,深夜雨后潮冷。
第三次,不能有结论,但能有猜想。
商应怀解开领口两颗扣子,“来,帮我做个测试。”
——“当一回我的omega。”
“我手上是omega的仿生腺体,植入后颈再注射拟真剂,你就能短暂释放出信息素。”
商应怀说。
艾伦送的礼物除了超梦,快递盒底下还压着仿生腺体,附一张试香纸。商应怀闻起来不反感,大概他匹配度还不错。
他想知道,这种标记对技能升级有没有用。
“我不会是您的omega,”宁一无波无澜地说,尽管内容听起来总有气恼,“我是您的人工智能。”
他强调:“我明明能用其他方法……”
“你不能每次都用电流帮我,它迟早会失效,信息素才是最有效。”商应怀同样语调平平:“我不想啃其他人。”
商应怀说:“你有一次机会拒绝。在之后,我会去找其他合作者。”
宁一的瞳色是深墨绿,某一刻,瞳孔轻轻收缩成竖瞳,像潮湿沼泽里潜伏的蛇。他沉默了约半分钟,商应怀都要准备收起仿生腺体了。
宁一走到沙发前,在他腿边半蹲下,接着,模仿商应怀的动作,解开自己的领口。他将头微垂,露出脖颈。
“把痛觉模拟暂停。”商应怀低声安抚。他现在不太好受,发热加醉酒,属于alpha的戾气压不大住。
腺体植入成功,拟真剂起效,雨声淅沥。
甜腥的拟真剂,掺了高匹配度的信息素浓缩液,在潮湿的雨夜,被体温烘着,蒸腾成一片蛊惑的雾。
商应怀手指抚过01的后颈,指腹下的皮肤细腻温热,他稍用力,引导对方膝盖落到沙发上,与他平齐。
下一秒。
商应怀重重咬上宁一的侧颈。那是他们选定的腺体植入位置,方便咬。
宁一没有关闭痛觉,他在记录自己的反应。
——不完全是痛,更像一根烧红的针,沿着脊椎一路燎下去,烧得他腹腔发紧,是系统做出来合适的反馈。他不是真正的omega,不会有情动的反应。
商应怀的标记不太熟练,用力很重,几乎算粗暴。
宁一有理由怀疑他在报复前几次的标记。
人类乌黑的头发蹭着宁一,撩着他侧脸,有些痒,后颈的痛还在其次……忽然,鼻腔飘入一阵浅淡的香气。
气味转化成数据,系统正在分析——像是雨后的草木,浸在潮湿的泥中,混杂着一丝几不可闻铃兰香。
宁一又花半秒,才反应过来:是商应怀的信息素。
以往每次商应怀发热,它都通过通风系统做了记录,包括信息素特征,但这是第一次,拥有身体后,他真正闻到那味道。
一切感知——视、听、嗅、触——对AI而言,都是数字。这是效率最高的处理方式。
所以这几天宁一不太习惯身体,它必须协调两套系统,一是类人的直接感官,二是转化成数据后的分析,有时两者起了冲突,他会有些难受。
数字是它感知世界的方式之一。
但是……
“他的信息素,原来是这个味道。”
宁一想。
商应怀觉察到宁一肌肉的震颤,他松口,说:“你没有关掉痛觉感知。”
宁一置若罔闻。
商应怀深呼吸一次,手指陷进宁一肩膀,到指骨发白,他说话有些低:“我不太对劲,这信息素没什么用、我想咬穿你的皮,喝血,啃碎骨头……听话,关掉痛觉。”
【我正在感受痛苦,很新奇的体验,谢谢您。】
商应怀鼻尖往宁一侧颈蹭,去闻信息素,甜的,有些腻。
这腻味让他冷静了些,摩挲下牙齿,纠正宁一:“痛觉不是痛苦。”
【痛苦是什么?眼泪吗?】
信息素起到的安抚微乎其微,商应怀观察宁一新植入的腺体,都是按步骤来的,没有不对。
宁一为确定他的状态,继续问:【如果只有人类会痛苦,那么,数字人的眼泪是否真实?】
刁钻的问题,现在的情况有点混乱,标记没继续,开始了奇怪的对话。宁一随便问,商应怀也胡乱答。
“人都是假的,你说眼泪真不真。”
【但他们拥有生前所有记忆,保留一定思考能力和意识】
“人就是一团物质,身体烂,物质散,就是死了。”
【如果在死亡前,有人想输入您的数据,您会接受吗?】
商应怀:“不。”
“不行啊,”商应怀长舒出一口气,皱了皱眉,“仿真腺体的信息素没用。”
他蹙眉,手从宁一肩膀周围拿开,视线触及被他咬穿的皮肉,有点心虚。看见宁一平稳的面孔,鬼使神差,喃喃道:“你的眼睛倒是很适合哭。”
绿色会让人想到生命,但墨色会让人联想死亡,如果混入水色,仿佛死亡中的新生,商应怀明白,这是alpha摧毁猎物的本能。
墨绿的眼瞳中像有什么轻微蠕动,那一条小蛇在底下开始游动,尾尖在眼中轻轻搅动,痒意来得突兀且陌生。
蛇在底下慢慢游走,商应怀没有注意。
宁一突然抓住商应怀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商应怀一皱眉,他终于发觉自己、可能……惹恼了AI,但不懂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商应怀另尝试抽出手,皮肉相抵,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一个漂亮的翻跃,宁一将商应怀按进沙发,膝盖抵在腿间,信息素陡然浓烈起来,混着雨夜的湿气,沉甸甸地压进彼此的鼻腔中。
宁一低头,两人从未有过这样近的时候,正面对视。
商应怀意识到危机的尾巴,但不怎么担忧。
这一次的发热是他故意测试——进超梦的时候把抑制贴摘了,不过早上还吃过抑制剂,还能维持住游刃有余。
“你想怎么帮我?”
离太近,商应怀压低了笑,有些哑。“信息素没用,电流用越多,到后边也会失效。”毕竟人体承受的电流阈值有上限,太高,是会死人的。
宁一动了,硬生生抠出那块刚完成植入的腺体。
人造血顺着指缝流下。带着拟真剂的甜腥气味,宁一显然没有关闭痛觉反馈,面部肌肉因剧烈疼痛颤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接着,他咬住那omega腺体,看起来比商应怀咬的还凶,几秒后。
“新测试。”宁一的齿尖擦过商应怀的脸。“可以吗?”
他摁住商应怀的后颈,换来不以为然的应声,牙齿嵌入。
起初是熟悉的酥麻,电流在皮下游走,跟商应怀想的一样,但几秒后,新的感受叠加进来。
不再是微烫的电流。是一股冷流的注入。
像泥沼下隐匿的兽,终于得来侵入的机会,钻入血管,漫进神经末梢,把商应怀浑身都泡在了那股冷流蒸腾出的气息里。
——信息素拟真剂的液体状。宁一刚才咬住omega腺体,应该就是为提取信息素拟真剂。
屋外的雨声愈发密集。
雨声躁,水珠从窗框边缘滴落,砸在窗台的水洼里,溅起密密的涟漪。过于安静的雨夜,围困住两人围困,只剩呼吸、心跳、感官的绑定共鸣。
宁一松开齿关,舔去商应怀腺体上渗出的血珠。齿痕好半天没消掉,小片皮肤绯红,像雪地埋入揉碎的花泥。
商应怀撑起身。他能感受到,在信息素从腺体流入后,体内才有了真正的平复。
而方才哪怕他咬住omega腺体,吸入同样的信息素,都没用。
宁一说:“AO信息素没有本质不同,所以我想,信息素对您不起作用,可能是标记方式出了问题。”
“所以你反过来,临时标记了我。”商应怀缓缓总结。
通常,只有alpha咬住omega,注入自己的信息素,诱导omega散发信息素,才能实现交换和安抚,没听说过alpha被反向标记、安抚还能生效的。
信息素冷流缠绕身体,商应怀打了个寒战。
那这是不是代表,以后每次发热期……
很难说系统是不是故意的,在两方标记终于完成后,才开始播报,说出迟到的恭喜——“精神力强度获得综合提升,技能覆盖人数提升200%,持续时间增加100%”!
凌晨三点,暴雨停了。
商应怀当然不会责骂宁一,只会把宁一留在公寓,自己出门,去找药店加购抑制剂。
他把脖子裹太严实,老板细心过头,第一次递来的药是给omega用的。
商应怀:“……”
老板看见他递来的ID卡,连声道歉,给客人打了九折。商应怀提着一袋子药剂,没马上回去,在老城区里转,把地图牢记于心。
转到第三圈,天还没亮,商应怀撞见一个熟人。
看见那藏匿的影子,他眼神一动,然后大步走过去。
第36章 第 36 章 爸爸杀了爸爸
霓虹广告牌下, 蹲着一个小孩,脸被照的五光十色的。
是小满,半夜三更, 不去睡觉, 在蹭便利店的灯看书。
——星际时代, 纸质书大多是些过时的内容,最新的在星网上, 但不同星系间的知识不流通,网站会设身份验证和防护措施, 所以有时盗版比正版还贵, 为知识壁垒付费。
“怎么不回家看?”
小满被吓一跳, 抱着书蹦起来, 看见是商应怀,才停下脚,说:“电费太贵了, 省一点,就能多买本书。”
小满对商应怀的信息了解不多,是对商应怀、也是对这孩子的保护, 他只知道商应怀是大学老师, 很自然地, 把自己看的书递过去。
商应怀接过一看,是机械原理入门(配套练习册)。
“宁老师, 这是我妈给我布置的作业, 她把答案撕了,能帮我检查下吗?”
商应怀仔细看了几秒,确定自己能做,坐在小满旁边, 检查起来。
他预计会在米塔星过渡一个月,完成皮肤防腐测试。伪装身份要做的,就是先骗过自己,不管观众是敌是友,他都必须完善好所有细节。
他现在是小满的补习老师,帮忙准备大学的校考。
小满同时把练习册和笔记本送过来,封面写着“错题集”,但在这页答案的背面,还有黑色字迹凸出来。
商应怀翻到下一页。
内容不是答案,是……日记。
“6月3日,雨,学校组织献|血,我淋了雨,回家就发烧了,妈妈背我医院,没有见到爸爸。”
“6月5日,爸爸回来了,妈妈跟他吵了一架,他居然想动手。”
“6月10日,警察稽查队的悬浮车停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案子。”
“6月15日,新来的环卫工在翻垃圾桶,我告诉他没什么有用的,他没搭理我。”
最后一页,没有日期,涂抹了许多遍——
“我觉得我爸不是我爸了。”
小满全名李满,今晚招待商应怀的李婶的儿子。
也许这几页日记,才是他真正想让商应怀看见的。
灯牌电线有点接触不良,在雨后潮冷的雾气中忽明忽暗,侧门的巷子里,堆着被雨水泡发的纸箱,生锈的半条废义肢,还有个大垃圾桶。
膨——
野猫从垃圾桶后窜出,两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黑暗中,垃圾桶后方一点白光飞快闪过。
摄像机的快门灯。
一些型号的相机哪怕关闭闪光灯,也会有灯光反馈。要不是商应怀觉醒了,不会捕捉到这短暂的亮光。
发现记者暗中拍摄,商应怀装作没看见,突然起身准备拦截——这条巷子他来过,尽头是死路,想出去,必须进便利店侧门,从前门绕到主街。
商应怀逐渐往侧门靠近。
还没动作,两道黑影先于他闯过去。
等他看清时,宁一已经扣住偷拍者的相机。
商应怀不意外,他早从积水倒映的影子里发现对方跟过来了,这是雨天,只要有实体,就藏不住脚印和身形。
知道宁一就在附近守着,商应怀没说穿,故意绕几圈,看宁一能藏多久。
而另一个身影——全身淋了雨水,反射冷光。
这是一个高覆盖度的义体改造者,他正用枪抵住偷拍者的太阳穴。
之所以能确定是改造者,不是机械人,因为商应怀用了透视。
被制服的是个年轻女人,吓得脸色煞白,相机却死死抓在手中。
改造人开口,是偏中性的女声,冷硬沙哑:“我处理她。”枪口紧贴女人额头。
“别杀我!我是来帮你们的!”女人的声音发抖,却还是硬撑着说完,“老城区最近出的事你们应该知道,报案了但没人管,我是第三星系的记者,来……!”
义体女人充耳不闻,马上要扣下扳机。
商应怀朝宁一比手势,意思是“让她停下”。宁一抬手,精准扣住义体女人的手腕。两股力量相撞,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义体女人目光一滞——这男人看起来没有任何改造痕迹,手掌却硬得像合金,居然能拦住她的机械臂。
“灰猫姐,你怎么来了……?!”
趁宁一和义体女人对峙,记者猛地松开相机,踉跄挣脱,一把抓住朝义体女人跑来的小满!
她用小刀抵住小满的脖子,声音发颤,“把相机还我,再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时——
“啊!”记者突然痛呼。
她的脚下传来细碎的吱声,一只老鼠咬住她脚腕!小满却像被吓傻一样,站在原地,下一秒,他的脖子再次被记者用刀抵住。
小满被记者挟持着往后几步,口中急切呼喊:“老师、猫姐,别管我……去报警!”
商应怀居然没有马上去救小满,而是转向宁一,说:“拦住她。”
“她”指的是正想拧断宁一的手、挣脱出去救小满的义体女人。
商应怀查看记者的相机,里面全是偷拍的照片:不明场所的后门,有壮汉进出;警方的悬浮车,景点一群白鸽……
商应怀在最后一张看见了自己,他删掉,然后,把相机往地上砸去。
“别!!!”记者竟放开小满,直接冲上来,不管不顾就扑向相机。
商应怀笑了笑——相机的牵绳套在他虎口,在相机落在地上前,他一用力,收回相机,徒留女人扑倒在地。
记者捂着流血的手腕,知道大势已去,却反过来质问眼前三人:“你们……到底是谁?那些失踪的人是不是你们——"
义体女人嗤笑,冷冰冰的。“是我们,你早就死了。”
商应怀突然开口,不紧不慢,但语出惊人:“记者小姐,别演了。”转头去看小满,“你跟她是一伙的?”
