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扬起头,凌厉的目光定在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男人懒得抬眼,眼尾下拉,深邃的眼窝更显阴鸷。
“你丫算哪根葱!”络腮胡一面骂着一面朝男人挥拳,下一秒,只见男人单手撑地,利落起身,偏头躲过对方的拳头,手速极快地顺走他腰间挂着的砍刀。
在男人看来,对方反应太慢,但凡是他手底下的兵,不被罚死,也要被骂到抬不起头来。
钝刀用在男人手里,仿佛瞬间变得锋利,在刀刃落下前,男人还抽空提醒了云枕松一句:“闭眼。”
云枕松下意识闭紧眼睛,紧接着,一股粘稠滚烫的液体便糊了他一脸。
他一辈子都不一定见过几回流淌的鲜血,眼下猛然被人血浇了一头,如今血腥场面,惊得他手脚颤抖,不敢睁眼。
短短几秒,那人倒地不起,剩余的土匪愣在原地。
男人趁机拎起云枕松,把他推进香案底下,身后传来急促的破风声响,男人反手出刀,随后转身,一脚踹倒偷袭的土匪。
刚出手的动作太急,腹部伤口再次撕裂,男人咬紧牙,捂住流血的伤,疾速出刀。
云枕松透过香案的缝隙,看到不断变换的身影,高度紧张的情绪让他注意力格外集中,他竖起耳朵听到了凌乱沉重的脚步,以及歇斯底里的暴怒。
多半是那帮土匪的,男人好像一声都没吱。
雨还在下。
香案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下一秒,男人撩起香案,被血溅红的剑眉星目,毫无征兆地闯进云枕松眼里。
“都死了,出来。”
“他们伤到你了吗?”云枕松爬了出来,关心道。
一个陌生的男人,先是把对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再去孤身杀敌。云枕松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甚至有些愧疚和感激。
男人抿了抿干裂的唇:“没。”
“那就好那就好……”云枕松声音干涩,他余光总能看出尸体的轮廓,导致他不得不扬起脑袋。
男人刚查看完自己的伤,便瞧见他这副模样,扫了一眼满地残肢,反应过来:“怕?”
“怕啊,怎么可能不怕!”云枕松眉头紧蹙。
他情愿去外面淋雨,也不愿和这些开膛破肚的尸体共处一室,再这样下去,他的心脏真承受不住。
想着,他抬脚就要往外走。
后来云枕松仔细回忆了一番,觉得可能是那五点幸运值起了作用,他没能淋上雨。因为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一行官员和家仆鱼贯而入,云枕松下意识往男人身边一躲。
男人侧肩躲过,没让他藏。
有人大喊:“可算找到您了!诶哟!这这这怎么都是死人!”
“别废话!先把主子接回去!”周巳皱眉。
云枕松另一贴身侍从,羽生道:“是我的错,没劝住主子,以后肯定不能让主子单独上山采药了……这在外冻了好几个时辰,主子身子骨哪撑得住!”
“保护主子是我的活儿,是我失职。”周巳沉声认错,瞧见了主子身前伤痕累累的男子,紧张地将主子横抱进怀,问道,“这是何人?”
