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离开 凌人泽用尽最后的力气,无声……


    凌人泽用尽最后的力气, 无声地笑。


    他的灵魂之火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着,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不顾一切地撞向那冥冥之中代表着天地规则的无形壁垒。


    嗡——!


    就在他灵魂之火即将彻底燃烧殆尽,与那疯狂引动的天雷之力同归于尽的前一刹那, 他身下冰冷的青石板, 突然爆发出亿万道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这些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残破的躯体, 渗入他寸断的灵脉, 涌入他即将枯竭的识海。


    一股庞大精纯到无法形容的古老气息,如同沉睡万载的星河骤然苏醒, 蛮横地介入了他那玉石俱焚的疯狂意念与狂暴天威之间。


    那足以将元婴修士都劈成飞灰的恐怖劫雷,被这柔和的白光轻轻一托、一引, 竟如同驯服的狂龙,大部分威能被无声无息地导向虚空深处,只有极小一部分被那白光过滤、转化,化作最精纯温和的能量本源,如同甘霖般反哺进凌人泽那濒临破碎的躯体。


    “呃……”凌人泽闷哼一声,意识在剧烈的冲击下瞬间模糊。


    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温暖海洋包裹的感觉。体内那肆虐的魔元、断裂的灵脉,在这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冲刷下,竟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和痒意?


    像是干涸龟裂的大地, 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春雨,贪婪地汲取着生机。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完全超出了凌人泽的理解范畴。


    那陆姓元婴修士和其爪牙,早已被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天威吓得肝胆俱裂,劫雷被引走大半后, 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下方庭院中那突兀亮起的柔和白光,以及白光中心气息诡异地开始微弱回升的凌人泽,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不敢再停留片刻,连句狠话都顾不上撂下,便化作数道流光,仓皇逃离了凌府上空。


    庭院中,白光渐渐收敛,最终凝聚成一道朦胧的、身着黑袍的少女虚影,静静地悬浮在凌人泽身前。


    虚影正是白栀。


    凌人泽艰难地喘息着,剧痛依旧,但那股足以摧毁他神魂的疯狂反噬感却消失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道虚影。


    少女容颜绝世,眉宇间却带着万载沧桑的沉淀,眼眸正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小子,”白栀的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一丝戏谑,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撕婚书、引雷自爆……我要再说一遍,你真的和我当年很像。”


    凌人泽瞳孔骤缩。


    撕婚书?外界传播的只是凌原两家退婚的消息,具体细节,尤其是他撕毁婚书当众休夫这等有损原家颜面之事,原家必然会极力遮掩,绝不可能传得人尽皆知,那她如何得知?


    除非……


    凌人泽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是蠢人,相反,作为曾经的绝世天才,他的心智远比同龄人更为敏锐缜密。剧痛和虚弱并未完全摧毁他的思考能力,白栀这一句无心之言,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他心中巨大的疑澜。


    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身体的痛苦,将意识沉入回忆的碎片,以旁观者的姿态重新审视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


    退婚之时,原怀玦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只是在执行一件无关紧要的任务。没有预想中被休的愤怒、难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这不合常理。


    更可疑的是,他离开后托小厮送来的那个木匣,父亲确认过,里面的灵宝确实能温养脉络、缓解痛苦,是极其珍贵之物,他既已退婚,为何又要送这等宝物?


    况且他成为废人后,凌家迅速衰落,遭受各方排挤打压。但以原家的势力之盛,若真想彻底撇清关系或落井下石,只需稍稍示意,凌家早就被瓜分殆尽,为何偏偏只来了一个陆家?


    疑点如同蛛网般在他脑海中迅速编织成形。


    退婚的羞辱、家族的困境、仇敌的逼迫……这一切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将他推向绝望的深渊,最终引爆了他玉石俱焚的决心。


    这太像、太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了。


    凌人泽猛地看向悬浮在空中的白栀残魂,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愤怒,而是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了然:“这一切都是假的,凌家的困境,陆家的逼迫,甚至原怀玦的退婚,都是你编织出来的幻象。”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尽管虚弱,脊梁却挺得笔直,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迷雾的清醒:“你的目的,就是要逼出我灵魂最本质的模样?看我在这绝境中,是彻底沉沦,还是爆发出足以让你认可的火种?”


    白栀脸上那丝戏谑的笑意终于完全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赞赏。


    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的青年,仿佛看到了万载岁月前,同样在绝境中挣扎崛起的自己。


    “聪明。”她抚掌轻笑,空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不错,此地乃吾残魂依托秘境本源构筑的‘问心幻境’。你之所见所历,皆源于你神魂深处最深刻的恐惧与执念烙印。”


    “所见皆是幻象,是‘劫’,亦是‘问’。”


    随着白栀的话语落下,凌人泽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禁锢轰然碎裂。


    真实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垮了幻境编织的虚假过往。


    原怀玦,原怀玦……怀玦……阿玦师叔。


    幻境彻底破碎。


    周围的庭院、雨幕、远处的凌府楼阁都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化作漫天飞舞的光点,迅速消散于无形。


    凌人泽睁开眼,刷的坐起身子。


    “怀玦!”


    原怀玦就在他躯体的旁边,握住了凌人泽的手:“在呢,我在这,你醒过来了。”


    凌人泽涣散的眼睛慢慢定在原怀玦脸上,确认什么,反手抓住了原怀玦的手。


    “好了,别亲亲密密的了,这里还有个老人家呢,不懂尊老爱幼嘛。”


    白栀的虚影变得更加凝实了几分,以躺着的姿势飘在两人身前。


    凌人泽这才注意到四周环境已变,他正坐在一间宫殿的大床上。


    凌人泽联系前因后果,对白栀的身份有了一定猜测,直接开口问:“前辈您就是秘境的主人?”


    白栀笑眯眯地说:“是我,把你们引到这里拖进幻境的也是我。”


    凌人泽松开手,下床给白栀行礼。


    他们在秘境中寻得机缘,不得不感谢白栀的泽余。


    白栀大方摆手:“省省吧,你这身子骨现在跟破布娃娃似的。”


    她飘到凌人泽面前,神色忽然脸上带着几分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满意。“‘问心幻境’考验的不仅是你的勇气和狠劲,更考验你能否在绝境中保持一丝清明,看破虚妄,抓住那线生机。你做到了,所以,要不要接受我的传承?”


    考核是双向的,白栀给了凌人泽选择的权利。


    凌人泽看了原怀玦一眼,面上神色转为坚定:“承蒙前辈厚爱,临泽愿意。”


    “好好好。”


    白栀笑了,不在一副慵懒做派,直起身缓缓飘近,虚影的手指轻轻点向凌人泽的眉心。这一次,没有幻境,只有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念洪流,携带着万载沉淀的沧桑与智慧,轰然涌入他的识海。


    凌人泽心神骤然澄澈。


    没有预想中撕裂神魂的痛苦洪流,亦无强行灌注的霸道冲击,一股温润浩瀚意志,携带着万载沉淀的智慧与力量,如同无声的月光,悄然洒落在他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玄奥的符文、深奥的法则、磅礴的功法心得……自然而然地流淌、烙印,如同他本就知晓的记忆被轻柔唤醒。


    这是一种奇妙的“明悟”。


    凌人泽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庞大传承的核心,是一部名为《溯星归墟真解》的无上道典,以及白栀毕生的感悟精髓,正完美地融入他的本源之中。


    “成了。”白栀欣慰的声音响起,带着释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那凝实的虚影开始变得透明,点点乳白色的星光从她身上逸散开来,似星辰回归天宇。


    “此间秘境,名归墟星尘境,乃吾残魂所寄,亦是吾道统所托。今传承已续,吾之使命终了。”白栀的身影愈发淡薄,几乎与周围柔和的光晕融为一体,她含笑的目光最后落在凌人泽身上,总算带上长辈般的期许,“小家伙,好生修行,莫要堕了吾白栀之名。还有……”她促狭地瞥了一眼紧握着凌人泽手的原怀玦,“……别太腻歪,老人家看着眼晕。”


    话音未落,白栀的身影彻底化作漫天星尘,轻盈地旋舞着,最终完全消散于宫殿之中,再无痕迹。


    就在她消失的瞬间,整个归墟星尘境猛地一震,凌人泽心有所感,仿佛与脚下这片古老秘境的核心建立起了血肉相连般的紧密联系。


    脚下的石板床榻发出低沉的嗡鸣,随即连同整个古朴庄严的宫殿,都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秘境……认主了。”凌人泽睁开眼,眸中星光流转,气息已然不同,带着一丝深邃的韵味。


    “阿玦,”他轻声唤道,“我们该离开了。”


    原怀玦感受到他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点点头,握紧了凌人泽的手:“嗯,该回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


    一时间,挖草药的、战斗的、逃亡的,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刻被幻境丢了出来,反应慢些的直接掉进海里,湿了个透顶。


    第52章 黑化 如同下饺子般,海里瞬间多出……


    如同下饺子般, 海里瞬间多出了无数道狼狈的身影。


    “呸呸呸!搞什么鬼!”有人吐着咸涩的海水。


    “我的七叶玄冰草!就差一点啊!”有人捶胸顿足。


    “秘境……消失了?”更多人茫然四顾,看着那片曾经霞光万道、如今只剩下寻常海面的区域,满脸错愕与不甘。


    各大宗门的长老们反应最快, 迅速清点自家弟子,确认伤亡与收获。


    玄虚宗的几位长老脸色尤其难看, 他们宗内最有潜力的核心弟子, 此刻气息萎靡,神魂受创不轻, 显然在秘境核心区域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挫折。


    “天剑宗……”玄虚宗一位长老目光阴沉地扫过不远处, 苏云镜正带着几位气息沉稳、虽显疲惫但精神尚可的弟子安静坐回飞舟,“哼, 倒是好运道!”他甩袖,带着门下弟子迅速化作流光离去。


    云渺仙宗的人也不在多留, 紧随其后离开。


    至于魔修才多不会管同伴的死活,直接领了存活的人跑了。


    其他中小宗门和散修见状,也知机缘已尽,纷纷带着或喜或悲的心情,各自散去。


    喧嚣混乱海面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带队长老目光扫过凌人泽与原怀玦,在凌人泽身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欣慰。


    他能感觉到,凌人泽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股内敛却浩瀚的气息, 绝非寻常机缘可得。


    “好了,准备好, 随我回宗。”长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众弟子同时应道。


    巨大的飞舟破云穿雾,平稳地驶向天剑宗方向。


    舟舱内, 气氛有些微妙。


    顾辰丹想过来询问他师兄是否受伤,被苏瑜抓走了没能过来,凌人泽就找了房间盘膝坐下,闭目调息,气息沉凝如渊。


    他似乎在全力消化着传承所得,对外界不闻不问。


    原怀玦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中却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滋味。


    幻境中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凌人泽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玉石俱焚的疯狂,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底。他无数次想开口,想解释婚书的事,想坦白系统的存在,但话到嘴边,看着凌人泽那专注后显得格外疏离的姿态,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原怀玦说:“3232,你说……我是不是该告诉他关于婚书的事。”


    真的婚书虽然没毁,但在系统bug评定中它已经消失就不能继续存在,所以原怀玦只能等3232离开系统监定不在后才能把它拿出来。


    而距离3232离开还有七天。


    3232大惊,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啊宿主!你忘了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能告诉剧情人物我们的身份了吗?”


    原怀玦沉默:“……我就是随口一说,也没说要暴露身份。”


    3232心想,偷婚书就是任务,任务就是撕婚书,宿主一坦白婚书,不就是把啥都说出去了吗?


    原怀玦看着凌人泽紧闭的眼睑下微微颤动的睫毛,最终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飞舟抵达天剑宗山门。


    巍峨的山峰,缭绕的云雾,熟悉的剑气冲霄之感扑面而来。


    凌人泽和原怀玦道别,先去拜见苏云镜简略叙述了秘境之旅,随后便回殿休息。


    他原是想多整理一番所得,却不想疲惫压倒了强行运转的功法,索性往后时日还多,凌人泽便放任黑暗把自己包围。


    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死寂。


    他躺在硬得硌骨的床上,盖着单薄冰冷的被褥。灵脉寸断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虚伪的关切。


    “人泽少爷如何了?”