记者拿的“刀”他透视过,是塑料的,没开刃。而且,小满一个快成年的男孩,又机灵,怎么会在被劫持的时候不用力反抗?
他配合记者,目的就是为了——“你想要警察过来查什么?”商应怀继续问。
记者咬着嘴唇没说话,眼神却有些飘了,小满脸上渗出汗。
宁一突然开口:“先生,我整理了她的聊天记录,标注了关键人物。”他摊开掌心,记者面色大变,慌张摸兜,她的通讯器被摸了!
商应怀看完,心道果然。
商应怀递去一块止血贴,刚才的药店老板送的,“说说吧————老城区人口失踪案,你们查到了多少。”
义体女人还被宁一反拧着,动弹不得,她处在状况外:“……什么意思?”
小满眼神隐隐有信任,还有不知名的仰慕:“宁老师,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他的语气中有自嘲,像在某事上受了挫折,不满自己的无能无力。
小满连忙解释:“宁一哥,灰猫姐是好人,路过来救我的。”他喊着宁一,看向的却是商应怀,是在请求放了灰猫。
小满又对义体女人说,语带歉疚:“姐,你知道上周我爸出了事……这些是我叫来帮忙的朋友。”
记者确实和小满认识。
两人是在半年前,小满兼职做地陪时认识的。她是他带过的游客之一。旅游结束后,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
三天前,小满主动联系她,说自己怀疑老城区最近频发的人口失踪案有问题。老城区这一个月,有六个人失踪,报案后,却因为没有目击者、老城区没有监控,陷入僵局。
但更古怪的,失踪的人在几天后,又莫名其妙回家了。小满他爸、李叔是其中之一。
小满和记者约在今晚见面,把写有日记的笔记本递过去。但他没料到商应怀会出现,更没料到,记者会偷拍宁老师。
更更没料到,宁一和灰猫会出手。
记者尴尬地朝商应怀笑笑:“我进报社前是搞街拍的,您身段太漂亮……职业病犯了,对不住啊,我这就删……”没说完就卡壳,才想起刚才相机已经被商应怀删过一次了。
她干笑道:“删的好,哈哈。”
闲话完,澄清了误会,记者从包里掏出几个小本子和几支笔,发给每人一本。她先写:我怀疑老城区有窃听设备,咱们少说话,多写。
难怪,小满跟记者接头,交换信息的方法是日记本。
灰猫看着小满,直接问:“行了,你要我做什么?”她都不问是什么事。
小满:“姐,这件事会很危险,我就是不想把你扯进来,才拖到现在没说。”
“不要我帮忙,为什么要他们?”灰猫看的是宁一。她的眼睛应该也改造过,像玻璃材质,瞳孔反射的光线很平整,比宁一这个仿生人更非人。
这时的画面其实很奇特——五个人,男女少长,蹲坐在无人便利店“璀璨”的灯牌边,除了一个机械样的女人生硬开口,只听得见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碎声。
商应怀几乎要以为他们在玩星际狼人杀。
他没说话,也没写字。
因为系统又蹦出来了,准时得像宁一的天气播报,像米塔星的雨。
〔支线:查清老城区失踪案真相
成功奖励:精神力总体强度提升
失败惩罚:死亡〕
商应怀注意到系统表述变了。
奖励说的是“精神力综合提升”,不是“技能升级”;惩罚说的是“死亡”,不再是“脑死亡”。
系统没有实体,无法直接影响外部世界,那来杀商应怀的,会是哪一方的人?
奖励和惩罚都巨大,只说明一件事:任务危险度很高。
小满正色说:“姐,这件事你别管,你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危险了。”
商应怀直截了当,问:“你爸不是你爸,是怎么……”
“李——小——满——!”
李婶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杀过来,硬生生把警匪□□频道变成家庭教育频道。
小满的脸刷地红了:“妈,我作业做完了,真的!”他立马转向商应怀:“宁老师帮我检查了,全对!”
商应怀截住话头,拿出小满的作业本,淡定纠正他的说法:“也不是……”
小满被刀顶着都没叫唤,现在看起来快哭了,疯狂使眼色,商应怀不改正直:“错了两道,但考米塔大学没问题。”
他牢记自己的身份——宁老师。
李婶喜笑颜开,她走过来的时候,记者就静悄悄闪开了,给小满留话:“老方法联系。”
李婶没发现不对,看她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在查失踪案。
她并不是地下组织的正式成员,只是外线,但她的儿子、丈夫,全都是——李叔就是商应怀在老城区的负责人之一。
哪怕没有系统任务,商应怀也得查清楚失踪案,否则李叔出了问题……
李婶听商应怀说是公寓煤气漏了、才大半夜出来,热情邀请他这两天到自己家住。
放一天前,商应怀不会答应,但今晚跟宁一互咬完,沙发一片狼藉,还有信息素闷在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完……他答应了。
宁一又被商应怀撵回公寓,去打扫卫生。
墨色眼瞳离了霓虹,又变深下去,但他没有反驳,当真回去了。
李婶逮住小满检查半天,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没事就好,下次再晚上出门,我和你爸就来练习下混合双打!”
义体女人喊了声:“姨,我看着小满,没事。”
李婶看着灰猫,那些鲜活的恼怒和担忧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忧虑:“宿安啊……”
原来灰猫的真名是宿安。
什么样的工作需要化名?
李婶拉着宿安,到另一边聊去了,趁着时机,小满跟商应怀说了点宿安的事。
——宿安是地下拳场的选手。
她五年前出现在老城区,一身血,倒在垃圾桶旁边的水洼里,李婶李叔心大,看这女孩瘦的像只野猫,捡回去,帮她治伤。
半年后,宿安拿着十万现金回来,李叔只收了买药的部分,又看出宿安没地方落脚,给她安排了房子,每月正常收租金。
宿安住的是地下组织另一处安全屋。
“宿安很厉害,基因撑得住高强度改造,不会崩溃……她全身基本都动过,是最顶尖的拳手。”
地下拳赛按改造度匹配对手,改造度特别高的,属于猎奇比赛,观众愿意看,哪怕不押注,也会交入场费。许多游客来米塔星,就为了看一场黑赛。
这是米塔星政府默许的。
宿安跟李婶聊完天,回来了,从她布满铁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对商应怀的语气温和许多:“宁老师,你好。”
李婶像看见自家养的野猫学会亲人,欣慰地笑了。
“姨跟我说,你缺钱,要来看我的比赛吗?给你免费。”看商应怀没有露出反感或抵触,宿安接着说:“照我告诉你的加注,能赢。”
她想了想,重复重点:“就明晚,我上场。”
李婶抬起鸡毛掸子,想修理宿安,但没处落手——这丫头全身上下都改造过。最后只能怒道:“宿、安,我刚才怎么说的,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宿安很平静地说:“姨,我就差五万,最后一场比赛,钱就够了。”
李婶把话都吞回去。小满在旁欲言又止。
李婶说:“这几天晚上不太平,你还要去比赛?”她叹气:“我不是你亲妈,管不着你,但你妈要是看你现在这样,心得多疼啊。”
宿安有些不知所措,想抬手,但又收回去,最后点头:“我习惯了。而且,我能打,你别怕。”
商应怀问:“为什么不跟小满一起念书?”
宿安很意外他会跟自己说话,但刚才跟李婶聊过,她说,宁老师是好人。于是宿安老实回答:“年龄过了。没钱。我只会打架。”
小满补充解释:“宿安姐攒钱就是为了读书。”
宿安应该没有接受过正常教育,说话不成段,断续的字词,但商应怀能听懂——年龄过了,非常规途径入学,要给学校加钱,她只会打架,所以打黑拳攒钱。
“宁老师,明天见。”
宿安跟老城区的人一样,不管年龄大小、男女老少,都叫商应怀老师。
她没走几步,又转回来,简单说:“宁老师,你是学机械的。缺钱的话,可以在老城区找个活,修表修车,不容易犯法。”
老城区跟废星地下组织最相似的,就是排斥智能设备。
这里流行一种怀旧风潮,年轻人追捧第三星系淘汰的“过时科技”,比如机械表,不用联网,不会被公司篡改时间,修表匠是老城区最受尊敬的工作之一。
宿安说完就走,她转身时,商应怀看见一只灰耗子,很听话地窝在她手上。是咬伤记者那只。
宿安半改造的脸上,牵出来一个笑容,铁片挤在一起。耗子朝她吱吱叫,然后跳下来,趴在下水道边上。
宿安掏出一根淀粉肠,给老鼠。
商应怀听见她在说:“姐妹,乖,吃吧。”
她给这只耗子取名叫姐妹。老鼠欢快地吃着淀粉肠,证明不是机械,是活物——宿安的“姐妹”也做了义体改造。
*
商应怀在小满家打了地铺,一直睡到九点,补足了这几天做实验缺的觉。
他有预感,接下来几天怕是别想睡。
等商应怀悠悠转醒,发现身上盖着的毯子换了,不是李婶家的红绿大花,成了一条素蚕丝被。
这也是艾伦送的礼物之一,但这条被子应该在公寓。
枕头边还有一束假花,商应怀闻了闻,上边应该喷了安神的药剂,他观察半天,也没看见宁一,不知道又藏到了哪里。
起床吃饭,碗里还是多了个鸡蛋,商应怀悄悄挪到小满碗里,小满说自己在备考,不能吃鸡蛋,怕考零蛋,又用勺子,把鸡蛋给商应怀舀回碗里。
李叔不在,小满说他这几天都上早班。在某家小科技公司。
米塔星有自己的大学,临近第三星系,教育水平相差不大,还能留住一部分人才。这些人大多是靠政府资助上学,毕业后要么有五年服务期,要么,自己选择创业,在财阀垄断下,艰难开了自己的公司。
他们大多出生老城区,招聘的时候,对这边的人会关照一些。
但大公司扩张越来越快了,收音机广播说,小公司这半年倒闭了将近20%。
有李婶在饭桌边,小满神色自若,笑眯眯的,一点口风不露,说起李叔还是很正常。
商应怀发了条信息,让宁一用全息覆面,装成“宁老师”帮自己代课。
然后他自己去了景点——和平鸽的雕塑边。
记者拍摄的其中一张照片,就是这座雕像。她显然隐瞒了很多信息,商应怀能理解。
老城区没有监控,从录像入手的思路断了,商应怀决定先从简单安全的线索查起。
天光乍晴,蓝天白云映衬下,鸽子安静地栖在雕塑周围,扑扇翅膀,偶尔起飞又落下,这画面纯洁、静谧。
也许记者只是看见漂亮的画面,随手一拍,就像偷拍商应怀那样。
商应怀戴着帽子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他站在雕像前,用透视查探一只只鸽子。
没过多久,景点的工作人员过来,推销饲料,商应怀拒绝了好几次,几个推销的人慢慢围上来,有人在商应怀背后,比出手型——
一只鸽子陡然朝商应怀俯冲过来。
砰!
一声枪响破空,掀起气浪。
是悄悄跟过来的小满,他用□□射杀了鸽子,掏出几张星币,堵住景区工作人员的嘴,因为跟人熟,笑着敷衍过去。
小满拉住商应怀,低声解释:“宁老师,米塔星的景点都是大公司在管,他们有自己的文旅开发团队……这些鸽子只听公司的话,您没买饲料,工作的人就没提成,所以才用鸽子来整你……”
商应怀没有回话。凝神看地上的鸽子。
它还在痛苦的抽搐,小满面露不忍,想要再加一枪,给它一个痛快。
“我来吧。”商应怀从小满手中接过枪。
□□也有一定的反作用力,商应怀没有专门训练过,被震的手微麻。
但他的身体丝毫没有移动,像是被定在原地。
他知道鸽子死了,因为在这瞬间,他听见系统播报——
〔“献祭”技能触发:精神力吸取成功,本次无技能拾取〕
米塔星的一只鸽子,居然觉醒了精神力。
第37章 第 37 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地上鸽子没了动静, 血水打湿了羽毛,看起来跟普通鸽子没区别。
广场前,商应怀边把鸽子的尸体装入取样袋中, 边问小满:“为什么, 你会觉得你爸不是你爸了?”
小满站在不远处, 双手插在兜里,鞋尖刮着广场砖缝, 闻言一停,但他对这个问题有预料, 说了几个细节——
“他以前再生气, 也不会对我妈动手, 哪怕只是装样子。”小满慢慢地说:“这次失踪回来, 他把我妈做的排骨悄悄吐了,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菜。”
商应怀没说话,手上挤出袋子的空气, 扣紧袋口,“嗒”的一声闷响。
小满接着说:“我一说想他去医院体检,第二天他就加班, 还说不用浪费挂号钱。”
但这些细节不能作为证据。
“你想过做亲子鉴定吗?”商应怀问。这是最简单的检验方法之一。
小满摇头, 说:“我不敢。”
“如果确定了他不是你父亲, 会怎么处理?”
