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了谢靳川的指点, 姜晚栀再次站到镜头前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她不再执着于“哭”这个动作本身，也不再过度依赖对手演员陆哲的反馈。她将自己彻底沉入“舒窈”的世界, 去感受那份骄傲被碾碎、爱意被践踏、信仰彻底崩塌后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绝望。
当导演再次喊出“Acion”，陆哲饰演的男主说出那句决绝的台词转身欲走时，姜晚栀没有立刻爆发, 而是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眶迅速泛红, 蓄满了泪水, 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碎, 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不敢置信：“……你就真的, 一点都没有爱过我吗？”
然后，在得到对方沉默的默认后，她的情绪才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然爆发出来。不是嚎啕大哭, 而是一种掺杂着痛苦、不甘、自嘲和彻底绝望的嘶哑质问, 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却不是因为表演, 而是情绪满溢后的自然宣泄。
“卡！好！非常好！”导演兴奋地喊停, 脸上满是赞赏, “就是这个感觉！晚栀, 你找到了！完美！”
一旁的陆哲也收起了之前略带疏离的态度，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和欣赏, 他走上前，真诚地对姜晚栀说：“刚才这场戏很棒，情绪给得非常到位, 把我都带进去了。”
周围的剧组人员也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回到休息区，珠珠立刻兴奋地凑上来，递上温水和小风扇：“栀栀姐！你刚才演得太好了！导演和陆老师都夸你了！太好了，这下我发给小林的那个大红包总算没白发！”
姜晚栀正准备喝水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珠珠：“红包？什么红包？”
珠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就……就前几天我看你总是为哭戏发愁，状态不好，我担心嘛，就偷偷发微信问了小林，说你能不能请教一下谢老师……没想到谢老师真的给你打电话了！还这么管用！”
姜晚栀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就说谢靳川怎么会那么神通广大，不仅知道她遇到了困难，还精准地猜到是哭戏的问题，那么恰好地打来了电话。
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身边这个傻丫头笨拙又温暖的关心，和小林那边悄然的“通风报信”。
姜晚栀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看着一脸“求原谅”表情的珠珠，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不傻啊你，还发红包。不过还真是要谢谢你啦，放心，我跟曼姐申请给你多发奖金，保证让你那个红包加倍赚回来。”
珠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太好啦！谢谢栀栀姐！你最好了！”
这天拍完一场办公室群戏，楚熙悦和周婷恰好同在休息区补妆。周婷饰演的是女主办公室里一位有些八卦的同事，戏份不多，但与楚熙悦有几场对手戏。
不远处陆哲铭正在和姜晚栀低声讨论着下一场戏，周婷端着一杯咖啡凑到楚熙悦身边，状似无意地轻声感叹道：“悦姐，你看陆老师对姜晚栀可真好啊，真是让人羡慕。他俩站一起讨论剧本的样子，还挺有cp感的呢。”
楚熙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陆哲铭微微侧头倾听姜晚栀说话，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她的脸色不由得沉了沉，没接话。
周婷见状，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副“我跟你才是一伙”的亲昵感：“悦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总觉得吧，姜晚栀她……好像特别有那种招人的本事。”
她顿了顿，看到楚熙悦蹙起的眉头，继续“推心置腹”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们以前是大学同学。她那会儿就这样，特别会来事儿，看着清清纯纯的，其实可会撩拨人了。我当时有个男朋友，条件挺好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就……唉，反正后来闹得挺不愉快的。我也算是吃过亏的人，所以看到陆老师对她那么特别，就忍不住想提醒你一下……可得留个心，别被她那副样子给骗了。”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句句带刺，精准地戳中了楚熙悦此刻的醋意和不安，不动声色地将姜晚栀描绘成了一个惯会撬人墙角的“天生狐狸精”。
楚熙悦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
她对陆哲铭有好感，这在《明日晴》剧组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她原本以为凭借自己女主角的身份和甜美可爱的形象，与陆哲铭的互动会顺理成章，但最近她明显感觉到陆哲铭对姜晚栀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休息间隙，陆哲铭会主动关心姜晚栀的状态，在她拍完情绪激烈的戏份后递上一瓶水，还会经常和她讨论剧本，言语间带着明显的欣赏和尊重。
这让她心里本就不是滋味，此刻经周婷这么一“提醒”，对姜晚栀更添了几分厌恶。
接下来的几天，姜晚栀明显感觉到楚熙悦对她的态度非常冷淡，甚至在对手戏时，楚熙悦的眼神里会带上一种不易察觉的尖锐。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关键的室外冲突戏。剧情是舒窈因爱生恨，在公园湖边拦下女主林安晴，两人发生激烈争吵。舒窈情绪失控之下欲动手，却被林安晴挣脱并推开，不慎失足滑落冰冷的湖水中。
拍摄地选在影视城一个人工湖的延伸景观区，湖水虽不深，但时值初秋，水温已颇低，且为了效果，需要演员真实落水。
开拍前，珠珠忧心忡忡地给姜晚栀递上保温杯，反复叮嘱：“栀栀姐，等下千万小心，感觉不对就立刻喊停，别硬撑。”