    “唉,还是老样子,灵脉尽毁,药石罔效……”


    “可惜了,天纵奇才啊……”


    “家族资源不能无休止地耗在一个废人身上……”


    “是啊,听说原家那边……”


    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片刻,交谈声压得很低,却清晰地钻入他耳中。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死寂重新笼罩。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冰冷的角落,腐烂发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口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沉重的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道光刺破了室内的昏暗。


    一个人影逆着光走了进来。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步伐从容,如同踏月而来。


    是原怀玦。


    凌人泽的心在那一刻猛地揪紧,又带着一丝卑微的期盼。阿玦……他来看我了?他没有放弃我?


    然而,当原怀玦走近,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担忧,没有任何悲伤,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他的脸上是一片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那双曾经盛满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件毫无价值的死物,一个……陌生人。


    原怀玦在他床前站定,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锦盒。盒内,静静地躺着明红绸缎卷轴。


    正是那纸婚书。


    凌人泽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


    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抓住他的衣袖恳请他不要这样,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怀玦微微俯身,将锦盒递到他面前。


    冰冷的金属边缘触碰到他颤抖的指尖。


    “凌公子,”原怀玦开口了,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人泽惨白绝望的脸,没有丝毫停留。


    “从今往后,你我婚嫁,各不相干。”


    八个字,如同八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凌人泽的心脏,瞬间将那里冻结、贯穿、碾碎。


    不——


    他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喊叫。


    原怀玦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任务,直起身,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白衣飘然,一步步走向门口那片刺眼的光亮,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彻底融入光芒之中,消失不见。


    “砰!”


    殿门重重关上。


    最后的光线消失了。


    世界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呃啊——!”


    凌人泽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冷。


    是汗?还是……泪?


    凌人泽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那梦中被冰冷锦盒触碰的触感,清晰得如同现实。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他稍稍从那噩梦的泥沼中挣脱出来。


    不行,凌人泽想。


    他必须亲眼确认一下,确认那纸维系着他真实感和归属感的凭证,是否还在。


    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留下一丝气息波动。


    凌人泽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独自出宗赶往凌家,没惊动任何人,他站在了凌家宗祠那扇熟悉的黑檀木门前。


    凌家少主自然有权进入宗祠,凌人泽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点在禁制核心,禁制无声退开。


    阁内檀香依旧,供奉的牌位沉默伫立。他无视一切,目光死死锁定中央供桌上那个刻着“契”字的紫檀木匣。


    心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打开了匣盖。


    明黄色的锦缎,安静地躺在最上层。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升起,凌人泽快速掀开。


    光滑冰冷的紫檀木底板,空空荡荡,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


    空了。


    手指僵在半空。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变得粗重而紊乱。


    他不敢置信地再次翻动锦缎,甚至将匣子整个提起,倒扣过来,地契、矿契、陈年文书哗啦散落一地。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他蹲下身,近乎粗暴地在散落一地的纸张中翻找,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焦躁。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疑心和冰冷。


    是谁?凌川穹?还是某个觊觎家主之位、想彻底抹去他这个“污点”的长老?或是那些曾被他踩在脚下、如今嫉恨他重获机缘的族中子弟?


    一个个面孔在脑中冰冷地闪过,带着猜忌和审视。焦躁如同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


    就在神识狂暴地扫过放置婚书的锦缎位置时,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消散殆尽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刺入了他高度紧绷的感知。


    那并非灵力残留,更像是一种……空间或时间被扰动过的、极其细微的“痕迹”,若非他此刻神识在焦躁和传承加持下异常敏锐,绝无可能捕捉。


    这丝异样感,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入了他混乱的思绪。


    传承……回溯……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秘境核心所得的那份传承浩瀚如星海,其中有一件不起眼的器物,名为“溯光鉴”。


    据传承信息所言,此物可消耗庞大灵力与神识,回溯特定物品或地点在有限时间内的影像片段,代价巨大且效果受诸多因素限制,极易失败,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代价?此刻的凌人泽,最不在乎的就是代价。


    他停止翻找,缓缓直起身。散落的文书被他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他却浑然未觉。


    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空荡荡的紫檀木匣上 ,翻手间,掌心已多了一物。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青铜古镜。镜身布满玄奥晦涩的暗纹,镜面并非光滑,反而像是蒙着一层凝固的浑浊水银,黯淡无光,毫不起眼,甚至带着一丝破败的气息。若非传承印记中清晰地指向它,很难想象这竟是能窥探时光片段的宝物。


    凌人泽没有任何犹豫。他咬破舌尖,一缕蕴含精纯灵力与神魂本源的精血,被他逼出,滴落在浑浊的镜面上。


    精血迅速被吸收,镜面依旧黯淡。


    双手紧握古镜,凌人泽体内磅礴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江河,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入镜中。


    同时,他强横的神识也化作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入镜身核心。


    溯光鉴猛地一震!


    那层凝固浑浊的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波动起来,一圈圈涟漪急速扩散。


    镜身边缘的暗纹次第亮起,散发出幽暗的青铜光芒,一股古老、沉重、仿佛能拖拽时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守心阁。


    巨大的吸力从镜中传来,凌人泽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微微颤抖。


    灵力与神识的消耗速度远超他的预估,如同开闸泄洪,瞬间抽空了他大半的力量。但他仍旧死死盯着那剧烈波动的镜面。


    浑浊的镜面在剧烈的涟漪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开污垢,开始变得“清澈”。然而映照出的并非阁内景象,而是无数扭曲的光影碎片在疯狂闪烁、重组,快得无法捕捉任何具体画面。回溯时间,本就是逆流而上,阻力重重。


    凌人泽再次加大灵力与神识的输出,几乎榨取着经脉与识海的最后潜力。镜面波动的幅度稍稍减弱,那些疯狂闪烁的光影碎片速度开始变慢,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


    他看到模糊的光影在阁内移动……似乎是守卫例行巡查的片段……又快速跳过……光影变幻,时间在镜中被加速倒流……


    凌人泽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但他浑然不顾,全部心神都沉入那面古镜之中。镜面光影的流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清晰。


    终于,画面稳定下来。


    依旧是这间守心阁,依旧是中央的供桌和紫檀木匣,依旧……


    手指停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所有的焦躁、暴怒、猜疑,在这一张熟悉的脸所冻结,随即在心底炸开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张脸,是原怀玦。


    阿玦?他来过这里?什么时候,凌家对此一无所知,他……他为什么要来守心阁,为什么要靠近……放置婚书的地方?


    梦境中原怀玦那毫无波澜、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那平稳递出婚书的手,那句冰冷刺骨的“各不相干”……瞬间与眼前这缕淡薄的灵力残留重叠在一起。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在幻境里,他会“演”那样一场退婚?


    那张自己撕毁的,就是他和原怀玦真正的婚书!


    凌人泽缓缓站起身,散落的文书被他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看着空荡荡的匣子,看着那缕即将彻底消散的灵力残留,眼神中的震惊和剧痛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潭。


    所有线索,都冰冷地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相信、却又唯一合理的答案:


    是他。原怀玦。


    像一个不告而入的窃贼,拿走了那纸婚书。


    他想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不留一丝痕迹。


    他所有的温柔陪伴,不离不弃,是愧疚,是施舍,是维持体面的伪装。


    他后悔了。他不想要了。他想抹掉一切。


    ……他,让自己亲手撕了他们之间最深厚的联系。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凌人泽喉间溢出,在死寂的守心阁内清晰回荡。


    就在这时——


    “何人擅闯守心阁?!”一声威严的低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阁外传来,紧接着,是禁制被触动的微弱嗡鸣声。


    守心阁的禁制被凌人泽打开,终究还是留下了细微的痕迹。


    负责宗祠守卫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立刻派人禀报上去并赶过来查看。


    沉重的黑檀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凌川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身深青华服,面容沉肃,扫过狼藉一片的阁内。


    凌川穹的目光在空了的紫檀木匣位置停留了一瞬,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眉头紧紧锁起,惊怒道:“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发生了何事?”


    他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


    凌人泽缓缓抬起头。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有些僵硬。


    面对凌川穹的逼视和质问,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平静。


    他没有回答凌川穹的任何问题。


    凌人泽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背却挺得笔直,他无视了凌川穹,无视了满地的狼藉。


    攥紧了手中那面耗去他小半条命才得以窥见真相的破旧铜镜,指节因用力而青白。


    然后,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从凌川穹身边走过,走向敞开的阁门。


    “站住!回答我!”凌川穹被他这完全无视的态度激怒,厉声喝道。


    然而,凌人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不再看这冰冷的凌府,这虚伪的宗祠,这令人作呕的家族一眼。


    身影融入夜色,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主峰,原怀玦突然摸了摸心口。


    杂役弟子关心地问:“师叔,您没事吧。”


    “没事。”原怀玦低低说了一句,心却仍旧在抽痛,得知凌人泽不在主峰的消息,他对杂役弟子说,“麻烦他回来你传信和我说一声。”


    杂役弟子收了东西:“我晓得的,师叔。”


    原怀玦往回慢慢地走,走了大半的路,他突然冷静和3232说:“我感觉我要完蛋了,32,你说的给我买的药剂买了没。”


    3232连忙把空间展示给原怀玦看,道:“宿主,你放心,我会把你救回个全尸的。”


    原怀玦:“……”


    不管听几次,依旧适应不了。


    没过两天,一道温和的传音直接在原怀玦识海响起,是凌人泽的声音:“阿玦,可有闲暇?我新得了一味凝星草,配了盏茶,想与你共品。”


    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甚至带着一丝许久未见的亲昵。


    原怀玦微微一怔,回道:“我马上来。”


    而后,他慢吞吞换了一件最好看骚包的紫袍,重新梳了发型换了根新簪子,才前往主峰。


    ……宿主待会儿不会要来色诱讨饶这一套吧,3232迟疑地想,嘴上还是安慰着,最后默默捏紧了手心里的药剂瓶子。


    殿内,星辉流淌。


    凌人泽端坐玉案,案上放着一套素雅的琉璃茶具,他正执着一把玲珑玉壶,往杯中注入茶汤。


    茶汤色泽温润,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星蓝色,袅袅热气升腾,散发出一种清冽中带着一丝微甜的异香,沁人心脾。


    “来了。”凌人泽抬头,见原怀玦进来,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温和,将一杯斟好的茶汤推到案几对面,“阿玦,你尝尝,凝星草难得,配合特有的辰露,对稳固心神、梳理灵力颇有奇效。”


    他的态度自然,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任何破绽。


    “前两日去你峰上寻你,值守弟子说你不在峰中,可是有何要事?”原怀玦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姿态闲适,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凌人泽端起琉璃盏,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热,闻言抬眼,语气也带着一贯的平和:“没什么紧要事,不过是出去随意逛逛,置办些零碎用度罢了。”他低头,就着杯沿,浅啜了一口。


    茶汤入口温润顺滑,清冽的草木本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独特的、令人舒适的微凉感滑入喉中。味道确实极好,那丝微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草木的微涩。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秘境归来的琐事,宗门近况,气氛显得平和甚至有些温馨。


    渐渐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从原怀玦的四肢百骸悄然升起。


    他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视线开始模糊,连思维都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这茶……”原怀玦蹙眉,试图运转灵力驱散困意,却发现体内的灵力如同被冻结了一般,沉寂不动,他抬头看向凌人泽。


    下药?


    凌人泽依旧站在那里,唇边的笑意未变,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温和,而是变得幽深、沉静,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阿玦?”凌人泽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可是累了?”