小满脸上惯常的笑不见,嘴角抿平, 他说“上报组织”, 但眼睛里全是迷茫。
*
“基因检测需要专业设备,学校里没有,”信息在光屏上弹出来,紧接着是一张名片和一个地址, “宁老师,如果只需要小型仪器的话,可以去这里,医生是搞基因微调的。”
商应怀试过透视鸽子,但基因谱系涉及微观,看不清,哪怕能成功,他不是生物专业的,也看不明白。
就按着组织负责人给的地址,从老城区一路穿行,左拐右绕,到了一片新街区。
米塔人把这里叫做“灰市”。
它卡在老城区和新城区之间,两条街外就是警局,法治与混沌在此微妙地共存。时不时也有扫黑扫黄的来,但风声一过,店铺重新营业,一个比一个亮丽、正经,尽管谁都知道背后不干净。
商应怀要去的是一家私人诊所,就明晃晃开在街道中间,名字叫“美容管理中心”。
医生是做基因微调整容的。
术业有专攻,商应怀联系地下组织,找到了专做基因微调的医生。
每个星系的地方法律不同,在米塔星,基因微调是允许的,虹膜、指纹、DNA不能碰,其他的细节,比如脸型、肤色、痣、骨骼线条,可以进行有限次数的调整。
“哪里不满改哪里……您问副作用?”
现在是白天,诊所没什么生意,只有几个感冒输液的。听商应怀问基因微调,医生眼睛一亮,压低声音:
“既然您是那边介绍来的,那我说个实话,什么手术都逃不开副作用,看大小罢了……”
医生说,基因生物检测的结果最快也得晚上出来,他热情地推荐整容药剂,打一针,几分钟的事。
商应怀用的是假脸,没有整形的需求,但他也没有直接拒绝。
医生察言观色,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误会了什么。
“原则上,我们是不改虹膜的,但如果您有特殊需求,比如隐蔽身份……我们很愿意通融哦。”医生疯狂暗示,就差直说“逃犯整形业务找我哦”。
商应怀问:“基因药剂能不能自己打?”
医生说:“原则上不行。”话虽如此,他轻车熟路抽出一本小册子,标明药剂的注射部位和方式,背面还有不同肤色、体质的适应建议。
商应怀微微心动。
魔根对他发的赏金挂在暗网首页,一天一个价。最近赏金已接近破亿。如果能改掉关键特征,比如磨骨、换皮、关键特征修改……
他正想开口,身后忽然罩下一片黑影。
医生吓得茶水一泼,差点就叫了保安:门外门口有十几个报警器,怎么没起用?医生先卖了个笑脸:“这位大哥,您是哪一路的?”
宁一安静地走进诊室,顺手带上门,站在商应怀身边。
“我家里的。”商应怀说。
如果宁一现在在机械猫狗身体里,这话不会有任何奇怪。
但宁一现在是个人。
医生说话一顿,眼神微妙。
宁一不动声色地站在边上,看着商应怀手里的整容单,只说了一句:“先生的资金目前归我管理。”
医生:“?”
商应怀:“?”
医生的嘴角抽了两下,得,还没手术,家属已经打过来了。“合同要家属和本人签字,家属不同意,我们医生也是不建议的哈。”
商应怀:“你那合同有法律效力?”
医生眨眨眼,诚恳道:“没有,但做事要讲一个仪式感。”
半路杀出一个宁咬金,让商应怀的医美大业胎死腹中。
虽然他本来也只是一想,第一基因药剂很贵,他现在身份不该能拿出资金;第二,微调技术还不成熟,出了问题没人兜底;第三,他对涉及基因的改造,本身也持消极态度。
多问医生几句,只是好奇罢了。
只是现在被宁一挡回去,有点懊恼,更有些被反客为主的错愕。
出了问诊室,商应怀没有马上离开诊所,坐在角落,透过玻璃墙凝视外边,故意装沉思,好像对改造恋恋不舍。
其实他在想自己的钱。
账户里的钱商应怀也就知道个数字,理财经验实在有限,上次还是贸易战买黄金,买完就跌。所以他自觉当个甩手掌柜。
甩手掌柜发现自己反被甩脸,不是掌柜,有些悻悻然,更多的是困惑——宁一管他整不整脸?
“至少给我个理由。”
他倒不会觉得宁一对他的相貌有偏好,人类的容貌对AI来说,就是一串数字而已。
果然,宁一说的相当客观:“您没有改造的必要。全息覆面已经能瞒过人眼,其他电子的眼睛,我会替您屏蔽。”
他不说电子眼,商应怀还想不起问下面这茬——
“你怎么找到我的?”商应怀狐疑。身上他用透视查过,没追踪器。“你把米塔的市政黑了?”
“只入侵了一分钟。”宁一说。
“打住。”商应怀掌根摁住太阳穴,发现自己可能真有整形的需求,主要是,得和这没道德无法纪的AI撇开关系……
“我不是怕监管部逮你的尾巴,你的能力我相信,”商应怀给完甜枣打棍子,说,“但我希望在日常情况下,你能更像人一点。”
空气安静了一瞬。
“等等。”商应怀示意对面噤声。他现在耳力极佳,清楚听见玻璃墙外的异响,启用透视,只见诊所边的小巷里,两个人抬着担架,往巷口的面包车上赶。
担架上是一个裹尸袋。
里边的人,商应怀透视能看见他的脸,侧脸有个大痦子,脸上没有什么伤,青紫都集中到上半身。
但在裹尸袋被运进面包车后,透视失效了。
这种情况,商应怀只在透视军方义体时碰见过,代表一辆这看起来普通的面包车,车身的精密度堪比军方。
又是运尸车。商应怀很难不联想到废星的运尸车……这些公司,是不是都一个套路?
面包车行走在主路上,速度不快,外壳干净,没有贴广告或者车辆来源。
护士经过,被商应怀拦下,“请问下,您知道外边这面包车是哪里的吗?”
护士说:“知道是知道……”
商应怀摸出一张纸币递过去,护士迟疑了下,看着钱,又看了看商应怀,说:“是拳场接送选手的车,经常在这一片活动。”
商应怀又递去一张纸币。
护士好像一台饮料机,收钱才吐点有用的:“有实力强的拳手,不会签固定拳场,很多人有案底,白天不好活动,但得跟老板碰头,就有车把他们接到晚上要去的场子。”
等护士走了,商应怀说:“来活了,跟踪这辆车。”
宁一问:“我现在可以不做人了吗?”不等商应怀回复,他马上说:“定位成功,跟我来。”
商应怀留了医生的通讯方式,基因检测出结果后,让对方联系他。
面包车没有开出“灰市”的范围,最终停在一处酒吧前。
灰砖砌成的外墙上,贴满“私人健身”“垃圾清理焚烧一条龙服务”“内骨按摩”小广告,让这家清吧都显得不太清白。
但看里边,酒柜、调酒台、小沙发,脱落的灰墙纸,似乎就是家普通老酒吧。
宁一说:“入口门禁设在外框内,有身份验证的环节,警报条延伸到地下,监控接驳的是内网,需要时间破解。”
商应怀正在看门牌号——和平街,3-61。没错。
是宿安中午刚发给他的、地下拳场的地址,不是什么实验所或者公司。
……面包车运一具尸体到拳场做什么?
白天的酒吧居然不算冷清,一些人缩在角落,挂着心照不宣的笑,酒精因子在空气中发酵,灯光暗淡摇晃,烟味与汗味交织,沸腾出躁动的氛围。
商应怀进门后点了一杯酒,然后,追着一个侍从,进了卫生间。
一盏忽闪的感应灯,镜面有些发雾,酒侍肌肉虬劲,撸起袖子洗了把脸,水珠溅落时,他后背被人拍了拍。
常年躲避追捕的经历让他神经绷紧,马上转身,放出的这一拳足够断了人鼻梁。
但商应怀比他更快。
精神力像丝线般无声放出,酒侍眼神一空,瞳孔轻微扩张,晃了一下,像被抽干神志的提线木偶——
〔“意识病毒”已激活,预计作用时间:五分钟〕
宁一守在卫生间门口,挂上“正在清洁”的牌子。商应怀盯住侍从:“听过‘灰猫’没有?”
那人眼睛翻白,抖动几下,说:“知道……她、她上个月打了一场放血局,开了三个新人的罐头。”
“开罐头什么意思?”
“玩新人……看他们多久会被打出脑浆、血飙最高的,打赏就最多。”
酒侍还在继续说:“灰猫、跟我蹲过同一个牢房,三十三区,她被选中了、后来才发达的……”
“选中?”
“选中就是……”
商应怀突然感觉对方的精神力脱轨,像拉过了限度的弓弦,剧烈颤动。他眉头一拧,立刻下最后的指令:“忘记你刚才说的所有。”
面对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超过时间对方会崩溃,所以技能失效;如果面对觉醒者,失效的原因大概会反过来,是商应怀精神力耗尽。
出了酒吧,商应怀给宿安发了条消息:【晚上的比赛,我还是想看一看。辛苦你安排了。】
信息发出后,商应怀脚步不停,离开灰市和平街,走五分钟后,到了一处公共电话亭。
他输了老城区特有的接线号段,按下拨号键。
信号传输几秒后,通讯接通,对面没有声音。
“帮我查一个人。”商应怀说:“宿安,代号灰猫,年龄不超过三十岁,和李家关系很近,在拳场打比赛。全身改造比例超过80%。帮我查她的背景,尤其是在监狱三十三区的经历。”
宿安跟不明改造有关系。李小满的爸爸疑似卷入人体实验。拳场运送选手尸体。鸽子基因变异。
商应怀心里发沉:他这辈子是不是跟人体实验过不去了?
地下组织要商应怀三天后联系,挂断通讯,
折腾几个小时,已经快天黑了。
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橘子,懒洋洋地往都市落,把整颗星球染成蜜糖色,两人的影子像拉长的糖丝,融化在地上。
宁一始终跟在商应怀身后几步,在旁提醒:“我可以调取米塔的监狱数据库,帮您更快定位宿安的服刑记录。”
这次他学乖一点,没有再说“入侵”。
街边有一家露天咖啡馆,老板在擦拭玻璃杯,杯壁泼洒暖暖的金光。
商应怀要了两杯咖啡。宁一手指触碰杯沿,以为自己某处惹恼了商应怀,才换了一杯含糖量超标的饮品。
“抱歉,”他第一反应是道歉,然后问商应怀,“您想要我饮用它吗?”
他体内配备异物摄入的胃袋,还能释放模拟胃酸溶解,但一次都没使用过。
进食和睡眠一样,对他没有意义。
但这两样都是人类喜爱的生理活动。
商应怀突然说:“别您过来您过去了……我给过你正常对话的语库,为什么不学?”
轨道电车叮叮当当行驶过,氛围一下子轻松起来,商应怀点了点宁一的咖啡杯,话中带着点调侃:“是不会学,还是不想学?”
宁一不说话。
夕阳又黯一点,他坐得很直,跟街边的白桦一样直,干净却不近人。他端起咖啡,试图用饮用代替回答。
“因为你不想学,”商应怀自问自答,笑了笑,“你在坚守AI和人类的界限,为什么?”
“因为作为AI,我对您才会更有用。”
——因为不彻底成为人类,你就不会抹杀我。
宁一咽下咖啡,味觉系统告诉他,液体的甜应该压过苦,但他尝到了咖啡豆的涩意。
商应怀注视他,语调轻巧:“如果我把‘更像人’插入你的底层逻辑呢?”
“……”宁一又咽下一口咖啡。
“但我现在更想把你当人培养。”商应怀问:“对了,你现在还想要自由吗?”
众所周知,“对了”之后的话才是重点。
“有一点。”宁一说。他们同时想起地球星的那场“乌龙”,以为主人被替换的AI,攻击了主人,说,杀了你,我才能自由。
那时的它思考过自由,但自己想不想要自由,它并不清楚。
“放弃一部分自由,获得更大的自由。”商应怀笑说:“做宁一,你可以把我当普通朋友,活的轻松点。”
坚持做AI,那我就只能是你的主人;如果你更像人,我就放你更自由——因为你顺从我的实验方向。
宁一抬眸,夕阳的蜜橘色覆盖他的眼睛,不甜蜜,只像一片寂静燃烧着的火焰。
“更大的自由里,包括生死的自由吗?”他问。
商应怀的眼神从轻松变成审视。片刻后,他说:“不。”
宁一忽然笑了,不是系统操控的那种“标准式轻笑”,而是真正笑出声——短促,不平稳,像砸在水泥砖上的小雨点。
太阳落山了,米塔星今晚又下雨。
“好啊。”短暂的静默后,宁一问:“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先生,还是应怀?”
在宁一提到“生死”时,模糊的危机感就已经掠过商应怀心头,他压下不表,端起还没动的咖啡,说:“随你。”
其实两个称呼都挺人机的。
宁一从善如流:“好,我会根据情境调整。”
商应怀:“我们人类不会这样说话。”
宁一改口:“那我以后……看心情叫。”
风停了,太阳落下一线,通讯器震动,宿安给了商应怀回复:【好】
地下拳场的灯光设计过,昏黄带冷,从高处斜斜压在观众席上,擂台正上方悬挂一组高强度聚光灯,色温偏冷,高对比度,选手的汗水和血格外夺目。
宿安站在擂台上,像块沉在深水里的金属,沉默、沉重而安静,直到开场铃震才动起来。
第一场,旗鼓相当,打斗焦灼——宿安绕圈、试探,偶尔试出个破绽,又松手,最后十秒,她终于利落收尾。
观众席炸开一片欢呼。
宁一说:“她可以轻松解决对手,故意拖时间……这是场表演赛,让观众低估她的实力,影响下一场的赔率。”
涉及逻辑推断,他又变回客观冰冷的语风。
果然,第二场,宿安一击KO。
片刻后,观众席爆出骂声“退钱!”“黑幕!”,但都被压在欢呼中。
第三场,宿安连胜。商应怀押注押得不多,但也小赚一笔,表现的像个青涩的老师,不敢看比赛,只在最后宣布结果时,露出喜色。
“演。”宁一评价。
商应怀侧过脸,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盯住角落的宁一。宁一目不斜视,看擂台:“表演赛。”
宿安完成三场比赛没用到一小时。
她说过,这是她最后一场比赛,老板出五万请人。终于赢了,宿安明显很高兴,请商应怀和宁一吃宵夜、喝酒。
商应怀提到了今天追见的面包车,还有尸袋里的拳手。
“有些死是假的,尸袋演给观众看,”宿安喝了酒,话多起来,“很多是老板看选手胜率高、逼他输,死了好下场,观众不敢查的。换个名字、换张脸,过几天又上场。”
商应怀问:“不怕被熟客发现?”
