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误触(三合一)
江黎抿了抿唇, 他不太适合这种场面。
犹豫片刻,他的手指到底还是从烟盒上离开了,想了想, 翻遍全身,找出来几条营养剂。
江黎将营养剂扔给小A,“喏,不知道她们多久没吃过东西了,你给她们分一分。”
“好嘞老板。”小A双手举过头顶接过营养剂, “牛马已收到。”
江黎:“……”
神经病。
果然有奶便是娘, 有饭就是神。江黎终于让这堆小孩子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转到营养剂身上。
江黎见小姑娘们都又安静又乖,如释重负, 趁着他们不注意, 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准备脱离这种他不适应的氛围。
忽然, 有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忽然一把抱住了江黎的腿。
江黎的步子硬生生止住了。
“哥哥。”小女孩的声音怯生生的,只勇敢了一下, 就将手松开。
“谢谢……救我们, ”小女孩的视线一一看过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 却没被这血呼啦碴的场面吓到,低头,扯了扯江黎的衣角,“他们杀了我和姐姐的父母, 把我们绑来……谢谢哥哥帮我们报仇。”
“不客气,顺手的事儿~”江黎坦然接受夸赞,半蹲下来, 与小女孩平视,尽量让自己混不吝的声音放缓,问:“你有听过,他们绑你们做什么吗?”
“直说要卖到什么地方,”小女孩努力回忆,最后摇摇头,“没有听清。”
“好,我知道了。”江黎总感觉如果是钦查队的人,这会儿会摸摸孩子的脑袋,但江黎不太会安抚孩子,就只干巴巴站起身,说,“你们跟着小A走,他会给你们安排好的。”
“哥哥,我们可以跟你走吗?”
小A耳朵一动,欻地抬起头,指着自己:“so?y……”
“闭嘴。”江黎核善微笑。
“好的老板。”小A做了个用拉链拉上嘴巴的手势。
江黎双手揣在口袋里,站着,垂下头,静静地看了那孩子两秒,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问:“为什么想跟我走?”
小女孩目光坚定,握了握拳头,“我想跟你学习,像你一样,惩恶扬善。”
“哈。”江黎听见这天真可爱的发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惩恶扬善?说他吗?
他自己不是那个恶就不错了。
江黎弯腰,拎着小姑娘的衣领,动作尽可能放得轻,像提溜小猫崽儿一样,把小孩儿塞进车里。
“得了吧,先想想以后在下城区怎么活着。”江黎说话时随心所欲惯了,不会照顾别人的心态,“十几岁的小屁孩,连枪都拿不动,还指望着杀人?”
江黎把小孩子们都抱上车,催促小A赶紧走,说话时,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其实是在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满身鲜血,第一次摸到冰冷的枪支,他扣动扳机,子弹贯穿了歹徒的胸膛,而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他向后飞去,吐血昏迷。
小A将车上的小女孩们安顿好,挨个分了条营养剂。
“走了啊,老板。”小A跟江黎道别,然后启动了改装的面包车,嘟嘟嘟快要散架地打着了火,灰黑色尾气一喷,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七扭八拐,消失在纵横的废墟之中,被裸露的钢筋和灰暗的天穹吞噬,只剩下哐当哐当的声响,渐渐远去。
江黎静静地站在一地的尸体中间,待空气中被激起的灰尘重新沉积,覆盖住浓厚的血泊。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口中,垂眼,盯着香烟的一端,砂轮嚓地一声,火苗应声而起,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他的鼻尖。
江黎轻轻呼出一口烟雾。
这就是下城区。
荒芜、破败、人吃人。
无序、混乱、挣扎苟活。
尸骸遍地,孤儿也遍地。
星辰和阳光均被上城区高耸入云的建筑所掠夺,自然光无法穿透厚重的城市,所以下城区天光惨淡,或者说,是字面意义上的暗无天日,在这里,只能靠着那边的高楼反射而来的一点微光过活。
天穹灰暗凄寂,大地废墟林立,扭曲古怪的钢筋铁管错乱搭在一起,如同乱葬岗里扎出的枯骨,挣扎伸向高天。江黎站在空地里,双手随意揣进上衣的口袋,他垂着眼。
香烟的一点火光在灰暗的微尘里明灭,周围的灰铜色的废墟孤单地簇拥着他。
胸前黑曜石吊坠的薄光一闪,无可避免地让江黎想起在钦查处墙上看到的八个金属大字。
——钦领天命,监察众生。
众生啊,也就眼前这样。
所以江黎对钦天监那狗屁的理念嗤之以鼻,因为他们自诩高贵的天命根本就不会管下城区的人的死活,他们所执行的公理与正义的天平本就是偏颇的,所有的垂怜都不会落在下城区居民的身上。
对钦天监来说,下城区在百年前就已经被放弃,那里是荒芜的放逐之地,是钢筋铁骨的废墟,是挣扎的愚昧,是恶人狂欢的天堂,是无可救药的泥沼。
就好像没有那个上城区身份磁卡本身就是罪大恶极。
所以狗屁都不是。
或许是少年时在下城区挣扎久了,江黎觉得自己也许对这边的人产生了一点共鸣。
比起上城区那些嘴脸虚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似乎这边的那种粗鲁、生死度外和人性原初的欲望,更令他舒适。
江黎静静地看着灰尘与金属碎屑缓缓从空中落下,遥远的浅光里,丁达尔效应淡淡勾勒出一点光影的痕迹。
一种无边无际的寂寥于骤然间摄住了江黎的心脏,他忽然觉得难以呼吸。
他游走于下城区的断壁残垣之间,隐蔽在上城区繁华都市的阴影中,混迹于两城区交界黑街的纸醉金迷里。
太久没有合上眼休息了,好像有点累。
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三岁时Ether实验室出事后,他就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
怀里揣着枪,江黎忽然有一种想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来一枪的冲动。
想死,干脆陷入长眠算了,江黎心想。
忽然,江黎听见了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迎面走来个匪徒,手里的刀上染着血,看到江黎漂亮脆弱的模样,狞笑一声,“美人,让爷开心了,就饶你一命。”
啊,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头送上门来了。
看,这种时候,要等待遥远的钦天监来救援吗?
他们不会管下城区的呀。
江黎对着面前的匪徒,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
那笑容漂亮极了,一颦一蹙的弧度都弯曲得恰到好处,好像是真的甜到人的心里去。
看得匪徒一愣,几乎被勾了魂。
但江黎心里冷笑,寻思着,眼瞎吗,他站在一地的尸体里,这还敢?
下一秒,江黎伸手,径直握住了刀,刺痛钻进他的神经,鲜血从手心争先涌出。
直到痛感灼烧江黎的大脑,他才从那种莫名其妙的,时不时从自身骨骼中催生出的,近乎压抑的死寂和颓然中,找到了点生存的乐趣。
疼痛提醒他,活着还挺有意思的。
江黎一瞬不瞬地盯着匪徒,缓缓地,以不容置喙的力道,握着刀刃,夺过刀。匪徒呆住,接着就听见了自己体内,骨头断裂的声响,天旋地转,被江黎一拳砸在地上。
咣当一声,江黎撇了刀,鲜血自指尖嘀嗒蜿蜒流下。
唉,如果这世道偏偏恶人活得好好的。
那就由他来弄死。
这当然不是什么惩恶扬善的美德。
单纯是因为江黎觉得烦,弄死,顺手的事。
美德不会让下城区的人活下去,但恶德却不会饶恕任何一丝罪孽。
恰恰与渊的理念所重合,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替渊做事的原因。
——赞美恶德,以暴制暴。
江黎:“……”
服了,他难得惆怅忧郁,正耍帅的时候,通讯手环能不能不要总一亮一亮的。
他叼着烟,烟身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火光忽明忽暗。江黎不耐烦地接通了枯云的通讯,“什么事?”
枯云的声音听起来很急。
江黎听了枯云的话,无语笑了:“哈?说了不见……我还没找他算账,竟然先找我头上了?”
江黎浅浅皱眉,听到通讯那端,枯云窝囊地求爷爷告奶奶了好半响,才轻轻“啧”了一声,将已经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发出呲呲一声轻响。
“行吧,让他等着,我回去换身衣服。”
——
当夜,黑街,流光璀璨。
江黎推开了门,屋内萦绕着暧昧的粉紫色光线,光线幽暗,和其他寻欢作乐的房间完美融为一体。
江黎随手按开了墙上的开关,白炽灯唰地点亮,沙发上,正对着坐着两个人。
干瘦的枯云,和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祖宗喂,你可算来了!”枯云见到江黎,连忙走过来,拉着江黎坐在沙发上。
江黎走过去,从怀里取出那把短弹枪,哐啷一声,扔在茶几上。
桌上还放着一把,明显是对面那人的枪。
这是枯云的规矩,这种见面,要提前放下武器。
“呵,”对面那人冷笑一声,“三催四请,老子还以为大名鼎鼎的首席杀手是个怂包蛋,不敢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呢。”
“?”
江黎歪歪脑袋,指了指自己,“我吗?我错哪儿了?”
江黎懒洋洋瘫进沙发里,双臂向后一搭,长腿一抬,毫不客气地就将双腿搭在两个沙发之间的茶几上,鞋底大大咧咧地直冲着对面,江黎来来回回端详对面人的相貌,好丑,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嘶了一声:“以及,你是……哪位啊?”
对面那人明显被噎了一下,本就臭的脸色一下子憋成了猪肝色。
“那家酒吧。”
对面的人很是愤怒,双手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的人,因为和你交接,现在暴露了,被钦查官逮捕,送去审判庭了!”
江黎眨眨眼,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了这张脸,“哦,你是那个调酒师的上级啊。”
对面那人见江黎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憋屈得不行,于是将矛头转向了枯云,“枯云先生,那家酒吧我经营了很久,也扎得很深,以前从来没暴露过,我也通过这家酒吧给你传递了很多上城区的情报,对吧?”
窝囊枯云连忙点头:“诶,是是,你消消气,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
“谁都不想?哼。”那人冷哼一声,阴冷的视线在江黎身上一寸寸扫过,“我看是有人想。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他一去,就暴露了?不仅我的人被抓了,那个交接点也彻底完蛋了!”
“嗷,那真可惜。”江黎随口捧哏,听得烦,又开始将手伸到兜里,摸索香烟和打火机。
“我打听过了,当时在现场的那些人,从钦查处出来的时候我就找人试探过了,他们说你和那位大钦查官关系匪浅。”
江黎:“?”
我?真的假的?
不过……江黎舔了舔牙尖,确实嘴上的关系匪浅哈。
大钦查官会亲嘴嘞,可怕的很。
想到许暮,江黎开始心不在焉,回味今早亲吻的滋味,就听那大腹便便的男人咄咄逼人。
“那么,这位首席杀手,我请问,你所说的U盘呢?为什么你前脚到了,后脚钦查官就带队把酒吧围了?为什么我的人被押去了审判庭,你反而无罪释放,好好地在外面逍遥?”对面的人语速飞快,吐沫星子横竖乱飞,“很难不让人怀疑,你和钦查官之间有什么勾当。”
江黎有些嫌弃地向后挪了挪。
“哈?怪我咯?”江黎仰着头,眉毛下垂,眼尾上挑,讥讽一笑,“还不是你的人蠢。”
蠢到倒卖精神类药物,还被当场人赃并获。
要不是他用酒水和冰块藏住U盘,现在他要脱身,恐怕也会麻烦点。
U盘现在丢了倒是好事,如果U盘暴露,被钦查队发现,那样才是真正给渊带来了大麻烦。会引得钦查队继续深挖,而不是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倒卖药物就能收场的。给那调酒师定下罪,就收队结束行动。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调酒师不仅不会干活,还要他给善后,现在眼前这家伙反倒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指着他的鼻子兴师问罪上了。
“脑子被狗啃了。”江黎淡淡笑了一下。
“你!”肥头大耳的男人整张脸都气红了,再次看向枯云,施压,“这件事,枯云先生,我必须要他给个说法。”
枯云抹了把干巴脸,觉得牙疼,连忙打圆场:“江黎也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
“怎么没有?枯云先生,”那人指着在沙发上瘫着的江黎,看向枯云,说,“他是组织训练出的杀手,就应该无条件听从组织的命令。但你看看,他现在脾气大的很,任务说不干就不干,如果他是我手底下的人,鞭子早就抽上去了,你反而还哄着他?你再看看他现在这狂的没边儿的样子,恐怕是野了心,谁知道有没有攀上钦天监,吃里扒外,哪天让他把渊给卖了你就开心了。”
江黎听着,没忍住“嚯”了一声,双手拍了拍,给那人的脑洞鼓掌。
属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枯云:“……诶哟,和气一点噻,消消气,我保证江黎对组织绝对忠心,平时任务都完成特别完美,这次意外、意外,别太钻牛角尖。”
那人哼了一声。
听着像是松口了,枯云松了口气,苦哈哈地,继续顺毛捋,“首席杀手嘛,那么厉害,有点脾气那才正常,你说是吧?来来来,坐下坐下,今天不是来谈和的嘛,把矛盾都谈妥了,渊才能继续好好发展,来,老西,坐。”
名叫老西的胖男人坐下来,但看向江黎的眼神依旧是阴冷的,一寸寸黏在江黎的身上,仿佛要从他的身上刮下来一层皮一样。
江黎回报给他的,仍然是面上挂着的假笑。
枯云夹在两个人中间,喋喋不休,费劲了心思端水,“这处情报地点被发现了也不是你们的错,要怪只能怪那许暮太精明,屡次三番捣毁了我们的经营。”
老西眼里上过一丝狞毒,“把他杀了。”
“这……”枯云很是为难,“打不过啊。”
“呵呵,”老西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眼珠子钉在江黎身上,意有所指,“这不是还有任务完成率百分百的首席杀手么?”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江黎忽然开口,“哦,算上上次交接,百分之九十九点八了。”
老西:“……”
有病吧!
枯云尴尬一笑,连忙又走到沙发这一端来劝江黎,“来,江黎,你也别光坐着,你跟老西说两句软话,这事儿就当翻篇儿了。”
“不说也没事,把许暮杀了,我也能放过这茬。”老西古怪地笑了一下,脸上的肥肉就将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江黎乖巧一笑,朝对面竖了个中指,薄唇轻动,吐出两个字来,“傻逼。”
老西:“?”
软话?
枯云:“……”
两眼一黑,枯云赶忙打圆场:“那啥,老西别生气,江黎这边杀人是有原则的,而且他不杀钦查官。”
“这还不是野了?替渊清理门户是你的荣幸,你一个被养出来的杀手还挑三拣四上了!”老西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憋得青紫,一双眼珠子死死盯着江黎,上下扫过后,又转向枯云,“枯云先生,我劝你擦亮眼睛,别真养了个白眼狼,祁东当初就是被他杀的。”
“东子当时那是他自己做的不对,不能怪江黎呀……”枯云欲哭无泪,想了半天,过去把老西带过来的酒瓶拿起来,拧开,找了两个坡璃杯,一人一杯,都倒满了。
“二位,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今天这事儿翻篇怎么样?”
老西坐在对面,看见这瓶酒被打开,嘴角古怪地向上扬了一下,又瞬间扯平,没露出什么异样,只是眼珠子在酒杯上转了一圈,又黏在江黎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过一通后,收回视线,从枯云手里接过来酒杯,似乎是有些勉强,说:“看在你这么维护他的份上。”
江黎耸耸肩,他无所谓,也接过酒杯。
他对视线很敏感,一抬眼,看见对面,老西那双眼珠子一直滴滴溜溜地在酒杯和他身上之间徘徊,有一种阴冷粘腻的古怪。
“你年龄小,你先。”老西举起杯子。
江黎垂眼看看杯中酒液,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接着一仰头,将整杯酒一饮而尽,江黎倒扣下酒杯,杯中不留一滴剩余。
见江黎喝下酒,老西反而发出一声怪笑,酒杯在他嘴边一转,却没喝,他将手里的酒杯嗒地一声放回茶几上,整个人不紧不慢地重新坐回沙发上。
枯云左右看看,觉得不太对,问:“老西,你怎么不喝……?”
“我带来的酒,里面有什么东西,我能不知道么?”老西桀桀桀地笑了一声,将遮掩许久的目光彻底不装了,开始贪婪地,一寸寸用眼神攀上江黎的身体,舔了舔嘴唇,“这可是喝下去之后,立刻见效的药啊。”
“你原来叫老西啊,”江黎丝毫没有被吓到,只是将手里拎着的空酒杯放到茶几上,浅浅微笑,“你和祁东,用的手段都一样,刚好凑一对老东西。”
“呵,牙尖嘴利的小美人,”老西的表情彻底不装了,露出了猥琐的笑,“等药效彻底发作,有你求我的时候。”
枯云瞬间转头看向老西,大惊失色:“???”