“带他回去,”云枕松没力气解释了,只从周巳怀里探出脑袋,“他受了伤。”
周巳小心翼翼地把主子护在怀中,吩咐其余家仆道:“你俩把这人带上。”
身旁小吏倾身,将油纸伞全部打在云枕松上方。
羽生指挥着其他人收拾现场,随后小跑着跟上周巳,钻进马车,忧心忡忡地俯在云枕松身边,解下披风,将自家主子裹紧。
感受到温暖,倦意再次袭来,云枕松努力提起精神,但原主身子就像他病重时那样,弱得不行。他只好口头再三强调:“那个人,别丢下。”
周巳把宽肩让给主子依靠,他稳声道:“知道主子仁慈,已经带上了。”
“好。”
*
“药熬好了吗?”周巳一脚踏入后厨,冲熬药的羽生喊了一嗓子,“主子快醒了,大夫说这副药要空腹服下。”
羽生突然起身从药炉边跑远,偏头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赶紧跑回炉边看药,这才回道:“马上。”
周巳:“……得了风寒就去歇着,别把口水喷药里。”
“你真是烦人。”羽生不满地瞪他。
周巳对他的佯怒充耳不闻,抽走羽生手中的蒲扇,接替他熬药的事情,语气平淡:“去歇着。”
羽生的气顿时消了:“哦。”
昨夜暴雨,今儿个天气格外的好,阳光明媚,满院洋溢着春日气息。
日光从糊着素纸的窗间漏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台只有一个粗陶花瓶作摆设,里面插着几支野花,清水盈盈,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墙角摆着一张褪了色的榆木方桌,桌面纤尘不染。
塌边的木屐架上,一双布鞋摆放得端端正正,鞋底沾着的泥土已经被仔细刮净。
一方小屋虽然处处透着岁月的磨旧痕迹,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洁净与安宁。
简而言之,穷,胜在温馨。
朴素的卧榻上躺着一人,已换上干燥的素色中衣,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丝绦,睡姿板正。
暖乎乎的阳光照在云枕松脸上,他逐渐从睡梦中醒来,他缓缓睁开眼,撑塌坐起,静静扫视这个破旧但极其干净的屋子。
云枕松脸色苍白,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霜,鼻梁秀挺却略显单薄,唇色淡得近乎透明,病容难掩其清俊,反倒平添几分出尘之气。
云枕松正回神,木门“吱嘎”推开,羽生的小脑袋从门缝中探进来,一瞧见醒来的云枕松,眼睛一亮,回头冲周大哥喊道:“主子醒啦!你把药端进来吧!”
云枕松挑了挑眉,然后就看见一个宽肩长腿、浓眉、眼窝深邃的男人手中稳稳端着药碗,大步跨进来。
身后跟着个孩子模样、言行活泼的男孩。
一幕幕画面如万花筒般飞快从云枕松眼前掠过,速度飞快,却一丝不落。
原主亦名云枕松,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要靠汤药吊着,也就是在古代,医疗不发达,要放现代,身体早康复了。但幸好,病得不重,好生休息不会出什么大事。
云枕松十五考取功名,却因不愿行谄媚高官之事,只得发落回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原青县,换旁人可能要怨天尤人,悲愤怀才不遇,但云枕松是打心眼里高兴,一则这是他的家乡,乡亲父老看着他长大,办事容易方便,二则相比蹚中州深不可测的浑水,他更想安稳度过余生。
云枕松身世悲苦,父母双亡,只剩他一人。
好在,他有两个侍从陪着。羽生,乱葬岗捡回来的,护主,藏不住情绪,一点就炸,一哄就好;周巳,从人口贩子手里赎出来的,打小习武,身手绝伦,护了云枕松十余年。
云枕松一边回忆,一边在周巳沉静的注视下闭眼捏鼻,一口气喝光苦舌根的汤药!
羽生接过陶碗,自然地给主子塞了块蜜饯,眉眼弯弯:“我特意让做蜜饯的厨娘多放了好些花蜜。”
“甜。”云枕松含着蜜饯,抬手温柔地揉了揉羽生的发顶,忽然想到一件事,仰头看向正愣神的周巳,轻声问:“昨晚带回来的人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二人一齐露出为难神情,羽生默默低下头,周巳迟疑片刻,缓缓开口。
“大夫昨夜上药的时候,他醒了,羽生和他说话的时候,被扼住了脖子,我一掌劈晕了他,眼下那人在偏院小屋,还没醒。”
云枕松瞥了眼心虚的羽生,问周巳:“羽生说了什么惹得他生那么大的气?”