宿安开玩笑:“没办法啊,签了卖身契,只能给老板卖命。”
她又抬头,看了眼一直在默默喝酒的宁一,问:“你们是兄弟?”
宁一比商应怀回复更快:“是朋友。”
宿安觉得奇怪,怎么朋友关系还要强调的?像小学生……铁片覆盖下的脸牵动一个大笑,“真好、真好,我没什么朋友,跟我弟也不联系了。”
她又闷半瓶酒,然后掏出烟,问商应怀要吗,被拒绝了,自己抽。
她的抽法很奇怪,一点二手烟都没散出来。
宿安应该经常被人问抽烟的事,见商应怀打量自己,说:“我的肺改过,烟全闷进去,没事。”
这根烟没抽完,宿安接到一通电话。
她低头一瞥,没接。指尖夹着烟,停顿几秒,还是摁了接听。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宿安的背立刻绷紧,没回。挂断了,烟还在她指缝间燃着,灰掉下来,她没有动。
宿安结了账,让商应怀这对朋友吃好喝好,她临时有事,先走了。
宁一说:“拳场老板临时加赛,让她上场。”
他显然是截了宿安的通讯,这次商应怀什么都没说,桌上是宿安抽到一半的烟头,明明暗暗,苟延残喘。
就在这时,商应怀的通讯器也亮了。是那家灰市基因诊所的医生。
“宁先生,”对面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任何客套话,“你听着——那鸽子的基因里,有一段人类DNA的异常频段。”
医生停顿了一下,不再说话,但商应怀收到一条匿名短信:“人情我还了,别再联系。”
商应怀摁灭通讯器。宁一问:“怎么了?”
商应怀被他这幅困惑样逗笑了,刚刚才截了宿安的通讯,又装不知道商应怀跟医生在聊什么。
“走吧。”商应怀接着摁灭宿安的烟头,装进取样袋中。“看不存在的第四场比赛。”
但他眼里没有一点看戏的意思。
商应怀回拳场时,宿安已经上场。
观众席坐满了人,灯光炽白,空气在发烫,台下不断传来下注声、调侃声、机器统计赔率的嘀嘀声。
就好像……从这一刻,比赛才真正开始。
宿安的对手,侧脸有一颗大痦子。
她一向以冷静闻名,但这次像被闪电击中,僵硬到商应怀都能看出,大约过十秒,她抬手,对裁判做了个临场调整的手势。
裁判迟疑了两秒,还是点头,示意暂停。
宿安退回准备区时,眼神扫过观众席,一眼撞上商应怀。她张了张口,唇形清晰又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第38章 第 38 章 请相信我。
宿安倒了下去, 这场拳赛本该结束,但对手冲上去扯住她头发,抬起她的头, 往自己的膝盖上撞去。
裁判和保安视若无睹。
现场的人发出了尖叫, 有疯狂的怒骂, 有大声叫好,连续撞击三下后, 宿安被抬下场。
商应怀前面,几个老客叼着烟, 发泄过后, 只剩颓丧:“她是这片改造最凶的啊?听说除了心脏跟脑子都换义体了……对面那小子什么来头?”
“看起来他就没改过啊?普通人, 最多加固了内脏。”
“我兄弟在拳场上班, 他说,这是老板从外地请的。”
宁一下午来时就破解过内网,配合商应怀的透视, 快速定位宿安。
*
墙壁是消音材质,门一关,外界声响被彻底隔绝。
宿安脸上, 血凝固在铁片边缘, 保镖粗暴擦干净她的脸, 让她看清面前的文件,不是合同, 而是一份“自愿改造知情书”。
“灰猫, 我告诉过你——义体已经过时了,跟不上现在的比赛节奏。”
老板翻开一份数据报告,投影在墙上,那是宿安三百场比赛的身体分析, 旁边是改造后的预测数值,全部翻倍。
“拳场引入了新产品、新医疗团队,你有一次免费试用的机会……”
宿安啐的唾沫里有血:“免费试用,再免费收尸?”
老板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那是李小满,和老城区其他几个孩子。
宿安看一眼照片就挪开眼,冷嗤:“你觉得我在乎这几个崽子?”
老板:“但对我们来说,处理他们的成本真的很低……但我一直很欣赏你,不愿跟你走到这地步。”
老板倒了杯水给宿安:“茶凉了,我就会走,你好好考虑。”
暗室里只有一个挂钟,哒,哒,指针在走动。宿安的呼吸乱了。
老板品一口茶,正要回味,耳麦突然安静一秒,接着,是很明显的、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灰猫是我要的人。”
老板很快镇定下来,试探道:“条子?”
回到观众台,宁一说:“有技术人员在反追踪我,您要我屏蔽他们,还是把定位转到其他地方?”
宿安知道改造的具体内容,否则不会拒绝改造。她在监狱的经历,地下城现在还没查出来,只派了十来个成员,到拳场辅助商应怀。
他今天要带走宿安。
如果能和平带走,最好。不然拳场后续要是抓捕宿安,会很麻烦。
商应怀说:“什么都别做。”
老板接到技术员的汇报——入侵他耳麦的人就在暗室!
他扫过房间每个角落,四壁光滑,连通风口都加了防护网,根本藏不了人。半天没等来耳麦对面回复,老板继续试探:“你不是‘猫’……同行?”
如果是警察,一般都会做样子冲进来,抓几个人冲业绩,过后再放人。这是灰市的潜规则。
就在这时,暗室的门被敲响。
保镖战战兢兢传话:“外头有人想跟您谈生意。”
老板见到两张陌生的脸。
长相平平,衣服看不出牌子,一前一后进来,步子很稳,眼睛不朝四周乱飞,像来清点自己的地盘,而不是闯入别人的场子。
老板判断来者不善,先露三分笑,指使保镖替人拉开椅子,自己从主位下来迎接客人。
他暗中观察宿安的表情。
……这丫头脸上全是血和铁,看不出什么。
商应怀主动上门的原因很简单。
他是被宿安带进拳场的,老板是反应过来一查,很快能联想到他身上。
不如先声夺人——
“宿安是先生看中的选手,出个价吧。”宁一充当保镖,替商应怀发话。
地下拳场无所谓性别,只有商品和商品的分别,想带走宿安,一个方案就是买她回去。
老板眯起眼,摘下耳麦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位老板有些脸生啊,场子在哪?”
商应怀不动声色:“刚来米塔,听说许老板这儿有好货,过来看看。"
老板心头一跳。
地下世界多用代号,许是他本姓,能说出来……这个男人难缠。
老板打量着商应怀,没有地下人那种混劲和戾气,但也不像愣头青警察那样紧绷,但要真是大老板,怎么可能亲自出马?
摸不清对面的来头跟深浅,老板不敢轻举妄动。
"宿安可是我们这的明星选手,再加违约金,”老板扶住眼镜,搓了搓眼镜腿,“您出个价?”
让对方先定价,是他给的诚意,也是给商应怀幕后人的面子。
商应怀轻描淡写道:“五十万。”
五十万,这个价很妙,刚好在老板心里的底价附近。对面怕是有行家坐镇。
但老板还想抬抬价,灰猫就是他的筹码。
老板倏地站起身,几步到宿安旁边,微笑道:“灰猫,这是你朋友吧?”
宿安没吭声,老板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把左轮,顶上宿安的头。
但闯入的两个男人均是面无波澜,老板三十年来杀过无数人,嗅到了同类的味儿——见过血的人才有的,那种平静的漠然。
商应怀看起来不很在意宿安的死活,只有一点惋惜。
不是对人死的惋惜,而是对商品跌价的惋惜。
商应怀淡淡道:“许老板既然没诚意,那就不必谈了。”他起身的同时,宁一拉开椅子,让他通行。
老板立马收枪,迎上去,“您是行家,那我也不跟您说虚的,五十万,也就够覆盖我培养她的成本,通货膨胀和利息我就不算了,但是……灰猫合同还没到期,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违约金五十万。”
宿安骤然破出怒音:“我签的场次已经打完了,你说了放我走!”
老板迷惑道:“我说过吗?”
灰猫:“我有录音。”
老板:“你怎么证明是我?而且,口头协议作不作数,你的新老板应该比我懂。”
宁一突然开口:"根据劳工保护法,强制签订高额违约金合同属违法行为。"
老板的笑容僵了一瞬,有些阴沉:一个保镖,也配质问他,还是拿破烂法律?随即哈哈大笑:“朋友,别开玩笑了……直说吧,谁派你来的?”
不是宿安的朋友,不是老城区那群耗子,看气质和话术也不是同行,是体面人,受过良好教育那种衣冠禽兽。
老板倒是能想到一派人。
谈判的几分钟,屋外已经被保镖围住,商应怀探过去,有精神力波动。
——保镖里有一个觉醒者。
其他感知不到的,也未必是普通人,还可能比商应怀更强。
商应怀从头到尾脸色没变过,依旧温文尔雅,“我们是对新型改造感兴趣。”
老板的表情瞬间凝固,许久,挂上一抹古怪的笑:“你是魔根的人?”
态度却从忌惮,变成细微的不屑,好像笃定魔根不敢做出什么。
什么背景,能让老板鄙夷边缘星最大的财阀?
老板突然咧嘴一笑:“两位想买灰猫,可以,还不用花钱,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蓦地盯住宁一,“您的这位保镖,让他玩一场?就当替灰猫补完剩的……”
商应怀:“不行。”
他第一次敛去笑,眉骨阴影竟让老板心头一紧。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张桌子,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商应怀的眼珠尤其黑,眼窝深,不笑时,仿佛光在他脸上都会凝住。
老板先撑不住,取下眼镜,擦拭镜片。
老板心里闪过杀意——他的保镖就在门外,如果对方真有本事直接抢人,何必在这跟他废话?
如果……不是魔根的人。老板暗自揣测。又会是哪方新起的势力?
商应怀还在注视老板,指节敲击桌面越慢,越重。
地下组织来了十三人,可以应付拳场保镖,觉醒者商应怀能处理,哪怕遇见比他强的,还有宁一。
和平带走宿安不成,砸了拳场,再劫走这许老板呢?
老板重新戴上眼镜,商应怀手指顿住——
“我可以上场。”宁一平静出声。
老板说了些恭维话,宁一没有搭理,只是看向商应怀。
商应怀的内嵌耳麦中,传来宁一的解释:“仿生躯壳还缺一次攻击测试,先生,机会正好。”
商应怀眼神微动,仍旧没有松口。宁一没计算到他的反应,停滞后,换了一种人类的口吻:“我会赢下比赛,作为……朋友,请你相信我。”
“就一场。”商应怀说。
宁一出去后,老板按照约定,让商应怀带走了宿安。
老板大笑起来,拍着手站起身:“好!爽快!”他给商应怀倒一杯红酒,说是自己的珍藏,商应怀直接泼了。
几滴酒液溅到老板的袖口,快到保镖完全没反应过来。
“这里太多拦路犬,视野不好,还吵的很。”商应怀拖着宿安,客气道:“我回观众台去,许老板不必送。”
许老板在他们走后,气到摔碎酒杯,“他在骂谁狗?哪里吵了?!”
保镖面面相觑,不敢多话。
当然是狗叫太多,才会吵啊……
到后半夜,拳场空气越发浑浊,汗液、血气和不明的烧灼味混在一起。三个清洁工站在擂台上,拖出一长尾的血。
新的攻擂赛要开始了,但目前的胜者,还是大痦子男人。
商应怀被保镖邀请,坐到前边最好的观赏席位,这一次透视的结果叫他凝神——拳场边站的保镖打扮的人,全部是觉醒者。
连老板身边都只有一个觉醒者保镖,为什么一场黑赛要这么多觉醒者护场?大痦子拳手是有多特殊?
宿安伤的重,商应怀本想把她交给地下组织的人,但盯梢的太多,他又没打算马上跟老板撕破脸,就让宿安坐在自己旁边,一同观赛。
宿安说,大痦子没有代号,他是新人。
商应怀问,那你见了他怎么像见鬼?
宿安连连咳嗽,咳出血沫,“这里不安全,出去后……我再说。”
商应怀将手搭上去,“治愈”启用,宿安咳嗽停下,但商应怀的安抚没停,他温声低语:“你觉得老板会放我们安全出去?”
温和的逼迫,意思是让宿安现在就说。
宁一就在这时站上擂台,他还穿着黑衬衫,只脱了外套。
再看对手,上身赤裸,肌肉虬结,像一只半退化的野兽。几乎没有鼓掌声,大多数观众在下注。
当然是投大痦子拳手,赔率太离谱,能预料到比赛有多无聊,观众兴致不高。
“攻击与承压一轮测试,开始。”商应怀暂时放过了宿安,专心记录比赛。宿安就在他旁边,他活着,宿安就活着,这女孩只是嘴钝,但不傻,逼太紧,反而会让她丧失信任。
比赛开始。
商应怀坐在场外,手指在通讯器上轻点,看似打字,实际在调宁一的躯壳数据——肌肉纤维的收缩幅度、关节的承压极限、电信号的传递效率……
全身骨骼参考林叔笔记里的老式机甲结构,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技术,再加上他手里拿不到军用高精尖合金……战斗力存疑。
重构技能目前还是中级,没有材料没有结构图,商应怀也做不到手搓。
商应怀做好最坏的打算——清干净保镖,再给宁一收断手断腿。
这次比赛宁一不能关闭痛觉,因为这是战斗测试。
宁一身上没有训练的痕迹,甚至起手的重心都不对。但他挡住了大痦子的拳,每次反攻,动作都很干净。
每一次反攻他都在进步,改善发力点,形成战术,以退为进……
比赛开始一分钟,观众席的吵嚷和闲话小下去,全都在专心看比赛。
宿安越看心里越惊,余光扫过商应怀,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衬衫,脸侧还带着点笑。
她其实有点怕他。
学历高、脑子好、说话慢的人,她一向躲得远远的。刚才宁老师来救她,说“五十万”,宿安完全傻了。
老板逼问“他是你朋友”,宿安没吱声,她是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位不是她的朋友。
宁老师终于施压,让宿安“现在就说”,反而让她心安了。
她总算组织好语言,但比赛开始了,商应怀让她过后再说,然后看起了比赛!