    原怀玦想说什么,但沉重的困意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手中的琉璃盏倾斜,晶莹的茶汤即将泼洒而出。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触感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坠落的茶盏。另一只手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扶住了他软倒的身体,避免了他摔倒在地。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原怀玦只模糊地看到凌人泽近在咫尺的脸,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幽暗。


    3232“滴呜滴呜”的原怀玦脑海里乱叫:“宿主!你真要完啦!”


    将陷入深沉昏迷的原怀玦小心安置在偏殿柔软的榻上,细心地盖好薄毯,凌人泽凝视着他沉睡中依旧俊美却毫无防备的容颜,指尖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良久,他转身,离开偏殿。


    掐诀御剑,他站在苏云镜清修洞府的门前。


    “弟子凌人泽,求见师尊。”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穿透云雾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洞府之内。


    片刻沉寂。洞府厚重的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简朴空旷的石室。


    苏云镜盘坐于中央的青色蒲团之上,缓缓睁开双眼,深邃如古井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凌人泽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人泽?”


    他注意到弟子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沉凝气息和眼底深处难以化开的冰冷,“深夜前来,神色有异,何事如此急切?”


    凌人泽踏入洞府,石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他走到苏云镜面前数步之遥,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弟子礼,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转圜的决然:“师尊,弟子此来,是为恳请一事。”


    苏云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凌人泽直起身,目光平静而又无比坚定地迎上师尊审视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弟子欲与怀玦师叔结为道侣。”


    第53章 大婚 苏云镜的瞳孔震荡了下,一时……


    苏云镜的瞳孔震荡了下, 一时间失声。


    不是……这进展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你俩什么时候竟到了谈婚论嫁、缔结道侣的地步?


    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修真界道侣结契,非同凡俗嫁娶。修士寿元漫长, 修为越高,岁月越是悠远。


    以凌人泽和原怀玦这俩妖孽般的资质, 若无意外, 活个万载岁月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漫漫仙途,变数无穷, 道心易改, 情爱更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区区几日的相伴,就足以让他们认定彼此, 愿将无尽的生命与道途紧紧相系,生死与共?


    这决心, 未免下得太快、太急,甚至……透着一丝不寻常的仓促与强硬。


    苏云镜的目光落在凌人泽身上,干咳一声,他劝道:“人泽,道侣结契,乃修士一生之大事,绝非儿戏。此契一旦缔结,便关乎道途气运,神魂相依, 祸福同担。须得两情相悦,心意相通, 彼此毫无芥蒂,方能得大道同修之真谛,共赴长生之约。你……”他顿了顿, 目光锐利如剑,“与原怀玦之间,情意几何?心意……可曾相通?”


    被戳中心底那片酸痛,凌人泽迎上师尊的目光,眼中难得的露出些恳求:“弟子心意已决。此生唯他一人,恳请师尊成全,主持大典。”


    苏云镜沉默了片刻。


    从成为他徒弟开始,凌人泽就仿佛小大人般承担起来天剑宗首徒的责任,日日勤勉不曾懈怠,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撒娇。


    没错,在苏云镜看来,凌人泽的决然冰冷都是伪装,脆弱柔软才是他的本色。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既是你心意已决……”苏云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三日后,天剑峰顶,开云台。本座……亲自主持。”


    “谢师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天剑宗上下,并迅速向整个修真界扩散。


    “听说了吗?大师兄要和原师叔结为道侣了!”


    “他俩啥时候搞一块了?”


    “呜呜呜……大师兄……我的大师兄啊!怎么就……怎么就要结契了。”某个角落传来心碎女弟子的啜泣,旁边的少年本来还想安慰,被她说的心脏一疼,也开始抹泪。


    “开云台啊!那可是宗门最神圣的结契之地,非重大典礼不开!宗主亲自主持,这排场……”


    “凌师兄天纵之资,百年内必成元婴,前途无量。原师兄亦是惊才绝艳,风采绝世,说起来,倒也算登对?”有人试图理性分析。


    “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个较为敏锐的弟子压低声音,满脸困惑,“原师叔……你们这几天谁见过他?好像自从消息传出来,他就没怎么露过面?连无尘峰都闭门谢客了……”


    “嘘!慎言!宗主都首肯了,大师兄也亲口承认,你瞎琢磨什么?”立刻有人制止。


    议论纷纷,有惊诧,有艳羡,亦有难以言说的疑惑。


    另一边,凌人泽在给原怀玦喂水。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下原怀玦的薄唇,又蜷曲着缩回,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利,低头给了原怀玦一个恶狠狠的吻。


    就算你不喜欢我,不也还是要被我亲,和我结契?


    想到后日的大典,凌人泽愉悦地舔了舔原怀玦被咬破的下唇,轻笑着躺到原怀玦的胸膛上。


    原怀玦的意识进了系统空间,借3232的投影观察着外界,见此,也笑了下。


    3232看怪物般看着原怀玦:“宿主,你还笑得出来,任务对象都要被你逼黑化了哎。”


    “他只是黑化了,又不是不喜欢我了。”原怀玦说,“让你给我师尊传的信传到了没。”


    按理应该是两人情意相投、共同操持大典才对,现在原怀玦被禁锢着不能动,就只有凌人泽一人在外处理,是以猜疑四起。


    不和溯明尊者说一声,他怕他直接上这来抢人。


    “已经传过去了,不过,”3232说,“溯明尊者看到内容时脸色很奇怪。”


    “没事,正常反应。”原怀玦笑着说。


    毕竟任谁看到徒儿说要和伴侣搞情趣请他不用担心的信件都会眼角一抽的。


    “还有,破除禁制的药剂你随时拿着,到时候见机行事。”


    凌人泽在原怀玦背后下的禁制属实厉害,不亏是原著中花了大量篇幅描写的传承,单凭原怀玦现在的修为,想要破开还需要些时间。


    不过,他有钱啊,直接在商城里边买了药剂,虽然有注射限制,但一针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原怀玦移动视线看着趴在自己身上休息的凌人泽,眼神柔软,现在的凌人泽太没有安全感了,破除了这个禁锢,迎接他的必然是下一个,直到凌人泽确保原怀玦不会消失,还不如乖乖当两天植物人,让凌人泽心安。


    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天剑峰顶,开云台。


    时间虽仓促,但这是天剑宗少有的喜事,齐心协力下,全宗喜气洋洋,开云台也被红绸覆盖了似的,一片喜庆模样。


    台中央,一座九丈高的古朴祭坛拔地而起,通体由未经雕琢的玄黑巨石垒砌,散发着苍凉厚重的气息。祭坛顶端,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凌人泽一身玄红暗金纹路的宗主亲传弟子礼服,身姿挺拔,容光绝世,噙着一抹浅笑。


    他身侧,原怀玦身着同款制式的华贵礼服,衬得他姿容愈发俊美。


    高台之下,人群虽肃穆,却并非铁板一块,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在肃静中顽固地钻出。


    “这……不合规矩吧?”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长老皱着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人耳中,“道侣结契乃人生大事,岂能如此仓促简陋?连双方家族长辈都未通知……”


    他身旁一位面容和煦些的峰主微微摇头,低语道:“宗主都默许了。况且,溯明尊者也在,他们师尊都同意了,旁的也没什么。”


    他目光扫过台上原怀玦略显僵硬的身影,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哼,我看大师兄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一个年轻气盛的内门弟子忍不住对同伴嘀咕,“原师叔往日是风采无双,可你看他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难道不情愿……”


    “噤声。”顾辰丹站在前排,回头低斥一声,难得地没有嬉笑,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原怀玦,似乎想从那细微的动作中看出些什么。


    今日的原兄确实太过古怪了。


    苏云镜立于祭坛之下最前方,负手而立,玄色宗主袍服在风中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一下落在爱徒身上,一下落在原怀玦身上,越来越疑惑。


    这是高兴的模样吗?


    原怀玦默默和他对视:我真挺高兴的,就我现在动不了,只能被控制着假笑。


    算了。苏云镜觉得是自己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索性不再去想。


    等日光移转,天光最盛,苏云镜踏上祭坛。


    他面容恢复肃穆,声音灌注灵力,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开云台:


    “天道在上,厚土为证。今有天剑宗弟子凌人泽、原怀玦,志同道合,愿结鸳盟,同修大道,生死与共。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他转向凌人泽:“凌人泽,汝可愿与原怀玦结为道侣,自此祸福相依,生死不弃,永不背离?”


    凌人泽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收回,落在身侧的原怀玦身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他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四方:


    “弟子凌人泽,愿。”


    苏云镜最后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微微颔首,转向原怀玦,重复问道:“原怀玦,汝可愿与凌人泽结为道侣,自此祸福相依,生死不弃,永不背离?”


    “……”


    祭坛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原怀玦身上。他站在那里,金红色的华服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那双总是潋滟生辉的桃花眼,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空茫地注视着前方虚空。


    原怀玦背后的禁制图样无声亮了一下,原怀玦被控制着张了张口。


    但是,这种事,果然还是要自己说才行吧。


    “32,注射恢复药剂。”


    下一秒,躲原怀玦袖袍里的3232刷的把针眼插进原怀玦胳膊,药剂注入。


    原怀玦空茫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巨石,猛地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幅度极小,那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无形的迟滞感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撕裂。


    原怀玦抬起了头,一双眸子骤然聚焦,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禁锢被挣破的瞬间,凌人泽脸上平静不再,他倏的扭头。


    “原怀——!”


    “弟子原怀玦——不悔!”


    “不悔”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开云台上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绝力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凌人泽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露出了底下深藏的、难以置信的惊愕。


    ……“不悔”?


    不是“愿”,是“不悔”!


    就在原怀玦喊出“不悔”的刹那,祭坛顶端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一道纯粹由天地法则凝聚的璀璨金光从天而降,无视了祭坛的阻隔,精准地笼罩在凌人泽与原怀玦两人身上。


    金光之中,无数玄奥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带着不可抗拒的天地意志,瞬间烙印在两人的眉心深处,形成一个微小却永恒的同心契约印记,一股庞大而温暖的、源自天地本源的契约力量瞬间贯通两人全身,将他们的神魂、气运、乃至生命本源都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道侣契约,成!


    金光缓缓散去,露出祭坛上相视而立的两人。


    凌人泽依旧维持着惊愕的表情,身体僵硬,如同被那金光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原怀玦,对方眼中那复杂却无比清晰的光芒,以及眉心处与自己同源而生的契约烙印,都在提醒他一个荒诞又真实的事实——契约,成了。


    而且,是由原怀玦自己,亲口说出“不悔”缔结的!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冰冷、愤怒、猜疑,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不悔”二字冲击得七零八落。


    原怀玦看着凌人泽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和茫然,看着他眼底冰封碎裂后露出的无措,眼睛划过心疼,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瞬间涌了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在苏云镜还未宣布礼成,在所有人还沉浸在方才那震撼一幕中时——


    原怀玦忽然上前一步,在凌人泽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蛮横,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定。


    不管怎样,他有老婆了。


    凌人泽的身体僵硬如铁,被原怀玦紧紧抱住,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他感受着契约烙印传来的、对方那复杂却又无比真实的情绪洪流——有无奈,有委屈,有释然……而最核心、最汹涌的,是一种他从未敢奢望、此刻却清晰无比传递过来的……滚烫的喜欢!


    那浓烈而纯粹的情感,如同炽热的熔岩,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冰封的堤坝。


    “你……”凌人泽想被惊喜冲昏了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真的喜欢我?


