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不肯收下白鸾。”仙侍觑着明澹神色,小心说道。
明澹将白鸾接过,轻抚了抚羽毛,垂眸淡声道:“知道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送小隐一只白鸾,可能是大婚在即,他想做点什么讨得小隐的欢心。
可惜,这只白鸾跟他一样,都不能叫小隐喜爱。
明澹抱着白鸾站在树下出了会神,待到漫天白色的花瓣落了满身,天上靥星点点,他才抱着白鸾回去了。
他想,这些都无妨,他们马上大婚了,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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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服制好送来时,小隐正端着一碗葡萄沉默的吃。
他看着端着层层叠叠喜袍饰物鱼贯而入的侍从,眼中并无特殊的感情色彩。
他甚至在看到跟着一同进来的明澹时,也只是将视线淡淡掠过,兀自又从碗里捏了颗葡萄。
明澹淡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仙侍便又静默的退下。
明澹在小隐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只安静的看小隐吃葡萄。
小隐吃完葡萄,他及时递过去一块帕子,小隐却漠然无视,只拿过一旁的帕子一根根擦净了自己的手指。
明澹喊了声小隐的名字。
小隐并无反应。
明澹眼睫微颤,又道:“小隐,我知道你能听到,你只是不想理我。”
小隐顿了下,抬眸看向明澹。
他神色似有懵懂疑惑,像是不明白明澹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明澹很轻的笑了下,那神情竟有种说不出的可怜:“你试试喜服吧,喜服的样式很好看,是取日芒之髓,月芒之精,由万千织女耗费心血赶制而成。”
顿了下,又道:“七日后,我们便要大婚了。”
小隐其实知道他们七日后要大婚了。
他本来对这件事情并无太确切的实感,可不知道哪一日晨起,他发现日照宫内的绡帐,一夜之间变成了赤金色。
此后数日,仙侍来来往往,将整个日照宫装点的更加耀目辉煌。
小隐并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明澹。
说实话,小隐来日照宫这么久,从未清楚仔细的看过明澹,此刻他竟觉得眼前之人,跟他记忆中那个明澹没有半点相同了。
他眉心显出一点犹疑,难得开口道:“试完喜服,你便会走吗?”
明澹这些时日无论做什么,得到的只有小隐的无视,此刻小隐竟愿意与他讲话,明澹面上肉眼可见腾起了几分喜色。
可这几分喜色在反应过来小隐说了什么后,便凝结在了当场,片刻,明澹终缓缓点了下头。
小隐将喜服一展开眼底便露出疑惑,仔细看了看才发觉眼前喜服分明跟前世一模一样。
通体潋滟玄金,衣襟、袖口、袍裾处却以赤金滚边,其上金丝游走,织就万顷烟波、千仞山岳,更有神兽腾跃其间,作吞日噬月之姿。
小隐换好喜服走出时,明澹有刹那的恍神,他觉得他见过眼前这一幕,也是此般景象,玄金的喜服,衬得小隐整个人显得格外薄弱。
明澹怔怔的看着,无法移开视线,他觉得他好像又沉入了什么幻梦,下一瞬小隐便会走过来有些犹豫的问他,为什么喜服上要织吞日噬月的图景。
他便会告诉小隐……
明澹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这痛苦好似九天神佛当头重罚,叫他顷刻便要粉身碎骨了。
几乎是一刹那,明澹便冷汗淋漓。
小隐正走过来将自己一缕头发从衣衫中捞出,可他那个姿势有些够不到。
明澹看着,恍然回神一瞬。
起身帮小隐将那缕头发捞出,神色总算有清明之态。
明澹与小隐对视,小隐眼底神色一览无余,那意思分明表示你怎么还不走呢?
明澹避而不见。
小隐有点疑惑,也十分的不解,略一思索便问道:“你明明知道天道降下的并非姻缘线,为什么还非要我与你成婚呢?”