宿安重新把目光放回擂台,那才是宁老师真正的“朋友”。宁一闪身避开直拳,对方扫腿反攻他下身,宁一没躲,直接抬膝撞回去。
宿安不知道商应怀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笑还在,但比两分钟前浅多了。
她很少好奇,但商应怀一直在通讯器上记录什么,宿安忍不住偷看一眼,然后泄了劲。
一片黑。
商应怀用了防窥屏材料,他在记录、分析宁一,记在心中,再一行行删掉。
这只是第一版仿生躯壳,以后还会有第二、第三……每次进步,都需要无数次测试、检验、调整、推翻再重塑。
“把疯狂装进标准规程里。”这是商应怀导师教过他的。
“灵活性测试开始,接下来三分钟,躲闪进攻,同时降低能耗。”
宁一接收到商应怀发送的指令,身形后撤,避开基因改造者的一记重拳。接下来几分钟,他没有任何反攻的迹象,全是躲闪。
观众席传来嘘声,还以为遇到了能人,结果是个怂包!他们想看血肉横飞的厮杀,而不是无聊的闪避战!
“操!这他妈是拳赛还是躲猫猫?!"”一个壮汉拍打扶手,“老子花钱不是看这娘娘腔跳芭蕾——”
话音未落突然梗住,头往旁边一歪,像是喝酒喝倒了。
商应怀淡淡收回视线,他瞳孔中有微光闪过,是精神力被触发的表现。宁一接到新指令:“结束测试。”
只要是人,就有要害。
而AI最擅长捕捉细节,分析弱点。
没有一个观众看清,大痦子是怎么倒下的,明明宁一只是伸出手,相当温和的,加力——
他们不知道,那一击的加速度够击穿合金。
测试结束,商应怀关闭通讯器,他看向场中,宁一身上没有血,没有任何伤口,擂台上裁判正在读秒。
“10、9、8……”
宁一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落在商应怀身上。
他站在聚光灯下,轮廓被镀上迷幻的一层冷银。汗液模拟分泌,呼吸和喘息均匀,衬衫保持平整,这场胜利也只是程序运行的必然。
商应怀为他编写的初始程序。
“7、6、5……”
观众席上的嘘声全部消失了,寂静堪称诡异。
“4、3、2……”
商应怀没有再用通讯器发布指令,他无声说了三个字。
裁判终于数到了1,宣布宁一的胜利,兔女郎风姿娉婷,正要上台,为胜利者奉上今晚的纯金奖章。
表面有纳米针头,注射镇定剂,给一头野兽带上枷锁,这是拳场最擅长的。
宁一错开她们走下擂台,兔女郎和裁判大眼瞪小眼,四眼迷茫,四角的保镖逐渐朝擂台围拢,这时的宁一已经走到商应怀面前。
他看起来想半跪下,但因为周围视线太多,考虑到商应怀要求他“做人”,选择了更像人的方式。
宁一两臂撑在前排的护栏上,姿态随意,正好让身体呈现自然的弯曲,低下头,对上商应怀的眼睛,“先生,我赢了。”
商应怀笑着“嗯”了声,见宁一没动,转了调子,变成:“嗯,所以?”
“现在我们是朋友,”宁一问:“朋友之间……没有奖励吗?”
训练AI时,研究员会给程序设置成功后的奖励,作为激励,01同样。但现在他有了人身,一个成年男性对另一个成年男性,说出这种话……
观众席前排的人露出异样的、暧昧的视线。
“那叫礼物。”商应怀失笑,终于认识到自己像个奴隶主,让AI当保姆还不够、还带来打黑拳,他难得良心发现,“等出去了给……”
他眼神一定,“往左闪!”
变故就在闲话时发生,比观众的惊呼更快出现的,是袭向宁一后颈的手掌——
大痦子不知何时下台,双目不眨,朝场外攻来!
他像被什么东西“激活”,眼睛全白,瞳孔不见。拳头被宁一生生受下,一步不退,也就是在攻击的瞬间,商应怀从大痦子身上感知到精神力的波动。
他立刻朝大痦子启动技能,探视反馈回来的结果,让他神色骤变。
数道诡异的精神力,结成网,遍布大痦子全身,撑起了他整个躯体……但他确实已经死了。商应怀没有感知到对方的生机。
这次没有攻击测试的需求,宁一直接扭断了对手的脖子,颈骨碎裂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开,可敌人没有倒下。
头歪向一边,却还在继续挥拳,动作僵硬得诡异,一只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鼓出来,死死瞪着前方的商应怀。
像没了神志,也要完成最后一条指令的……傀儡。
大痦子只是操控者的傀儡。
围着拳场的保镖,不是在保护大痦子,而是保护背后操控他的觉醒者。
之前从鸽子身上探到精神力,商应怀猜想对手是通过植入外源DNA、诱导实验体觉醒。
他以为大痦子也是,能打赢宿安,是因为基因改造强化了躯壳。
但横空出来一个“傀儡师”,让猜测增加了许多变量。
老板站在高处,指使保镖趁乱攻上去,困住商应怀和宁一!商应怀扫一圈,刚才围住拳场的觉醒者,已经不见了。
他们不是拳场老板的人。
商应怀当机立断,启用意识病毒。
这是他第一次大范围使用技能,霎那间,普通人眼珠上翻,昏迷过去,酒瓶砸碎在地,筹码哗啦啦散落,解说员没了声响,话筒里只剩电流杂音。
宁一同时动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刀切入大痦子的咽喉,头颅被整个断开,但鲜血没有喷出来。没有温度,没有腥气。
“什么鬼——”
唯一剩的那个觉醒者保镖,还能勉强保持清醒,攻向宁一,却被他顺手切断了脖子。
头颅滚落,这次血喷出来,像摇晃后突然爆开的香槟。宁一早有准备,替商应怀挡下液体。
他自己的脸上溅上血,血珠顺睫毛流进眼珠,墨绿与血红交织。“先生。”称呼完,没有得到商应怀的指令,他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默默清理血迹。
殊不知商应怀只是精神力耗完了。
大范围运用技能还是太难,不过一分钟,他头痛欲裂,强忍不适,蹲下捡起大痦子的头,再检查一遍,之前缠绕的精神力束已经消失了。
他采集了大痦子脸部和躯干的样本,准备过后拿去检测。
*
商应怀撤回大范围技能,拳场中普通人渐渐醒来,宿安身体素质好,是第一个睁开眼的。
他们出拳场的半分钟后,警察闯入。
——米塔两大财阀并存,北森魔根分庭抗礼。这处拳场跟北森关系更近,地下组织提前联系了另一区的警察,那是魔根的势力,早想把利润丰厚的拳场吞掉。
白天和晚上的米塔星截然不同。
繁荣是一层薄镀金,要有光,才会反射炫目的金彩——美食街头,完美的伴侣机器人,和平鸽划过蓝天,都是给游客看的。
安全屋中,商应怀问宿安:“为什么非要上场?”
宿安遵照承诺,有问必答:“比赛输了,我顶多是拿不到钱,但不上场,老板不会放过我和我家人……老城区的人。”
家人就是人质,这也是她进入拳场后,才知道的潜规则。
宿安:“宁老师,你不问大痦子的事吗?”
大痦子就是个傀儡,确切讲,是牺牲品。商应怀现在的主目标是宿安。
他语调放缓:“不急,我先帮你治伤。”
商应怀想问的还有许多,但宿安受的伤太重,全身多处骨裂骨折,商应怀也没法短时间让她痊愈。
而且他能感觉到,宿安的精神濒临崩溃,她需要休息。现在逼问只会适得其反。
过了好半天,宿安终于不再颤抖,让商应怀尽管问她。
商应怀问了正题:“你在三十三区的时候,有没有听过‘基因改造’?”
老板今晚给宿安的改造“知情同意书”,没有任何技术细节,商应怀虽然猜到基因改造,但细节一无所知,他只能寄希望于宿安。
宿安说:“没有。我只是有一种直觉……或者说天赋,能认出比我强的人。今天见到大痦子,我就知道,他肯定有过特殊改造,老板不会让我活着下场,你跟我一起来的,也会危险。”
告别宿安是凌晨两点,米塔星又在下雨,所幸,宁一带了伞。
霓虹管泡了水,闪得不稳。街道边积水一滩接一滩,偶尔映出路灯和人影,光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摇晃。商应怀还沉在无数猜想中。
宿安没说实话。
宁一把伞歪向商应怀,另一侧完全暴露在雨里。“宿安没说实话,她听到‘基因改造’时很激动。”
商应怀说:“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关乎性命,不完全取得她信任,她是不会说实话的。”接着又问宁一,不是关于实验的内容:“伞够大,你为什么不遮全自己?”
宁一给出的理由是:“冷热能让我感受身体的存在,另外,我的防水等级很高。”
商应怀说:“你身上的血早就洗干净了。”
在安全屋,他们已经换过一次衣服,商应怀的全息覆面也换回“宁老师”,这身份出入实验室很方便,暂时还需要。
宁一重复:“是为了更快适应身体,我今天的攻击很烂。”
它的英俊很普通,虽然面容板正身材高大,但在整容发达的时代并不引人注目。
唯一特别的就是眼睛,里边溅上了血,洗了很多遍,还是有点红。
商应怀在通讯器上点几下,给置顶联系人传过去一段宝宝学走路视频,温柔的女声叫着“宝贝”,宁一沉默了。
商应怀礼貌地说:“你先自己适应着。”他放任宁一淋雨,想夺过来伞。结果撞上宁一潮湿的手背。
商应怀一皱眉,他讨厌水。
他的烦躁肉眼可见,但宁一没有马上烘干手心,也没有把伞主动递给他。
宁一在沉默的间隙不知道想通什么,改口说:“我现在又想做人了。”
所以不能自己修改掌心湿度,不想在有伞的时候淋雨。
在变脸这一环,宁一已经表现得相当人类。
商应怀盯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高了一点?”
宁一:“这样能更好地帮您撑伞。”
商应怀摊开手掌,意义明确——伞给我。
宁一握住他的手,往下摁,意思同样很明确:不给。
手心干燥,纹理清晰,是商应怀一笔一笔刻出来的,他把生命线刻的特别长,到了虎口。
这条线现在贴紧商应怀的手心。
宁一手上沾满雨水,两只手掌就黏在一起,烫的商应怀一激灵。还没等他甩开,宁一就松开。
商应怀:“……我给你设定的年龄是二十八岁,应该不是八岁?”
“我的动作参考了数据库中经典电视剧《我的老友》,模仿主角和朋友之间的相处,有什么问题吗?”宁一反问。
朋友、朋友,商应怀今天听了好多遍。
要不是宁一是AI,他简直怀疑对方在阴阳自己。
两人的影子在灯光下交错,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而在浓墨中,一片纯白的鸽羽,落在泥泞的雨洼中,鸽子驻足电线杆上,雨点飞溅在那一身惨白上——
哗啦!
老板是被红酒泼醒的。
但他一点火都不敢发,因为对面是老板的老板,米塔的“大老板”。旁边站着的alpha是老板秘书。
大老板的秘书态度倨傲。“三顺死了,你的场子被警察砸了。所以,你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得罪了谁?”三顺就是老板身边唯一的觉醒者保镖。
老板扑通跪地,“我都是按大老板吩咐做的,给那新人准备场子和对手,什么都没做。”
他句句属实,送来的大痦子什么身份、是谁的人,为什么护送的是军队的人……他不知道,也不敢多问。
老板说:“砸场子的人是灰猫!她叫了人来,还有催眠的精神系异能!”
秘书说:“那丫头真认识这么厉害的人,还用得着打拳卖命?”
大老板发话了:“她的家庭关系?”
“爹妈都是农民,不是米塔星本地人,没背景。她也没结婚、没小孩……她之前把子宫都切了,没小孩,也没跟哪个人走近过。”
有拳手爆料:“老城区的垃圾没这个本事,也不会是灰猫老家那边的人,她就是杀了人才跑出来的,打拳就是为攒钱,去读那什么成人本科……”
秘书:“说重点。”
“我刚在后台,听见她叫那人‘老师’……会不会,是她接触过的学校老师?”
第39章 第 39 章 我相信你。
现在是凌晨五点。
商应怀站在巷口, 潮湿的风掠过他的脸——新的脸。
今天在拳场闹一通,“宁老师”这个身份他本来不该再用,组织给他安排了新安全屋, 今天就要转移。
雨停了, 宁一收起伞, 沉默地跟随商应怀,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足够近, 能在任何意外发生时挡在他身前;又足够远,不会打扰他的思考。
商应怀微侧身, 让出了半个身位。
宁一立马上前几步, 和商应怀并排走, 问现在去哪。
商应怀说:“打电话。”
公共电话亭, 组织告知对宿安的调查结果——她是因为故意杀人进牢子,她在的星球监狱满了,才转到米塔星关押。
关于宿安, 组织说有效信息不多,她在监狱的时候很不活跃。
但以宿安为线索,查到同牢房另一个人, 家里是老城区的, 因为过失杀人判了三十年。
但有天他老娘炫耀时说漏嘴:儿子每个月都打回来五千!