    是了,就算一切都可以作假,道侣契约传递过来的情感是不会出错。


    原怀玦,真的喜欢他。


    原怀玦却不管不顾,一手搂腰,一手捞腿,俯身将紧紧抱着他的凌人泽打横抱了起来。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的注视下——


    踩上焚天跑了。


    第54章 心意相通 一道红光流星般划过半空……


    一道红光流星般划过半空, 像一滴冷水坠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嘈杂声、惊呼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全部都噼里啪啦地炸开,瞬间沸腾翻滚,几乎要将整个高台掀翻。


    “成……成何体统!”二长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花白的胡子气得根根翘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竟如此……”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众人全都能够自动补全。


    “就这么迫不及待嘛。”顾辰丹望着天边那抹迅速消散的红痕, 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话音未落, 他猛地察觉身侧投来一道奇异的目光。一扭头,正对上林业舟那双清澈又带着几分了然和促狭的眼睛。


    顾辰丹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慌忙摆手结巴着解释:“不,不是!林师兄,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


    林业舟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什么也没说,只是冲他轻轻眨了眨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用说,我都懂。


    对视完,他扭头继续和秦辽说小话,被“了然”的顾辰丹只觉得眼前一黑,连脖颈都开始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心里哀嚎道:这真不能怪他思想龌龊呀。


    台中央,苏云镜缓缓放下僵在半空的手, 他目光扫过台下混乱的人群,当无数道饱含惊愕、好奇、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视线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时, 饶是见惯风浪的苏宗主,也僵硬了足足一秒。


    他干咳一声整理好端庄姿态,说:


    “大典已成, 契约已立。此乃天地见证,法则所归。诸位,散了吧。”


    人群在执事长老的引导下,带着满腹的震惊与八卦,开始嗡嗡地散去。然而,这场过程古怪、结局堪称放飞的结契大典,注定会成为未来数月、甚至数年里,整个修真界最劲爆的谈资。


    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一圈又一圈汹涌的涟漪,迅速扩散开去,引发一阵又一阵的热议狂潮。


    与此同时,凌人泽的宫殿。


    这座素来冷色调的宫殿,此刻却被铺天盖地的红色彻底覆盖。大红的绸缎从殿门一路铺陈到内室,廊柱缠绕着鲜艳的锦带,精致的红烛在琉璃灯罩内静静燃烧,就连殿内常年弥漫的淡淡水泽寒气,似乎都被这浓烈的暖色驱散了几分,显出几分难得的人间烟火与喜庆热闹。


    殿门无声地滑开,又悄然闭合,给两位刚结契的新人圈出安静的独立空间。


    “放我下来吧。”窝在原怀玦怀里的凌人泽小声说。


    被拦腰抱起、腾空而起的瞬间,凌人泽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之中,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原怀玦抱着。然而,随着视线陡然升高,随着脚下人群惊愕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热地投射过来,凌人泽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灭顶的羞耻。


    他想挣扎,但原怀玦环在他腰间和腿弯的手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纹丝不动,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无奈之下,他只能鸵鸟般地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原怀玦的颈窝,不去想也不去看。


    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黑暗中,鼓噪的血液载歌载舞,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欢喜如同汹涌的潮汐,再次澎湃地冲刷着他每一寸感官。


    他想起原怀玦给他买的糖了。


    那时原怀玦买的种类很多,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第一款,外边是琥珀般透明的浅粉晶体,应该是加了一丝薄荷,所以清甜爽口,外壳不厚,凌人泽牙齿轻轻一磕,里边温热黏稠的甜蜜糖浆就滑进嘴中,一种纯粹的、令人满足的甜意便会瞬间炸开,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此刻,埋在原怀玦颈间的凌人泽,嘴角也正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回忆混合着此刻的安心幸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蒸熟在原怀玦的怀里。


    他感受到原怀玦稳稳落地,脚下是柔软的地毯。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对方胸前繁复华丽的礼服衣襟,又轻轻扯了扯。


    凌人泽带着点示弱和恳求的意味,声音闷闷地从颈窝处传出:“……放我下来吧。”


    原怀玦垂眸,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尖和乌黑的发顶,他没说话,反而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向那张同样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榻,俯身,动作轻缓地将凌人泽放下。


    床垫下陷一个柔软的弧度。


    凌人泽双脚终于触到实地,却像踩在棉花上,有些发软。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敢抬眼。


    沉默后双目相对,两人竟一时无言。


    原怀玦率先开口:“阿……”


    “我错了。”


    被打断话的原怀玦微微一怔,随即眉峰一挑,流转着一种近乎风流的光彩,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嗯?”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凌人泽,“哪错了?”


    凌人泽抿紧了唇瓣,唇色被他自己咬得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心里默默罗列罪状,然后一个一个低声陈述:


    “不该……不该骗你。”


    “不该……给你下药。”


    “不该……”他声音更低,几乎含在嘴里,“不该啃破了你的嘴……”


    “不该……下禁制。”


    “不该……擅自准备了结契大典,还强行……”


    他把能想到的罪过都说了一遍,声音却越说越低,头也越来越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口。每说一条,他的肩膀就塌下去一分。


    他想,他要完了,他在原怀玦面前苦心经营的温润如玉、持重可靠、值得信赖的大师兄形象,在这一连串的“不该”里,彻底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


    暴露出来的,是一个内心阴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偏执疯狂的凌人泽。


    原怀玦喜欢的,是这样的他吗?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类,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的恐慌。他几乎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怕从中看到厌恶和鄙夷。


    下一刻,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颊。那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清晰。一股温柔的力道不容拒绝地抬起他低垂的头颅。


    凌人泽被迫迎上原怀玦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想象中的冰冷或失望,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深潭。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在凌人泽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原怀玦低下头,吻了上去。


    也就在这一刻,他眉心处的印记发出暗暗的光,温温热热地熨帖在肌肤上。


    怎么会不喜欢呢?


    原怀玦想,他看到的,从来就是真实的凌人泽。


    这个吻很轻,像初春的柳絮拂过水面;也很仔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和安抚。


    唇瓣相贴,温软的触感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凌人泽僵住了,随即感到眉心契约印记处的温热感似乎蔓延开来,流向了相接的唇齿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唔……”细微的呜咽声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


    “你没错,”原怀玦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低笑着,声音像醇厚的酒,带着一丝纵容的沙哑,“这些……不是你的错。”


    你只是太喜欢我了。喜欢到患得患失,喜欢到心慌意乱,喜欢到要用尽一切手段抓住这份情感,哪怕姿态狼狈,哪怕手段不堪。这份偏执的爱意,浓烈得让他心疼,也让他……沉沦。


    对于单相思而言,凌人泽的举动是非法强制,是恶行。但在原怀玦这里,这不过是他们之间,一场因太过浓烈而提前引爆的双向奔赴。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不容外人置喙的情之所至。


    最多只能算他们夫夫play中的一趴吧。


    带着这份怜惜与明悟,原怀玦再次轻轻啄吻了一下凌人泽那因紧张和之前的啃咬而显得有些红肿的下唇,便想稍稍退开,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


    然而,尝到甜头的凌人泽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微微仰起头,主动将自己的唇瓣再次送向原怀玦,带着一丝本能的索求取,无声地祈求着更多。


    原怀玦没有拒绝这份笨拙的邀请,顺从地低下头,却只是温柔地轻轻嘬吻了一下他敏感的唇角。


    “从今往后,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契约已立,天地为证,此心……不渝。”


    凌人泽殿里第一次点上了红烛。


    红烛是特定制作的,足足有半米多长,粗度也足够,灵力拂过,它就燃起了一簇明亮的不断摇晃的火焰。


    火焰的温度不是一层不变的,和尝试相反,火焰的外层温度低些,内焰反而更加温暖炽热。


    摇曳的幅度越大,那火焰就燃烧的越旺盛,红烛便忍不住融化更多淌下滴滴红泪,反激的那簇火焰向上攒动三分。


    由此相辅相成,待整根红烛燃尽,天便亮了。


    第55章 3.1 替娶


    余家客厅。


    “爸, 那谢构都成植物人了!医生都说了,醒过来的几率渺茫!这婚约…这婚约就算有长辈的约定在前,我也不能真娶一个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人吧?”余仁舟烦躁地扯了扯系得过紧的领带, 不安地来回踱步,声音带着一种被强压下去的焦灼, 语速很快, “这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余家?”


    宽大的真皮沙发上, 余国梁端坐着, 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精明的眼睛, 锐利地扫过儿子那副沉不住气的模样。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地毯上:“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遇到点事就乱了阵脚,只会在我面前打转。就凭这份定力,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到你手里?”


    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余仁舟猛地停住脚步,胸膛起伏了几下。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胸腔里的所有憋闷,然后重重地吐出来,带着一股烟草和焦虑混合的气息。


    他颓然地坐到父亲对面的沙发上,昂贵的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您说, 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我去守着一个活死人吧?”


    余国梁沉默了,他也难办。


    谢家和余家的这门婚事, 确实是两家老太爷早年酒桌上拍板定下的。谢家如日中天,在商界呼风唤雨,余家虽也算殷实, 但与之相比,实属高攀。谢构那孩子,余国梁是见过的,相貌能力皆是上乘,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硬,过于强势。余仁舟对此私下颇有微词,觉得被压了一头,但碍于谢家的势力和谢构本人的优秀,终究是接受了这桩联姻。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多月前。谢构去邻市处理一个重要项目,返程的高速公路上竟然遭遇惨烈的连环追尾。他的车被夹在中间,严重变形。巨大的冲击力伤及头部,送医后便陷入深度昏迷。经过一个多月的抢救和观察,医院最终给出了冰冷的结论:持续性植物状态。


    通俗地说,就是植物人。


    余家观望了整整一个月。


    最初的一个星期,余仁舟还勉强维持着未婚夫的身份,去医院探视过几次,但当医生的判决书如同铁幕般落下,余家父子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未来、甚至可能拖累家族名声和资源的植物人,如何配得上余家未来的继承人?


    余国梁点了根烟,目光落在烟灰缸里那截摇摇欲坠的烟灰上,终于抬手轻轻一弹。灰白的粉末无声地落下。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商人权衡利弊后的沉重:“实在不行……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和谢家摊牌了。把我们的难处说清楚。谢盼山……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能理解我们。”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只是可惜了谢家这条线。没了这层姻亲关系,以后再想从谢家手里拿项目,分一杯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余仁舟心知肚明:余家的根基远不如谢家深厚,失去了这层联姻的纽带,许多潜在的利益和便利,都将化为泡影。谢家这块肥肉,眼看就要从嘴边溜走。


    “喀哒——”


    一声轻微的、门锁开启的脆响,突兀地打破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声音来自客厅通往客房走廊的方向。


    余国梁和余仁舟同时转头看去。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从客房的门内走出来。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顶多十八九岁的模样。黑色的碎发有些凌乱,像是刚睡醒随手抓了几下,却奇异地衬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眉骨清晰,眉毛浓黑,斜飞入鬓,带着一股天然的锐利。


    男生似乎没料到客厅里有人,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沙发上的余国梁和余仁舟,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哥,大伯。”


    更重要的,是他满十八岁了。


    余仁舟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钉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堂弟身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脑中的混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余国梁的视线也正从余宿身上收回,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却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余仁舟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刻意调整过,试图显得亲切自然,他朝余宿招了招手,声音也放得温和了许多:“余宿?过来坐。正好有事跟你聊聊。”


    余宿端着水杯,眼皮懒懒地撩了一下,看向余仁舟,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客厅另一侧,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什么事?”


    他的坐姿并不拘谨,甚至有些随意,透着一股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疏离感。


    余仁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努力营造着兄友弟恭的氛围:“高考成绩快出来了吧?感觉考得怎么样?估分有信心吗?”他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关切。


    “还行。正常发挥吧。”


    “那你今年的生日是不是已经过了?”


    话题转换的生硬,但余宿恍若未觉,放下水杯,他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直接问道,“哥,你和大伯想说什么?直说吧。”


    他这副开门见山、毫不迂回的姿态,让余仁舟准备好的铺垫卡在了喉咙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一直沉默观察的余国梁适时地接过了话头,他脸上的表情调整得恰到好处,混合着长辈的慈祥、对往事的追忆,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小宿啊,”他唤得很亲昵,“时间确实过得快。算算日子,你住到这个家里,也有……快七年了吧?”