“你在酒里下的什么药?不是说今天只是来讲和的吗?!”
“讲和?”老西哼了一声,“他要是一开始就跪下跟我好好道歉,把我哄好了,我也不见得今天就一定要动手。”
江黎仍旧懒洋洋坐在桌上,甚至有闲心情晃了晃搭在茶几上的脚尖。
他清晰地感觉到,从腹腔中,有股热意正在不断灼烧,正在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最先见效的药,他曾经也喝过,被他名义上的养父祁东骗着喝过,不过眼下这份酒里的药性,要比五年前的那次烈得多。
除此之外,这酒里还有一种药,也正在随着酒精的挥发和加速效果,逐渐起效,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大脑神经。
江黎在喝酒之前,只看着老西的眼神,就知道酒里有东西了。
但无所谓。
药物对他没用的。
他的基因和常人不同,体内的靶细胞和神经递质等什么什么的……江黎他不研究这个,也不懂,只是看过他自己的基因片段和部分资料结论,反正这些东西,都因基因转录后,再建设的蛋白质功效不同,而改变了他的体质,普通药物对他只有表层的作用,达不到真正的效果。
他不过是对老西后面想做什么有点好奇而已。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跟祁东一样都是些垃圾。
没意思。
江黎冷眼看着枯云和老西对峙。
枯云看起来有点生气,但是性格使然,这气生得很窝囊。
“你心里不满意,咱都清楚,咱好好说出来,渊再给你资金,重新建设不就行了嘛!”枯云眼看着江黎眼尾因药效飘上了红晕,不禁有些急,“咱也不至于下黑手吧!快快快,老西你快把解药拿出来,不都说了看在我的面子上……”
“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替你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老西说着,一把推开枯云,走到江黎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家养的东西就该听话,懂么?现在,你应该求着我上你,给你解掉这份药性,不然,就等着这药性折磨,可是痛苦万分,能要了你的命!”
这种浑话,在黑街听得多了。
江黎容貌过分鲜妍,就会引来很多恶心的视线和言语攻击。
他不在意。
谁敢上手,弄死就是。
嘻嘻。
江黎就懒散地仰头看他,江黎的皮肤白皙,而药效又只有表层的作用,所以灼热的红痕逐渐从他的脖颈升起,在面上晕染出绯红的色泽,像黎明的云霞般蒸腾得迷迷蒙蒙,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里水光盈盈,纤长的眼睫似乎因蒸腾的药效而不断轻颤着。
整个人似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整个人软软地躺在沙发上,任人宰割一般。
江黎随意看了眼老西,然后微微垂下头,灰色的半长发从肩膀滑落,露出了脆弱的后颈,整个人似乎柔弱极了,一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模样。
本就长到能够遮住眉毛的头发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江黎垂下头时,狐狸眼里闪过了一丝过于晶亮的光,正好被头发遮住,没人看清他的神色。
“嘿,再没力气跟我斗了吧?”老西以为江黎妥协了,就准备伸出手抓他。
枯云看得抓心挠肺,赶紧去拦,“诶哟喂,老西你别……”
话还没说完,江黎搭在茶几上的双腿忽然略一抬起,狠狠砸向茶几的边缘!
哐!
那一层玻璃被巨大的力道敲击边缘,整个玻璃连带着桌上的东西全被掀翻,在空中飞起。
扔在茶几上的枪顺着力道,朝着江黎的方向飞来,江黎抬手接住。
咔地一声拉开保险,手指落在扳机上,黑洞洞的枪口就怼上了老西的脑门。
江黎浅浅掀起眼皮,虽然扔然是坐在沙发上的,放松的姿态,但是那双狐狸眼中,锋利的杀意迸溅而出,几乎要早于枪支还未射出的子弹。
“老东西,”江黎冷笑一声,“活得不耐烦了?”
“……别惹他。”枯云没说完的半句话缓缓飘落在寂静无声的房间内。
“……”你说你没事惹他干嘛!
咣当一声,茶几桌面砸落在地,局势顷刻逆转。
老西脸色唰地白了,脸上的肥肉一颤,他目光僵硬地转向了枪口,惊恐万分:“你怎么会还有力气?!我明明看着你喝下去带药的酒的!”
“是呀,我怎么还有力气呢?让你失望啦。”江黎轻轻一笑,弯弯眉眼,语气也灵动轻盈,甚至单眼眨了眨,配合满面的潮红,看着似乎很热情的样子——如果忽略他手里拿着的枪的话。
“祁东也是这么死的呀。”江黎食指轻轻用力,扳机就随着他的力道,逐渐向里收拢,一触即发。
“等等!别杀我!”老西瞬间尖叫,语速飞快,生怕慢了一点,江黎就直接开枪,“酒里还有特制的神经毒素,只有我有解药!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呯!
江黎面无表情,径直扣动扳机,子弹飞出,老西的脑门上应声炸开一个血窟窿,肥硕的身体向后栽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死了,瞪着毫无生机的双眼,到死也不明白,明明胜券在握的一次会面,怎么就以惨死告终。
“下地狱吧你。”江黎把短弹枪揣回衣服中,嗤笑一声。
“江……你……”身后,枯云哑然张了张口,然后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你就这么把他杀了?!好歹老西也是渊的一员,给我们做了多少贡献,你你你……你真是气死我……”
江黎冷冷地侧眸瞥了枯云一眼:“再哔哔赖赖,连你一起杀。”
枯云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嘎了一声:“……”
江黎站起身来,抬起长腿,跨过茶几桌板,又迈过老西的尸体,他弯下腰,从老西的口袋里翻出来一个已经空掉的安瓿。
棕黄色的玻璃瓶瓶口被掰开,里面只有一点无色的液体残留。
江黎用拇指和食指拎起安瓿,对着白炽灯的方向举起,看到瓶身上印刷着特殊分子结构的交错标识。
江黎的记忆力很好。
他见过这个标识。
见枯云凑过来,江黎就将安瓿塞给他,语气不耐烦地说:“还渊的一员呢……你真是老了,哪天手底下的人全叛变烂光了你都不知道,还以为岁月静好呢。”
“什么?”枯云听了这话,变了脸色,对上江黎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悚然一惊,看向安瓿上的标识,“你是说……”
“上次任务在西斯特大楼里上窜下跳的时候,我看见过这个标志。”江黎压着嗓音,“在一百七十层的实验室门上看见的,你记得把瓶子里的残留液体送去时中的医疗中心,或者扶乩的实验室,检测一下,看看钦天监在研究什么。”
那份催.情.药的药效虽然不至于让他神志不清,但在药物血液里燃烧,让江黎浑身都在燥热,本就比别人更细腻神经末梢更丰富的皮肤,现在变得敏感至极,一举一动的摩擦,衣服布料磨过皮肤,都令江黎感觉不自在。
他烦得很,连带着本就不好的脾气变得更差了,忍不住摩挲枪口,有点想连带着把枯云一起崩了算了。
“这老尸体,估计早就和钦天监勾搭上了,不然也不至于我一与他们交接,钦查官就闻着味儿就来了。估计是通了个气,提前向钦天监高密说那酒吧有什么交易。”江黎扯了扯胸前的黑曜石吊坠,让吊坠的尖端扎进刀伤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中,才压下脾气,“好好查查吧,渊快成漏勺了。”
枯云听了,缩了缩脖子,更显得干瘪得像一颗缩了水的核桃一样,枯云脸上的表情凝固些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江啊,你没事吧?”枯云看看江黎的脸色,见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连忙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江黎拍得震天响的门板。
枯云:“……”
枯云缩了缩脖子。
真恐怖。
仁至义尽,江黎不再管枯云,走出房间。
江黎站在黑街夜幕暧昧的暗紫调霓虹中,光影于他的眼睫上起舞,他抬起头,看着混乱的黑街,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江黎难得有些感慨。
渊,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几十年如一日的抗争,几乎要磨灭了当初的棱角,鲜少还能记得加入的初心。
在下城区的年复一年地过活,太苦了。
太苦了,就总会有人忍不住想,能不能不这么苦呢?
如果叛个变,如果搞点投名状,如果吃里扒外,是不是就能喘过一口气来,轻松又享受呢?
江黎眨了眨眼,光影在他眼底寂灭。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深秋寂寥的冷风,让肺腑里灌满凉意,才压下血液的滚烫。
催.情.药和神经毒素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江黎觉得,他应该回DAWN酒馆上层的住处,将自己蜷缩在黑暗里,闭着眼,将指尖嵌进皮肤,用犬齿咬碎嘴唇,尝着满口的血腥味,熬过这一段的痛苦与煎熬,只需要等到身体里的细胞将感染的、坏死的部分彻底清空,用不着去医疗中心,他就又可以活蹦乱跳,叼着根烟去浪。
一如曾经几乎难以数尽的日日夜夜。
正准备向DAWN酒馆那边走,忽然手环闪烁了一下,贴着皮肤的信号系统提醒他,有人打来了通讯。
江黎又开始烦。
踏马的都谁啊!不让老子安生了!
江黎恶狠狠皱眉,抬起手臂,正准备开喷,忽然看见手环自动切换出了另一套系统,是一通陌生号码的通讯正在闪烁。
江黎指尖顿了一下,没骂出口的脏话也停顿在嘴边,绕了一圈,熄火了。
这段时间,他这个系统的号码,只给过一个人。
许暮。
这号码写在大钦查官的锁骨上。
诶呀呀。
江黎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因为药物而烦躁的心情忽然像是被清风一扫,清新又舒畅的冰凉流淌过他的心头,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正准备接听,忽然,通讯被那头挂断了,一来一回,也不过拨过来几秒钟。
怎么取消了?
江黎反手点开那个号码,在手环上敲敲点点,发送一条讯息。
【AAADAWN酒馆江老板:大钦查官?】
那个号码回复:……是。
江黎把许暮的号码保存在手环里,输入了备注。
【AAADAWN酒馆江老板:怎么忽然给我打通讯?想我了?[wink~.jpg]】
【许暮:……】
【许暮:误触。】
江黎看着手环上这两个字,没忍住乐出了声。
夜色流光溢彩,漂亮的光如同蝶翼上的鳞粉闪烁,映衬在江黎的笑容上。
这笑容不是他惯常的冷笑或假笑,而是真的忍俊不禁,眉眼间的弧度放松又自然,狐狸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AAADAWN酒馆江老板:你是说,八位既有数字又有字母的,写在你锁骨上的通讯号,你手滑精准地误触了八次?】
【许暮:……】
发完省略号后,就不再回复了。
诶哟,别给人弄生气了。
江黎眉眼弯弯,不准备回DAWN酒馆了。
他随意在街边扯出来一个木头箱子,一蹦,坐在箱子上,双腿晃啊晃。
【AAADAWN酒馆江老板:你在哪?】
对面回得很快。
【许暮:在家。】
在家好啊。
在家方便。
江黎望着手环的电子屏幕,浅浅笑了一下,露出来尖尖的犬齿。
【AAADAWN酒馆江老板:地址[勾手指.jpg]】
那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隔了一会没有回讯息。
江黎又晃了晃脚,等了一会,低头看了不下三四次手环,都没有消息。
等得有点不耐烦,江黎觉得心里的燥热又开始逐渐攀升,他有点失了兴致,正想着,还是回DAWN酒馆熬过去算了,准备熄屏时,忽然对面发来一条消息。
【许暮:[定位]】
【许暮:25楼,02室】
江黎动作一顿,又开心了,他出溜一下从木箱上滑下来,一闪身,朝着上城区的方向就去了。
【AAADAWN酒馆江老板:一小时,等我。】
——
一个小时……
许暮正在跑步机上,看着通讯手环上的消息,忽然就忘了还要倒腾两条腿,像是被定住了身,整个人就那么站住了。
跑步机履带还在按照原来的速度滚着,许暮脚下步子一乱,踉跄着哐叽一声,被甩了出去。
许暮:“……”
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目光仍一瞬不瞬地盯着手环上的消息。
他每日固定,如果正常下班,就按照作息表的时间,自行训练。今天训练开始前,许暮生怕因训练出汗,把身上的钢笔字模糊了,于是提前对着镜子将通讯号码纂抄下来,输入手环中。
确实是误触。
训练的时候一下没注意,手指触碰到手环,就将置顶的通讯号码拨了出去。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拨出去有了几秒。
许暮一瞬间心脏悬空,迅速将通讯挂断,没想到还是被看见了。
他习惯性地微微压低眉眼,密匝的汗珠凝结在一起,沿着下颌滴落。
离作息规定的训练时间还差五十分钟,向来严格遵守作息的大钦查官破天荒地,第一次中途按停了机器,训练到一半,不了了之。
许暮凝眉看着身上因训练出的汗,转身去了淋浴间。
彻底洗干净后,许暮换上了新的纯黑色居家服,吹干头发,从淋浴间走出时,听见客厅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
许暮循声抬起头来,见客厅的巨大落地窗被叩叩地敲响。
窗外,江黎笑意盈盈地蹲在仅有一掌之宽的短阳台上,像个矫健的眯眯眼狐狸,抬起一手,弯曲手指,正用指节随意地敲着玻璃窗。
见他看过来,江黎向他眨眨眼,歪歪头,弯弯四指,打了个招呼。
“嗨~”
许暮看见江黎的嘴唇一张一合,读出来那意有所指到四个字——大钦查官。
夜晚的霓虹和星光一起洒在江黎的身上,让那一头银灰色的半长发也熠熠生辉,他的眼底似乎有流光万千,纷纷如同火树银花般洒落。
身上的饰品就如同星辰一般,闪烁光芒。
亮晶晶的,和江黎很般配,他就应该配着如此璀璨的光。
他轻盈蹲在毫无遮拦的大楼边缘,面上却丝毫没有惧色,好像自在天地间乘风破浪。
许暮听见自己的心脏再一次悬停在半空,几乎要冲破胸膛,砰砰作响,比训练时剧烈运动跳得还要猛烈。
他迈开大步,飞一般地走到窗边。
——老天,二十五楼,这位爷是怎么赤手空拳蹲在二十五楼的窗外的。
许暮唰地一把拉开窗户,窗外那不怕死的家伙就钻了进来。
许暮将江黎抱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说:下章已经肉眼可见的很爽了[墨镜]
宝宝们,本文v后日更~更新时间放在每天零点左右(因为要在实验室待到很晚),实在有事会挂请假条
每一千营养液加更一章这样[让我康康]
当然作者也有可能莫名其妙就是加更[狗头]
第23章 帮忙?
江黎沿着窗户边, 跳进屋里来,像只轻巧的小狐狸,整个扑进许暮的怀中。
他没有收着力道, 直接将许暮扑倒在地,大钦查官一整个人向后仰倒,摔在地板上。
江黎压在他的身上,双臂撑在许暮的头旁,看着大钦查官愣愣的样子, 一张帅脸做出这种呆呆的表情, 可爱极了。
江黎舔舔牙尖, 他没忍住,直接低下头, 用鼻尖蹭了蹭许暮的鼻尖, 然后偏开来, 用唇轻轻碰了碰许暮的嘴角, 张开口,用尖尖的犬齿叼住了对方的唇瓣。
他们两个人离得极近,双腿错开来, 撑在彼此的双腿之间, 呼吸也纠缠在一起, 连同心跳声,几乎渐渐要同频。
因为药效的缘故,江黎整个人都体温高出很多,几乎是在发烧一般, 他的呼吸灼热,几乎像是在燃烧,喷洒在许暮的脸侧, 格外滚烫,将那一片的皮肤都激起了细微的刺激感。
“江黎……?”许暮从那不正常的温度中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努力偏开一点脑袋,看清了江黎的脸。
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像是被蒸透了一般,透出不正常的红,那皮肤中的红晕几乎吹弹可破,尤其是脸颊、眼尾,几乎是像被狠狠揉开了朝霞一般的红,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水光盈盈,泪痣像是真正滴下来一般,将坠不坠地悬挂。
而那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恍惚间会让人错以为自己被野兽标记。
“你怎么了?”
许暮脸上原本因见到江黎而略显喜悦而上扬了两个像素点的嘴角和眉眼一瞬间凝固了,他心中一肃,匆匆坐起身子来,双手扳住江黎的肩膀,止住了对方不停向他身上蹭的动作。
江黎的意图被打断,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身子拧了拧,挣脱开许暮的手,又整个人贴上去。
大钦查官身上清清冽冽,没有一点味道,只略带了一点凉凉的水汽,应该是刚洗完澡,身上非常舒服。
江黎现在很热,他喜欢许暮身上冰冰凉凉的温度,忍不住将头偏过去,凑在许暮的颈侧,张开嘴,啊呜一口咬在许暮的脖子上,尖尖的犬齿刺破皮肤,江黎舌尖尝到了一点血丝的铁锈味,他伸出舌尖,轻轻触碰伤处,然后又任性地用力吮了一口。
许暮轻轻嘶了一声,怀里像是拱着一个火炉,江黎的皮肤也烫得很,贴在他的身上,还不断地乱蹭,磨得许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
但许暮现在顾不得他自己如何了,他一颗心全都拴在江黎的身上,江黎现在明显不太正常,许暮忍住了心底的悸动与战栗,他用力推开黏糊在他身上的青年,让两人的视线对上。
“江黎!”