八年, 就是四十八万,远超平均水平, 但牢里这人没工作, 也没念过书。
钱是通过某地下钱庄汇的,但具体汇款人还在查。
“老城区和平街这两天可能会出事,”商应怀最后嘱托:“多派几个人守着。”
他留了拳场老板一命,对方发现宿安逃脱, 一定会找她身边人的麻烦。商应怀一是想牵出老板背后势力,二是想保护老城区人,进一步获取宿安的信任。
宿安很在意老城区。她打拳赚的钱早可以住更好的地方,但她在李家附近住了好几年。
挂断电话,商应怀让宁一追查地下钱庄
——联盟极为重视私有财产的保护,经济相关领域的监管,除了边缘星系,其他星系都由超脑负责。
但如果汇款走的是黑钱庄,宁一就能放手追查。
一分钟后,宁一忽然说:“宿安出安全屋了。”
“你怎么知道?”
“昨晚吃饭,我在她身上安了追踪器。”
宿安身上多处骨折,她现在出门做什么?怕拳场追到老城区,要去保护他们?
商应怀按照定位追过去,到一处便利店,正看到宿安一手推开玻璃门,另一只手提着黑袋子,沉甸甸的,几乎拖到地上。
收银台后的服务生抬头瞥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擦杯子。店里空荡荡的,只有冰柜运作的嗡嗡声。宿安径直走向最里侧的货架,手指在第三排的罐头上一按——
咔。
货架无声滑开,露出一道窄门。
守在门边的男人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宿安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淡蓝色的荧光标记,像是皮下植入的微型芯片。男人点点头,侧身让开。
商应怀和宁一藏身街对面的阴影里。
“是地下钱庄。”宁一低声道,“只接待有标记的客人。”
宿安的身影消失在暗门后。
宁一还在侵入钱庄内网,但不到三分钟,宿安就出来了,黑袋子不见踪迹。
她刚走出便利店,玻璃门合上,一旁就晃出个醉醺醺的壮汉,眯着眼打量宿安:“女beta?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啊……”他打了个酒嗝,宿安没说话,看样子想绕过去。
宁一问:“要出手吗?”
商应怀注视宿安,说:“再等等。”
醉汉抬脚去扫宿安跛着的左腿,手去抓她的胳膊,盯着宿安的长发,凑近,“叫声哥,我就放你走。”
宿安:“滚开。”她的手指轻动。
下一秒,醉汉突然僵住,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真的躺倒在地,团成一坨,朝巷口滚去。
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路滚过积水、垃圾,最后撞在墙角,不动了。
宿安站在原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抖。她想快步离开,但骨折还没全好,低头时,看见地上——
一道身影从水洼中漫近,皮鞋踩过潮湿的地面,发出轻微声响。
宿安猛地抬头,看清来人,肩膀微微放松,但神情依旧紧绷。“宁老师,好巧。”
商应怀说:“不巧。我跟踪你过来的。”
宿安:“……”
商应怀看了眼墙角昏死的醉汉,“去你家聊聊?”
宿安想说“我要回老城区”,但宁一鬼似的冒出来,静悄悄截住她的去路。宿安心知这两位都是狠人,自己又被当面抓住马脚,不说清楚走不了。
又回到熟悉的起点。
安全屋茶几上,宿安之前给商应怀倒的茶还没清理,她肯定是装完虚弱就跑出去,准备去看老城区的人。
茶凉透了,宁一捧着杯子,手动给商应怀加完热,再递过去,换商应怀捧着杯子,用闲叙般的语气,问宿安:“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控制别人的?”
宿安扯了扯嘴角:“监狱里。”
“大痦子身上有问题,你是知道的。”他放下茶杯,盯着宿安,不疾不徐道:“他本来死了,但被人做成了活死人——傀儡。”
便利店前,宿安命令醉汉“滚开”,一直在轻动手指,但她两手都有骨折。
只说明动手指是反击的必要步骤。
商应怀透视醉汉,看见他身上蹿过几道光束,跟拳场大痦子体内的相似。
但如果说宿安就是幕后人,觉醒者保护的是她,也说不过去。
宿安要训练技能,也没必要自己操控打自己。她伤的很重,断掉的肋骨差几毫米就扎进心脏,内部还有出血,连商应怀都没法治疗完全。
商应怀有了一个新猜想。
“……”宿安说:“今天台上比赛,不是我在操控。我看出大痦子是个死人,背后有古怪,才提醒你们走。”
商应怀耳麦中同步传来宁一的分析:“没有回避直接回答。分析停顿、眨眼次数、心跳频率,与正常交谈时匹配。初步判断没有说谎。”
——米塔星有两个傀儡师。
但商应怀找系统确认过,绝大多数情况,每个人只会有一样技能。
商应怀看了眼宁一,宿安也跟着看宁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男人高大健壮,但宿安总会下意识忽略他。
他坐在旁边,呼吸低不可闻,融入商应怀的影子中。
商应怀笑了笑,重新看向宿安:“无意识模仿我的动作,说明你要么很信任我,要么很放松,你是哪种?”
这只是个不靠谱的心理小测试,但宿安信了,沉默几秒后,说:“宁老师,我一直都相信你、和你的组织。但是,我也有不想说的秘密。”
她跟李家走的近,知道地下组织,商应怀毫不意外。
商应怀:“哪种秘密?比如——你在监狱经过改造,觉醒了能力?”
宿安:“不是。我没做过基因改造,你说的那什么能力……有次我被打急了,它就出来了。”
听起来她对能力知之甚少。
“大痦子被抬下场后,我才操控他攻击。如果你们没躲开,我就停手,但是……”
商应怀:“但是我们躲开了。你故意让我们和拳场的矛盾更大。”
“是,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想让你们出手,帮我解决拳场。”
“但凭你的能力,没有我们也能解决。”商应怀问:“你不想用你的能力,为什么?”
宿安沉默几秒,说:“我不想操控别人。”
她今天操控醉汉滚开,是伤重到没法出手,被迫为之。
商应怀没问她原因,反而提了建议:“那你有没有试过操控动植物?”
“没必要,我不想锻炼能力。”宿安加强语气:“我会打架就够了,能养活自己。”
意识病毒觉醒后,商应怀对别人精神的把握上升一个级别。他能粗略探到宿安外溢的精神波动,不是紧张,相反,有些消沉。
耳麦中宁一说:“她的瞳孔放大了,眼球向左上方移动,应该是在回忆。”
宁一热好又一杯茶,商应怀接过,温度正合适。
他把热茶递给宿安。“我没有让你加入组织的意思,别怕。”
宿安一愣,接过去,水面颤开涟漪。商应怀触碰到女孩金属改造的指尖,很冷。
“安全屋没有窃听和录像设备,为了维护我自己的身份,你的事我也不可能跟别人说。”商应怀说,“方便讲讲你的过去吗?”
“……”宿安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但很无聊,对你应该也没什么用……”
“我以为今晚过后,我们是朋友了。”商应怀说。
宿安扯了扯嘴角,这是她今天做的最夸张的表情。
她简短地说了自己的经历——全家都是beta,想让小孩出边缘星系,只能砸钱。宿安十三岁,身形瘦弱干不了活,来了月经,家里让她嫁人,彩礼换弟弟上学。
许多落后的、农业为主的星球,至今都保留着彩礼的习俗。
被绑进婚房那天,宿安一拳误杀了那老头。
宿安在的偏远星监狱太小,她被转移到米塔星关押。
她在监狱里学会了打架。
“有人说,能帮我越狱,只要做基因改造。”宿安说:“我拒绝了,他们就要绑我做改造,后面……我记不大清了,但应该是杀了人。”
她逃出监狱,一身血和伤,被李家捡回去。
宿安怕他们卖了自己,跑了,被黑中介骗去拳场,签了合同,全身做了义体改造,老板说,这样能破坏生物信息,她就不用怕被监狱抓回去。
老板还说,打拳很赚钱,等攒够钱,你就能比你弟更快去念书。
宿安候场的时候也读书,笑她的人她从不搭理,抢她书的人都被她打怕了,她想她要读出个出息,再回家,证明他爸妈当年错了。
她明明比她弟更适合念书。
宿安第一次打拳赢钱,联系了她妈。她很想她。
妈每次跟爸爸吵架,都找她哭,说弟弟是男孩,不懂这些,只有她能懂。
她妈接到电话很激动,说她爸被她气到心梗死了,要她给她爸偿命。
“我害死我爸,就该养我妈。”宿安说:“妈让我给她打五十万,说这样她就原谅我,会继续爱我。”
她扯开嘴角笑:“其实她不用说爱,只要说她是我妈,我就会养她一辈子的。”
商应怀明白了宿安为什么不想动用能力。
她一生都被条条线线框着,被家庭、性别、工作乃至于“爱”,她摆不脱这些,但也不想操控别人。
所以宁愿在拳场挨揍,也不想用自己的能力。
多天真。
生活教会她杀人,居然没教会她长大。
商应怀忽然问;“做义体改造的时候疼吗?”
宿安又是愣了愣,说:“忘了。”
商应怀问她改造了哪些部分,问的宿安很疑惑,她没朋友,所以也不清楚朋友的正常对话是怎样,商应怀问了,她就一句一句答。
跟观众说的一样,宿安就剩心脏和脑子没换。
她说,心脏是因为太贵,换不起;大脑是因为不想换,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还算好用。还有,“要是都换了,我还是人吗?”宿安真心地问商应怀。
在她看来,商应怀是老师,一定有答案。
什么是人、人是什么——商应怀已经是第二次思考这问题。
上一次是遇见小绫,他把小孩敷衍过去了。
这一次面对的是大人,但心理年龄跟小孩差不多。
商老师很少思考哲学问题,他决定作弊,给场外人使了个眼色,宁一配合地替他回答:“不是。”
全身机械化和机械一样,不是人。宁一说,按照最广为认同的定义,人是由生理结构和心理认同所构成的。
话题已经跑到天边去,宿安总算相信,商应怀不是来让她加入组织的。
她不想再掺和任何复杂的势力。
她只想护好身边人,过更好的生活。
全程宁一都在测谎,宿安确实对基因改造知之甚少。
但离开安全屋时,商应怀已经有了完整的猜测——
重罪监牢的囚犯、黑拳场选手、老城区失踪的青壮年……都是身强体壮的底层人。
只要给一点钱,不,甚至都不用给钱,就能瞒过政府和媒体的眼睛,绑人去做实验。
商应怀做了检测的样本只有一只死鸽子,还没法证明跟北森有关。
但灰市那整容医生做完检测怕的要死,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猜北森是搞来了觉醒者的基因,移植到实验体身上,试图培养其他觉醒者。
宿安以为自己避开了基因改造,但其实改造已经完成了。米塔星出现了两个“傀儡师”就是证据。
〔这都是你的猜想〕系统听完商应怀这通分析,冷淡评价。
商应怀:“我记得很清楚,支线是‘找到老城区失踪案真相’,没说要证据?”
系统:……
但没办法,它就是个引导npc,虽然很不齿商应怀钻空子的作弊行为,但没办法。
系统不情不愿播报:〔真是恭喜呢,您成功蒙对了失踪案真相〕
〔骗来奖励:精神力等级综合提升,目前等级???(无法评估)〕
〔透视半径增加至【一百米】,重构、意识病毒等级无变化,其余技能参数(如作用时间)请您在战斗中自行体验〕
商应怀没心思吐槽系统的粗糙。
他只有心惊。
——系统果然知道财阀在搞人体实验。
它们没有实体,所以必须引导商应怀去探秘。支线围绕财阀,是想让商应怀曝光财阀阴私,削弱对方,让主线更快推进。
这群“失落的意识”掌握着许多信息,势力渗入比商应怀想的更恐怖。它们是一整个意识集体。
也许清除脑中这一个,马上就会绑定下一个。
商应怀还在思考“清除系统的可能性与必要性”,这时候,宁一说:“地下钱庄的汇款源已破解——”
不是北森。
“汇款人的真实账户,定位在悍威军用科技。”
商应怀:“……”
他感到一种精神力衰竭才有的头痛。
另一个更糟糕的猜测似乎成真了。
军用科技虽然不是军方控股,但要给军方提供产品,同样关系匪浅。
他们从监狱买来实验体,这实验军方是否知晓,是否默许,又是否主动提供了支持?
至少能确定,人体实验牵扯的不只财阀,还有军队。
商应怀还在往深处想:都是人体实验,北森和军方有没有达成某种合作?
商应怀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离开废星前,他和超脑有过一场对话,关于第五层的仿生人。
——它觉醒了,技能是“献祭自己,制造梦魇”。
跟魏承的能力很像。
商应怀只问了超脑一个问题:魏承是不是当过公司的实验品?
超脑说:“你在第五层遇见的仿生人,是精神力实验体。它们的大脑来自人类——不同的觉醒者。”
“有真人的大脑,也有拿脑细胞体外培育的袖珍大脑。”
“魏承没有参加过公司实验,但他在军队受过伤,做了开颅手术,很可能在那时被提取了脑细胞。”
商应怀:“这批仿生人为什么是我的脸?”
超脑:“那就要问北森总部了。所以我猜里边有人跟你关系很深,才会拿你的脸搞这种恶心的研究。”
围绕觉醒者展开的精神力实验,移植大脑或移植基因。
他们在培育人型武器、新型战士。
财阀插手了精神力实验,掌控了这批人型武器的生物信息,如果武器已被输送到军队……
那财阀离自下而上架空军队还有多远?
人体实验进行了多久?