    余宿的目光转向余国梁,眼神平静,没有接话,像是在等待下文。


    余国梁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饱含着岁月的重量和对命运无常的感慨:“当年,你爸妈走得突然。那场意外,唉,你那时候才多大?十一岁吧?懵懵懂懂的。你爸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这个大哥……我答应过他们,一定会把你好好带大,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余宿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现在看到你长得这么好,这么精神,个子也高了,眼看就要上大学了……我这心里,总算对他们有个交代了。你爸妈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余宿面上更加沉默,没说什么话,似乎被余国梁带进回忆里。


    余国梁很满意这短暂的沉默,他认为这是情感被触动的表现。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声音压得更郑重:“有些事啊,你那时候年纪小,可能不知道。其实……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很早就为你定下了一门亲事。”


    余宿诧异抬头:“婚事?”


    余国梁点点头,表情严肃而认真:“对,婚事。这是两家老太爷当年就定下的娃娃亲,你父亲也是点了头的。只是后来……”


    他正准备按照预设的剧本,将“后来情况变化,你年幼不知情,现在需要你履行婚约”这套说辞娓娓道来。


    然而,他的话头却被余宿突兀地打断了。


    只见余宿脸上那份诧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甚至带着点玩味的表情。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像细小的冰针,扎破了余国梁精心营造的温情氛围。


    余宿看着余国梁,又看看脸色开始变化的余仁舟,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大伯,您说的这门亲事……该不会就是谢构和我哥那份婚约吧?”


    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余国梁脸上的慈祥和感伤像是被骤然冻结的湖面,出现了一丝裂纹。余仁舟则直接变了脸色,刚才努力维持的温和荡然无存。


    余宿仿佛没看到他们骤变的脸色,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可是,这不是我哥的未婚夫吗?怎么现在……哦,因为他出事了,成了植物人,你们觉得他配不上我哥了,所以……”他拖长了语调,“所以,就想到我这个寄人篱下、刚刚成年的侄子头上,想让我去顶这个包?是这个意思吗,大伯?哥?”


    “余宿,你放肆。”余仁舟再也按捺不住,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手指几乎要戳到余宿脸上,“你什么意思,谁让你顶包了?谁给你脸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余国梁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铅云。


    他抬手制止了余仁舟进一步的爆发,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余宿,里面是审视、惊疑,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恼怒。


    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侄子,竟然能如此犀利、如此不留情面地撕开他们虚伪的面纱。


    这绝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可以轻易拿捏的少年。


    余宿迎着余国梁锐利的目光,毫无惧色,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看你们把我当傻子,感觉挺好玩罢了。”


    余宿是余国梁弟弟余国辉的儿子,当年余国辉意外死后,余国梁把余宿接回家,美曰其名照顾侄子,实则是想要贪图余国辉名下的股份,好在余国辉早立下遗嘱,死后的财产皆有专人打理直至余宿成年才可支取,否则余宿必然人人可欺。


    先前余宿年纪小,被余国梁所笼络,但这个单纯的余宿早在三天前叛逃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在这的,是任务者余宿。


    “宿主啊,你的任务就是要主动提出可以由自己代嫁,帮你堂哥解决烦恼,再等任务对象苏醒后离婚就好啦~”3333声音愉悦。


    他们这批系统的命都不错,带的第一个宿主就是成熟的大佬,所以3333公布完任务后就放心的看宿主操作。


    余宿果然不出意外的主动开门和余国梁余仁舟他们搭话,顺利把话题引向婚约。


    但是,宿主你怎么突然发威揭穿了他俩虚伪的面目啊,你不应该装作天真顺着他们的话答应下和任务对象的婚约吗。


    3333险些尖叫出声。


    余宿随意安抚着炸毛33系统:“放心,任务会做的。”


    客厅里,气氛降到了冰点。余国梁的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火。


    他盯着余宿看了足有十几秒,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少年,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戳破后的冷静和商人式的直接:“余宿,明人不说暗话。这个婚约,余家不能毁,但仁舟也绝不能娶一个植物人进门。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锁住余宿,“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余宿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脸上那种玩味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坐直身体,目光毫不避闪地迎上余国梁:“我可以答应顶替余仁舟,履行和谢家的婚约。”


    余国梁和余仁舟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取代。他们不相信余宿会如此轻易地妥协。


    果然,余宿紧接着清晰地吐出下一句:“我要余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


    “你疯了。”余仁舟失声尖叫,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百分之五,你知道那值多少钱吗?!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他感觉自己快要气疯了,这个平时像影子一样存在的堂弟,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勒索!


    余宿倒是表情很淡:“与谢氏的合作所赚的利息相比起来,这么点股份也不算多吧。我的身份,就是你们维持和谢家关系、继续从中获利的唯一桥梁。这座桥,值不值百分之五?”


    余国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死死地盯着余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侄子。


    没错,谢家现在的掌舵人谢盼山绝非善类,手段强硬,眼光毒辣。贸然退婚,不仅会彻底得罪谢家,失去所有合作机会,更可能被谢盼山视为落井下石的小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维持婚约,让一个“心甘情愿”的余家人过去,就能堵住悠悠之口,向外界展示余家的“情义”,同时保住与谢家的联系。


    余宿,这个他们以为可以掌控的棋子,此刻却成了执棋的人,精准地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客厅里只剩下余仁舟粗重的喘息声。最终,余国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干涩地开口:“股份不是小事,需要走程序。而且…这事不是我们余家单方面说了算。谢家那边,必须同意换人,并且认可你才行。”他提出了关键点,试图保留一点主动权。


    要问为什么不直接换人,笑话,当谢家人是傻子吗,虽说谢构成了植物人,但出山重新坐镇谢氏的谢盼山可不是好惹的。


    这边要换人,势必要经过谢家才行。


    余宿点点头,干脆利落:“明白。验匹配度是吧?现在就可以去医院。”


    有钱能使鬼推磨,护士给余宿抽了管血,更新了他的数据库,很快,匹配结果就出来了。


    加急的检测报告在两个小时后就被送到了余国梁手上。


    他站在医院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展开那份薄薄的报告纸。当他的目光扫到报告单末尾那个醒目的数字时,眼角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再看向靠在墙边、神色淡漠地玩着手机的余宿时,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忌惮,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懊悔——他好像亲手放出了一头自己无法掌控的幼兽。


    第二天,余国梁亲自备下了厚礼,带着那份匹配度报告,登门拜访了谢家。


    谢家别墅位于半山,气派非凡,但气氛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压抑。


    余国梁的拜访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书房厚重的门紧闭着,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没人知道具体谈了什么,但从余国梁出来时的脸色看,过程绝不轻松。他像是打了一场硬仗,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回到余家别墅,余国梁直接将余宿叫到了书房。


    “谢家那边同意了,至于你要的东西,”余国梁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几个字的份量,“我会尽快安排律师办理股权转让手续。百分之五,不会少你。”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余宿一眼,没在说什么,只当自己看走了眼,还以为能笼络这小子,顺利拿走他手上的股份,没成想现在还让他反割了一笔。


    “下星期谢家会派人过来,你做好准备吧。”


    余宿:“可以,我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书房,没有再看余国梁一眼。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书房内沉重的空气。


    回到自己那个布置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客房,余宿反手锁上了门。


    系统3333送了口气:“太好了宿主,你可以把自己送出去了。”


    虽然实现方式出现了一些差别,结果还是完美的。


    “你这话听着感觉我很恨嫁似的,”余宿不复在余国梁面前的冷漠,笑着和3333说话,“我只是要了点我该得的东西,接下来,”


    “我要摆烂。”


    第56章 3.2 “我愿意把我的‘清白’交给他……


    余宿自在的过了一个星期, 直到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停在余家别墅门口。


    谢家司机穿着笔挺制服等在车门旁,余宿也没在余家多待,拿上一个行李施施然坐上了车。


    车轮碾过平整的柏油路面, 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声响。


    余宿靠在轿车后座深色的皮革座椅上,车窗外的风景匀速倒退, 从余家别墅区修剪整齐的绿植围墙, 逐渐过渡到开阔的城郊公路,最后融入城市边缘林立的高楼。


    司机驾驶技术娴熟, 车辆行驶异常平稳。不到一个小时, 轿车在一栋外观简洁、通体灰白色调的建筑前停下。建筑不高,但占地颇广, 四周环绕着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和低矮灌木,显得格外肃静。


    “余少爷, 到了。”


    阳光有些晃眼。余宿眯了下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弯腰下车,刚站定,一位穿着深色套裙、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快走几步走到他声旁:“余宿少爷,我是姚夫人的助理,姓陈。夫人已经在楼上等您了,请随我来。”她的目光扫了一眼司机刚提下来的那个行李箱,“行李待会会有人送到您的房间, 请不用担心。”


    3232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莫名兴奋。


    余宿倒是礼貌一点头, 跟着陈助理进入谢家的私人医院。


    电梯平稳上行,数字无声跳动,最终停在顶层。


    电梯门滑开, 是一条异常安静的长廊,脚下是厚实的吸音地毯,两侧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


    陈助理引着余宿走向最里面那间套房,轻轻敲了两下门。


    等候几秒,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请进。”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修剪整齐的园林和更远处的城市轮廓线,阳光透过薄纱帘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房间布置得极其舒适,更像高级公寓的客厅,有沙发、茶几、书架,甚至角落还有一架小型三角钢琴。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被一种清雅的、类似雨后青草的香气覆盖。


    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妇人。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身上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开衫,内搭同色系丝质长裙,腕上一只莹润的玉镯。


    五官柔和,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然的温婉,但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沉静和审视。


    “余宿?”她的声音和刚才在门内听到的一样,温和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余宿点头示意:“姚夫人。”


    “叫我阿姨就好,快坐吧。”姚白凤示意余宿在旁边的长沙发坐下,自己则坐回单人沙发,陈助理给余宿上了杯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姚白凤的目光落在余宿身上,从头到脚,很仔细,但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一路过来辛苦了。”她开口,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关怀,“看起来比照片里还要年轻些。十八岁,刚高中毕业,对吧?”


    余宿点点头:“是。”


    “真是难为你了。”姚白凤面色更柔和些,轻轻叹了口气,“本来该是仁舟那孩子……但世事难料。小构出了这样的事,谢家不能失信,余家也有难处。你能同意过来,帮我们两家解了这个围,我很感激。”


    余宿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小构的情况,想必余家那边已经跟你提过一些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放慢了些许,“但我还是想亲自跟你说明白,毕竟以后,是你和他朝夕相处。”


    “他目前没有意识,对外界刺激几乎没有反应。”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套房内侧另一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是,他的身体,尤其是omega的腺体和信息素系统,在昏迷后出现了异常剧烈的波动。医生称之为‘腺体异变’。这种异变会持续消耗他自身的能量,加速身体的衰竭。唯一的、暂时的抑制方法,就是需要高匹配度Alpha信息素的持续、近距离安抚,维持他腺体的基本稳定。”


    “你知道你们两个的匹配度吧。”


    余宿说:“是,89%。”


    比余仁舟的67%高了不止一点,这也就是为什么谢家最终会同意由余宿代替余仁舟,履行这份婚约。


    姚白凤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让她温和的面容带上了一种恳切的意味:“小宿,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份责任的重要性。接下来的日子,你和小构多在一块相处相处,好吗?”