许暮的声音低沉下来,本意是想叫醒对方,带了些平日里的严肃,不是生气的样子,但语气听起来却有些凶。
许暮废了些力气,才控制住江黎不满地挣扎。
江黎没再用力,喉咙因体温过高而烧得有些疼痛,就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许暮。
这种时候,倒不至于真跟许暮打一架。
毕竟,他一开始的根本目标就是想把大钦查官勾上床,今天刚好中了药,就有点更想了。
药倒不重要,他自己完全清醒,如果没有许暮,他也能很顺利地熬过今夜。
但是,顺手的事嘛,一举两得。
许暮见江黎终于静下来,松了口气,伸出手贴在江黎的额头上,目光中闪过一丝担忧,他又将手掌向下移,捧住江黎滚烫的双颊。
怎么能只一个白天不见,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脑中闪过了江黎隐匿在高楼层叠的阴影中的背影,许暮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了,冥冥之中脑中涌出一个朦胧的想法——不该让江黎走的。
“你这是……”许暮微微压下眉眼,看着江黎现在的状态,心里闪过一个猜测,却没直接说出口。
“中了药。”
江黎见他磨蹭,直接开口,嗓音喑哑,沙沙的,他不喜欢这种声音,不好听,不愿意多说话,换作别人,江黎大概会甩袖子走人了,但面对大钦查官这张脸,江黎总会更有耐心一些。
但不多。
所以直接开门见山,语调甜腻:“宝贝,做不做?”
许暮:“?”
江黎……叫他什么?
做……什么……?
许暮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的耳根一下子红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正在茫然,忽然感觉到江黎开始解他的扣子。
许暮僵硬地一点点低下头,看见怀里的青年双手已经缠绵地绕过他的腰间,低着头,用牙齿轻轻叼起他身上穿着的居家服的扣子,一点点向外扯,非常灵巧地,解开了他衣服最上方的扣子。
扣子被解开,江黎用牙扯开许暮的衣领,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肌。
真漂亮。
江黎欣赏了两秒,磨了磨牙,忽然有点想咬上去。
这么想着,他就真的准备动嘴了,凑近了些许,微微张开口。
忽然,他被捏着后颈,向外拖了一段距离,被迫离开了看上去非常可口的身体。
江黎不满地抬眼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他的双眼因药物作用,这会儿一直染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晕开在纤长的眼睫上,将睫毛洗得黑亮,这么抬眼瞪人,竟然从以往含着假情假意且锋利的目光中,意外地显出几分娇来。
许暮的手掌攥着他的后颈,江黎身体皮肤本就比他人敏感,这会儿因为药效而加倍,敏感程度翻了个翻。
被人捏着致命之处,因往日训练而深深刻进骨血里的警惕又在疯狂叫嚣着提醒他警惕,究极的矛盾感,令江黎感觉整个脊柱都要酸软下来。
他不禁张开口,轻轻地喘了一声。
声音低哑,却千回百转。
他清晰地听见了身前,许暮剧烈的吞咽声。
江黎双眼闪烁。
大钦查官这是也在动欲?
江黎眨了眨眼,抬起头来,摒弃自骨骼中催生出的那种危险意识,他将身子摊开,放软,任由自己露出了脆弱的脖颈,他看着许暮,浅浅勾唇一笑,声音沙哑又软:“大钦查官,走啊,去床上?”
许暮撞进江黎那双几乎可以蛊惑众生的双眼里,他也不禁为之恍惚,却只有一瞬,许暮硬生生克制住心旌的摇曳,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目光已然平静下来,许暮将江黎一整个打横抱起,缓缓开口:“我带你去医院。”
声音沉静生冷,就好像完全不会被任何情况影响一般,也完全不会被蛊惑心智。
江黎:“……?”
哥们!都硌到我了!
忍者吗!
江黎也闭了闭眼,下一秒睁开时,浑身的肌肉紧绷,腰部发力,整个人使了巧劲,长腿一跨,将许暮掀翻。
江黎轻巧落地,拎着许暮的衣领,将对方狠狠按在沙发上,坐在男人的双腿上,压着他。
江黎皱着眉,恶狠狠道:“帮我解决,不会吗?”
“不会。”许暮目光坦坦荡荡,直视回去,重复道,“我带你去医院,找医生开药,也一样可以解决。”
江黎:“……”
……死轴。
“你敢说你没反应?”
江黎语气锐了些,他用指节一寸寸碾着许暮的锁骨,抵着心口,沿着身前精壮的肌肉线条游曳,从赤.裸的胸膛到衣服布料之上,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一片灼热的温度。
江黎心里惊叹,但仍然没忍住上下其手了个遍。
“唔!”许暮深深皱眉,连带着闭上一只眼,眉眼压低,神情里带着些隐忍的痛苦,他到底还是不能适应江黎这种流氓做派,沉声说,“你……松开!”
“不松!”江黎挺着脖子梗声,本来都要松开了,但听到这话,就叛逆,反而攥得更紧了。
“大钦查官都对我有反应了,那赶紧来啊,还要我求着你草我?”
许暮快被他气死了,怎么一点都不担心身体出事,中了药还在瞎胡闹,就算基因和常人不同,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挥霍。
许暮翻了个身,将江黎压在沙发上,将江黎的双手并在一起,用一手合拢,按在头顶,用自身重量禁锢住对方。
许暮深深吸了一口气:“江黎,别闹,你现在中了药,神志不清,才会有这种想法。”
江黎:“……”
“忍一忍,坚持一下。我去给你倒些水,你休息会,我叫医生来。”许暮慢慢松开手,语重心长,“我们之间的事,等你恢复了,再静下来好好谈谈,好么?”
江黎:“……”
谁特么跟你闹!
谁特么神志不清!
瞧不起谁呢?
药效对他的神志造成不了一丁点的影响!
江黎坐在沙发上,看着许暮认真去接水的神色,一时无语,抿了抿唇,没忍住气笑了。
“老子清醒的很,”江黎慢条斯理将双腿搭在茶几上,鞋子就那么放在洁净、不染纤尘的桌面上,“老子见你第一面就想睡你,跟药不药的没关系。”
“你哪里清醒了?”许暮看到江黎的坐姿,心里实在是不喜,没忍住皱眉,冷声呛回去一句,将一杯清水递到江黎的唇边。
“喝点水。唇都干裂了,嗓子也是哑的。”
江黎垂下眼,随意扫了眼玻璃杯里的清水。
寡淡无味,跟现在的认死理完全不为所动的许暮一样。
他不想喝,向后躲了躲,只有玻璃杯沿的一点水珠沾在唇瓣上。
江黎忽然又觉得烦,有种走了空门的感觉。
怪他,他当时一看见许暮拨来的通讯,确实有点得意忘形了,还以为大钦查官实在是想他想得无法自拔。
正好许暮在家,正好他也想睡许暮,就想赶着这次,顺手解了药性,省得他再自己熬。
成年人之间的性.欲,难道不是一句“在家”,就心照不宣的吗?
江黎见过黑街里的许多人,大概都是这样一番流程就滚上了床,见怪不怪了。
毕竟都莫名其妙地亲了,所以江黎在那时看到许暮发来的地址,就真的以为是明晃晃的邀请。
一个小时,忍着身体上的不舒服,紧赶慢赶地到了,没想到却是对上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他都那么费劲心计去勾引了,大钦查官还是一副无动于衷、隐忍克制的禁欲模样。
没劲。
药效仍在血液里燃烧,江黎却失了兴致。
算算时间,江黎估计身体也快把药性耗得差不多了,回DAWN酒馆休息一会应该就能好,就不想再在许暮这浪费时间。
他刻意卷出风情万般的眉眼就淡下来,恹恹的,站起身来。
“走了。”江黎随意说了声,背对着许暮,漫不经心挥了挥手,走到窗边,去扒拉窗户。
许暮猝不及防,又撞上江黎倦怠的模样,心里一紧,没想明白江黎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变化这么快。
和早上从早茶店离开时一样,很淡很淡,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消散在光与影之间。
许暮本能地害怕,他害怕江黎褪去了鲜活的模样。
许暮感觉喉咙微微发苦,他快速上前两步,伸手握住江黎的手腕,问:“你……去哪?”
江黎懒散回头,张口随意就说一句瞎话:“你又不帮我,还不让我去找别人做?”?!
不行!
许暮脑子嗡地一声。
他心脏于倏忽的一瞬间,又酸又痛,从上至下,几乎要贯穿他整个身体。
许暮再也不能忍受,脸色沉下来,握紧了江黎瘦削的手腕,拽着人转身就往屋里走。
他拽着江黎一路来到卧室,一把掀了叠得整齐的被子,将江黎按在床上。
他俯下身,重重吻下去,封住江黎的唇。
喃喃。
“我帮你。”
“不要找别人。”——
作者有话说:他俩性子都特别锐,特别独,是轻易不会卸下心防的人,现在他俩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性格、习惯、生活方式(要不怎么说死对头呢),但还都不可控制地被对方吸引(你说这事儿整的)。
第24章 帮忙!
江黎的体温因药效而不断烧着, 散发热量,又因为太久没休息,没饮水进食, 嘴唇滚烫又干,显出细细的裂痕,唇上有浅浅的血丝,顺着干裂的纹路从唇中渗出。
所以许暮的唇贴下来的时候,凉凉的, 润润的, 让江黎感觉很舒服, 连带着他心里的那种燥热与烦闷都消散了不少,就好像是行走在灼灼沙漠中, 周围正烘着干热的风, 忽然有一汩冰凉的清泉浸润过干裂的唇, 滋润进枯涸的心脏。
江黎没动, 他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许暮闭眼吻他。
大钦查官学习领悟能力实在是强,上次在早茶店的教学后, 吻技简直突飞猛进。
除却最开始那一下, 可能是因为不太熟练吻得重了些, 现在,简直是深得江黎的心。
男人将他压在床上,一手撑在他耳边,另一手单手揽住他的后颈, 细细地、轻轻地按揉着的同时,用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像上次教学时的那样, 轻轻挑起他的舌尖,那种独属于大钦查官清冽的气息就铺面而来,绵长又清澈。
敏感的唇舌被交替扫过,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沿着他的神经一路如同短路的电流一般,迸溅起火花,药效的作用将这种感官的刺激愈发强烈,让江黎的身体几乎要软下来,彻底化成水一般,瘫软在床上。
大钦查官的吻很沉稳,没有乱七八糟的急切,似乎都游刃有余一样,很缓很稳地一点点逐渐探索,逐渐深入,一点点掠夺江黎的呼吸。
江黎偏开头,轻轻换了一口气,还没等平复下呼吸,就又被许暮握着后颈,将头重新转回来,继续未完成的亲吻。
江黎顿了顿,微微仰头,放松下来,双臂一摊开,享受着大钦查官的服务,任由自己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垫中。
许暮吻得很安静,江黎也没有故意出声,一时间只剩下两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两人鼻息交织在一起,彻底要融合一般。
许暮甚至是无师自通一般,手掌渐渐从江黎滚烫的脖颈一路向下抚摸过去,隔着那一层单薄的布料,用掌心一点点摩挲着,沿着身侧,逐渐将江黎整个人圈进自己的怀里,将那滚烫的身体整个环抱住。
他好像也要被染着,一起燃烧一般,体温逐渐攀升,渐渐将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理智、克制、冷静等等等等的良好品质全部抛之脑后,再也不受控制一般,几乎要将江黎整个揉进胸膛中。
他的手掌停留在江黎的腰间,只略一合拢,就能整个覆住江黎薄韧的腰侧,感受着掌心下滚烫的温度,他没忍住略用了些力。
“唔嗯……”
江黎蹙起漂亮的眉,从交织的吻中挣脱出来,轻轻哼出一声。
声音很轻,是那种真正不经意间的喘声,他是真的没忍住,皮肤本就比其他人的感知更敏锐一些,这会儿在药物的加成下,被许暮这么一攥,那力道加上布料与皮肤的摩擦,让江黎一瞬间情难自禁,很过分的刺激直冲大脑,身体本能地绷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喘声就已经呼出了口。
本是静得压到了极致的房间,忽然被这一声打破,过分清晰地声音一下子就贯穿了两个人的耳朵。
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时停止,都是一僵。
许暮如梦初醒一般,眼神瞬间澄清,他松开手,定定地看着江黎。
上辈子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滚上了床。
但在那时候,江黎却没发出过这样的声音。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受了伤,互相捅的刀子,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漆黑的房间内,江黎带着浓烈的情绪咬了上来,几乎是带着要咬死他的那种狠狠的力道,许暮记得他们缠斗在一起,将屋内的陈设几乎都要打碎,随手抄起一个什么就砸,当时是用上一切的环境工具在互殴吧?
毕竟狭小独立的房间内,死敌面对面,均是看不惯对方,互呛了几句,动起手来就格外地狠。
荷尔蒙的浓度几乎是剧烈上升,连同体温一样,就和现在一样滚烫。
当时不知道被什么一绊倒,两人双双绊在一起,栽倒在床上,那缠斗在一起的姿势就古怪地变了味,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混乱间,莫名地擦枪走火。
那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江黎没有像现在一样,像慵懒的小狐狸一样轻轻哼唧。
当时就算到达最深处,最巅峰,也是咬牙骂他,用他那独有的,带着讽刺讥诮的声音,混杂一点气喘的淋漓湿意,“就这么点力气?再用点力啊大钦查官,你不太行啊?”
这辈子,好像一切都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江黎放肆畅快大笑着奔赴死亡的结局?
许暮这么想着,那双如梦初醒的双眼间,闪过了一丝痛苦。
江黎仰面盯着许暮的双眼,在这个角度,他又看见了许暮眼底不是特别明显的深蓝色,和那天在江边,透过破碎的风镜,看到的一样。
好看。
江黎喜欢许暮这双眼睛,那种藏在漆黑眼瞳深处的蓝,像是被包裹住的漂亮的猫眼石一样,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一睹其核心的真容,江黎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一切漂亮的色泽,他盯着许暮的眼睛,有点想把大钦查官的眼珠子扣下来浸泡,做成很么宝石手链项链,永久储存。
然而下一秒,敏锐如江黎,他精准地捕捉到了许暮脸上一瞬间闪过的痛苦。
啧。
无数人想和老子春宵一度,也就你有这机会,亲都亲了,真要做的时候,还畏畏缩缩的,该不会不行吧?
江黎脑子里的思绪转了个圈,目光重新看向许暮。
不行的话那早点算了得了,江黎可不能忍,他要就要最爽的。
江黎讥讽勾起嘴角,他伸出食指,指尖点在许暮的脖颈上,向下略一滑,落在男人的喉结上。
手上用了些力气,江黎用指尖推着许暮向后移开一小段距离。
“你那是什么表情?”江黎声音恹恹的,彻底失去了兴致,他的语气就开始毫不客气起来,锋利地,针对一切人。
“又没非你不可,怎么一副我在逼良为娼的表情?”
许暮的双眼微微震颤,他咬住后牙。
江黎又在玩他。
明明是先来惹他的,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向回抽身,就像是在戏耍猎物,将他在股掌之间揉扁搓圆,玩弄他的情绪。
许暮微微沉下眉眼。
落在江黎眼里,却是大钦查官明显不情愿。
啊,又是这种,冷着张脸的表情,要不是这张脸江黎实在是喜欢,他才不一而再再而三主动挑逗呢。
许暮这种波澜不惊死气沉沉的老古板性子,合不来一点,完全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江黎将目光下落,落在许暮身上,落在被他叼着解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扣子的居家服上。
这人,好无趣,就连居家服都是纯黑色的,就连居家服都要老老实实板板正正系好最上面一个扣子。
江黎懒懒抬起手臂,拎着许暮的衣领,将最上面的扣子给许暮扣好,然后将衣领向许暮的方向随意拍了拍。
“爱做不做。”江黎说。
下一秒,他就要支起身子,准备下床走了算了。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揽着他的腰,将他一整个拽了回去,重新压回床上,许暮按着他,用膝盖抵住床,分开他的双腿。江黎抬眼,看见许暮眉眼压低,嘴唇也紧紧绷着,抿成一条直线,嘴角下压。
“我要怎么帮你?”大钦查官的声音很沉,明显是有点生气了。
“哈?又行了?”江黎反过来呛声,然后一挑眉睨过去,“那就少废话,直接做。宝贝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许暮深深吸了一口,闭了闭眼。
算了!