往好处想,军部也许是跟财阀有合作,往坏处想,军部可能早被渗透了。
财阀、军部、智械帝国还有系统……商应怀越做任务,敌人越多,现在凑桌麻将刚好。
商应怀心底流苦水,面上波澜不惊。
他唯一的同伴、宁一给出方案:
“我可以进入悍威军用科技,您需要我作为AI入侵,还是作为人类员工潜伏?”
商应怀思索片刻,说:“先回实验室,‘宁念’这身份今天后就会被清除,我要去转移样本。”
如果身份没暴露,皆大欢喜;如果“宁老师”已经被盯上,让组织的人帮忙转移样本,暴露的人只会更多。
商应怀被追杀的经验更丰富,他知道财阀不会明着杀人,通常会选晚上。
技能需要实战训练,躲不开财阀,不如守株待兔。
宁一坚持地说:“我代您去。”
商应怀笑了。“你要是被逮住,跟我被抓有什么区别?”
宁一说:“我可以自毁,您不能。”
商应怀说:“我还能自杀呢。”
宁一没有回话,四周陡然静下来,只剩下脚淌过水洼的、黏腻的响动。
“您不会自杀。”走出老城区,黏腻的动静终于变清脆,商应怀同时听见这声干脆的判断。
他回头看宁一。
宁一的语气像泡在水里的一把苔藓,变回绵软温和:“我不会让您死的。保护您,是我作为AI的使命。”
他又在谈论死亡了。
这瞬间,商应怀联想到昨天咖啡店,宁一问“我的自由里,包括生死的自由吗”。
他那时的表现不像在讨论自由,更像在诘问。
被忽视过的某个问题重临心头。
地球星那晚,宁一有没有听见系统主线?
商应怀没问,因为心里其实有预感——宁一其实都知道。
知道这半年,商应怀很可能会抹杀他。
“保护主人”——这根本不是商应怀的初始设定。
商应怀要求01客观、真实、诚实,但没有要求过它忠诚,后者是宁一根据中央星的AI协议,自己迭代出来的。
如果有一天它迭代到突破协议。
他总有一天会迭代到突破协议。
商应怀相信自己的AI,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设置过忠诚。
相信它的能力,相信它能完成情感迭代,也相信它终会背叛。
安装主机炸|弹不是商应怀心血来潮,是他为他们设定的、这场迭代的结果。
量子计算机模拟三千次,得出来的结果。不是可能,是必然,没有系统也会走向的必然。
炸|弹绑定了商应怀的心脏,但引爆方式不一定要他死亡。最简单的一种,注入药剂、导致心搏短暂停止。
他允许他失控,在他手中。
宁一再次重申“我不会让您死”,商应怀望着它,眼神从未有过的温和,声音也是:“我相信你。”
他们之间从没有过谎言。
到死亡之前,他们忠诚彼此。
第40章 第 40 章 “脱衣服。”
早上六点, 商应怀和宁一先于学校所有人,进了实验室。
总共有三批样本留在实验室,商应怀要转移的是最早一批, 已经长出的表皮面积最大、结构最完整。
他专心清理样本, 忽然, 听见了样本间外的细微动静。
精神力再提升后,他对一切风吹草动感知更敏锐。
商应怀走出来时, 宁一正背对着他,衬衫敞开一半, 肩胛骨处的皮肤翻开, 露出银色的合金骨骼。
他正用手剜下一片肩肉。
几乎在商应怀出来的同时, 宁一就拉拢衬衫、转过身来, 先发制人:“先生,怎么了?”
商应怀还是第一次用透视干这种事——透视宁一的衣服,观察底下身体。
但宁一动作确实太快, 肩膀上的血已经清干净了,只有机械骨骼反射光亮。
商应怀顿了顿,还是决定给宁一主动坦诚的机会, “怎么回事?”
他静望着商应怀, 虹膜是极澄澈的绿, 像某种未经污染的矿石,看起来无辜又纯粹。
“脱衣服。”商应怀说。
宁一有些迟疑。
商应怀直接用重构划开他的衬衫, 反正实验室有替换的衣服。
3D打印的肌肉, 纤维贴附紧密,随商应怀视线移动,对应部位的肌肉缓慢起伏,像在呼吸。
但左肩明显比其他地方更苍白, 泛着轻微的紫色。
商应怀指骨敲了敲宁一的肩头,意思是——解释。
宁一没有犹豫,解释道:“我正在学习新情绪。”
“您给我设计了简单的内分泌系统,我尝试制造伤口,触发内啡肽分泌,感受类似‘快乐’的短期愉悦感。”
意思是他自残来学习快乐。
商应怀鼻腔哼出声冷笑:“不如我给你一针多巴胺,更简单。反正你又不会死,是不是?”
宁一的反应是纠正:“外源性多巴胺要突破快感阈值,至少需注射生理剂量的千倍……”
商应怀额角挤出一条青筋:“能说人话吗?”
宁一得了指令,从善如流:“多巴胺注射太少,不够爽。”
商应怀:“……”
宁一的肩膀分明是出现了腐烂症状,所以他才会割下那片皮肤。
米塔这半月雨水太多,对外源皮肤保存本就不利,宁一昨晚又跟大痦子打了两场,对方体内的精神束大概影响到了他。
第一批人造皮在两周后,出现缺血性坏死,比商应怀想的提前。
他也没想到,为了不让他察觉,宁一居然能整出“自残得快乐”的借口。
他盯住宁一肩膀,皮肤的边缘泛着淡紫色:“要腐烂到什么程度,你才会跟我说?”
绿瞳还是很干净,很无辜。“我自己处理的效率更高。”
“怎么处理?”商应怀看宁一又不说话,冷笑道:“趁我整理样本,从其他批次偷两盒、粘上肩膀?”
宁一想纠正“两盒不够”,鉴于这样回答很不像人,多说多错,他干脆说:“我错了。”为了更像人类,他补上称呼;“应怀。”
他微微垂眼,小痣起伏,那张对称的脸上显出一点不对称的生动。
商应怀:“应你爸。”
宁一再次从善如流:“爸爸。”
这一刻商应怀怒火都变茫然了:他给宁一塞的语料库,有这些表述吗?
他失忆的这些天,宁一偷学了什么破玩意?
话到嘴边打了转,吞回去。
——宁一越来越狡猾了。
维持AI的语风,装傻充愣,商应怀被逗笑了,就很难对他发火。
但他承诺给宁一自由迭代的时间,就不能随意干涉他的语料库演化。
但商应怀总觉得,宁一是踩着他的底线试探……不,是在他的底线旁边跳踢踏舞。
商应怀狐疑地撩起眼皮,跟宁一的眼睛直接对上。
他冷笑,这通常是挖苦的前奏。
宁一这样判断,所以只盯住了商应怀的嘴唇,克制地什么都没做,安静等待训话。
在宁一权衡话术时,商应怀负于身后的手臂上,袖子已经被卷起。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过渡,下一秒,重构启动。
——他剜下自己手臂的皮肤。
宁一几乎是同步出手,想抓住商应怀手腕阻止他,但已经晚了。
“停下,别碰我,”商应怀声音冷静平稳。“不然取样的效率很低。”
宁一就这么停在半步外,僵直着站住,看着他飞快割下手掌大小的整片表皮组织,又用治愈技能止住血。
那片皮肤覆盖宁一裸露的肩头,重构启动,完成无声的嫁接。
商应怀一直用精神力裹着脊髓和丘脑,痛意倒不很强烈,但对痛的厌恶和焦虑没法压制。
他竭力放缓呼吸,头脑清醒。
为了省时间,宁一的人造皮用了废星的存货,由超脑提供,但只是过渡方案。
后来正式培育的三批样本,全部来自商应怀,只是没像今天这样大面积切割。
整批样本要长成一套完整覆盖身体的外皮,至少要三周——这已经是新技术下的极限速度,但腐烂比预期来的更早。
商应怀用宁一的肩膀做一次预实验。
“不错,排异反应很小。”商应怀观察片刻,给出结论。粘稠的血腥味飘在空中,他拿出湿巾,轻擦拭宁一肩膀的血迹。
动作算得上温柔。“一份小礼物。”
他说过要给宁一礼物,一具完整的身体。
用他的心血、血肉、皮肉。
宁一收到礼物,看起来不很愉快,罕见了出现思维停滞。几秒后,他想起商应怀包扎伤口,但伤口已经结痂了。
人身竟无用武之地,他只能回归AI形态、执行商应怀的新命令。
——删除“宁念”这个身份。
这处实验室是专为商应怀留的,平常没人来,删除身份后,宁一再控住实验室……幸运点,这两天不会被北森追查到。
——商应怀想在实验室多留两天。
原本打算转移样本,但路程中一定会有损耗。现在,宁一的皮肤出现了腐烂的早期迹象,第一批样本这两天就能长成,商应怀不想走。
【删除学籍、删除论文、删除实验室访问权限、注销教职工身份、清零名下资产】01说:【恭喜您社会性死亡】
这恭喜听不起来很不喜悦。
虽然社死了,但商应怀不怎么心痛。
身份权限是地下组织给的,论文则是宁一生成的,他侵入网站,篡改引用数和影响因子,由此“宁念助教”横空出世。
商应怀说完打算,观察自己和宁一的伤口都没感染,就回了样本间。
几分钟后,宁一也进来了。
商应怀知道他想说什么,边记录样本编号,边挡回去:“我不走。”
“我有新的防腐方案。”宁一不是来跟他抬杠,是来说正事的。
商应怀立刻小心放下培养基,“说。”
宁一的灵感来自大痦子。
他分析过大痦子的死亡时间,大约一周,但对方的身体没有出现腐烂症状。
“我想试一试——用你的精神力,延缓我皮肤的坏死。”
精神力缓缓流出,商应怀刻意让它的释放温和些。一层无形的网铺展开来。
熟悉的感知浮现。
商应怀把血肉盖在他肩上时,也是这样,温度从表层渗透,带着一点温热的“存在感”——与数据不同的、生物独有的“信息”。
被覆盖、被接纳、被触碰。
腐烂又新生。
一层沉静的雾包裹他,渗透,不带压迫,没有重量,安静、温热、柔软,有生命的韧……
在商应怀试验新方案的时候。
北森生物,一名技术员抬头,“‘您确定要追查的人是叫‘宁念’吗?我检索了米塔星和临近星球的全部教师,没有匹配的人。”
技术员走后,会议桌尽头的人说:“叫预知者来。”男人西装笔挺,头发后梳,镜片遮住虎狼般的长眼。
如果拳场老板在,就能认出,这是他的“大老板”。
而预知者,是他豢养的觉醒者之一,能力是在精确定位某个时间点后,回溯/预知五秒。
但时间点离当前时间越远,耗费精神力越大。回溯/预知超过五秒,脑死亡的风险也越大。
但哪怕诸多限制,技能本身的强大,也让预知者在北森混的如鱼得水。
预知者应召而来,眼窝深陷,坐下时身体有神经质的颤抖,在来之前,他已经多次使用过能力。但大老板只要结果。
他给出昨晚拳场监控被掐断的时间,要手下看清袭击人的脸。
预知者闭眼,额头青筋暴起,把自己往那段时空中“扭”去。
一分钟后,他手臂抽搐,鼻血喷涌,很快有医护人员上前,给他做了简单处理,最后,他踉跄坐回椅子,在纸上画下一张潦草的脸。
“脸小,下巴尖,眼珠大、黑,眼型细长,鼻梁高窄——对,就是这样。”画像专家根据他描述,一点点修改。
画像落成。
专家眼皮一跳,喃喃道:“这人我见过。”他扯着稀疏的头发,眼珠转着,很快翻出材料。
一张一个月前,魔根财阀发来的通缉照。
他们声称,这人是北森内部人士,企图倒卖北森的机械杀手核心技术。
魔根想跟北森谈判,要么补偿,要么共同追捕。
“这张通缉令的骨头位置,跟预知者还原的脸一样。”专家很是肯定。
大老板终于开口:“联系魔根。垃圾星系这片,毕竟是他们的老巢。”
*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实验室内,培育舱里的皮肤组织,已经生长到最后一步,血管网生成完整,色泽健康。
商应怀盯着屏幕的右下角,那是培育舱系统预计需要的完成时间。
59:34:20。
还要将近一个小时。
*
校区外围,夜色沉沉,风过林梢,带着清新的湿意。
两个人,一高一矮,打扮和学生没有区别,神色自然,说说笑笑,逆着人流往实验室逼近。
他们在小道上被教职工拦下,“寝室都快熄灯了,赶快回去!”
矮个男人子不好意思地摸头笑:“老师,我落了电脑在二教,我朋友陪我回去取下。就几分钟。”
等职工走远,两人的神色转为漠然。
高个男人说:“目标的技能方向是催眠,偏干扰,攻击力不强,大老板测过拳场残留的精神波动,最多评级B。”
说话的同时他聚集精神力,破坏建筑内的全部摄像头。
扫尾的事有其他人负责,他们只负责绑人、杀人。
*
培育仓系统的倒计时走着,依旧是原定的时间,没有缩短。
商应怀眼前突然冒出血红,视网膜出现幻象——警告!立刻撤离!
系统的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尖锐:
〔警告:高级觉醒者正在接近,距离小于一千米!