    余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和朝气,甚至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与他十八岁的年纪十分相称:“阿姨,你放心,我会的。”


    任务接了,钱也收了,对他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需要他释放信息素的“室友”,生活本身并无太多改变。


    “好孩子。”姚白凤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另外……有件事,我想提前说明白,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放下杯子,直视余宿的眼睛,“小构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性子也强。我知道他醒来后,对这婚约一定会有自己的想法……”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动作优雅。“你只需要提供信息素,日常的看护照料自有护工。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话语里的界限却划分得清晰无比,“这也是为了你好,避免将来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你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余宿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点了点头。


    姚白凤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浮现温和的笑意:“好孩子,谢谢你理解。让你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承担这些,确实委屈你了。”


    她站起身,走到靠墙的一个矮柜旁,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看起来很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她走回来,将文件袋递给余宿:“这份是单独给你的补偿。算是谢家对你个人牺牲的一点心意。你收好,抽空可以看看细节。”


    余宿接过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随手放在了身边的沙发上。“谢谢阿姨。”


    3333扫了一眼,惊讶道:“宿主,谢家真大方,给的可多啦。”


    市中心几套房产的产权文件,还有一些谢氏集团旗下几家效益不错的子公司的分红基金。数额不算特别大,但足够余宿逍遥一生了。


    余宿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这可是那你宿主的清白换的。”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愉快,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3232撇嘴:“只需要宿主您的一点点信息素就可以了,又不用发生关系,哪里就扯上清白了。”


    不过它也很清楚,若非是这种纯粹“交易”的性质,以宿主的性格,恐怕根本不会考虑接下这个任务。


    “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姚白凤看着他平静接受的样子,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和,“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外面是起居室,里面是小构的病房。”她指了指那扇紧闭的内门,“我已经让人把你的房间安置好了。护工王姐和小李会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小构,她们就住在隔壁的陪护间,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她们,或者找陈助理也行。”


    她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带你见见小构吧。”


    姚白凤率先走向那扇门,握住把手推开。


    一股更明显的气味混合体扑面而来。消毒水的味道比外间浓重了不少,混合着复杂的药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某种草本植物被碾碎后散逸出的清冽香气。


    内室的空间比外面的起居室更大。


    光线被厚厚的遮光帘挡去了大半,只开了几盏光线柔和的壁灯。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巨大的、科技感十足的医疗床,床的四周连接着数台闪烁着不同数据和图形的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嗡鸣。


    输液泵、呼吸机等设备静静地立在一旁,几根透明的软管从设备延伸出来,连接到床上。


    余宿的目光,跟随着姚白凤的步伐,最终落在了那张医疗床上,随即一滞。


    谢构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他身上覆盖着一条质地极好的浅灰色薄被,只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深栗色的头发柔软地贴在枕头上,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前,衬得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久不见阳光、毫无血色的苍白。


    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线条清晰。双眼紧紧闭合着,嘴唇的颜色很淡,是那种失去血色的淡色,微微抿着,唇线显得有些干。


    他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卧床和依靠营养液维生,显得有些消瘦,颧骨的线条微微凸起,但这无损他精致,反而增添了一种易碎的、近乎非尘世的脆弱感,呼吸又浅,胸膛在薄被下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全靠旁边呼吸机屏幕上稳定的波形显示着他生命的存在。


    “……”余宿说,“33。”


    “怎么了宿主?”3232的电子回应立刻响起。


    余宿收回目光,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沉默了几秒,意识里才再次响起声音:“我要收回前言。”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我愿意把我的‘清白’交给他。”


    第57章 3.3 “……” ……


    “……”


    听到余宿瞬间转变的清白论, 听到余宿那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清白论,3333无语凝滞:“宿主你是颜控啊变这么快,你这、你这不就是标准的见色起意吗, 还能不能有点原则了?”


    余宿承认坦荡得令人发指,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理直气壮的愉悦弧度:“是啊, 我就是色迷心窍。”


    3333感觉自己的核心代码都要因为宿主这无耻的坦然而过热紊乱了, 险些具象化出手来捂住余宿那张毫无遮拦的嘴。


    它慌张道:“低声些,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况且。”3333深吸一口气, 决定给这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宿主泼上一桶来自现实的冷水,“任务对象不喜欢你, 醒来后是要和你离婚的。”


    这就是系统狭隘了,余宿想, 离婚又不是世界末日,末日尚且还有拯救的法子,复婚还不简单。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现在对谢构,充其量就是被颜值瞬间击中的惊艳,远没到那种非他不可、要死要活的地步。


    见3333一副快要数据崩溃的模样,余宿识趣地收住了话头,没再继续发表他那套歪理邪说,只是目光依旧胶着在病床上那张沉睡的容颜上,带着纯粹的欣赏。


    姚白凤眼底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坐谢构旁边低声和他说了会话,谢构依旧沉沉睡着, 姚白凤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悲伤,只是眨眼的频率快上不少,声音更加放缓。


    收拾好情绪, 姚白凤转向一直安静站在稍远处的王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尾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王姐,麻烦你带小宿熟悉一下环境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看看小构。”


    王姐说:“好的夫人。”


    姚白凤又转向余宿:“小宿,你先跟着王姐了解一下。有什么需要,或者哪里不习惯,尽管跟王姐说,别拘束。”


    “好的,阿姨您慢走。”余宿点头应下,语气礼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


    姚白凤走后,王姐尽职尽责地开始为余宿介绍这个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要生活的空间。她推开一扇与谢构主病房相连的房门:“余少爷,这是您的房间。考虑到您需要随时留意谢先生的情况,所以安排在了这里。放心,隔音和隐私都做了处理。”


    余宿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简洁清爽。一张软床靠墙摆放,铺着浅灰色的素雅床单和被套,看起来柔软干净。


    与谢构那张被各种仪器包围、如同小型生命维持系统的医疗床相比,这张床显得格外简单朴素,像临时加塞进来的访客位置。


    旁边是一个简单的原木色床头柜,上面空无一物。靠墙还有一个同色系的衣柜。


    “另外,为了维持谢先生腺体的稳定,医生每个月会抽取您腺体分泌的信息素原液,直接注射进谢先生的腺体区域,完成临时标记,第一次注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您看可以吗?”


    正常来说,临时标记需要alpha用牙刺破omega的腺体注入,但随着医疗发展,也可以直接从腺体抽取注射,很适合有特殊需求的ao夫妇。


    余宿没有犹豫:“可以,我没问题。”


    3333觉得之前认为余宿十分靠谱的自己简直就是傻瓜,尤其在它敏感察觉到余宿遗憾的情绪,深为他的无耻感到丢脸。


    它彻底放弃了挣扎,长长地“唉”了一声,像一滩融化的数据流,摆烂地瘫倒在自己的系统空间里,选择暂时性装死。算了,眼不见为净。


    余宿把送上来的行李安置好,躺床上安心小睡了一觉,醒来后跟着王姐来到一间房中,医生和护士已经在里边等着了。


    “余少爷,坐这吧,可以把抑制贴撕了。”


    余宿手摸到脖子后边,一撕,一股不淡的百香果味瞬间弥漫开来。


    余宿对自己的信息素颇为满意,闻久了也不会觉得厌烦。


    房间里其他人都是Beta,对这诱人的Alpha信息素毫无感知,依旧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动作麻利而有序。


    医生仔细检查了下余宿的腺体状态,指腹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按压周围的皮肤,确认完毕后对护士点了下头,护士用棉签蘸药涂抹两圈消毒,然后拿出一截细细针管扎进腺体中。


    细微的疼痛从后颈传来,一股微妙的抗拒生起,余宿拧了下眉,把alpha暴躁的天性压下。


    没几秒,信息素提取完毕,一行人再次安静地移步到谢构的病床边。余宿没有靠得太近,自觉地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看着医生和护士在谢构床边忙碌。


    他的目光落在谢构苍白脆弱的脖颈上,那里刚被撕开的抑制贴边缘还留着一点胶痕,一小块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医生动作极其轻缓,一手扶着谢构的侧脸,另一只手小心地拨开他的发丝,让后颈的腺体区域完全显露出来。


    护士早已准备好一支新的、更细的针管,里面是刚刚从余宿腺体里抽取的、带着他独特百香果气息的信息素原液。


    空气中那股浅淡的草木气,在失去了抑制贴的阻隔后,变得清晰了一些,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与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味、药味混合在一起。


    余宿呼吸,偏头仔细判断了下,是紫藤木啊。


    医生接过针管,俯身,用蘸了消毒药水的棉签在谢构后颈那块微微凸起的皮肤上仔细擦拭了两圈,屏息凝神,动作稳定而精准,将那细小的针尖缓缓刺入谢构后颈的腺体区域。


    几乎在同一瞬间,空气中那股原本浅淡的紫藤花木香骤然变得浓郁起来,仿佛无形的花苞被猛地催开,那清冽的甜意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原本隐隐的微酸感似乎也被激发得更明显了些,形成一种奇特的、极具辨识度的复合气息。


    就在这香气爆发开来的刹那,一直如同精致人偶般毫无动静的谢构,那覆盖在眼睑上的浓密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动作极其微小,快得如同错觉。


    但一直专注观察的年轻护士捕捉到了。


    她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啊!”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姐立刻紧张地凑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床上的人。余宿站在原地,视线却牢牢钉在那两片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明知现在不是谢构醒来的时间,余宿却莫名期待谢构睁开眼后的模样。


    然而,那颤动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彻底归于平静。


    谢构的呼吸依旧浅薄,监护仪屏幕上的波形和数值没有任何异常波动,维持着之前的平稳状态,仿佛刚才那微乎其微的动静,真的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或者仅仅是神经末梢一次无意义的微弱放电。


    针管里的液体已经全部注入。医生利落地拔出针头,护士立刻用一块无菌棉球按压住针眼。


    仔细检查着谢构的状态,又抬头看向监护屏幕,确认一切数据稳定。


    王姐紧张地低声问:“李医生,刚才……”


    李医生直起身,摇了摇头:“没有观察到明显的意识反应。这种深度的昏迷状态下,偶尔出现极其微小的、无意识的肌肉抽动或神经反射,是可能的生理现象,不代表意识层面的恢复。”


    他看了一眼余宿,又补充道,“不过,信息素注入后,他的腺体活性确实有显著提升,信息素浓度变化非常明显。这对维持稳定是有利的。”


    护士将按压的棉球移开,确认没有渗血,然后动作麻利地在谢构的后颈贴上新的无菌抑制贴,遮住了那处脆弱的区域。


    空气中愈发浓郁的紫藤花香,随着抑制贴的覆盖,渐渐又回落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浅淡状态。


    王姐松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褪去,但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忧虑,她看向余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余少爷,注射很顺利,少爷第一次临时标记,可能会不适应,所以医生会多过来检查几次。”


    余宿的目光从谢构恢复平静的脸上移开,点了点头。


    他后颈腺体被抽取后的轻微不适感还在,带着一种微妙的空虚和肿胀感,以及被强行压下的Alpha天性里对被侵入的本能暴躁。


    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刚贴好的新抑制贴。


    李医生和护士收拾好器械,向余宿和王姐点头示意后,安静地退出了病房。


    厚重的遮光帘依旧严实地遮挡着外面的光线,室内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王姐走到床边,仔细地替谢构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她抬头看向余宿:“余少爷,您休息会儿吧。晚餐时间我会送过来。”


    “没事。”余宿简单地应了一声,“我想和他多呆一会。”


    王姐说:“也好,那您坐这吧。”


    她离开了房间。


    余宿坐到了谢构旁边的椅子上,手脚规矩摆着,叫了一声:“谢构。”


    想了想,余宿又说:“我今年才十八,比你小了八岁,”他笑了下,语气带着点单方面的熟稔,“真是老牛吃嫩草啊,叫你谢构不合适,谢少爷太生疏,那我叫你谢哥怎么样?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阿姨说我俩的结婚证明天就能送到,这还是我第一次结婚,”余宿带着点怅惘与感慨,“和我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


    “但是……也还不赖,以后一段日子好好相处吧,谢哥。”


    第58章 3.4 傍晚时分,王姐准时送来了……


    傍晚时分, 王姐准时送来了晚餐。精致的餐盘放在小餐桌上,色香味俱全,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余少爷, 用餐了。”


    余宿放下手机,走到小桌旁坐下。他吃饭速度不慢, 但动作并不粗鲁, 反而有种利落的好看。


    吃到一半,他状似无意地问:“王姐, 谢哥……出事前, 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姐正在整理谢构床边柜上的物品,闻言动作一顿, 脸上浮现出追忆和感慨混杂的神情:“少爷他,能力很强。老爷很早就把很多重要的事务交给他打理了。那时候他才多大?二十出头吧, 比好些在商场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都看得透,手段也硬。”


    王姐原本就是谢家的人,照顾谢构不少年了:“性子是有些冷,要求也高,但对手下人其实很公正,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了,他从不亏待,该给奖金的给奖金、该升职的升职就是太拼了,常常忙得忘了吃饭睡觉……”