被玩就被玩。
他认了。
江黎玩他就玩他吧,他情愿被江黎玩。
睁开眼时,许暮的眼完完全全就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江黎懒洋洋躺在他的床上,床单是黑灰色的,江黎的半长发散开,随意铺散在几乎同色的床单上,皮肤被对比色映衬得更加白皙,而眼尾飞上绯红的色泽,眼中水光盈盈。
摄人心魄。
江黎挑着眉,准备给大钦查官最后一次机会,他看见许暮动了。
许暮覆在他腰侧的手向下一伸,直接撩开他的上衣,手掌滑进衣服中,掌心直接与他腰侧的皮肤相贴。
“这样?”
许暮微微用力,缓缓地揉按过他的整副腰身,手臂微微用力,将他上身微微抬起,沿着他的脊柱下滑,划过腰带,碾过那浅浅的腰窝,然后继续向下。
许暮的动作太快,大钦查官雷厉风行,江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一瞬间几乎被整个抚摸了个遍,他紧急屏住了呼吸,然而已经晚了。
遏制不住的呻.吟已经从齿关倾泻而出。
许暮因常年持枪训练,手掌、指节内侧和相应的指腹间,都覆盖着一层或薄或厚的茧子,这层茧比手上其他的地方更粗糙,完全不均一的摩擦划过江黎敏感的皮肤,连带着激起一阵细密的几乎难以忍受的颤栗。
江黎的大脑空了一瞬,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许暮两手都有训练的粗茧,一手按着他的腰,一手将那完全圈着拢起来摩挲,粗砺的摩擦感连带着异样的刺激,再加上过分敏感的皮肤和感官,层层叠叠,不给他一点缓冲的机会。
“还是,这样?”
“啊……!”
江黎忍不住喘出声来,他紧紧蹙着眉,抬起手揪住许暮的衣领,用力将他拽下来,胡乱着一口咬在许暮的嘴唇上。
许暮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深深地回吻过去。
江黎的喘息被吻堵住,快感就持续积累,找不到宣泄口。
有点刺激,江黎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连带着许暮的冷脸也能忍受了。
江黎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他一脚踹在许暮的□□。
“你特么的……真能忍,”江黎被弄的急切,他脚尖用力点了点,脚下硬得很,江黎嘟囔一声,“要草快点。”——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明天上夹子啦,18号的更新从0:00挪到23:30,然后19号就是正常的0:00更新,也就是那半小时连更两章这样~
[可怜]爱你们!
第25章 刀与枪
许暮:“……”
这话太过于粗鲁, 一向克制内敛的大钦查官听到江黎的浑话,几乎要难以绷住脸上沉默的表情,他身子僵了僵, 耳根逐渐攀上了不易察觉的薄红。
许暮微微偏过头,将视线从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里移开片刻,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绪。
江黎在性.事这方面放得很开,既然决定了要和许暮上床,就一点也不扭捏含蓄, 他嫌许暮动作太慢, 直接上手, 扯着许暮的衣领就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拽。
江黎的手劲也不小,毕竟是杀手, 单手攀着楼房边缘上窜下跳完全不成问题, 甚至能徒手掰弯刀尖, 更别提柔软的布料。居家服的布料被江黎扯开, 领口扣子的细线瞬间崩断,扣子飞出去,无声落入地面的毛毯中。
“别磨蹭, ”江黎拧着眉, 他急着呢, 指尖怼在许暮身上,戳戳戳,毫不客气地说,“你要是不行就躺下, 让我在上面。”
许暮被拽得懵了懵,然后猝不及防听见这话,一愣, 接着眼神就暗了下来,许暮伸手拢住了江黎的指尖,将对方两只不安分的手合到一起,向上一抬,单手按住江黎两只手的腕骨,压在床上。
江黎眨了眨眼,看着大钦查官好像开始认真了,磨磨牙尖,心里隐隐有点激动,连带着血液都似乎在沸腾一般,丝毫没有被禁锢住的危机感,反而是期待,像是垂涎已久的肥肉终于要落到嘴里,小狐狸笑弯了眉眼,就那么盯着即将吃入口中的美味佳肴。
许暮另一手向下滑去,揽住江黎的腿弯,捞起他的腿,向上抬起,然后缓缓俯下身,身体赤裸,贴在一起,连同体温都要融成完全相同的一份,心脏跳动的声响剧烈贴在彼此的身上,完全被对方所感知。
大钦查官的手指并不纤细,因长年累月毫不间断的训练,手掌宽阔,手指长而有力,指腹带茧,指节宽大。
江黎感受着介于舒服和想要更多的难耐之间的那种煎熬,有些心急,他动了动腰腹,终于追寻到自己想要的那一瞬,强烈的刺激感直冲而上,沿着脊柱一路攀升的大脑。
江黎下意识微微张开唇齿,甜腻的喘息声自齿间流淌而出,长睫一抖,眼中氤氲的湿意晕染开来,打湿睫毛,漉漉缀在眼尾,将绯红的色泽映衬得几乎入口即化,泪痣上滚过真的泪滴。
又是一声喘息,许暮对这种声音毫无抵抗力,动作再次顿住。
江黎敏锐察觉到许暮的停顿,抖着眼睫睁开眼,很是不满,却见许暮喉结剧烈滚动,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就像深蓝色的深潭底部被急流所激荡,汹涌万分。
许暮反应极快,他意识到江黎亲自将什么送给他后,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略略俯身,就看见江黎在他的作用下剧烈一颤。
被吻得殷红又晶莹的唇微微张开,喘息自唇齿流淌而出,张着口,能看到一小截舌尖。
许暮眼中汹涌的风暴终于彻底失控,动作加重。
“唔嗯!”
江黎仰起脖颈,白皙完美的下颌上渐渐浮现一层薄而细密的轻汗,仰着头时,颈部勾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简直太过于美妙,令江黎从中提取出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爽感,他忍不住抬腿勾住对方的腰,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
本就宽松的衣物松松垮垮勾在小腿上,被他这么一动作,直接彻底落在床上。
江黎垂眼一瞥,用脚将衣服裤子通通踹到地上。
然后下一秒,大钦查官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转而拖住他的背和腰,手臂用力,将他整个抬起。
江黎微微睁大眼睛,还没等反应过来,那种绵长细腻的感受瞬间被剥离,被另一种过分强烈的刺激彻底取代。!!!
江黎彻底瞪大双眼。
连带着一直流连在唇齿间的轻盈喘声都在这一瞬间变了调,高昂上扬了起来。
江黎在那一瞬间发挥出了超强的控制力,才硬生生抑制住他刻在骨子里的杀手本能,将要拧向许暮喉咙的手变了个方向,转而死死地抓住床单,瞬间就将床单拧在一起,皱皱巴巴的。
太陌生太刺激,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以为他遇到了危险,条件反射般就要出手,江黎差点没忍住要拧断许暮的脖子。
江黎的思绪被浪潮裹挟,艰难分出一点心神,看了眼无论做什么都神情认真的大钦查官。
男人眉眼压得低沉,双目凝神,呼吸稳健,专注又认真,鬓角也挂着因用力而将落未落的汗水,汗滴微微晃动。
那眼神认真得好像在专注着训练一样,训练场上,双手稳健,持枪打靶,一板一眼,认真极了,大钦查官扣动扳机,就连子弹出膛的速度和角度,都在仔细揣摩,每一次都正中靶心,没有丝毫偏差。
江黎收回了心神,轻轻呼吸,心里忍不住走神。
好险好险,幸亏控制住了没动手,差点床.事变白事。
江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但却始终不敢太放松,生怕自己又哪一下太过于陌生,不留神就开始攻击。
幸亏手边没刀,他要是握住了刀,那速度就会比现在单纯出手要更快,保不准大钦查官现在身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
等等……
刀……
草,说到刀,江黎恨恨咬了下唇。
他的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用Ether实验室的材料做的匕首,就拜现在身上这位所赐,丢了!
有点真想把许暮杀了。
想到这,江黎连带着身体上也跟着有了变化,许暮忽然被这么猛地一缩,从喉咙间发出一声闷哼,呼吸也于一瞬间粗重,他抬眼,望向江黎,一滴汗沿着他的眉骨缓缓垂落。
“喂……宝贝,我刀呢?”感受到许暮停下,江黎死死攥着床单的双手舒展开来,抬起手臂,环过许暮的脖颈,声音又软又哑,如果忽略他眼中闪烁的杀意,这会儿倒真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呐呐,“什么时候还给我?”
江黎又在玩他了,许暮沉下眼,丝毫没有乱,沉声反问:“我的配枪呢?”
哎呀呀。
江黎微微移开目光。
当时气不过,给拆了。
江黎狐狸眼闪了闪,但他才不会愧疚心虚。
“你的枪……在这呢呀。”江黎眼波流转,带了细密的钩子一般,从许暮的上身一路流连而下,直到交界之处,眼尾的绯红更显意味深长。
……草!
许暮猛地吸了一口气。
两辈子,江黎玩了他两辈子。
许暮觉得自己大概是彻底逃不掉了。
重生就像是做梦一般,他周围的一切都和曾经的无数天一样,浑然一色,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而江黎,只有江黎,他两辈子里唯一的亮色,现在却没与他不死不休,而是肌肤相贴,他们两个赤裸且无伤地拥抱在一起。
许暮猛地俯下身子,重重地堵上江黎那张什么混账粗话都往外说的破嘴。
管他重生不重生的,管他什么立场身份,许暮现在只想狠狠地亲吻他,将那副如同上好白玉一般的身子握在手心,按着江黎劲瘦的腰肢,就如同抓住了两辈子唯一的真实。
至于爱恨情仇,清醒的时候再来思考。
“唔唔……”
江黎被许暮整个拥着,无端的感受如汹涌的浪潮将他包裹,坚定,循序渐进,逐渐密不透风。
许暮的认真起来,技术真的很好,江黎浑身都透着酥软,浅浅的粉红从骨节和膝关泛出。
太舒服了,江黎半眯着眼沉醉其中,享受着。
一身反骨到小狐狸难得表面看起来乖巧,手臂环绕,紧紧搂着大钦查官的脖颈。
江黎抬起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双腿盘在许暮有力的腰间,像小舟,随着波涛浪潮而轻轻摇摆。
大钦查官在做这事的时候不爱说话,一声不吭,就连呼吸也在极力克制,沉着眼,眼底不甚明晰的深蓝色如深渊的水一般摇曳。
江黎对颜色很敏感,如果要他来形容,那应该是浓重的花青色。
他深深陷进渊底的漩涡中,将遏制不住的喘息释放。
轻吟过后,却猛然风浪突起。
江黎这才发现了这点有意思的地方,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助燃的良剂一般。
每在许暮耳边吟吟出声,大钦查官面皮薄,性子内敛,过于严苛的教养和素质束缚在身,往往无法忍受这样露骨的声音。
男人的动作就有一瞬间的僵硬和不自然,抿着唇,更用力来遮掩自己心里的馐稔。
江黎懂了,狐狸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笑,将声音凹得甜腻,在关键时刻故意叫出声来。
就猛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简直……爽极了。
许暮察觉到江黎在故意使坏,伸手抵住江黎的背,蝴蝶骨在他掌下振翅,许暮将江黎向自己的方向一带,俯身吻下去,堵住江黎故意发出的声音。
“嗯……唔?”
江黎忽然得到了完全不松开的亲吻。
江黎懵了懵,睁开眼,漂亮的眼眸被淋淋的湿意浸透,再抖着眼睫一眨,蒙蒙雾气化作水珠滚落,水光盈亮,眼眸像是新雨洗刷过后最晴朗的天色,被亲吻得晕头转向,澄澈中带着一丝懵懂的茫然。
混乱的喘息交替流转在唇齿之间,随着动作破碎又堙灭,江黎被完全堵住了,接踵而来的就是急剧的刺激,江黎又被堵着嘴,喘息声无法呼出,全都熄灭在口腔中,无处宣泄。
就找到了新的出口……
身体的反应,连带着手臂猛地下滑,江黎攀住许暮的背,但男人的背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光滑到根本抓不住。
江黎气了一下,狐狸伸出了爪子,抓住大钦查官的背,指甲也打滑,在背上划出几道长长的血印子。
同样剧烈的刺激也作用在许暮身上,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喟叹。
终于,激烈的动作停止了,就只剩下还仍未停歇的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绵长悠远的余韵,淡淡回荡在两人之间。
江黎缓缓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将眼中氤氲的朦胧泪雾眨去。
大钦查官很有实力。
药效解了。
脑中的热散去,只剩下舒适。
激烈燥热后,浑身的酥软就泛了上来。
却是很舒服的。
江黎懒洋洋放松了身体,摊开双手,将自己平铺在床上。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唇。
又看了看大钦查官那张脸。
很爽,江黎很满意,像大猫饱餐一顿,在树梢上打着盹舔爪子一样的餍足。
如果现在许暮能直接消失,江黎自己一个人窝在被窝里,江黎能更爽。
但现在被填得满满的,滚烫,许暮又不出去,撑得江黎难受。
江黎就抬脚,用脚尖轻轻踹了踹许暮大腿。
烦人,怎么还不出去?
江黎终于吃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并且吃得很饱很满足,得到了之后,现在就有点翻脸不认人。
赶走赶走。
许暮感受到江黎脚下的小动作,微微思考了一下,想了想江黎的性子,以为是他还没够。
就重新俯下身,轻轻地、细细地,一点一点吻过江黎的面容。
轻轻啄吻唇角,逐渐覆住整个唇,又向上,亲吻鼻尖和眼尾。
许暮吻去江黎眼尾缀着的濡湿的泪意,继续一点点揉捏江黎的腰腹,感受那漂亮流畅的身体上,覆盖的一层薄肌,几乎不能想象,这样的身体里,竟然能蕴藏那么大的力量,和那么一身疯骨反骨。
也许是现在的江黎太乖,气氛太好,太过于静谧温馨,让许暮几乎恍惚,他抬手捧着江黎的脸颊,微微抬起,研磨唇瓣,开始深吻。
江黎终于彻底不满意了,他皱了眉,偏过头去,避开了许暮的亲吻。
怎么事后还这么麻烦,他又不是什么需要哄着的娇滴滴的家伙。
床伴的关系,做完就自觉点赶紧撤啊大钦查官。
怎么还一副二十四孝好男友一样,又揉又搓的,矫情。
江黎终于是翻脸不认人,他抬起脚,猛地踹在许暮的腰腹上,侧身瞬间发力,将大钦查官整个掀翻。
然后一脚把许暮踹下床——
作者有话说:怎么做.爱还能让老婆剩下力气把你踹下床啊大钦查官,没用啊没用(摇头叹息)
第26章 踹下床
床边的地上铺着一层地毯, 许暮被踹下床,他没有防备,猝不及防, 整个人摔在地毯上。
不疼,但却被踹懵了。
许暮完全缓不过神来,他用胳膊撑起身来,抬起头,愣愣看向床上, 江黎已经坐了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黎的皮肤白皙又细腻, 在上面留下的印迹就尤为突出明显,腰身和大腿上布满了刚刚因情不自禁的用力而留下的掐痕与印记, 明晃晃的, 随着江黎的动作而移动, 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许暮抬头看着那些自己在江黎身上留下的杰作, 恍惚了一瞬。
许暮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对情爱之事不屑一顾,这么怔怔地看着江黎时, 许暮恍然意识到, 他反而更重欲, 平日里严肃正式的衣物包裹着他心里的贪痴嗔,是对欲望的控制。
但事实上,越抑制,到了爆发的那一天, 就会越惊天动地。
就如同现在,他看着江黎身上的,由他亲手种下的印痕, 喉结忍不住剧烈滚动,他想将江黎按回去,让那如同精心切割而成的上好白玉一般的身体,完完全全属于他,完全布满欢爱的红痕……
许暮正要起身,江黎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漂亮矫健的青年瞬间抬起腿,赤足踩在他的胸膛上。
许暮的瞳孔轻颤,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许暮用手肘支在地毯上,半撑起身子。
江黎的脚尖点在他的锁骨上,许暮定定地看着那赤裸的、漂亮的、无暇的趾尖,目光一路向上,用视线抚过江黎修长有力的小腿,漫过膝盖。
再向上,是陷在床单中的大腿,是布满红痕的腰际,是流畅优美的腹肌,其上布满斑驳的白。
许暮视线顿了顿,继续上移,挂在江黎脖颈上,和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黑曜石吊坠,正随着江黎的动作微微摇晃,以及……灰黑色的半长发沿着光洁的肩膀滑落,遮住一点肩颈,发尾落在锁骨前微微垂下,江黎眼尾上扬,唇角挂着浅淡的假笑,居高临下,垂眼看他。
江黎用脚踩着许暮的胸膛,轻轻点了点,如同挑衅又像是勾引。
许暮不禁伸手握住了江黎的脚踝。
然后得到了不满的一声“啧”。
“松开。”江黎把提起裤子就不认人这种态度发挥到淋漓尽致,脚下用了力,踩着许暮的胸肌,让男人的后背贴在地毯上。
江黎身上黏糊糊的,随着站起来的动作,那种晚宴的触感随着动作缓缓流下。
江黎收回脚,毫不避讳,赤裸身体站在地毯上。
“借用下你家的浴室,不介意吧,大钦查官?”