虽然明澹这些时日种种行为,皆表现得一副对他情深至极的模样,但小隐依然很难理解。
若说是因为姻缘线的缘故,可如今明澹已知晓他与自己之间根本不是什么天定之缘,实在没必要作出这副姿态。
闻得此言,明澹脸上表情出现了一瞬的裂痕。
小隐这些时日只把明澹视作无物,此刻却认真看着明澹,犹豫道:“那天,你来的时候,我知道。”
就这么一句话,却叫明澹怔怔然愣住了。
明澹一直都以为天道当日降下来的是姻缘线,直到五天前。
那日仙侍来报,说小隐病中还非要出去看殿外栽种的那几株息草,在外面待了不过片刻回来脸色便不好了。
明澹急急赶到日照宫时,小隐已睡下了。
明澹放轻了呼吸,缓步走过去,见小隐整个人都埋在柔软的被中,只露出被冷汗浸透的半张侧脸,他乌发散着,眉间凝着难以化解的痛苦,更衬得他面庞显出一种惊人的苍白冰冷。
霎时间,明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怜爱酸楚,他放轻动作在榻边轻轻坐下来,摸了摸小隐的头发,然后将小隐一只手握在掌中。
他就这么垂眸,轻轻摩挲着小隐半截手腕,静静坐了片刻。
谁都不知道那片刻明澹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当明澹再看向小隐时,却伸出双指轻按向自己的额头,刹那间,虚空之中仿佛潋滟湖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紧接着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金色神光。
明澹抽出了自己的命魂。
命魂之上一根殷红的血线另一端正系于小隐的手腕,此刻,正在轻轻摇晃。
若是神境长老或者明君集在此,几乎立时便能明白明澹要做什么了。
他要给自己的命魂种下咒印以作用在小隐身上。
替厄咒是当世最为强大的命咒之一。
“愿你所受一切苦厄,皆入我身,无有间断”
因替厄咒强大到逆转因果律的力量,所以施咒条件极为苛刻,他只能施在因果相连的两个人身上。
而这世间,再也没有哪种命理,能比姻缘线更将两个人命运相系,因果相连。
这也便是天道姻缘线最为强大之处。
除了天神降临都不能将其斩断的坚不可摧,更在于,被其系住的两人,从此共业同命,因果深缠。
明澹两指于虚空中纵横交错划出数笔,构成了一枚复杂的咒印。
明澹毫不犹豫将这枚咒印打进了自己的命魂,心甘情愿道:“小隐,此后你将身无病痛,灾厄永绝,妖鬼不近,万法无伤。”
可就在明澹话音落下的一刹那,那原本已被打进命魂中的咒印却开始一点点消融了。
明澹难以相信眼前之景。
这……不可能?
明澹不相信般一连又试了三次,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这是为什么?
明澹恍恍然抬头,目光落在了命魂缠绕之上的红线,就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像是忽然脱了力,不由得将身体重重靠在了身后的榻边。
他就那样仰头,怔怔的盯着虚无中的某一点,好半天都再没有动静,只是风拂起绡帐划过他的脸侧,明澹眼睫颤也不颤,那样子竟是说不出来的可怜。
好半天,明澹才像是重新积攒起一点力气,偏头看向了小隐。
其实答案已在眼前了,但明澹不愿意去相信。
天道降下的并非姻缘线,他们并非因果相连之人,所以这逆转因果律的替厄咒才会失败。
明澹无法自我欺骗,那不是姻缘线,他跟小隐之间的不是姻缘线。
明澹嘴唇似有微动,但他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只用那双浅淡的眼睛无声的看着小隐,直至离开。
而此刻。
明澹看着小隐,嘴唇轻微的颤了颤,半晌才道:“……是吗。”
又轻声问:“你知道?”
小隐不明白明澹这句你知道在问什么。
是问他,你知道我那天来过?还是你一早便知道天道降下的并非姻缘线?
亦或,二者皆有。
小隐并不说话,半晌,缓缓点了一下头。
明澹眼睫轻颤,垂眸过了片刻,竟很轻的笑了下,神色显出几分莫名的偏执来:“小隐,那不重要。”
“无论是姻缘线或是孽缘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明澹顿了一下,小隐眼中疑惑更甚。
明澹又笑了下,给人惊心动魄之感:“我们即将大婚,谁都不能阻挡。”
明澹此心之决,确实无人可挡。
整座日照宫被布下了重重结界,小隐大婚之前都无法再出日照宫一步,他被彻底限制了自由。
小隐觉得明澹实在多此一举,他是个凡人,若是明澹不给他座驾,他连日月山都下不了,又能跑到哪里去告状揭露这并非姻缘线的事呢?
小隐又开始发呆。
他最近总是发呆,且一发呆便是几个时辰,若是没有仙侍喊他,他可能会一直发呆下去。
“少君?”
“少君??”
小隐回神。
仙侍面上有担忧之色:“少君与少主大婚之期已至,怎么日日发呆的时辰比之前还要长,真如吃了忘忧草。”
小隐抬眼,眼底显出疑惑:“忘忧草?那是什么东西?”
仙侍见小隐难得有几分反应,解释道:“忘忧草遍布上界,有许多人遇到烦闷之事便会吃上一些,忧愁便会顷刻消减,唯一的不好便是,其后几日会显得迟钝呆滞许多。”
说完看小隐眉间有意动之色,顿时道:“但少君体弱,还是不宜用这些东西的好。”
小隐听懂了仙侍的意思。
他是个凡人,可能此前从未有凡人用过这些东西,所以仙侍拿不准忘忧草作用在凡人身上有什么效果。
正这时,明澹进来了。
小隐看着明澹,突然觉得有些困,想睡觉了。
明澹却径自过来,不由分说挡住了小隐的去路。
小隐抬眼。
明澹拉过小隐的手,将腕上一串红珊瑚褪到了小隐手腕,眼睫轻颤,轻声道:“小隐,三日后,你我便是夫妻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