周巳道:“来吧,你亲自告诉主子。”
“呃……也没说什么啊,”羽生捏了捏耳朵,声音越说越低,“问他哪儿来的,为何受伤,顺手摸了两把……”
最后几个字像蚊子说话,云枕松没听清楚,微微偏头道:“什么?”
周巳:“他说,他吃了一个刚清醒、浑身是血的男人的豆腐。要不是我及时劈了那人一掌,估计他就算拼命,也要把你这个登徒子掐死。手欠不欠?”
“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身材,一时羡慕,以后不会了……”羽生坦诚道。
云枕松笑笑:“没人责怪你,周巳也是怕你受伤。”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云枕松昨夜被吓得不轻,眼下低烧,头昏沉沉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先帮我更衣,我想去瞧瞧那人怎么样了。”
铜镜前,云枕松望着熟悉的脸,心中暗惊。
不仅名字相同,就连样貌都所差无几,这故事莫非为我量身定做?
他压下心中惊讶,抬手整理着常服青色宽袖长袍,绣有简单云纹,腰间空无一物,素净得很。衣衫略大,腰间丝带紧束,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他的头发用一根竹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畔。
转身之际,下摆荡起一道弧线,露出内里洗得发白的中衣,脚上穿着一双素面布鞋,鞋底纳得厚实,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副淡墨山水,清隽雅致。
“主子感染风寒,不宜走动,我还是把人带到前厅来吧。”周巳道。
“嗯,去吧。”云枕松点点头。
云枕松落座,羽生为他斟茶。
等待时,云枕松半握拳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用指尖轻轻绕着茶杯边缘,低垂眼眸,长如鸦羽的睫毛掩盖住他眼底迷茫的情绪。
【开始发布任务一奖励】
云枕松双肩猛地一耸。
他感觉系统再多出来几次,他都能被吓得免疫了。
“主子?”侍奉在身旁的羽生察觉到云枕松的异常,忧心问道。
“没事。”云枕松加强语气,“没事。”
【奖励:增加三个月寿命值,提高五点技能值,发送盐碱地治理手册以及相关实用物品】
云枕松带着好奇和疑惑一点点摸索这个系统。
他只要自己心里想着“出现光幕”,眼前就会有一大块屏幕,上面有各种图标,但大部分都是灰色的,表示尚未解锁,而仅有几个已点亮的。
他视线停落在“背包”上,随即便看到背包里有刚刚系统发送的治理手册、种子、化肥,种子下方会有名称和数量,云枕松大致扫了一眼,基本都是耐盐碱、易存活的植物和农作物。
他退了出去,进入“个人中心”。
界面简单明了。
姓名:云枕松。
身份:原青县县令
寿命值:1%
幸运值:5%
技能值:5%
下面几栏呈灰色封锁状态,无法查看。
云枕松兴致盎然地看了好几遍,顿时对这个系统和剧本充满斗志和兴趣。
这就像升级打怪,从小人物一步步成长为大boss,简直不要太有成就感。
恰时羽生抬手为云枕松捏起肩背,力道如一,手边有温茶,云枕松浅浅抿了口。
有人伺候,官职傍身,云枕松迷茫无措的情绪一点点消散。
反正我在现实中是一死,在这里多活一秒都是赚的,况且……我也有人在乎了。
想到这儿,云枕松不由自主地反手捏了捏羽生的手背,弯了弯唇:“我不累,你歇着吧。”
恰好,这时护卫带着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换了身干净衣服,他虽然是县令让带回来的人,但因为身上刀伤箭伤无数,来历不明,实在危险,护卫不得不左右羁押。
押解的动作有些重,男人冷不丁被门槛绊倒,前厅不大,这一摔,直接踉跄到了云枕松脚边。
单手撑地,身子半跪。
男人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火气,他一抬眼,看清了坐在主位上的人,习惯性地眯了下眼。
“见到县令!还不快行礼!”
护卫厉声催促。
云枕松:“不……”
“草民,见过县令。”
他弯下腰,脑袋扣在手背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