做时喊宝贝,做完就大钦查官。
许暮半坐起身,怀中失去了温软的身体,心也随着被迫降下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没提前做好准备,给江黎带来了不好的体验。
“抱歉,”许暮敛下眼眸,“浴室在出门右手边的房间,我带你去。”
“不用,这点路还是认的。”江黎却毫不在意,摆摆手,径直出门。
江黎赤脚踏进许暮的浴室里,地砖冰凉的温度从脚心传来,他左右嗅嗅看看,忍不住啧啧两声。
大钦查官家里的地砖都是浅浅的灰色,浴室里更是干干净净,能看得出,每次洗漱完后,竟然连玻璃上的每一点水渍都擦干净。台面上的洗漱工具也都是清一色的黑白灰三色,毫无花哨的基础款式,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这也太无趣。
江黎伸手拨开了淋浴的阀门,在一旁的屏幕上调低温度,冰凉的水就从头顶的淋浴喷头上哗哗流出。
再低头一看,今天白天,手指和手掌心的伤痕已经愈合,只剩下一道疤痕。
身体内催.情.药的药效也消散了,只剩下神经毒素还在时不时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大脑,凸显存在感。
老西那老东西,真是死得便宜他了,江黎恶狠狠地想。
不过总的来说,江黎今天心情还是很好的,睡到了大钦查官,甚至比他的预期要提前,吃起来的滋味也不错,就单凭这一点,就足够消弭他整个白天的不爽。
江黎忍不住弯弯眉眼,心满意足的小狐狸就轻轻哼唱,将自己清洗干净。
然后盯着在玻璃门外挂得整整齐齐的浴巾和毛巾,轻轻嘶了一声,难得道德感上来,为数不多的礼貌告诉他还是别随便用别人的东西。
江黎就径直推开了浴室的门,身上挂着一身水珠,沿着双腿一直流淌到地砖上,出来时,就看见勤劳的大钦查官早就给他备好了崭新的浴巾,和一套还没拆封的贴身衣物,江黎看着这么讲究的人,从喉间呛出一口笑来。
眉眼一转,大钦查官已经将床铺收拾得干净,弄脏了的床单被换下来,做之前掀到一边的被子也已经整整齐齐叠好,就连江黎踹到地上的衣服,也被捡起来,工整叠好挂在衣架上。
简直了……
江黎啧啧称奇。
活得这么高效又强迫症的人,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
以往在下城区,能苟活着就不错了,食物稀缺,所以由食物中消化提取出来的能量就显得格外珍贵,完全不能被消耗在这种完全不必要的整洁上。
许暮回过头,看见江黎湿淋淋地从浴室出来,发尾被浸湿,黏在皮肤上,水珠汩汩沿着发丝滚落。
就这么短短的一阵子,江黎身上的皮肤就已经恢复如初,因用力摩擦揉捻出的殷红的印子几乎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个浅粉色的印子,只需要再过几分钟,就连浅粉色的印痕都不会留下。
许暮知道江黎身体的修复能力远超常人,但亲眼看着亲手留下的印痕淡去,许暮的心里还是在一点点变空,如同一种不可抗力将他们之间的羁绊和纠缠一点点铲除,再也没有关系。
就好像他们刚刚干柴烈火的激烈,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般,就那么如同陌生人头脑一热的一夜.情,做完,就散了,然后从此依旧是陌路。
又像是审判台上的坠落,许暮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过去,却也依旧没能抓住飘散雪花中的人。
怎么才能留住江黎呢?
许暮顿了顿,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衣物和浴巾都递过去,说:“我也去洗澡。”
“去呗,你自己家跟我报备做什么?”江黎随手扯着浴巾将自己擦干,毫不客气地随意套上裤子,套上衣服,但衣衫的前襟仍大开着,露出一大片肌肤,一拽椅子,在地板上拖出长长一声刺耳的声响。
他一转身将自己扔在椅子上,向后一倚,就将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
许暮看江黎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走进浴室中。
浴室的玻璃和镜子上没有水雾。
许暮伸手,指尖触碰到空气中的水汽,冰凉。
江黎洗的冷水澡。
许暮无声叹了口气。
江黎从来都追求高效和刺激,从来都不会在意其中潜在的危害。
他该怎么办?
对上江黎,许暮总是没办法。
许暮没有更改屏幕上设置的水温,直接开启开关,破天荒第一次用冰水冲洗,站在和江黎一样的温度下,冰水凉彻心扉的刺激令许暮的大脑不断清醒,又恢复到了最理智清晰地状态。
他清洗完毕,迅速将浴室内清洁干净,擦干水渍,整齐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走出浴室的一瞬间,许暮微微皱起眉,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烟草味,迎面扑进他的鼻腔中。
许暮不喜欢烟味,在他的认知中,这种烟熏火燎的二手烟味道就象征着混乱与无序,象征着杂质和堕落,让他无可避免地想起那废墟与至亲的尸体。
许暮拧着眉大步走过去,正要开口制止,却忽然看见江黎仍保持着双腿搭在桌上的散漫姿态,仰头倚在椅子上,两指夹着一根烟,烟尾松松垮垮叼在口中,指尖在鼻尖的皮肤上将落未落。
手掌遮住半张面容,烟尘雾气就唇齿间逸出,沿着指缝弥散开来,烟雾气萦绕在江黎的眉眼周围,浅浅的灰雾笼罩,眉眼在烟雾中不甚明晰,逐渐淡去远去似的,像是褪了色的旧照片。
许暮的话就堵在了嘴边,心里也像是被烟雾堵住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执着地望过去,试图通过飘渺的烟雾看清江黎的神情。
江黎注意到许暮,一挑眉眼,转头望过去,“盯着我做什么?……事后烟,没见过?”
“见过。”许暮沉沉回答。
他不喜欢烟味,但灯光下,江黎吞吐烟雾的动作,夹着烟的手指,和做过后略有些倦怠的眉眼,都令他移不开眼。
“那还一直看?”江黎从衣服口袋里取出烟盒,手指一弹,抖出一根,递过去,“怎么,你也要来一根?”
许暮下意识皱眉,冷声说,“不用。”
江黎嗤笑一声。
他夹着烟放在嘴边,深深吸过一口,就见烟头上的红色火星迅速燃到烟尾,烟灰无声落下。
江黎知道自己在别人家抽烟还将烟灰落一地这个行为非常没素质,但他就是没素质了,又如何?
欺负大钦查官,他就是故意的。
江黎将烟尾的火星用指尖掐灭,站起身,走到许暮身边,缓缓向着许暮呼出一口烟雾。
就见大钦查官下意识屏息,向后退了一步,避开烟雾,但却避不开烟雾飘散的气味。
没了性.事做调和,他们之间的气氛又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互相看不惯。
江黎懒洋洋抬起手,将一张卡片塞进许暮居家服胸前的口袋里。
“给你的。”江黎拍拍许暮的胸肌,“这是酬劳,表现不错,我很满意。”
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江黎一边随手系了两颗上衣的扣子,一边走到窗边,唰地拉开窗户,单手一撑窗台,纵身翻过窗户,背对许暮蹲在窗口。
在流光溢彩的夜色里,微风撩起他上衣的下摆,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肢,腰部的皮肤已经纯白无暇,再也看不见欢爱的痕迹,干干净净,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黎单手撑着窗边,他回过头,看大钦查官站在房间中央,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男人有点可怜。
想了想,江黎眨眨眼,将手指点在唇上,对许暮抛了个飞吻,轻笑一声。
然后单手抓着楼房外的通风管道,把管道当成滑杆,两脚一蹬,跃出窗外,将双腿盘在管道上,一路滑到楼底。
半长发在空中肆意飘扬。
许暮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亲眼目睹江黎放肆的找死行为,心都提到了喉口,直到看到人安全落在地面,才缓缓松了口气。
许暮伸手摸向胸前的口袋,从中取出一张硬质卡片。
定睛一看,一张资金卡。
卡面显示,里面存有一千万。
许暮:“……”
他,这是被当成鸭,买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许暮:
第27章 第二场梦
凌晨三点的DAWN酒馆, 依旧一片灯红酒绿,喧闹非凡。
江黎从酒馆后门推门而入,走进后间, 就被隔了几扇门都稀释不了的喧嚣声撞得耳朵嗡嗡作响。金属音乐叮叮当当碰撞,杀手佣兵放肆开怀的叫骂和大笑,玻璃、冰块和酒水的混合流淌声,都在满满的酒精气味下蒸腾烘起,将夜色都叫醒。
DAWN酒馆在黑街的尽头, 在这个三不管地带, 在这个没有时间和睡眠的混乱街巷的尽头。
DAWN酒馆以馆内禁止斗殴和江老板的颜值以及那一手惊艳绝伦的调酒技术而闻名黑街, 其中那神秘的“单独接待”,最负盛名。
小A正在后间准备凿开昨晚冻好的冰块, 一抬头看见江黎回来, 嚯地一声站直了, “欢迎~老板回家~!”
“哟, ”江黎今天心情很好,听着小A的奉承,多了点跟他扯闲话的功夫, 笑眯眯地看着他, “乖宝, 不会说话的话,就张嘴,我给你舌头割了泡着下酒。”
小A不害怕,一脸谄媚地凑到江黎身边:“老板是想吃牛舌还是马舌, 牛马这就去给您准备~”
“神经病,”江黎毫不留情地推开他,问, “那些小孩儿怎么样了?”
昨天下午救出来的那些孩子,江黎让小A送去时中的医疗中心检查。
小A正了正色,一一回复,“时中姐让副手检查过了,受了或多或少的殴打,不过那帮东西下手似乎是有些分寸,孩子身上只是皮外伤,其他的就是精神上的惊吓,没什么大事,已经出院了,我给他们安排到B的那家收容所了。”
江黎听了,随意点了点头。
毕竟在下城区,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大事,医疗中心很忙,忙的全是重病重伤,至于精神惊吓?——能活着就行,下城区没人关注那个。
这么一会儿功夫,前台的铃铛又响个不停。
外面正有人急着叫调酒师出去。
小A就弯腰抄起冰块,问:“老板,你今天要选人上二楼吗?”
“不了,就说我不在。”
江黎摆摆手,自顾自走上楼梯,走到三楼的他居住的房间。
房间的材料隔音极好,是宣子愉给他弄来的好东西。
关上门,楼下酒馆内的所有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了如同自旷古生长而来的静谧一般。
窗帘依旧只漏出一点自外流淌的微光。
江黎没有开灯,借着微光,他看着桌面上,枪械的零件泛着淡淡的浅色光芒。
哈。
大钦查官的配枪。
江黎看着散落的零件,拉开椅子坐在桌前,舔了舔唇。
想起刚刚的舒爽滋味,简直是回味无穷。
许暮吃起来真不错,就才分开这么一会儿,江黎竟然又有点想要。
可惜了,黑街位于下城区和上城区最荒芜偏远地方的交界处,离许暮家太远,他把最新研发的飞行器踏板踩出了火星子,也得很久才能到。
脑中思绪流转,江黎手上就随意捡起了枪械的配件,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漫不经心地拼拼凑凑,很快就把配枪重新组装好。
拼好的配枪落在掌心,沉甸甸的,手感冰凉,枪通体是内敛的灰色,随着江黎缓缓转动,枪身上的金属随之闪过一片锋芒的亮光。
真好看,跟大钦查官一样。
枪呀……嘻嘻。
江黎忍不住弯弯眉眼,这会儿拿着从大钦查官手里抢来的枪,就格外满意,完全没有想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下的冲动了。
江黎将拼好的枪支小心地放进抽屉里,然后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了。
吃饱喝足之后,就是慵懒与困倦。
本来上次做完枯云给的那个任务,就该回来闭目养神的,但看着接了他通缉令的照片实在是喜欢,就去找宣子愉破译。
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真就睡到了。
简直太顺利,顺利到让江黎觉得外界对于许暮的那些吹嘘都是假的,什么嫉恶如仇什么公理与正义的化身,要真是这样,那么高风亮节的一个大钦查官,怎么会容忍和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滚到一张床上去呢?
许暮对他的态度,确实有点奇怪。
江黎想不通,也懒得想。
他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花开堪折直须折。
江黎随手甩了衣服,将自己扔在床上。
他从来不会陷入深刻的睡眠,休息也只是合拢双眼,闭目养神,而身体的感官却仍会注意周围的声音与气流、气温,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杀手本能。
江黎轻轻闭上眼,很快就被柔和的黑暗所包裹,他喜欢这种黑暗,让他自由,让他舒适。
黑暗笼罩而来,渐渐在他周围侵蚀,一点点向内合拢,柔和的黑色轻轻抚摸江黎的眉眼,让他无时不刻都紧绷的身体和神情逐渐放松下来。
江黎又做梦了。
梦中,他吊儿郎当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的姿态,眉心处顶着一把枪。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很熟悉,一定是他上次在梦中坠落前,看到的那个人。
江黎眨了眨眼,这次,梦境逐渐清晰,笼罩在视线四周的朦胧薄雾散去,这次,他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脸。
剑眉星目,面容深邃,棱角分明。
是大钦查官——许暮。
而眼前,江黎看见许暮长眉深深拧在一起,眼眶通红,满眼痛苦与懊悔,双手持平,很稳地握着枪,枪口怼在江黎的头顶,怼得他生疼。
和上次的梦境不同,江黎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这次的梦里没有泼天的大雪,他和许暮站在天台上对峙,纵横的狂风呼啸而过,拍打他们的衣衫,风声猎猎。
是另一个梦。
江黎看见许暮嘴唇一张一合,呼啸的风带着对方的声音,拍进他的耳中。
“你为什么要杀齐乐?!”
声音愤恨、嘶哑,像是嗓子里黏着血,不是许暮平常里那种沉静的声音。
齐乐?
那个长得像金毛一样的小家伙?
“那个长得像金毛一样的小家伙?”
江黎听见梦境里的自己,用着又轻又漫不经心的声音,笑着问:“我?我闲着没事杀他做什么?”
然后停顿了几秒,声音略有些差异,“啊,真死了?”
他这种讥诮的语气明显是惹怒了许暮,大钦查官猛地向前一步,仍用枪死死地抵住他的头。
“嘶,痛。”江黎皱皱眉,听见自己故意放软声音,不满地嘟囔一声。
“闭嘴!”许暮的目光很凶,江黎能看得出,大钦查官真的恨不得直接开枪,为他的队友报仇雪恨,但职责操守硬生生让让停下,纯黑作战服下,胸口微微起伏,明显是在克制自己的愤怒。
江黎看见许暮单手持着枪,另一手缓缓放下,从腰间提出手铐,叮当一声,手铐垂下。
“协助走私者截杀药品公司董事,残害钦查官……”许暮的眼神非常冷,一字一顿,“厄火,你被捕了。”
在梦外,江黎刚和许暮在床榻间耳鬓厮磨,那时许暮的眼神绵长深情。
而在梦中,面对着大钦查官冰冷又充满敌意的视线,江黎一时间还有些没适应,忽然又察觉出一点别样的趣味来。
江黎本就放肆,更别说在梦里,他又操控不了梦境,就只待在梦中的自己身上,眼神却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许暮。
那包裹在作战服里的身体,肌肉蓬勃有力,身材坚实硬朗,非常完美,让江黎此刻甚至有点忍不住想剥开大钦查官的外衣,抚摸对方紧绷的身体……啊,如果穿着作战服,再玩点手铐的捆绑play呢?
江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啊,好馋,江黎有点食髓知味了,大钦查官器大活好,好像只做一次,完全不能开发出大钦查官的完整用途呢。
还有那么多可玩的。
只做一次怎么够?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听见梦中的自己嗤笑一声:“前一个我认,不过我可不杀钦查官,你们钦天监惯会给人安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吗?”
许暮却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卡啦一声将手铐铐在他的手腕上,“审判庭自会公正地审判一切罪名。”
江黎瞬间反手拽住手铐中间的链子,将许暮猛地拉近到身侧。
“大钦查官……或许我该劝你擦亮双眼?”梦中的江黎讥讽地嗤笑,“别做了走狗鹰犬,别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不劳费心。”许暮狠狠地拽回手铐,江黎被拽得一踉跄,肩膀被迫抵在许暮的身前,他听见头顶传来许暮冷漠、寒凉,毫无感情的声音,“恶意诋毁钦天监,罪加一等。”
“呵。”江黎轻笑。
下一秒,江黎兀自动手,面无表情,出手狠厉,硬生生掰断了自己的拇指!
