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侍心底奇怪,却还是回答:“回少主,这是我自己养的白鸟,我给它起名叫娇娇。”
明澹仿佛怔了一下:“娇娇?”
他蹙起眉,仿佛也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突然在意起来一只鸟的名字。
仙侍以为明澹不喜这样的凡鸟,有点紧张的解释:“神境原无这样的凡鸟,是有一日下大雨,它不知怎的闯入进来,我早起看到它泡在潭中,奄奄一息,十分可怜,这才收养下来。”
明澹看着那只无甚出奇的白鸟,目光幽微:“娇娇……”
念着念着,却脱口而出了相似音的另两个字:“娇娇……皎皎……”
话音未落,倒叫明澹自己先怔住了。
紧接着,他身躯微弯,竟一下子捂上了自己的心口,那模样,竟好似有什么人正在剜割他的心一般。
仙侍倒是茫然无措起来。
明澹却不再看他,径自转身离开了。
只不过,那背影看起来却十分的失魂落魄。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夜回去明澹便病了。病中高烧不止,甚而发起梦魇来。
小隐听到明澹病的消息时,正在盯着仙侍今日新送来的一株月界瞧。
这株月界清姿摇曳,碧叶垂云,美的无以复加,小隐伸手轻轻的摸了摸。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明澹生病的消息。
“少主昨夜回去就病了,病中发起梦魇,有值夜的仙侍进去,竟见少主冷汗淋漓,紧闭的唇角还逸出血来,仙侍大惊,马上禀告了长老。”
“少主至今未醒,少君去看看少主吧,少主若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小隐抬起眼睛,那一刹那,殿外阳光映照而下,他纤长的眼睫投下一弯朦胧的影子,顿时盖住了眼底冷漠的阴影。
仙侍有片刻的恍神,他以为少君要说什么,可没有,少君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睛。
小隐从始至终都未去看望明澹。
仙侍渐渐也察觉不对。
好似在他们少君眼里,少主是死是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仙侍对这一事不敢细究,只更加的守口如瓶。
明澹病好时,已是三日后。
他这病来的奇怪,醒时他自己也不明所以,只是感到怅然若失,好似他有一块记忆被生生挖去了,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明澹惘然了片刻,有仙侍来报,说司辰长老这些时日观星河流转,万象昭回,更推演七政四余,周天星宿,终于择得一个日月合璧,鸾星正明的吉期。
-
明澹立在日照宫外,难得踌躇忐忑起来。
他知道小隐并不愿意嫁给他,他也知道父君寿典那日原本是想遵循小隐的意思,成全小隐与林湛的。
要不是天道降下姻缘线……或许,小隐此刻已经在倒悬天了吧?
也不一定,公仪礼是个疯子,他不会那么轻易成全小隐与林湛。
公仪礼……
不知为什么,想到此人,竟给明澹一种比林湛还要可怕的威胁。
明明小隐喜欢的是林湛……他自始至终该认真对待的是林湛才对。
明澹垂下眼睛,缓步走入殿内。
他转过九扇玉竹的座屏,看金猊香炉还在往外吐着袅袅青烟,他看到风拂动轻柔的绡帐,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玉床榻,而小隐,正静卧其上。
他闭着眼睛酣然安睡,散开的发铺陈如一团墨色的云,微微蜷缩着,怀中紧紧的抱着个什么东西。
明澹悄声看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缱绻柔情,他觉得这一幕他曾在哪里见过许多次,明澹伸手,摸了摸小隐的头发。
小隐无知无觉。
明澹手指下移,摸到了小隐的脸颊,小隐可能在梦中感受到了细微的痒意,眼皮轻颤了颤似乎想要睁开。
明澹一下子收回手竟有些害怕起来。
可小隐只是胡乱将脸更深的埋起来,便再无动静了。
明澹盯了半天,又伸手出去,可这次,在他手摸上小隐脸颊时,小隐好像很不满意,竟在梦中含糊说起话来。
那应该是两个字,可小隐声音实在太小了,明澹没听清。
明澹也不甚在意,他只觉就这样看着小隐,他的心便变得十分柔软,他准备就在这里等着,等小隐醒来,告诉小隐他们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可能不日便会昭告整个上界。
明澹大约知道自己在一厢情愿,可……他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梦里,不愿醒来。
小隐脸上渐渐出了一层薄汗,将散乱的发丝都黏在了颊边,明澹失笑,伸手为小隐将那缕发丝拨开,小隐可能感受到陌生的触感,眉心微蹙,竟忽然模糊道:“……少主……”
这两个字让明澹如遭雷击,怔怔愣住了。
就这时,小隐翻了个身,叫明澹看清了小隐怀中一直紧抱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副九连玉环。
明明小隐怀中抱着的这副九连玉环只是一堆死物,无甚特别,估计是仙侍拿出来让小隐玩的。
可那一瞬间,明澹还是不可控的想到了公仪礼,想到了公仪礼的法器白阳天。
世人皆知,白阳天是公仪礼剥下来的极恶相,一贯以一副九连环的样子示于人前。
明澹感到难以抑制的嫉妒、愤怒、怨恨,以及……难过。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在公仪家那十年,小隐与公仪礼如何相处?小隐又怎会习惯性的抱着九连环安睡?
