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新兵们被带到了邕州大营。
王清从没徒步走过这么长的路,好在冯翠翠年轻,又长年劳作,体质过硬,才没有让她累吐血。
稍事休息后,她便被军官带走,穿过人群,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间屋子。
屋子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翁坐在案前,穿一袭绿色圆领窄袖长袍,发须花白,目光矍铄,看着身份不低。
“张医官!”军官朝他拱手行礼,“正巧您老在这儿,我给送来个小子,懂医术的。”
那张医官皱眉看着王清:“他多大?”
“十四。”军官说,“您别看他小,能耐还是有的,今日在送新兵的路上,有个犯羊……羊什么?”
“羊角风。”王清提示。
“噢,羊角风。”军官道,“他几下子就治好了。”
行外人觉得了不起,但行内人,谁还不知道羊角风发病的特点。
张医官自然也不以为意,淡淡道:“好,人留下吧。”
军官:“哎,那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离开了。
张医官对王清道:“你过来。”
王清走到他面前。
张医官问:“叫什么?”
“田三顺。”
“学医几年了,跟谁学的?”
王清想了想,实话实说:“五年,跟师父学的。”
“读过医书吗?”
“读过。”
“都读过什么?”
“呃……《伤寒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
张医官点头:“够用了。”
王清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对方道:“《伤寒》的《趺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病脉证治十九》,背给我听听。”
什么?!
这段应该不是重点条文,更不在考试范围内,上课时老师简略讲两句就过了,学生更不会去背。
即便是重点条文,由于在中医专硕考试中占分很低,而且属于投入大、回报少的那一类,所以王清并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更不用说初试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早忘得差不多了。
见王清哑巴似的,张医官又道:“原文记不得,那就说说你的见解。”
王清:“我……”
张医官脸色有些沉:“一句也说不出?”
王清硬着头皮狡辩:“我……我师父是土郎中,赤脚医生,他……他不太重视医书,说临证要灵活多变,不可死板教条。”
闻言,张医官核善地笑了。
“好,那叫老夫见识见识你临证的本事。”
说罢,他带着王清离开房间,来到最近一间诊室。
诊室外面,军士们排队等待,个个都是一副愁苦病容。
张医官点了排在最末的那个:“你跟我来。”
那小兵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像苦瓜一样,可看见张医官,顿时双目一亮,乖乖跟过去了。
“张医官,我头疼得要炸了,求您快救救我。”
三人来到之前的房间。
张医官对王清说:“你来。”
王清恭敬答应着。
头痛嘛,好说!这是考试的重点,她为此背了好多书、刷了好多题呐!对这块内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于是王清按部就班,望闻问切。
“如何?”张医官问。
王清说:“患者应是少阳头痛,可针刺阿是穴、丝竹空透率谷、风池、外关、侠溪等穴位。另有风热外袭,应疏风清热和络,治以芎芷石膏汤加减。”
张医官:“还有呢?”
王清:“……”没了吧?
张医官让王清起开,自己坐在诊案前,重新为病人号脉。
过了一会儿,他拿开手,对王清道:“你再号一遍他的左关。”
王清把右手中指搭在小兵手腕左关。
除了浮数,她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如何?”张医官又问。
“这个……洪脉!”王清硬着头皮乱编。
张医官不置可否,只道:“你去开方子吧,会写字吗?”
写字王清当然会,但她不会用毛笔写繁体字啊!
于是她说:“不会。”
“那直接去抓一副药来给我看。”张医官往内间一指。
王清哦了声,去药柜。
很快,她又发现一个巨大难题。
关于方剂学,她只背了方剂组成、功效、主治、君臣佐使及其他重要考点。
至于剂量,她只记了特殊用药的,别的没有管。
因为,不考。
当然,还有应对之策:根据常规用药,君药开15克,其他的都开10克,再行加减。
但是这个时代,哪有克这种计量单位啊!换算的话,每个朝代还不一样呢,她不清楚这里的一两一钱是多少克。
最后,她只能空手而归。
张医官刚给小兵放完血、扎上针,见王清两手空空,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而那小兵,大抵是此刻身体舒服了不少,嘴也闲起来:“这位小大夫,医术不太行啊!”
王清脸上火辣辣的。
张医官不言,只低头默默开药方。
过了一会儿,留针时间到了,张医官吩咐王清:“去起针。”
王清应着,便要给小兵拔针。
小兵连连拒绝:“别了,张医官,求您来吧!”
王清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张医官起身过来,亲自给他起完针,又把药方递给他:“去灶房取药,这几日仔细些,少吹风,莫贪凉。”
小兵道谢着离开了。
屋里又剩下了王清和张医官二人。
此刻的王清,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张医官坐回案前,问:“让你抓药,为何空手而归?”
王清说:“我拿不准药材的剂量。”
张医官:“以前在药房抓过药吗?”
王清:“抓过。”
张医官:“你既知道用什么方子,照着抓些过来,好过两手空空。”
王清:“不行,这是害人。”
张医官:“知道是害人,为何一开始要扯谎?”
王清:“啊?”
张医官:“你说你学过五年医,可依我看,绝不超过两年,而且临证很少,甚至还不如跟师半年的学徒。
“你死记硬背了些成方医书,以为可以拿来治病救人,却不愿沉下心来,钻研最基础的医理,此乃舍本逐末,贻害无穷。医者人之司命,学艺不精,就是杀人害命。”
王清无言以对,最后道:“多谢您的教诲,是我才疏学浅,能力不足,但我确实是懂一点儿医术的,像急救、采药、包扎伤口,这些我都会,您要不留我打个下手?”
张医官说:“留下当学徒吧。”
“是!多谢您。”
“别谢我,学徒的差事不好干,你心里要有个谱。”
“我知道。”
张医官:“好,那你去刚才那间诊室,找沈军医,他会为你安排。”
王清应着,告辞离开,脚要踏出门时,又被张医官叫回来。
他问:“你们这批新兵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多吗?”
王清说:“挺多的。”
张医官挥挥手:“走吧。”
王清离开了。
屋内,张医官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
“造孽啊……”
另一边,王清照张医官说的,去诊室找沈军医。
沈军医正忙着看病人,身边的一个学徒看到她,过来问明来意,又让她先等着,待沈军医忙完后,才把她叫过去。
沈军医问了王清的基本信息,又点了一个学徒带她去安置。
王清跟着学徒,先去领了衣服,再去宿舍。
宿舍是木屋,竹床,十几个人住一间,好在不是大通铺。舍友们年纪跟她差不多,都是打杂跑腿的学徒,对她这个新人颇为冷淡,但也没有欺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打杂和学习,王清他们还要接受体格训练,以适应以后艰苦的战地生活。训练强度虽不如正规军士那样高,但操练也是很严格的。
这要是换了王清那嘎嘣脆的本体,一天都撑不下去。
相比之下,冯翠翠体质要好太多,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样艰苦的生活,每天都让王清感到精疲力尽。
她越来越怀念起在山林当野人的日子,至少那时还有穿越系统。
可自从那日手机进水后,就再也启动不开了。
唯一的金手指,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