咔崩一声,拇指关节碎裂,手指软绵绵地塌下来,江黎瞬间从手铐中抽离,侧身抬腿扫向许暮,逼退大钦查官后,江黎向后翻越天台横栏,向千米的空中纵身跃起!
他看见了许暮眼底的震颤。
江黎手臂一抖,一直护在手肘关节处的机械瞬间张开,边缘弹起,组成一个小型的滑翔翼,牢牢扣在他的小臂上。
江黎悬停在半空,在狂风中,用惊人的力量维持平衡,他回头,看见大钦查官拧眉眯眼瞪着他,持枪的手逐渐向着他的方向瞄准。
江黎流氓般地对着许暮吹了个口哨,然后大笑一声,纵身融入狂风之中,顺着猎猎的风声,穿梭与高楼林立的上城区中,彻底淹没在都市的黑夜里。
……
床上,一片安静之中,江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盯着被黑暗笼罩的天花板,眨了眨眼,从深刻的梦境里逐渐脱离出来。
从上次,他人生中第一次陷入深眠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六七天,竟然又一次对四周的环境失去了警惕。
这不对。
以往的训练和任务就算再累,他在休息的时候也只是浅浅闭上眼睛,迅速恢复精力而已。
从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梦见一个人。
这次梦见能说情有可原,但上次,在正式和许暮交手之前,为什么也会梦见?
江黎缓缓将手移到胸前,攥住了黑曜石吊坠——
作者有话说:虽然我知道不该传递负面情绪……
但主要是这本书的反馈实在是让我堵得慌,一千二收藏上夹子,却只有三百多涨幅,当天夜里几乎没睡着,陆陆续续醒来抓起手机,然后一眼惨淡。从早枯坐到晚,非常痛苦,甚至没有一条新增评论……
两个宝宝的故事五年前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倾注很多心血,开文准备期间给他俩陆续写了近万字人物小传,给他俩约了画稿,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开插画活动了。
心里堵得慌,我知道纯功利的角度来看,我不应该再投注过多感情,我应该不负责任地断更申请解v,或者潦草迅速完结切下一本……
但我舍不得。
抱怨和牢骚也不是在怪别人,只是怨我自己笔力不够。
我大概需要一天来想想这本书的未来……
最后,我爱一切读者宝宝们
第28章 Ether
“江黎, 从我的聚阴离子激光诊疗仪上下来。”
医疗中心的测试间内,时中无语扶额,“你离远一点, 仪器有电离辐射。”
“无所谓,我身体修复得快。”江黎懒散地坐在半个人高的诊疗仪上,双脚离地,一双修长的腿晃啊晃,丝质长裤上挂着鎏金的吊坠, 碰到一起, 叮叮当当。
他打了个哈欠, 倦倦的,问:“还没好吗?这么慢?”
说着, 拍了拍身下坐着的仪器, “这新设备也不行啊。”
“时中, 扶乩不都把解药给你了吗?给我来一针, 我就走,都别耽误时间。”
时中是一个戴着无框眼镜,剃了寸头的女性, 下城区医疗中心的总负责人。
下城区的环境就注定了伤病不断, 医疗中心人手就算有再多都不够用, 时中经常将重伤病患从将死的边缘拉回来,没时间顾得上头发,就干净利落剃了个光,青色的发茬衬得她英姿飒爽。
时中坐在电子屏幕前盯着离子成型图谱, 听了这话,对江黎翻了个白眼,“我得一点点核对你现在身体里的神经毒素序列和毒药原液是否一样, 有没有在人体内发生性状变化。”
“扶乩做出的解药就算只针对原药序列,用小鼠的测试结果都显示小鼠疼痛值达到阈值,如果序列变化,直接药性相撞,会导致休克甚至死亡。”
江黎“啧”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黑曜石吊坠。
能活命就行呗,管他疼不疼,下城区的人只要能活着,就算千刀万剐的痛都能忍着。
终于,仪器“滴”地一声,测试完毕,时中调出扶乩发来的原液序列,用软件进行比对。
江黎远远看见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一片,从仪器上跳下来,好奇地凑上前去,瞧瞧看看。
——一长串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编号,江黎只一眼,就看得头昏眼花,寻思着自己果然不是个能静下心来搞研究的料,转了个身,去摆弄测试间里的离心管。
“好了,一样,看来药物不会改性,扶乩的实验结果可以直接应用了,就算西斯特那群人哪天突然用神经毒素来清剿,我们也有应对的法子。”时中看着99.99%的一致率,长长舒了口气。
江黎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伸出胳膊,用另一只手将袖子向上折了两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扎吧。”
“会很疼,江黎,你的神经敏感度本就远超常人……”时中用针管抽出密封瓶中的药物,弹了弹管身,踌躇片刻。
“少废话。”江黎浅浅勾起一抹微笑,“免费的临床实验,你扎不扎?再磨蹭我要收钱了。”
时中脸上的犹豫唰地褪去,面无表情取出酒精棉,在江黎的皮肤上擦拭。
开玩笑,经费这么紧张,哪来的钱给江黎。
江黎垂眼看着时中的动作,狐狸眼里伪装出的笑意消失了,枯寂的薄凉一闪而过,又重新挂起标志性的假笑。
他就知道。
哪个不是以利益为先?渊的成员的嘴脸还算是很好的。
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细微的疼痛从手臂传来,针尖一点点深入肌肉,松了手,药物就被弹簧泵匀速推进入身体里。
“好了,你去那边坐着,需要观察半个小时。”时中收了针头,丢进医疗废桶里。
“知道了。”江黎轻车熟路,懒洋洋陷进观察舱里。
他早已习惯了作为实验的样品,抽血、提取、注射、试验、观察副作用。
江黎知道自己就是为成为实验最好的素材而生的。
神经毒素在头脑中如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从脑内传来,千万根针混杂在一起,摇晃着的刺痛从太阳穴突突地向外传递。而刚刚注射进肌肉中的特异性解药正随着细胞循环传递到神经系统中,两种药物在江黎的神经里撕扯破坏、相互攻击。
如果换成常人,这种疼痛就好比撕扯皮肤和血肉机理一般的疼痛,但江黎的细胞代谢要远超常人,所以药效在他体内更是汹汹地,以他的血肉为战场,毒素和药物交替着消耗,他所感受到的疼痛几乎是寻常人的五倍、十倍,甚至更多。
但这种疼痛,江黎也早已习惯了。
江黎静静地坐在观察舱内,疼痛感灼烧着他的大脑,让江黎的心绪几乎像断崖一样下跌,他被消耗地几乎要如同死寂的灰烬一般,从许暮哪里得来的欢愉感渐渐消失,江黎的心情差得很,色彩在他的眼里迅速褪色。
疼痛撕咬他,额角已经布满了一层密匝的冷汗,青色血管凸起,正鼓鼓跳动。
但江黎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淡的,看起来很轻松,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般,如果这时有人来惹他,江黎保证自己的反应能力会在疼痛中达到巅峰,会迅速抹了对方的脖子,会在一片褪去了的色泽之中看到鲜艳的血红。
搭在舱壁上的手臂,因疼痛的生理反应爬上了暴起的青筋,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蜿蜒颤栗。
江黎仰头,将脖颈靠在观察舱的凹陷出,微微抬起头,眼神放空。
医疗中心和测试间已经算是下城区难得干净亮堂的地方了,江黎眉眼淡淡的,直视测试间内的白炽灯,将瞳孔对上那无色刺目的纯白,丝毫不在意光线的影响。
他直愣愣地看着一片纯白的光,直到眼球被灼得刺痛,圆形的光圈一点点在他眼前晕染扩散开来,逐渐地,江黎的视线里完全充斥着刺眼的洁白。
一如他三岁以前的记忆里的纯白。
……
那是实验室纯白的墙面和地砖,还有纯白的实验服,实验服的领口绣着“Ether”的字样。
“宝贝,宝贝?”柔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时的江黎大概矮矮的小小一团,他手里抱着一朵大红花抱枕,费力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温柔地面孔。
“枳姨姨。”江黎乖乖地喊人。
“诶~可爱宝宝!”江枳一把将他抱起来,抱到可以旋转的小板凳上,揉了揉江黎小小的脑袋,声音小心翼翼,征求着江黎的意见,“再给枳姨姨抽一点点血可以嘛?”
小江黎乖巧地坐好,眯着眼享受江枳的亲切,嘿嘿傻笑,乖巧坐正了,点头,伸出细嫩的胳膊,用最大的声音:“嗯!好!”
江枳就轻轻揉搓他的胳膊,一边给江黎讲小狐狸的蹲着吃葡萄的童话故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用最轻柔的动作,在小孩子可以接受的取血范围内,迅速抽出一管血来,最大程度地减轻小江黎的疼痛。
将真空采血管收回口袋里后,江枳手掌一翻,变出来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来,粉红色的包装漂亮极了,在满是纯白仪器的实验室里,尤为鲜艳。
“宝贝真乖,喏,姨姨奖励一根棒棒糖,记得要在外面吃哦,实验室里不能吃东西的。姨姨今天忙完就去找宝贝玩。”
小江黎一手抱着大大的大红花抱枕,一手接过棒棒糖,手掌完全合拢,才能握住那个大大的糖块,扑闪扑闪大眼睛,“好嗷~等枳姨姨。”
他的痛觉其实很敏锐,就算江枳给他讲故事分散注意力,他也能感受到刺痛。
但小小的江黎不哭也不闹。
他生来属于这里。
实验室里的四个研究员就是他的一切。
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第一天,就在实验室里了。
他是在实验室里用纯化学的方法编辑基因后合成染色体,一点点从细胞核开始,织成一个崭新的细胞,再一点点组装制成的人工生物系统,最终合成一个胚胎,放在培养皿中,培育成婴儿。
这是Ether实验室进行的最跨世纪壮举的一场大型人工基因编辑实验,编号ABCDE五组,一组一万份合成的胚胎,共计五万份。
别称——造神计划。
其实人们心里早有预料,实验开天辟地,成功的概率近乎为零,不过是倾注了过多心血,所以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终于,随着一个个培养皿中的胚胎细胞先后凋零死亡,培养皿碎裂,实验惨淡收场,大型培养室也没了存在的必要,也该把死去的细胞胚胎回收销毁了。
四位主研究员心力憔悴,他们沉默着识别虹膜,走进实验室,收拾实验室里的玻璃碴。
一片阴云和压抑中,只剩下玻璃片碰撞,丢进废弃回收箱内的清脆声响。
实验失败了。
没事,失败才是实验的常态。
成功的,那叫奇迹。
他们这样宽慰自己。
忽然,在一地的狼藉之中,他们捡到了一个还算完整的培养皿。
他们不可思议地发现,那碎掉了一角,已经被污染了边缘的培养皿里,乖巧蜷缩着一个0.6厘米的小小胚胎,胚胎之中,萌发出了浅浅的心跳。
砰砰。砰砰。
坚定地跳跃。
明明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谁都无法想象,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这份胚胎竟然没有被压垮,没有死亡,反而茁茁生长。
他们捧在手心中的,是多么微弱又蓬勃的生命力。
几乎无法想象。
成功的,是奇迹。
是独一无二的奇迹,让这样美丽的生命在他们手心中绽放。
像黑夜里的火种,簇簇燃烧,照亮一方小天地。
目不转睛地,视线被吸引,再也无法离开,四个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个小小的在沉眠中的生命,天呐,他睡得好乖,好可爱。
生命。
是生命的力量。
不知道是谁先抽噎了一下,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看不清彼此的脸色,就又听见了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喜极而泣的哭声在他们之间传递蔓延。
“呜呜……喂,嘉树,是不是你在哭啊?”
“我可没有。是扶砚师兄。”
“开什么玩笑~帅man才不会哭。肯定是小书师弟哭了。”
“嗯……是我。”
“师兄,你别欺负小书。”
“枳师姐,真是我。”
“啧,老实孩子。”
江枳轻轻扫过培养皿玻璃表面的污染痕迹,无温灯的光在玻璃上倏忽闪过,露出了属于这个胚胎的编号。
E-116。
五万个实验样本中,存活下来的唯一一个。
一组完美的基因,一个完美的胚胎,美丽,纯净,毫无纤瑕。
自营养液培养舱内长成一个小小的婴儿。
那么漂亮、那么柔软、那么崭新的生命。
诞生在了Ether的实验室内。
……
完美的基因片段,无疑是一个幸运的标志,是命运最宝贵的馈赠。
在小江黎的成长过程中,基因给他带来了显著的优势。
前期基因编辑时更改的片段,让江黎的细胞强度、更新速度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意外划破的浅浅的伤口,几秒就会结痂愈合,抽血的针孔,拔出针来就看不见。
甚至,江黎完全不需要注射疫苗,普通的病毒完全无法在江黎体内存活,抽出来的血样,通过微分检查仪观测,血液中犹如狂战士一样的白细胞可以将血液中的普通细菌病毒瞬间吞噬、消化,短短几秒,就可以彻底杀死识别异样的外来敌菌。
而就连一直以来人类束手无措,只要感染就只能静待死亡的病毒,在江黎的血液样本中,也没有办法繁殖扩增,反而会一点一点,缓慢地失去生物活性,最终彻底消亡。
四位主研究员几乎要高兴疯了。
这就代表,造神计划没有失败,他们能用江黎的血液样本提取血清制备各种免疫药剂。
人类的生物医学工程将迎来一个巨大的里程碑般的进步。
……
小江黎从出生至长到三岁,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实验室内度过。
大概从一岁时开始,小江黎就开始定期采血、提取生物细胞样本、被抱到仪器中进行检测。
但其实并没有很惨。
Ether实验室内的四位主研究员都是很好很好的大人。
小小的江黎喜欢他们。
江枳姨姨平时对其他人帅帅的,只有对他最温柔,总会轻轻揉揉他的脑袋,给他穿漂亮的小衣服,在用他进行实验前,柔声哄他好久好久,实验结束之后,给他吃好吃的,陪他玩,给他讲故事,拥抱他,照顾他,关心他,细心擦拭他因为顽皮搞脏的小手和脸颊。
梁扶砚叔叔长得最好看,就是怪自恋的,但人超级搞笑,变着法子做鬼脸逗他开心,扶砚叔叔最年长,要管整个实验室,很忙的,半夜他醒来吵闹,扶砚叔叔都还没睡,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哄他睡觉,会拿着镜子,摸着越来越稀疏的发际线,长吁短叹,说帅man地位不保。
华嘉树叔叔高高冷冷的,总说自己不喜欢幼崽,但出门采买的时候总是会给他带好吃的,嘉树叔叔抹不开面子把零食给他,就转交给枳姨姨,让枳姨姨给他,在看书的时候,江黎去闹,还会拿出自己最像心肝一样爱护的厚厚的资料书,给他当砖头摞小房子玩。
高书洛叔叔长着一张娃娃脸,他就偏要叫对方哥哥,小书哥哥总是腼腆地笑,但又很浪漫,总会带着个小相机记录生活,实验室走廊办公间和洗漱台旁,会有小书哥哥精挑细选插好的花朵,渐变的粉白、红,很好看,还总牵着他小小的手,带他去实验楼外的青翠的草坪上打滚,给他拍很多很多照片,说是要捉住生活的每一个瞬间。
江黎自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那份独一无二的基因就注定了他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于鸿蒙中孤零零一个,没有任何和他人的羁绊。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缘。
但小小的江黎不在意。
他有四个最亲近最亲近的叔叔和姨姨。
小江黎每一天都很开心。
生物实验的周期很长,合成之后还需要用鼠鼠兔兔进行活体测试。
小江黎偶尔会调皮,偷出鼠鼠,和鼠鼠一样趴在地上满实验室乱爬。
“E-116!”嘉树叔叔总能精准地逮到他闯祸,会故意黑脸,揪着为他特制的小实验服把他提溜起来,放到实验台子上,吓唬他,“今晚罚你不准吃饭。”
小江黎大眼睛眨眨,睫毛扑闪扑闪,一点都不害怕,故意将嘴一瘪,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来,揉揉肚子,“可是饿饿……”
华嘉树:“……”
嘉树叔叔就拿他没办法啦!就只能无奈地说:“咳,算了……正常吃饭,但扣你半小时阿枳讲故事的时间。”
哇,才不要。
小江黎立刻转头,找人求助,装可怜:“扶砚叔叔,枳姨姨……”
梁扶砚就迈大步子,丝毫不嫌弃他身上脏兮兮,将他抱起来,笑着对华嘉树说:“嘉树啊,别这么凶,孩子还小呢,正是爱玩的年纪,爬两下怎么了嘛,让他爬!”