“放心，我知道。”姜晚栀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着舒窈绝望的情绪。
“Acion！”
“你让我放手？”舒窈凄然一笑，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抓住林安晴的手臂。
“我陪着他熬过公司最难的初创期，陪着他应酬到深夜，替他挡酒喝到胃出血进医院！他胃病犯了的时候，是我三天三夜没合眼守在他床边！他每一个失落低潮的夜晚，是我！都是我不离不弃地陪着他、鼓励他！”
“我爱了他整整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我的青春、我的事业、我的一切都压在了他身上！我付出了我的所有！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凭什么放手？！凭什么！”
她情绪激动，扬手似乎要打下去。
按照剧本，楚熙悦此时应该挣脱并推开姜晚栀，姜晚栀踉跄后退，不慎滑落水中。
然而，在楚熙悦挣脱的瞬间，姜晚栀清晰地感觉到，楚熙悦的手并非只是挣脱，而是暗中加了一把狠力，猛地将她往湖的方向推搡！
姜晚栀重心顿时彻底失衡，“噗通”一声，比剧本设计得更重、更猛地摔进了湖里，冰冷的水瞬间没顶！
“唔！”她呛了口水，狼狈地扑腾起来。
“卡！”导演喊道，“楚熙悦，你挣脱的力道和反应有点过了，要更自然一点。重来！”
第二次拍摄。
两人再次激烈争吵，到了推搡环节。楚熙悦这次的力道似乎收敛了，但在姜晚栀依着惯性向后踉跄时，楚熙悦却像是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地又往前跟了一步，手掌再次“不经意”地在她后背推了一把。
“噗通！”姜晚栀再次重重跌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哎呀！对不起导演！”楚熙悦立刻惊呼，满脸歉意地看着被工作人员拉上来的、冷得瑟瑟发抖的姜晚栀，“我太投入了，没控制好距离和力道，晚栀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
姜晚栀裹紧毯子，牙齿打着颤，“我没事，继续吧。”
“她就是故意的！两次了！她明明可以收住的！”珠珠看着楚熙悦那副虚伪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想冲上去理论。
姜晚栀轻轻按住珠珠的手，摇了摇头。
导演皱了皱眉，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好了，注意走位和力道！再来一条！”
第三次开拍。
姜晚栀强忍着身体的寒冷和不适，再次投入剧情。
这次，到了落水节点，楚熙悦没有明显推搡，却在姜晚栀重心后移、即将落水的那一刻，看似无意地快速伸脚，极其隐蔽地绊了一下姜晚栀的脚踝！
姜晚栀下盘瞬间失衡，惊呼着侧身摔进水里，肩膀重重撞到湖边的仿石岩壁，一阵剧痛袭来，她瞬间疼得蜷缩起来，呛了好几口水。
“卡！”导演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珠珠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冲上前用毛毯裹住姜晚栀，声音带着哭腔：“栀栀姐，我们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姜晚栀撑着工作人员的胳膊，勉强站直身体，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发丝还在滴水，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倔强，“我没事……导演，继续拍吧，我能坚持。”
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拍摄，更不想被人说成是吃不了苦、小题大做的新人。
导演看着姜晚栀倔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晚栀，你确定还可以？先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
“我可以。”姜晚栀斩钉截铁，忍着腰侧的剧痛，“只是撞了一下，没关系。”
第四次，第五次……
楚熙悦总能找到各种“意外”的理由或做出剧本外的干扰动作，导致姜晚栀反复落水，一遍遍的重拍。
周围的工作人员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渐渐都看出了些端倪。但楚熙悦是当下正炙手可热的新晋小花，更是制片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磨了许久才签下来的女主角，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于是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片场的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默。
珠珠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死死攥紧了拳头。
最终，这条争吵落水的戏拍了整整七条才通过。
当导演终于喊出“过”的时候，姜晚栀几乎是被人从水里拖上来的。她浑身冰冷，体力彻底透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栀栀姐！”
……
姜晚栀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酒店房间熟悉的天花板吊灯。
她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头部的胀痛。腰侧也被贴上了膏药。
她轻轻动了一下，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像被拆散了重组一样，喉咙和鼻子像是被火燎过。
就在这时，床边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关切：
“醒了？”
姜晚栀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只见谢靳川正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毛衣，神色略显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乎守了许久。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似乎在处理信息，听到动静便立刻看了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担忧和……压抑的怒火？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