    她叹了口气:“出事前那阵子, 好像是为了一个特别大的项目,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又急着赶回来开会……唉。”


    谢构的车祸是单纯的意外,在他昏迷成为植物人的漫长三个多月里,谢父谢盼山不得不重新出山, 力挽狂澜,勉强稳住了局面。


    但谢氏集团未来的掌舵人成了植物人的消息,还是在内部和市场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些蛰伏已久的势力蠢蠢欲动,暗流涌动。


    就在人心浮动、风雨飘摇的关键时刻,谢构奇迹般地苏醒了。


    他以雷霆万钧之势回归,手段比出事前更为凌厉果决,快刀斩乱麻地将公司上下的异动肃清一空,不仅稳住了局面,更在之后几年里,带领谢氏集团攀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嗯。”余宿应了一声,扒拉了一口饭,没再追问。强势、工作狂、责任心重——和他从余国梁父子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形象基本吻合,但正是这样近乎冷酷的强悍和掌控力,才让身为omega的谢构,在alpha占据绝对主导的商界丛林里,牢牢压制住了所有虎视眈眈的目光和蠢蠢欲动的手腕。


    余宿的目光再次投向病床,那具被薄被覆盖的身体,此刻显得脆弱而安静,与王姐口中那个雷厉风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吃完饭,王姐收拾好餐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病房重新陷入寂静。余宿没有立刻起身,他靠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上网搜了下谢构的名字。


    很优秀漂亮的履历,百科词条排在最前面,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财经新闻链接,标题大多冠以溢美之词。


    他点开一个财经论坛年度峰会的链接,视频里的人坐在前排的位置,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


    唇角微微上扬,一双眼睛挡在金丝镜框后,却仍旧能看清他那黑色的瞳孔,微微一瞥,就带上几分克制礼貌的笑。


    屏幕里人很多,谢构是最年轻夺目的那个,比怏怏躺在床上的模样生动的多。


    谢构一共躺了三个多月,余宿算了下日子,在暑假结束前,谢构就会醒来,他就能见到视频里那般鲜活的人了。


    挺好。


    又看了两个视频,余宿起身出门。


    这层楼配置齐全,余宿到小厨房给自己调了杯百香果茶,想起什么,他又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舀了两勺琥珀色的、质地浓稠的蜂蜜,用温水缓缓冲开,搅拌均匀。


    果茶放桌上,余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包无菌棉签,抽出一根,蘸了些温热的蜂蜜水,细致涂到谢构的些许干燥的唇上。


    温热的蜂蜜水带着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散开,被水浸润后的唇瓣颜色果然变得鲜润了一些,呈现近乎蔷薇花瓣的色泽。


    余宿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床边的医疗垃圾桶。


    他的目光顺着谢构的手臂移动,落在那只正在输液的手上。


    透明的营养液正通过细细的输液管,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注入他淡青色的静脉,旁边是另外的还未闭合的针孔。


    余宿犹豫了一瞬,伸出手偷偷摸了下他的指尖。


    冰冰凉凉的,和炎热的夏天格格不入。


    “快些醒来就不用输营养液了,谢哥。”余宿调慢了点滴的流速,这般说。


    *


    第二天,余宿半靠在沙发上刷新闻,姚白凤送来了两人的结婚证,亲手将一个小红本递到了余宿手上。


    “小宿,这是你和谢构的结婚证。”姚白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虽然情况特殊,但该有的手续谢家不会委屈你。从法律意义上讲,你现在就是小构的合法配偶了。”


    余宿接过,翻开看了看,指尖划过配偶栏上并排的名字,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心头,很新奇的体验……


    照片上的两个人自然的肩靠肩并排站着,穿着同款白衬衫,一青春俊俏,一清冷矜贵,竟意外地有种相得益彰的般配感。


    余宿看着照片里那人紧抿的唇线,手指无意识地在那轮廓上摩挲了一下,抬头,露出一个带着点新奇和羞涩的笑容:“谢谢阿姨。我会保管好的。”


    听王姐说了谢构昨天的情况,姚白凤语气更温和了些:“小构昨天注射完信息素后,王姐说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好了一点,虽然医生说是正常反应,但总归是好的迹象。”她看着余宿帅气明朗的脸,说,“小宿啊,看来小构也喜欢你呢。”


    余宿知道这句话水分有多大,眉眼弯弯笑着说:“医生说谢哥的情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谢哥一定会醒过来的。”


    开了剧本的余宿说出的话满含少年人特有的真诚和笃定,十分具有可信度。


    姚白凤被他的坚定感染,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似乎也散去了一些,脸上露出了这些天少有的、带着真切希冀的笑意:“好孩子,借你吉言了。”


    姚白凤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一丝宽慰离开了病房。


    余宿拿着那本崭新的结婚证,走到谢构的床边坐下。他翻开红本,将印着两人婚照的那一页,轻轻放在谢构枕边。


    “谢哥,你看,”余宿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新鲜出炉的,合法了。以后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床上的人依旧沉睡,呼吸浅淡悠长,只有旁边监护仪规律的低鸣是唯一的回应。余宿却不觉得无趣,逗完人,他收好结婚证,目光再次落回谢构脸上。


    “33,”余宿在意识里唤了一声。


    “在呢,宿主。”3333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无奈。


    “你说,他醒着的时候,这嘴唇是不是颜色会更好看一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宿主,你的关注点能不能稍微健康一点?”3333感觉自己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想想又不犯法。”余宿理直气壮。


    “……”3333选择再次进入装死状态:“您开心就好,我下线维护了。”


    余宿笑了笑,不再逗弄系统。他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了一点厚重的遮光帘。


    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带着暖意斜斜地洒进来一小片,正好落在谢构盖着薄被的胸口附近,给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极淡的近乎虚幻的金色光晕。


    光影的细微变化,似乎让沉睡的人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眼睫在眼睑下投出的小片阴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余宿捕捉到了,凑近了些,屏住呼吸仔细看着。可惜,那颤动没有再出现。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释然。来日方长。


    他坐回椅子,拿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


    逛了一圈,余宿在书架上翻出一本崭新的、硬壳封面的书。


    余宿清了清嗓子,翻开书页,开始朗读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质感,在安静的病房里缓缓流淌。


    “我们发现自己处于令人困惑的世界中。我们要理解周围所看到的一切的含义,并且想知道:宇宙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在其中的位置如何,以及宇宙和我们从何而来?为何它是这个样子……”


    他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内容对于昏迷的病人来说无疑是深奥而毫无意义的。


    他一页一页地读着,偶尔会因为某个拗口的物理名词而微微停顿,读完一章,余宿合上了这本厚重的书,将它随手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这么无聊,谢哥你听了不就更困了,我换个东西读吧。”


    余宿把《时间简史》换成了今天的财经新闻。


    日子就在这种奇特的平静中流淌过去。


    余宿彻底适应了病房的生活。他高考成绩出来后,他选了一所本市顶尖的大学,专业随意填了个听起来不错、据说就业前景也尚可的。


    录取通知书寄到了余家,余国梁让人转送了过来,附带了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算是“贺礼”,余宿随手把通知书和支票一起塞进了装结婚证的文件袋里。


    说实话,余国梁也没有刻意虐待余宿过,维持着大伯的体面,余宿对他也没有很多的恶感,没有交流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的日常变得极其规律:起床,洗漱,吃早餐,然后坐到谢构床边,或看书,或打游戏,或用平板处理点自己的事,偶尔低声和沉睡的谢构说几句话。


    午饭后,他会小睡一会儿,接着做些运动维持好身材,有时候跑外边钓一小时鱼,晚饭就让厨房把战利品做了吃。


    如此过了一个月,余宿再次间接给了谢构一个临时标记。


    第59章 3.5 易感期


    余宿按住后颈的棉花, 隐隐暴躁,他舔了下牙齿,没去陪谢构, 回房间拆快递。


    几件衣服,一个马克杯, 几本书, 还有一罐磨牙棒。


    余宿拆开磨牙棒的包装,叼一根在嘴里。


    麦香的, 余宿挑了最硬的那款, 磨了两下,牙齿根部的痒意消减了些许。


    但身体躁动依旧, 余宿皱眉,讨厌这种不受控的冲动。


    3333慢吞吞解释道:“alpha十八岁后开始有易感期, 宿主你现在的状况很符合易感期前期,最好提前准备药剂。”


    alpha的第一次易感期时间不定,通常在十八到十九岁之间,一次过后时间会就会变得稳定。


    距离余宿十八岁生日已有三个多月,来易感期也是正常现象。


    余宿磨牙:“具体是什么时候?”


    这3333可算不出来,它只能让余宿尽早准备。


    余宿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伸手把空调往下调了两度。


    冷空气从空调口往外飞,余宿缓缓吐出一口气,凉快了点。


    第二天, 余宿趁日头初升,询问了医生几个问题。


    回到病房, 余宿把谢构抱到轮椅上,带他到外边晒太阳。


    早上的太阳暖洋洋的,没有正午的炽热, 撒在谢构身上,给他苍白的面孔添了几分气色。


    “会觉得晒吗,谢哥?”余宿坐在草坪上,旁边的绿植打理的极好,树叶斜斜歪处形成荫蔽,余宿挪动轮椅,让谢构的眼睛不那么刺眼。


    “这样好些,是不。”


    微风理了理谢构的发丝,似是喜欢,携带着一缕向上。


    余宿在手边摘了一朵夏堇,紫色的小花,和紫藤一个颜色,没紫藤香。


    余宿笑了下,牵住谢构的手翻转,让他掌心朝上,轻巧把花放他掌心。


    手指勾住上翘的头发,往下压了压:“头发长长了好多,都可以扎起来了。”


    余宿揶揄道:“给谢哥扎个小辫?”


    说做就做,余宿五指梳理栗色发丝,松松垮垮挽了,显得人十分温柔。


    余宿无意一瞥,看见谢构雪白的脖颈。


    那一小块被四四方方的抑制贴捂的严实,微微鼓起一个弧度。


    余宿的牙又开始作痒,手一抖,没有发绳固定的发型松散开,重新盖住了那块地方。


    “还是算了,你醒来要生气了,如果同意,我再给你编。”


    谢构放着花的右手手指突然蜷曲了点,转瞬复原,没让余宿看见。


    余宿带谢构回病房,自己去找医生说了情况。


    李医生听余宿一说,仔细检查他的状态:“你的激素水平比正常区间高上不少,强力抑制剂已经备在你的房间,我再给你开些口服液和胶囊。”


    顿了下,李医生问:“需要给你开止咬器吗?”


    第一次易感期通常来势汹汹,大多数alpha意识模糊,遇到个人就想咬,止咬器可以完全阻止这种情况发生,保障他人安全。


    “……”余宿相信自己的克制能力。


    “开吧。”


    “行。”李医生键盘多打两下,处方加上一行。


    余宿拿起手机看了眼今天的日期,7月25日,“谢哥最近情况怎么样?”


    “好上不少,信息素维持在正常水平,不过,”李医生推推眼镜,继续说,“或许是之前谢少爷一直压抑着发情期的缘故,对临时标记的反应格外大,这是好事,说明他醒来的概率大上不少。”


    余宿心里有了大概的判断:“需要增加标记次数吗?”


    “暂时不用,现在这种频率刚好,不会过度刺激他。”


    余宿点点头,取了药和器具放到床头的柜子里。


    吃了午饭,他照旧往嘴里放了根磨牙棒。


    打了两局消除类型的小游戏消食,余宿看了眼时间,换了身睡衣躺到床上。


    午后的阳光透不过质量良好的窗帘,空调持续运转,房间内昏暗又凉爽,十分合适午睡。


    余宿却睡的不安稳。


    身体深处那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并未因午睡而平息,反而像被闷在罐子里的火星,在黑暗中酝酿着更炽热的燃烧。


    他翻了个身,试图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沉浮。梦境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光怪陆离,色彩浓烈得近乎失真。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紫藤花瀑之下。那紫色浓郁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垂落,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甜香。


    这股甜香余宿闻了一个多月,嗅觉早已适应,花瀑深处,隐约有一个单薄的身影侧对着他,垂眸看着花瀑。


    是谁?