“就是就是!”江枳帮腔。
华嘉树无奈:“师兄,你不能这么惯他。”
梁扶砚不说话,撩起扎在脑后的长发,绕到身前来,让小江黎拽着玩。
“就惯啦!小宝这么可爱,你忍得住不惯他?”江枳在一旁指指点点,摘了手套,踮起脚尖,用指尖戳戳华嘉树的脑袋:“我就喜欢给乖宝讲故事,要你管嘞!”
华嘉树:“……”
“嘉树叔叔,抱~”小江黎取得了小小的胜利,嘿嘿笑,朝华嘉树伸出短短的胳膊,晃啊晃。
华嘉树一脸不自在,但小孩子笑得太可爱,只能移开视线,从梁扶砚怀里接过江黎,假装凶狠闷声说:“下次不给你搭小房子了。”
小江黎一点也没有被吓到。
嘻。
嘉树叔叔下次还是会搭小房子的。
一回头,就听见枳姨姨喊:“梁扶砚!你把我刚洗完的长颈烧瓶放下!你自己的里面全是残液没洗干净不准动我的!”
“吓师兄一跳,”梁扶砚无奈放下烧瓶,“太忙了没来得及洗,好师妹,帮我洗一下吧,求你了。”
“枳师姐,我找不到移液枪。”高书洛从无尘间里探出脑袋。
“哦你去7#柜子,昨天扶砚师兄统计的时候把移液枪全放到东区了。”
江枳让华嘉树怀里抱稳小江黎,拿出手巾,给江黎擦干净鼻尖上沾着的灰尘。
小小的江黎搂着华嘉树的脖子,看着江枳一边给他温柔擦拭,一边嘴上教训梁扶砚。
梁扶砚就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就飘走了。
小江黎心里悄悄想。
都是很好很好的大人。
时光如白驹过隙,荏苒闪烁,倏忽于不经意间,二十四节气流转,小江黎在Ether纯白的实验室里快乐成长。
转眼两岁多一点,实验室里硕果频出。
偶尔的表征测试会把小江黎送进手套箱里观察,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小江黎不喜欢隔着一层玻璃,和叔叔姨姨分离开,就不愿意待在这里,扑闪扑闪盈盈的大眼睛,一瘪嘴,漂亮晶莹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眼泪。
江枳一瞬间就受不住了,捧着心窝,把小江黎从手套箱里抱出来,温声哄:“不测了不测了,姨姨陪你玩。”
小江黎达到目的,眼泪还没擦干,就咯咯笑起来,一眼就看出来,刚刚绝对是故意的。
华嘉树沉默地站在一旁提醒:“阿枳,你不能总这样惯着他。我们的实验进度已经比预计的拖后很多了,一直卡在手套箱的测试这一步。”
江枳回头瞪了一眼华嘉树:“那你也不能强迫小宝,累坏了怎么办?吓出心理阴影怎么办?”
华嘉树皱眉:“E-116明显是故意的。”
“诶我说你这个人——”江枳不满意,“怎么总叫编号,太没有人情味了!”
华嘉树沉声:“我说,重点不在这,E-116明显是故意不配合的,你不能这么没有底线。我们的实验没办法在上面问下来之前交出结果。”
江枳也拉下脸来,重重地拍了一下实验台,说:“我的态度也很明显了,如果小宝不愿意,那就不做实验,没有成果,就不交。”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又压抑,小江黎不敢笑了。
他不想让枳姨姨和嘉树叔叔吵架。
他眨巴眼睛,提醒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书哥哥赶紧跑去找扶砚叔叔。
梁扶砚走过来,油嘴滑舌嬉笑打圆场:“二位别吵啊,来让帅man听听发生了什么?”
“你闭嘴!”
“你闭嘴!”
江枳和华嘉树异口同声。
梁扶砚:“……”
梁扶砚举手投降,无奈叹气:“师弟师妹,你俩的脾气能不能改改,我要被你们吓死了。”
一片沉默的气息里,小江黎伸手抓住了华嘉树的实验服衣袖,小小声说:“嘉树叔叔,我进去呀,你们不要吵架。”
“之前闹……是因为玻璃,隔开了叔叔姨姨。”
华嘉树怔怔张开嘴巴,看着江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枳抽了他一巴掌,别过头,呜呜哭泣。
“你没有心,多好的小宝呀……”
梁扶砚就把小江黎从两个人中间解救出来,抱着他长吁短叹:“唉,嘉树这样搞,他什么时候能追到阿枳。”
“咩呀?”小江黎没听懂。
梁扶砚就抱着他躲到实验台后面,压低声音,偷感很重地用气音对他说:“你嘉树叔叔喜欢你枳姨姨,正在追求,但你枳姨姨不答应他。”
江黎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什么是,喜欢?”
“就是想跟对方谈恋爱……嘶……等小宝长大就明白了。”
小江黎:“……”
好怪,但是扶砚叔叔明显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样子。
“有人喜欢扶砚叔叔吗?”小江黎扯着他的长发问。
梁扶砚臭屁地拨了拨鬓角的头发,一笑,“你扶砚叔叔长这么帅,走到哪里,人人都喜欢。”
“喔……”小江黎感叹,然后问,“那扶砚叔叔有喜欢的人吗?”
“呃……”梁扶砚挠挠头,“我好像也谈过挺多的……?”
小江黎:“?”
……
这件事最后还是解决了,江黎每次需要测试时,都会主动、自觉地钻进手套箱里,乖乖的。
后续的实验进行地很顺利,一个半月后,实验室外逐渐响起了蝉鸣声。
到了夏天,阳光热热的。
小江黎被高书洛领着,去实验楼外的草坪上躺着晒太阳。
啊,蝉鸣悠长悠远,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树叶被清风一吹,簌簌作响,树荫遮在他们的脸上,江黎眨着眼,看着树上盛开的,一朵朵漂亮的花。
忽然江枳从楼里哐地一声踹开大门,连实验服和实验手套都来不及脱,又蹦又跳地跑出来。
“小宝!!!小书!!!”
隔着很远,江枳就在大声喊,小江黎和高书洛坐起身来,远远地看着金色的阳光照映在江枳身上,一头高扎的马尾在半空中熠熠生辉。
“我们成功了!!!”
“SOD1-ALS、HI22V、VPM3这几个实验都完成了!病毒截杀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特效药完全成功!千百年以来一直困扰人类的疾病被我们破解了!有药可医了啊啊啊!”
江枳一路飞奔着跑上草坪,一把抱起小江黎,将他搞搞举起,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小宝!你是我们的大功臣!!”江枳声音里充满着欢欣雀跃。
华嘉树也难得露出一个以往从没见过的微笑,走到江枳身后,伸手护着她,生怕她太激动摔了。
“他大爷的……终于告一段落了,我要吃烤肉、火锅、卷饼……我要护肤……有没有什么增发膏或者护发素推荐啊?”
梁扶砚头发毛燥,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飘过来,眼底挂着重重的黑眼圈,但即使如此,也没能掩盖住他眼中激动的喜悦。
声音虽然疲惫,但却饱含激情。
小江黎当时不过两岁半,脑子也没那么多容量,他不知道什么是特效药,也不知道什么是曾经无解的疾病。
但他看着姨姨和叔叔洋溢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翘起嘴角来,嘿嘿傻笑。
真好啊。
高书洛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身来,举起了挂在脖子上的小相机。
那时候的岁月正温柔,阳光刚刚好,洒在眉眼睫稍,如梦似幻,蝶翼般扑忽。
高书洛打开了录像模式,将取景框对准了几个人,难得也开怀,把腼腆的笑意揉碎开来,笑着开口:“枳师姐,对别动!就保持这个姿势!”
江枳回头看见,将小江黎抱紧在怀里,对着镜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晃晃江黎的小胳膊,说:“小宝,笑一个!”
江黎就笑。
华嘉树向江枳旁边靠近一步,垂下眼眸,伸手虚虚拢住江枳的肩膀。
梁扶砚最先看到的镜头,一直在急忙拨弄自己的发型,凹了个侧脸上镜的漂亮角度。
“好了没?”
“三……”
“二……”
“一!”
“扶砚师兄帅不帅?”
“帅——!”
“小功臣厉不厉害?”
“厉——害——!”
“来来来,小书你也别光拍我们,过来~”
“来了来了,我把相机翻转一下奥!”
“扶砚师兄,你往后点,小书的半张脸没收进来呢!”
“好了好了,我按快门了啊……”
那是一个有阳光、蝉鸣、清风和树荫的夏日午后,四个主研究员将他高高举起来,高书洛手中的相机发出轻微的一声机械快门声响,镜头上晃过一瞬白色的光。
就恰如此时此刻,眼前晕染开的白炽灯光一样。
“江黎,别一直盯着灯,眼睛瞎了治疗费用可贵着呢。”
时中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江黎短暂地从纯白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疼痛感绵延不断,他已经渐渐适应了。
江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合拢双眼。
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但视野的正中央,却是一个模糊的红色圆形,是因长久盯着白炽灯,眼瞳中间翻涌着鲜红暗红逐渐渐变的光晕。
和他记忆里,最后一天所看到的Ether实验室,那栋实验楼,遥远的,赤红的火光和浓黑的烟雾混杂在一起,剧烈的爆炸声冲击他的耳膜。
最终渐渐融合成眼前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思考完毕,生活将我反复捶打,我竟变得Q弹可口。
于是决定加更加更加加加加到…
这两章讲江黎宝宝的身世,小时候是团宠呢!萌鼠我了[垂耳兔头]
老师们不要这么爱我啊,我会哈特软软暖融融[可怜]我怎么感觉我有一种卖惨骗投雷的嫌疑啊啊啊,我给你们红包,宝宝们拿钱去买好吃的叭(我的良心在愧疚)
我有仔细看每一条评论,好长好长的安慰(感动哭了真的),好认真的解读(老师我有点想把笔给你了),还有宝宝回去重新段评(我真的鼻子酸酸),基友也在鼓励我……
毕竟,我笔下的两个宝宝,既然诞生了,我就要为他们两个负责!
(所以要勤来补拙?)(我尽力每天五千字?)(太可怕了我手速很慢的)
第29章 争吵
转眼穷阴杀节, 急影凋年。
夏日飞速退却,秋风寒凉,凛冬将至。
而一切在那次嘉树叔叔出门去科技部开会汇报后, 都变得不同了。
Ether实验室的研究成果突飞猛进,大批量的疫苗药物成果从此开始产业化,上城区的报刊犹如纷纷扬扬的雪花,其上大篇幅铺满了关于人类已经攻克闻之色变的疾病,生物医药领域朝着新纪元而发展的新闻。
钦天监对Ether实验室寄予厚望。
于是实验室里面最适合应付上级的人, 被派出去开会, 向钦天监高层汇报试验成果与进展。
两天后, 华嘉树回来了。
小江黎像往常一样去抱住嘉树叔叔的大腿,缠着他要零食。
华嘉树却一反常态, 他轻轻推开小江黎的拥抱。
嘉树叔叔蹲下了, 视线和他持平, 安静地望进他的眼底。
小江黎看见了嘉树叔叔眼周厚厚的黑眼圈, 和眼底的疲倦迷茫,他似乎在纠结、在挣扎,眼瞳明灭闪烁, 但在这一切的混沌之中, 小江黎又能精准地从中捕捉到一丝狂热的兴奋, 他感觉嘉树叔叔整个人矛盾极了。
“E-116,没有零食,不要找了。”华嘉树轻声叫了他的编号,“这段时间, 不要进我的办公室,没有小房子给你玩了,不要打扰我思考, 知道吗?”
嘉树叔叔虽然声音很轻,但是言语中的严厉,却是小江黎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小江黎不敢再抱他,只乖乖地点头,没多想,然后抱着大红花抱枕,颠颠去找枳姨姨了。
华嘉树回来后,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半个月,几乎不眠不休,每次开门出来,也只是去图书馆抱了一摞摞厚厚的文书资料,或者匆匆扒拉几口饭,就又把自己埋进办公室里,根本不分给小江黎一个眼神。
办公室里的灯连续半个月没有熄灭,嘉树叔叔每次出来时,形容枯槁,蒙头垢面,但那双眼睛却一天比一天黑亮,一天比一天痴狂。
终于有一天,终于在深冬的第一场雪飘落在Ether实验楼外的草坪上的时候,华嘉树猛地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他手里拿着一叠手写笔记,神情恍惚但却疯狂,几乎瘦脱了相。
“我明白了!”华嘉树喃喃,忽然声音陡然高昂起来,他唰唰地抖动手里的纸张,高声喊,“基因并不会衰老,基因只是一串排列组合的信息!衰老的仅仅只是表层结构!是基因里生物锁片段让人体细胞定向衰老,而基因永存。”
那时候小江黎刚跟着小书哥哥在外面踩雪归来,那是他这辈子见到的第一场雪,他开心地堆了四大一小五个小雪人,指着他们说——这是枳姨姨,这是扶砚叔叔,这是嘉树叔叔。这是小书哥哥,这个这个,这个小的,是我。
江黎缠着小书哥哥拿了块塑料板,把五个小雪人放在板子上,开开心心地回到实验室,准备给其他三个实验员看,一开门,就听见华嘉树如痴如狂的声音。
“其实人体只是基因的介质,或者说,载体,人体就是基因的容器啊!”华嘉树眼睛中布满血丝,他盯着刚推开门的高书洛,“小书师弟,你懂吗?是现在人体的细胞强度不够,所以基因才让人体在百岁左右死亡,容器用旧了用脏了一个,只需要换一个新的就可以了!基因在代代繁衍中传递,是不死不灭的!”
高书洛被华嘉树一把抱住,人懵了一瞬,手里抱着的塑料板子被撞到,一晃荡,五个雪人颤抖一下,属于华嘉树的那个雪人没站稳,啪叽摔在板子上,雪人的脸被拍平,消失了。
“啊,雪人……”
江黎瘪瘪嘴,超级厉害,眼泪一下子就蓄满眼眶。
“嘉树师兄,你现在该好好休息,”高书洛把塑料板子妥善放到一边的平台上,扶住华嘉树的肩,“你都快站不稳了。”
“不用搀着我!我现在非常清醒,我脑子里思路不断,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有实验的新idea!”华嘉树推开高书洛,跌跌撞撞冲进实验室,“我们只需要让那个基因片段停止杀死人体。”
“阿枳!扶砚师兄!”
“嘉树?你终于出来了。”梁扶砚重重松了一口气,“那边微波炉给你热了饭,应该刚叮好,你快去吃点东西。”
“我刚拿进休息室里,还热乎。”江枳摘了橡胶手套,说。
“不、不是,我不饿。”
华嘉树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稿纸放在实验台上,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核苷酸的序列,“你们看,我算出来了基因关于衰老的关键片段,在就藏在第32条染色体里,决定着我们的寿命。”
“这是一种程序性的自杀,而我们只需要重新编辑这一段的基因,将程序性自杀的年限向后设置,就完全能显著提升人类的寿命!”
“我看看,第32条……”江枳凑过去看华嘉树的手稿,皱眉说:“我们编辑过这一段基因了,造神计划里整个E组编辑的都是这一条染色体上的基因,但没用,我后期查验过,只要涉及到寿命年限的胚胎细胞,都是最早死亡的。”
华嘉树立刻反驳:“可是E-116活着。”
江枳说:“小宝编辑的寿命基因不是变长,而是变短,作为对照组,理论上变长变短都有缺陷,小宝的那份胚胎细胞正常也应该死亡,但他还活着,是因为他的基因发生了突变。是自然的突变,不是我们编辑的结果。”
“那不重要,重点不是变长,恰恰相反,是变短。这也正是E-116细胞强度远超常人的原因,因为百年的寿命年限被压缩,所以基因自动调节让他的身体疯狂消耗固定的储存,所以新陈代谢飞快。就相当于你要消耗一百年的东西,现在只需要消耗二十年,那不就可以放肆挥霍吗?”
华嘉树癫狂地说,“我调出了E-116的基因片段,已经计算出他的基因在胚胎发育过程中发生了哪些突变,突变后的基因片段自动将寿命缩短的缺陷弥补修复、甚至补充完善了!也就是说,E-116可能既有远超常人的细胞强度,又有远超常人的寿命!”
江枳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小宝可以开心地活很久很久。”
正这么说着,江枳看见小江黎推开了实验室重重的大门,手里抱着一大块塑料板,嘿休嘿休走进来。
“姨姨,叔叔,”小江黎费力地举起板子,让他们看板子上的雪人,“是我们呀!”
“哇!这是小宝做的雪人嘛?好厉害呀!”江枳把小江黎抱到大腿上,揉揉他的手,问,“有没有冻到?手这么冰,小书也真是的,就顾着拍照好看,不知道小孩子不抗冻呀?”