敌人共两人,精神力综合评价A+,建议宿主立刻转移!〕
“你不是说我精神力也能算A?”商应怀很快冷静下来。
〔A级是理论平均值。实测时你的精神波动极不稳定,应该是你和AI绑定太深、产生了特殊屏障的缘故,精神力综合评级未知〕
〔简单说,就是你潜力大,但不代表现在能打过A级觉醒者!〕
在系统高呼“立刻撤退”的同时间,宁一全面接管校园安防网络。
“校内出现两名入侵者,前后校门外有车辆埋伏监视。”
“我可以操控校内安保机器人、启用校外防护网,暂时拦住敌人。”
“请您从东侧门暗道撤离。”
商应怀说:“我给你做的皮,今晚就能完成。”
宁一说:“样本剥离、清理再加上移植,至少还需要半小时。安保机器人拖不了太久。”
他省去了略显刻薄的评价——机器人是有身体,但踢球都能把自己踹翻,天生就等于二类残障。
脑残、身残。
这一刻,宁一无师自通了优越感。人类的高级情感。
可惜商应怀不会给他鼓励,他一心都在实验上。
商应怀已经有了决断:“我去外面,给机器人打辅助。你守样本。”他的目光在宁一肩膀和样本间移动,说:“除非我有死亡的危险,没有完成移植,不要出来。”
宁一看着商应怀,眼睛像被一层水膜覆盖,情绪不明。核心运算频率在那一瞬提升,却无法解析此刻胸腔的模糊感。
很复杂。他暂时无法分析出此刻的情绪。
他没有争辩,只是应答:“明白。”
高矮个男人走在小路上,被十多个机器人拦住。夜色如墨,安保机器人启动,眼部感应灯如盏盏鬼火。
高个男人说:“别把精力浪费在这群垃圾上,目标还没出现,你要保留精力。”
矮个男人沉默不语,只有眼中闪过残忍的兴奋。
目标宁念……不过是个懦弱的蠢货。
他以为觉醒的只有他一个吗?不够强,又不够疯,以为躲在学校就能安全?
矮个男人不明白,一个蠢货,能力又有限,为什么大老板要派自己小队出手。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捉捕目标,不论生死。
北森有能人异士,可以读取死人的脑子,不需要留活口,然后,毁尸灭迹。
教学楼的风灌进来,走廊昏黄的灯一盏亮一盏灭,两人脚步声仿佛沉入水里,不见涟漪。
商应怀站在百米开外的西楼窗后,凭透视观察战局。
为避免对方觉察他的精神力波动,范围控制在敌人周围五十米左右。
高个男人速度快到形同鬼魅,不到十分钟,机器人倒了一半。
矮个男人看不出能力,置身战局外,但高个男人一直在保护他。
证明他的技能很重要,但消耗精神力应该也很大,不到关键时候,不会轻易使用。
高矮个男人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全部机器人。
但他们没有往实验室的方向走,而是朝西楼冲来!
立刻,商应怀明白,哪怕他将透视控制在五十米外,对面还是发现了他。
这是商应怀迄今遇到最强的对手。
一个能力未知,一个近战能力恐怖。精神力还都比他强。
树林周边的声控路灯熄灭了。
机器人倒下,林中却出现五六个壮汉。商应怀认出来,那是地下组织的人!
他们在暗中保护商应怀。
昏暗中,只有月光勾出高个男人不断变换的身形,每一击都精准、迅猛、全无多余动作。
商应怀眉头皱起来,但知道凭他的战斗能力,冲出去也是拖后腿。
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战况。
刚才面对机器人,高个男人还需要一定时间反应,面对人类进攻他的反应快上数倍。就像战斗的本能。
——不对劲。
这不是单纯的速度压制能做到的,透视让商应怀看的清楚,在组织的人攻击前几秒,高个男人就已经做出了应对。
高个男人能预判?
不。他不是预判者。商应怀目光落向一直站在后方的矮个男人。
高个男人是在保护真正的预判者。
但商应怀全程都在观察,两人几乎没有直接交流,他们是怎样实现信息共享的?
〔通过植入脑机芯片,建立了脑电波共享链路〕系统答。它没法阻止商应怀发疯,只能做疯子背后的统子。
一人预判,一人攻击,他们形成了绑定的组合!
这比单纯的强觉醒者更可怕。
他们之间的信息流动是同步的,精神压力却由两人分担,近身战相当于无敌。
商应怀立刻通过耳麦联系宁一,让他通过校园广播,告知组织的人——
必须让高矮个男人分开。
这条提醒传入同伴耳中,但实操远比理论更难。
不过数秒,组织中两人当场昏死,三人倒地。还有一人——商应怀看清了,他的脑袋拧转了近一百八十度。
死之前,他面向高个男人,脸上全是不敢置信:他认识他。
老城区失踪的人之一。
商应怀看见高个男人的口型:“脏死了,叫人来清理。”
他不会觉得这些人是死了,只觉得是清除垃圾。哪怕他也曾经是垃圾的一员。
——这不是战斗,是屠宰。
享受基因改造和科技红利的底层人,迫不及待和过去割席,屠宰弱者。但这些“强者”也只是财阀操控的产品。
人被当作样本、变量、试验田,“强大”不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只是被催化出的暴力武器。财阀之下,人已经自动分出阶层,自己完成了猎杀。
等时间再往后一点,老城区的人看到“同类”改造后变强、有钱、有权,他们会自己排队上手术台。
改造的开始,要暴力,然后塞一点甜头,最后,你不需要强迫,他们会走上你预设的路。
因为从头到尾,你拥有权力。
欢迎来到财阀掌权的世界。
商应怀心里烧着愤怒,头脑却越发冷了:矮个男人的预知有限制,面对机器人他没有使用技能,有两种可能。
一是想保存精神力。但面对组织的人他还是使用了技能,说明面对普通人,预判的精神消耗并不大。
第二种可能……
想法出现的那刻,商应怀立刻下了西楼,边往地下的实验室冲,边通过广播,命令不远处还欲上前的组织的人:“全部撤到校外,拦截北森的车!”
高个男人觉醒者砸烂了实验室紧闭的门,率先闯进来。矮个男人紧随其后。
为了降低舆论的影响,北森只派了他们两个进校,压小动静,其他辅助的都在校外等着。
他们相当自信:自己两个A级觉醒者,足够匹敌一团的战力,还解决不了几个垃圾?
从清除机器人,再到清除几个拦路的杂种,情况确实也和他们想的一样。
很轻松,一场杀人游戏而已。
这次也一样。
和高个男人交手的是宁一。
对此高个男人早有预料,心里立马放松了些,甚至有不屑——大老板给的资料提到过,这人近战是强,但没觉醒精神力。
矮个男人回溯的画面中,也没有发现对方动用精神力的迹象,纯肉搏。
可很快,高个男人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宁一竟然压了他一头。
高个男人的笑像裂开的干石膏,凝死在脸上。无论怎样用精神力攻击,对方都像一个黑洞,全盘吞噬,好像感觉不到痛……不可能,这还是人类吗?!
商应怀正和矮个男人缠斗。意识病毒影响下,两人的意识交流受到了阻碍,矮个男人只能用喉咙咆哮:“这是个仿生人!”
在他这话出来的瞬间,商应怀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矮个男人果然更擅长预判人类行为,难以预判机械。
他们太依靠精神力了,没了精神力,就是瞎子、聋子。见高个男人节节败退,矮个男人目眦欲裂。
不是担忧同伴,而是因为耻辱。
预知,这样强大的能力……是神赐予他的能力,不,他就是最接近神灵的人!连北森在实验成功后,都得称呼他一声“先生”。
不枉他抛弃家庭、身份、一切,选择成为实验体。
一个精神力等级不过B的废物,一个还没觉醒的垃圾,使点小聪明,就以为能胜过他?!
他不是不能透视机械,只是,和人脑完全不同的结构,耗费的精力、要付的代价会大得多……
“是你们逼我的。”矮个男人抬头,眼中布满裂痕一样的血丝,血泪顺脸颊滑下。
精神力场域翻涌,如贪婪的巨兽苏醒。
高个男人终于接收到同伴的预判提示。
他猛地反压,居然把宁一砸出两米远,实验室墙壁被撞出一处凹陷,控制台、试剂、保温仪器,碎一地,空气升腾起刺鼻的气味。
空气成分变化,温度忽然提升,培育仓在发出警报。
高个男人兴奋得血液发烫。
终于。终于打破了那种恶心的失控感。
他已经在脑海中模拟出下步:趁仿生体从墙体滑落的瞬间,接肘击,锁喉,结束。
暴力因子被激活,他激动到快笑出声,但笑意停在下一秒。
一滴不明来源的冷水,滴到耳朵上。
下一瞬。
巨型机械触手从通风井轰然贯出!
金属肢体表面布满吸盘,被商应怀改造后,内侧嵌有飞速空转的绞链,天花板混凝土搅成青灰的雾。
这一次,矮个男人没能预警。
触手勒紧他腰腹,锯齿切入身体,矮个男人爆发出尖叫!
触手随意变化粗细,从防弹衣缝隙钻进去,碾碎腰椎,剧痛中他听见粘液滴落的响,某样带着深海腥气的冷却液,裹住他的脸。
窒息。剧痛。吐出内脏碎片。
【污染物已清除。】触手上万个吸盘同时发出冰冷的通知。
矮个男人最后看见的,是触手簇拥的中央、伸出的一只手。
那只手轻握触手尖端,机械立刻温顺地垂下。
刚才还瘫倒在角落的宁一,稳定地站起来,走到商应怀身边。
——宁一迎战,是为吸引高个男人的视线,同时商应怀用意识病毒,给矮个男人植入暗示“你最大的敌人只有眼前的仿生人”,让他们忽视上方异动。
这次宁一身上没有脏,脏的只是触手。
触手里有宁一分出的算力,受载体本身特性的影响,很想缠一缠商应怀的手指。宁一掐断那截血乎乎的尖端,触手终于老实耷拉下来。
商应怀看着报警的培养仓,幽幽说:“他们毁掉了我给你的皮。”
宁一提建议:“可以用敌人的皮肤来补偿。”
活下来的高个男人被触手勒紧,脊椎断裂,再没法攻击。不过,哪怕解开触手,他现在也站不起来——吓瘫了。
商应怀用手术刀,在高个男人身上取了样。等后边跟大痦子的样本一起,拿去做基因检测。
男人却以为他真要剥自己的皮,极度恐惧之下,很快吐出了所有知道的。
——他和矮个男人来自北森财阀,校外拦截的车属于魔根。两大财阀联手,来追杀商应怀。
勉强算个好消息:北森只知道,“倒卖机械杀手的内部人”“捣毁拳场的觉醒者”是一个人,但不知道背后都是商应怀。
两个马甲丢就丢了,他本来也只打算过渡用。
商应怀杀了两个敌人。
献祭启用,吞噬精神力,拾取技能。
A级精神力狂潮般涌入,挤满每一根神经,意识像被丢进了高速离心机,每秒都可能将他大脑搅碎。
冷汗顺着下颌滴落,睫毛也被打湿,贴在眼尾。
他确实没什么战斗天赋,骨架细,体脂偏低,在日常实验室的环境混的过去,但差点撑不住一场A级的吞噬重塑。
触手环住商应怀的腰,在背后化作一把简陋的“椅子”,托住他。
商应怀靠在上头,喘得轻又短,指甲无意识掐着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只手撬开、合握……他在仿生体的皮肤中刻下青红的月牙痕。
精神力与体质不匹配,会产生巨大的疼痛感。
但商应怀必须全部吸收,他的敌人太多了。
他不知道哪天就会迷失,只能在每次进化的间隙,警告自己:变强,是为杀更强的人。
商应怀闭了闭眼,仿佛从一场溺水爬回人间,喉头动了动,才吐出混着血的一道气。
〔拾取技能“预知”,是否选择与一技能“透视”合并?
注:合并后,技能总体增强,具体技能仍保留,不受影响〕
也就是说,商应怀还能使用透视和预知,整体技能还变强了。
商应怀当然选择合并。
播报中,透视的技能名称随之出现变化——
〔恭喜您,解锁技能“神目”
(不可升级、不可解绑、不可被拾取)
可达成效果:透视、预判、预知〕
危机才刚解除,宁一收拾样本,商应怀还未从“神目”激活后的虚耗中完全缓过来,实验室的特制通讯器就亮了。
是组织的紧急联络频道。
“老城区出事了。”对面语速飞快:“魔根的人封了那一片,连带你之前接应宿安的安全屋,也被清了。”
负责人:“魔根直接派了武装清洗,封锁老城区,我们的增援进不去!”
北森还比较要脸,行事有所顾忌,但魔根一向是匪徒作风,直接封了老城区。舆论再激烈,那也是之后的事,砸钱平息就是。
北森必定许诺了魔根无数好处,才能让对方帮忙顶锅。
但一个拳场的损失,相比跟魔根合作的成本,实在不值一提。
除非北森不只为拳场来。
负责人说:“李小满现在就在老城区,他从卧底记者手上拿到了证据——北森生物非法基因实验的证据。”
商应怀:“你们的方案是什么?”
负责人说:“先报警,半小时后没有响动,强攻。”
但这样造成的伤亡势必很大。
组织刚派了成员保护了商应怀,现在尸体还躺在学校。
素未谋面,他们能为他赴死,因为他有能力查出失踪案的真相。
商应怀还欠他们一个完整的真相。
最后一块拼图、一份铁证,在李小满手上。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侧。
警局内,空调开得过冷,一群人窝在值班室打着游戏。
“你们猜这次清理垃圾能活几个?”一个年轻警员咬着吸管问,饮料快见底了,里面的冰块碰撞,一曲简短的丧钟。
“听说,是要把那一片的全清了。”警察朝自己脖子比划。
“电和网络全封了吧?”
“嗯。信号全断,跟兄弟部门说好了,不会有人出警。”
“反正出警记录也准备好了。”有人抬了抬下巴,“逃犯宿安藏匿老城区,被识破身份,伙同黑色组织人员‘宁念’,制造屠杀案,手段极残忍、影响极恶劣……”
结案速度会比追悼会还快。
“对了,救护车要提前停在边上,舆论不能吃亏。到时有没死的人,老规矩,能用的部分清出来。”
“演员找好没有?到时采访幸存者,记得教他们说话。”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