    余宿撩开头顶的花朵想要看清。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望过来,双眸相对,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诱惑。


    余宿感到自己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走过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藤蔓缠绕,动弹不得。


    那浓郁的紫藤花香铺天盖地地涌来,不再是单纯的甜香,而是裹挟着一种原始的、极具侵略性的信号,疯狂地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经,点燃血液里属于Alpha的本能。


    他看见谢构向他伸手,那只骨节分明、曾在财经新闻照片上签署过亿万合同的手,此刻指尖似乎带着微光。


    “余宿?”谢构的声音好听而清晰,带着疑惑。


    就在余宿感觉自己快要挣脱束缚,触碰到那只手的瞬间——


    “咔嚓!”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浓烈的百花果香在房间内爆炸开,余宿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口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和麦粉的混合气息。他下意识地舔了舔牙,才发现牙齿上下咬合地太过用力,渗出了点血。


    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可身体内部却像有岩浆在奔流,燥热难当。


    一股难以形容的暴戾冲动在四肢百骸乱窜,让他只想破坏点什么,或者……咬住什么。


    余宿低咒一声,撑着坐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


    梦境里谢构的眼神和那浓烈到窒息的信息素味道,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感觉太陌生,也太糟糕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卫生间。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却丝毫无法浇灭体内翻腾的火焰。他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少年头发凌乱,眼白布满了血丝,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凶狠和……渴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后颈的腺体突突直跳,散发着滚烫的温度,仿佛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甜香,丝丝缕缕地穿透了门缝,钻入他的鼻腔。


    是谢构的信息素。


    虽然隔着抑制贴,虽然被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稀释了无数倍,但对于此刻正处于易感期感官被无限放大的余宿来说,这缕微弱的紫藤花香无异于在干柴上投下了一颗火星。


    余宿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理智、克制、清醒都在瞬间被这股熟悉又致命的清香冲垮。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灼热,身体完全被本能驱使,循着那缕缥缈却无比诱人的香气,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厚重的病房门被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3333警铃大作,尖叫着阻止,但余宿充耳不闻。


    病房内光线充足,余宿被窗外的天光刺了下眼。


    谢构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薄被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体轮廓,脸色在昏暗中更显苍白脆弱。空气中,那股淡雅的紫藤花香似乎因为他的闯入而微微浓郁了一丝,如同无声的邀请。


    余宿的眼睛锁定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


    他一步步靠近,目光逡巡着谢构暴露在外的脖颈。


    好想咬下去……


    用尖牙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将自己的信息素狠狠注入进去,彻底标记这个Omega,让他染上自己的味道……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攫取了余宿全部的思维。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口腔里的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牙齿根部传来一阵阵尖锐难耐的痒意和胀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将沉睡的谢构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滚烫的、带着强烈Alpha侵略性的气息喷吐在谢构的颈侧和脸颊。


    距离越来越近。他几乎能看清谢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下颌。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犬齿不受控制地探出,闪烁着危险的光泽。目标正是那块小小的、鼓起的抑制贴。


    就在余宿的牙齿即将触碰到那层薄薄的织物边缘之际,他重重喘了口气,把脸埋深深谢构颈窝。


    几秒后,余宿猛然抽离,跑回房间反锁,抖着手吃了药,也不就水,干吞,而后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皮革与金属混合的止咬器。


    这玩意儿结构并不复杂,像一个覆盖住口鼻和下颌的笼状面具,内衬是柔软的硅胶,外侧是坚固的金属条,他颤抖着手,将皮带绕过脑后,用力扣紧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冰冷的金属和皮革紧紧贴合住他的下半张脸。犬齿被坚硬的内衬阻挡,再无法探出伤人。


    以防万一,钥匙直接扔进下水道里冲走。


    紧接着,他抓起一支预充式强效抑制剂,拔掉针帽,对准自己上臂三角肌的位置,狠狠地将针头扎了进去。


    做完一切,余宿瘫倒在地,剧烈的喘息。


    第60章 3.6 “隔壁……是谁?”


    3333焦虑地看完一切, 一边庆幸宿主没完全成为变态,一边担忧起余宿的状况。


    检测到什么,3333在他的意识里焦急地打转:“宿主, 你的信息素浓度太高了,已经溢出房间, 任务对象那边……”


    药效逐渐发挥, 余宿此刻意识昏沉,根本听不清系统在说什么, 只觉得那声音像蚊子叫, 烦躁得很。


    他抓起一个枕头狠狠捂在自己戴着止咬器的脸上,试图隔绝一切。


    尽管病房的密封性良好, 但微弱的空气交换始终存在,那浓烈的、极具侵略性的百香果信息素, 随着时间推移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透进隔壁病房,渐渐弥漫了整个空间,覆盖了原本那若有若无的紫藤花香-


    谢构的世界,是一片混沌的、粘稠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里,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边界,他的意识像沉在深海最底部的微尘,模糊又飘忽,对自我的认知都几乎消散。


    偶尔有一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 如同遥远星系的微弱电波,偶尔能穿透这厚重的帷幕, 抵达他那近乎停滞的感知。


    但那些感知都太模糊、太短暂了,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瞬间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他无法思考,无法回应,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片永恒的虚无。


    直到最近。


    一股陌生的、强大的、带着不容置疑侵略性的气息,开始持续地侵入这片黑暗。


    每一次侵入都很微弱,像风吹动花瓣轻巧飘落到睡眠,带来无法忽视的悸动。


    而后是颈后被刺破的微痛,一股灼热的、充满生机的力量强行注入,像酸甜可口的果汁,却霸道地不断冲刷他麻木的四肢百骸。


    沉重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让他的意识碎片被强行拼凑起来一瞬,随即又在力量退去后陷入更深的疲惫和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次刺痛。


    而此刻,刺痛过后没多久,与短暂的注入截然不同,一股更混乱更原始的流水正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


    这是全方位的淹没和渗透。


    它不再仅仅是温暖和生机,更充斥着一种令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狂暴、焦灼、痛苦和赤裸裸的欲望。


    犹如实质,带着Alpha易感期特有的失去理智的疯狂信号,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渗入他的皮肤,侵入他沉寂已久的血液和每一个细胞。


    “呃……”


    一声沙哑到几乎听不到的呻吟,从谢构干涸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股持续不断的信息素,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在沉睡的躯体内部疯狂刺激着那些属于余宿的临时标记信息素。


    两者同频共振,产生了惊人的反应。


    原本只是附着在腺体内部缓慢融入血液的临时标记信息素,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被点燃、沸腾、爆炸性地扩散开来。


    它们不再满足于浅层的结合,而是以百倍千倍的活性和侵略性,横冲直撞,疯狂地冲刷着他的全身,强行唤醒每一个沉睡的细胞。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谢构混沌的意识深处炸响。


    那片粘稠的永恒的黑暗被这股由内而外爆发的力量,彻底裂缝。


    无数模糊的感知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束缚,汹涌地涌入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他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对抗着那沉重的束缚,竭力睁开了眼睛。


    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眼帘的缝隙,刺入了他久未接触光明的瞳孔。


    模糊……晃动……色彩和形状都扭曲成一团。


    他艰难地维持着这道缝隙,眼球在干涩的眼眶中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光线开始艰难地聚焦。


    “天啊!少爷!”


    门口处,王姐手中的水盆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温水泼溅开来,迅速漫延开一片深色的水迹,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子,她却浑然不觉。


    下一秒,她如同被惊醒般,踉跄着扑到床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病床上,那个沉睡了两个多月的人,此刻缓缓睁开了眼。


    “医生,李医生,快来人啊,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王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震惊而变调,她一边颤抖着手去按床头的紧急呼叫铃,一边语无伦次地对着门外大喊。


    不到两分钟,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李医生穿着白大褂,神色凝重而急切,第一个冲了进来,脚步快得几乎带风,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训练有素的护士,推着载满各种监测仪器的小车,轮子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滚动声。


    “让开,快。”李医生声音急促但沉稳,示意王姐退到一边,王姐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抓着床栏的手,踉跄着退后几步。


    她双手紧紧捂住了嘴,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想起什么,抖着手摸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李医生冲到床边,强压着内心的震撼和职业性的激动,俯下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谢少爷,能听到我说话吗?”


    病床上的人,那双眼睛闭合,在适应了光线后再次睁开,缓缓转动了一下。


    谢构眼神茫然,艰难而又缓慢扫过围在床边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最后,落在了李医生胸前的名牌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发出声音,但喉咙干涸得像被砂纸磨过,只逸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水……”


    但这微弱的音节,却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水,快,温开水,棉签。”李医生立刻指挥护士,同时动作极其轻柔地检查谢构的瞳孔反应和生命体征,“不要急,慢慢来,你刚醒来,身体非常虚弱。能认出我是谁吗?”


    谢构的视线再次聚焦在李医生脸上,这一次,茫然褪去了一些,他幅度微小地点了下头。


    意识,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混沌的深渊中艰难上浮。


    身体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归,带着迟来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沉重,肌肉僵硬酸痛,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喉咙的干渴如同火烧。


    他试图回想,但脑海深处一片混乱,只有一些模糊的、如同隔着重纱的片段


    ——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感、铺天盖地的黑暗……


    护士用沾湿的棉签,极其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又用特制的吸管杯,小心翼翼地喂了他一点点温水。


    清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也让他混乱的思维清晰了一瞬。


    他转动眼珠,目光扫过这间宽敞得不像病房的房间。


    这里是谢家的私人医院。


    他最后的记忆碎片,似乎是赶回总部开一个至关重要的会议,然后……车祸。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清明,他猛地想坐起来。


    “别动。”李医生眼疾手快,轻轻按住他虚弱的肩膀,“你昏迷了两个月,身体机能都有一定程度的退化,需要慢慢恢复,现在不能用力。”


    两个月?!


    谢构的动作被制止,大脑却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两个月,那他爸妈怎么样了,还有公司,后续的合作,股价……


    谢构喘息着,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


    现在,他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发声:“好。”这次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嘶哑,却带着冷静,“继续检查吧。”


    李医生和护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系列精密的检查有条不紊地进行。


    听诊器冰冷的探头贴上他单薄的胸膛,护士小心抽取着血样,谢构极其配合,尽管每一次移动都让他眉头蹙起,冷汗涔涔,但他始终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王姐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直抹眼泪,但更多的是巨大的欣慰和激动,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少爷,您可算醒了,我已经给夫人老爷发去消息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


    她语速很快,像是要把积攒了两个月的担忧一口气倒出来,“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东西,您以前最爱喝我熬的燕窝粥了……”


    “王姐。”


    “是我是我。”王姐连忙点头,“您还记得我,太好了,您别操心别的,先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说……”


    谢构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再次投向李医生,无声地询问检查结果。


    李医生看着初步数据,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欣喜的笑容:“不可思议……谢少爷,除了长时间的卧床导致的虚弱、肌肉萎缩和轻微的营养不良指标,您的所有关键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谢构紧绷的神经似乎因为这个结论而放松了些许。


    他再次闭上眼睛,积蓄着那点可怜的体力。


    然而,就在他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时,另一种不容忽视的感觉,如同潮汐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感官。


    是信息素。


    极其浓烈,带着强烈存在感的Alpha信息素。


    这股味道……是百香果?酸涩中带着奇异的甜,无处不在,充斥着整个房间的空气,强势地侵入他的鼻腔,甚至透过皮肤,渗入他的血液。


    这股信息素太陌生了,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以至于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谢构的眉头紧紧蹙起,他的私人病房,怎么会有如此浓烈、如此失控的Alpha信息素?


    他猛然看向通往隔壁的那扇紧闭的房门。


    “谁?”谢构的声音嘶哑却带着迫人的压力,他看向李医生和王姐,“隔壁……是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