明澹有一瞬间,只感到心中涌现了可怕的念头,但在看着小隐的睡颜时,他心中的念头又不断平息,平静。
这日明澹最终也没有等到小隐醒来,告诉小隐他们大婚之期已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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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无相殿。
众长老望着面前一直未有苏醒之兆的公仪礼,神色凝重。
有长老怒道:“家主,少主至今未醒,定是当日交手时,那明、林二子暗施毒手!”
公仪嚣只是端坐旁边,不发一言。
有长老似是回忆起当日之事,怨愤道:“当日明君集看自己亲子重伤昏迷都能作壁上观,我等又能奈何!”
有长老痛心疾首:“不过为那区区仆从,少主竟如此不顾一切!!”
说罢,又道:“那小隐在少主身边多年,此前家主一直放任不将其送走,如今明君集昭告上界竟册他为少君,也好,没了他也望少主能清醒些。”
公仪嚣当日那般疾言厉色,今日自始至终本面无表情未发一言。
此刻,却是扭过头来。
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说话的长老,面色冰寒,冷冷的笑了两声:“清醒?”
言罢,将目光移到昏迷未醒的公仪礼身上,又冷冷的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众长老面面相觑,也只得跟上。
无相殿的殿门在离开的众人身后轰然紧闭,终于又恢复了一贯的死境。
无人知道,宽广的墨玉床榻上,公仪礼正陷在过去的梦中。
公仪礼从不曾做梦,小隐倒是经常做梦,还记得刚来极夜的时候,小隐总是对公仪礼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半夜做噩梦后,他总会爬起来一点点蹭到榻边去拉公仪礼的手指:“少主,你睡了吗?”
公仪礼半夜被吵醒总是暴怒:“半夜不睡觉你干嘛!?”
小隐害怕的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小声说:“我害怕……我做噩梦了,梦见……”
公仪礼都不等小隐说完便打断了他:“我不想知道你梦见什么,你若是再这样吵我,明天我就把你丢进百骷山。”
小隐便不再说话了。
可第二日,小隐还是坚持不懈的来拉他的手指,公仪礼不胜其烦。
他不明白凡人怎么这样多事,他从不曾做梦,更不知道做梦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小隐整日搅扰他让他恼怒,可真把小隐丢进百骷山倒叫他觉得他辛辛苦苦把小隐从凡界无妄州带上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了想,便大发慈悲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将一截长长的衣袖垂在榻下,看着正在打开他那个小小铺盖的小隐,勉强道:“你以后晚上做噩梦若是害怕可以牵着我的袖子,只是不准再吵我!”
此后,小隐每做噩梦,便会紧紧扯住公仪礼垂下的衣袖,可他牵的太紧了,并不知道每每这时公仪礼总是醒来。
公仪礼压下暴怒,倒是越发奇怪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的小隐十天半月都在做噩梦。
后来很多年过来,小隐也不再睡在地上。
原本无相殿的尽头只有一张宽广的墨玉床榻,后来公仪礼又命人搬了一张进来。
此后他们便同住无相殿的两侧,这样每夜他们躺在各自榻上便能听到对方的说话声。
很偶尔的时候,公仪礼觉得这样说话太累了,便会大方向小隐分享自己的床榻,这时候小隐冰凉的头发便会不自觉拂过他的脸颊,公仪礼偶有恼意却不出言训斥。
有一次,无相殿飞来一只蝴蝶,小隐捉了半天都未捉到很是气馁,公仪礼便悄悄伸指一点,小隐再次去捉时果然捉到了。
他十分高兴的将蝴蝶给公仪礼看,公仪礼满不在乎的瞥了一眼:“这样蠢笨的蝴蝶,也只能被这样蠢笨的你捉住了。”
小隐直接屏蔽了公仪礼的话,他将蝴蝶装在罩子里,又采了两朵花装进去以供蝴蝶采食花蜜。
过了一会,他将那个装有蝴蝶的罩子放到了公仪礼身侧,公仪礼懒懒的瞥了眼没动,便听小隐安然道:“今晚蝴蝶身边有少主。”
他说着话爬上榻上,慢吞吞加了后半句:“而少主身边有小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