小江黎就疯狂摇头:“不冷呀!”
“阿枳!”华嘉树声音加重,“我在跟你说实验思路,你先把E-116放下。”
“没事,你说吧,我听着呢。”江枳开始和小江黎辨认塑料板子上的雪人。
华嘉树虽然无奈,但他的此时的狂热达到了巅峰,也不管江枳在不在听,只是说:“所以我要用E-116来验证我的一些想法,我需要合成提取原液,给他注射,从他的骨髓细胞内提取并复制出他的基因!”
江枳正笑着揉搓小江黎的手掌,听到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她大脑停摆了两秒,然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眼底的瞳孔轻轻战栗,脖子一卡一卡地,僵硬转过头,直勾勾盯着华嘉树。
江枳没能在对方的脸上发现任何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是全然的狂热和疯癫。
认真极了。
也是,华嘉树怎么会用他的研究来开玩笑。
江黎听不懂什么叫提取和复制,他正试图用手把脸被拍平了的,属于华嘉树的雪人重新扶起来。
但江枳学过,江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华嘉树!你怎么能丧心病狂到提议要用小宝做活体实验的?!”
小江黎从来没有听到过江枳如此尖锐的声音,惊恐、愤怒,震耳欲聋。
而华嘉树却没有丝毫退却,他抽出马克笔来圈出手稿上的重点,重复道:“如果现在开始实验的话,我们可以一点点注射药剂来抽取他体内的修复基因,我预计在今年年底就可以初步做出一批延缓人类寿命的前驱体,明年就可以萃取精炼了!来——你看,我的实验思路和流程已经全写在纸上了!”
坐在一边的梁扶砚开口了,他的声音没有往日里的油嘴滑舌的感觉,很淡很轻地问:“嘉树,你是认真的吗?”
“师兄,E-116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降的恩赐!”华嘉树往常都是平平淡淡安静地做研究,最近的状态却像是疯魔,声音痴迷,“阿枳、师兄,我们不能错过这次机会,我们该好好利用好E-116,按照我现在的思路来,先从血液开始,再注射针剂,最后解剖,我们完全可以触及人类生命受限的谜题,完全可以突破寿数的枷锁,寻求长生,那基因链将是极致的美丽,探寻那生命的边界,踏足千百年来人类研究完全不能没有摸索到的极限未竟之地——”
“够了!”梁扶砚语气严厉,骤然打断他,然后又叹了口气,劝导,“嘉树,你现在太困了,回去睡觉吧。”
“师兄?!”华嘉树震惊,“这方面之前的研究从没成功过,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有E-116,我们将会是第一个触碰到寿命终极奥秘的人类,你难道不想吗?阿枳,你也不想吗?”
“如果是踏着同胞的尸体得出的结论,那我不想知道。”江枳抱紧了小江黎,说,“华嘉树,你走火入魔了。清醒一点。”
“嗯,嘉树,先回去睡一觉吧。”梁扶砚说。
华嘉树喘了一口粗气,目光在江枳和梁扶砚之间逡巡,良久,头也不回,沉默地离开了实验室。
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小江黎被江枳抱在怀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直憋着呼吸。
直到华嘉树离开,江黎才敢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拽拽江枳的衣袖,抬头看她,轻声说:“枳姨姨,我愿意。”
“什么……?”江枳愣愣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是你们创造出来的,用我做什么,我都答应的,我都愿意的。”江黎仰着脖颈,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枳姨姨很好,扶砚叔叔很好,小书哥哥很好,嘉树叔叔也很好,我是你们的。”
江枳忽然眼眶一热,她揉揉小江黎的头,说:“你还小,宝宝,你不懂,他说的那个实验,是要剖开你的脊背,要在你的脊柱中间抽离骨髓的。超级痛,还会死的。你不能答应。”
江黎轻轻摇晃脑袋,伸出小手去擦江枳的眼泪:“没事呀,我不怕痛,也不怕死。枳姨姨别哭。”
“不行,我不答应。”江枳紧紧将小江黎抱进怀里。
梁扶砚温声安慰:“别哭啊小师妹,我们回头去劝劝嘉树,他以前也这样,在学术研究上,总钻牛角尖,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
小雪人最终还是没能给所有的人看全,小江黎也没能等来他们五个人和五个小雪人的合影。
恒温的实验室内,实验台上,塑料板上,那四大一小五个小雪人渐渐融化成一片水渍。
小江黎晃悠脑袋,盯着一摊摊水迹,想了想,把塑料板扔掉了。
反正冬天才刚刚来临,反正再等下一场雪就是了。
小江黎已经想好了,下次,要把叔叔姨姨都叫出去,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
但没能等来第二场雪。
不久后,实验室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华嘉树!你为什么要把小宝的存在上报给钦天监高层?!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
“不上报,不给上头讲明前景,我们哪来的经费做实验?!那些基因表征仪器,一个动辄上千万!”
“嘉树!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去探索生命最边缘的秘密。”
“师兄,为什么不呢我请问?我们明明有机会去触碰真理,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流失?”
“呵,华嘉树,你所说的机会就是用小宝做活体实验?”
“他是我们创造出的实验样本就该为我们所用!”
“我早该认清你的,从你不顾小宝的意愿,只为了追求实验进度,要提升抽血频率的时候,就该认清你的。”
“你们那么慢的抽血频率,以E-116的身体素质早就自我修复了,我提的意见,完全可以最大化利用……”
“利用?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那是生命!”
“这时候开始矫情起来了啊江枳,我们用小鼠做过多少次实验?毒死过多少只兔子?上学的时候解剖过多少次青蛙?那时候你把这些动物当成生命了吗?E-116和它们又有什么区别?”
“你……!”
“师妹,喝口水。小书,你带小宝出去。”
“好的扶砚师兄。”
小江黎被高书洛牵着手,领着出去了,实验室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将一切的争吵全部隔绝在了门后,激烈的声音变得模糊厚重,听不真切。
小江黎被安顿在研究所的宿舍楼内,他的心惴惴不安,总是觉得喘不过气来,站起来,又坐下,一双手不停地揪着手里的大红花抱枕。
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光线惨淡,江黎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心跳得飞快,几乎像是悬在了半空中一般,上下左右均是无与伦比的漆黑。
“小书哥哥……”江黎声音里带了哭腔。
“乖,别怕……”高书洛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手环拨过来一个通讯,刺耳的铃声瞬间划破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高书洛安慰的话顿住,他接过通讯,站起来,脸色变得凝重了许多,“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小书哥哥。”江黎紧紧地跟在他腿边,一步不落,黏得很紧。
“乖宝,我要回一趟实验楼,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乱跑。听到没?”高书洛摸了摸江黎的脑袋,摘下脖子上挂着的小相机。
“喏,这个给你玩,我先走了。你要乖哦。”
我乖。
小江黎手里紧紧地攥着小相机,直到小小的手心攥出来汗来,也没有松开小相机,他盯着屋外进来的模糊的光从一角逐渐爬到另一角,直到天色黑沉沉的,阴影逐渐笼罩了一切。
高书洛还没有回来。
宿舍内的顶灯开关太高,小江黎够不到,他爬到床板上,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怀里抱着大红花抱枕,手心里攥着小相机。
他在屋内,感受到无边的寂寥将他笼罩,感受到旷远的荒芜在他心底蔓延丛生,空虚感一点点吞噬掉整个心脏。
他在害怕,他怕得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上下牙关打颤,嘎哒嘎哒的声音在异常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愈发清晰。
小孩子,对情绪总是很敏感。
小小的江黎在一片恐惧中,终于熬不住,不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的门被嘭地一声踹开。
小江黎猛地睁开眼睛,他看见江枳惊慌地跑进来。
“枳姨——”江黎瞬间安心,刚要伸出双手向江枳要抱抱,忽然被对方捂住了嘴巴。
“嘘!”江枳眼睛瞪的很大,语速飞快,“小宝,别出声,姨姨带你离开这里。”
小江黎瞬间噤声,被江枳一把抱起来,大红花抱枕掉在地上,小相机的绳子因挂在他的手腕上,没有掉落。
江枳跑得飞快,迅速冲下楼,抄小路冲出研究所,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黑夜笼罩了他们。
小江黎不明所以,他被抱着,听见江枳剧烈又无序的心跳声,冬日里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在他们的身上。
江黎耳朵尖,他听见了寒风送来的嘈杂声音。
很多人在四周的街巷里奔走,脚步声嘈杂混乱。
“不要让江研究员跑了!”
“她带走了实验样本!一定要追回来!”
“隋长官说,江研究员不重要,一定要把实验样本带回来!实验样本是最重要的!”
“让钦查队来支援包围!跟他们队长说有人盗走了实验室机密!意图叛出钦天监!”
江枳带着小江黎,躲躲藏藏、跌跌撞撞向远离实验楼的方向狂奔。总泡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哪有那么多体力,抱着一个快三岁的孩子狂奔。
江枳急促沉重,却又不断压抑的呼吸声在江黎耳边,如破风箱一样扇呼。
忽然,小江黎看见身后的黑夜里,兀自闪起了一簇火焰,火焰径直窜到夜空中,像是地里蹦出的火舌,舔舐夜幕。
那是Ether实验楼的位置。
火光倒影在小江黎的瞳孔里,他几乎要停止了心跳,喃喃:“枳姨姨……”
接着,轰地一声巨响!
身后,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赤红的火光瞬间向四面八方铺散开来,浓黑的烟雾在黑夜里翻腾,瞬间将整个Ether研究所吞噬殆尽。
爆炸的冲击波轰然扩散开来,凶猛的冲击力推上江枳的背,她被爆炸的热浪推到,向前扑过去,和小江黎一起猛地摔在地上。
江枳身上白色的实验服被擦破,斑驳的血迹洇湿在白衣上。
她第一时间爬起来,将小江黎重新抱起。
小江黎摔得也不轻,但他依旧坚持江枳对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出声,所以硬是忍着疼,一声没吭。
江枳缓慢却坚定地爬过去,抱起小江黎,半跪在地上,回头看见因爆炸而缓缓倒塌的实验楼,两行泪哗地从眼中涌出。
江枳嘴唇翕动,艰难吐出几个音节。
“扶砚师兄……嘉树……小书师弟……”——
作者有话说:大家不用担心啦!作者现在很振作!甚至振作过了头!(看更新量就知道)(快夸我)(星星眼)[墨镜]
这两章讲江黎宝宝的身世,后面会call back一些内容,大家稍安勿躁呀嘿嘿
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小情侣就会贴贴!
第30章 “江黎”
江枳抱着小江黎, 一路跑,一路跑,身后是穷穷无尽的火光和一节一节的爆炸声, 一声盖过一声。
钦天监派出了钦查队去救火,车辆刺耳的嗡鸣声响彻夜幕。
在嘈杂与混乱之中,小江黎颠簸在枳姨姨的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黑夜和建筑的阴影如同暗中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光怪陆离, 几乎要将他们撕扯进尖而密而牙齿中, 彻底吞噬。
冰凉的泪从枳姨姨的脸颊划过,在空中滴落, 落在江黎的手背上。
江枳没有目的地, 只是朝着一个方向, 一边躲避身后不知什么人的追捕, 一边疯狂向前跑。
她只知道,不能让身后的人,将小宝抓回去。
如果她没能逃脱, 如果她失败了, 小宝将要面对的, 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建筑变得低矮又混乱,城市内直入云霄的高楼大厦渐渐消失了,变成了电线纵横交错, 房梁倾倒,组成的小巷和胡同幽深,破败的贫民窟内闪烁幽暗的烛火光。
江枳抱着小江黎躲在一块铁板遮蔽的荒废房屋内, 轻轻用手掌捂住了小江黎的嘴巴。
其实小江黎很乖,很懂事,即使江枳不这么做,他也不会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他的枳姨姨在保护他。
从她身后追来的人终于忽视了这块房屋,顺着小巷子向贫民窟的更深处搜查而去。
江枳终于缓缓地松了口气,移开捂住小江黎嘴巴的手掌。
外面的主街道还有来来往往的钦查官以及其他钦天监成员在搜查,声音透过那块铁板传到两个人的耳边。
一道道急切的声音传来。
“该死……跑哪去了?”
“你们,去那边找找!”
“啊,隋长官!”
接着有脚步声停在小巷子的外面,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找到了吗?”
“报告长官,还没有。”
“废物。”
那道冰冷阴沉的声音接着说:“华嘉树和梁扶砚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实验室里氢气泄露,又有去搜查的蠢货开了枪,Ether实验楼被爆炸炸毁了,现在那三个研究员都死了。我们能用的就只剩下那个特殊的实验样本。”
小江黎脑子嗡地一声,他没懂外面那个人在说什么,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悲伤的这种情绪,像是一个巨大的手掌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被碾碎,几乎无法呼吸。
接着,就感受到枳姨姨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整张脸,在哭,却不敢哭出声来,整个人无声颤抖,抖得像一张被罡风吹动的单薄白纸。
外面那道阴冷的声音还在继续说:“华嘉树竟然跟我说,他预计要十年,才能研究出明显延长人类寿命的注射针剂,呵呵,我的身体怎么能等到十年?太单纯,我不要他的研究成果,我只要那个活下来的实验样本。”
有人在他身边奉承:“是啊,那帮只知道搞研究的,怎么能理解长官的宏图伟愿。”
“哼,梁扶砚倒是个懂的,但他明显在跟我打太极,嬉皮笑脸,嘴里没句真话……现在好了,都死了,研究也没办法继续,唯一活着的江枳看样子不是会愿意听话的人。”阴冷的声音低声哼道,“抓到之后,江枳直接杀了就行。但实验样本要给我完完整整、须尾俱全地带回来,我要用他全身的血液换掉我现在的血。要是样本擦破了一点皮,你们就以死谢罪。”
“真是该死……动静闹这么大,还求助了卞印江调来钦查队,这下子实验样本的秘密武装部也知道了。又不小心被撞破秘密,因为这事,我还不得已弄死了几个钦查官,其中还有两个是他们的队长和副队长,难办……卞印江那个老油条就趁机跟我要肝脏和脾胃,真是好大的脸皮。”
有些字句太过复杂,不到三岁的小江黎听不懂,但他却明显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小江黎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从指尖一点一点,带着冰碴子一样的森冷,逐渐蔓延到他的心脏。
小江黎不敢有大动作,他缓缓地,回过头来,撞进枳姨姨蓄满眼泪的双眼。
枳姨姨……
嘘,小宝,没事,不要怕,姨姨保护你。
枳姨姨的手也在颤抖。
小破屋子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江枳整个人瞬间脱力,向后倒在狭小的空间内,属于冬夜的寒冷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枳姨姨……”
小江黎触碰到江枳冰凉的手,立刻用他的两只小手捂在江枳的指尖周围,轻轻地哈出热气,给江枳取暖。
天色更加黝黑暗淡,长夜将近,这是黎明之前的时刻,是二十四小时内最为黑暗的时刻。
江枳没有动弹,就只静静地低头注视小小的江黎,三岁的小娃娃用他冰冰凉凉的手掌,捂在她同样冰冷的指尖上。
而贫民窟内搜查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他们似乎安全了。
又长久地没有言语,黑暗中只剩下小江黎一声声的哈气声。
在狭窄又漆黑的空间内,时间都几乎要凝为固体,再也无法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铁板与断壁之间的那一丝缝隙中,露出来一丝微弱的亮光。
亮光就像新生的芽儿,一点点试探着探出了它小小的触角,逐渐向小江黎和江枳藏身的狭窄的破洞内,缓慢又坚定地蔓延。
小江黎见到那丝微弱的光,他回过头,透过铁板的缝隙,他忽然看见了如水泥雨落的林立高楼之间,在最深的黑暗里,有漫天璀璨的霞光刺破了黑暗的缝隙。
在城市波澜的高楼之海上,在云海和苦海的缝隙之间,丹霞正红,露出垂怜的一瞥,尽销幽冥,玫瑰色的光吻红高楼的玻璃,刹那鎏金的光映进江黎的眼底。
江黎呆住了,愣愣地,透过缝隙,望向那片几乎无法用言语和心情描述的色彩。
过于璀璨的色泽蔓延散开,让江黎目眩神迷。
“小宝……”在他身边,江枳疲惫地笑了一下,“这还是你第一次看见黎明呢。”
出生在实验室里后,小江黎就没有踏出过研究所的地界一步,Ether实验室的周围,为了保证隐秘性,几乎没有办法见到日出日落。
这是江黎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黎明的色彩。
“好美……”江黎轻声呢喃。
“还差几天……小宝就要三岁啦。”江枳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要消散的云雾一般轻,“我一直想给你取个名字……但我是个取名废物呀,一直没有想好,怕太普通,怕太俗套……”
“嘉树一直不同意,他说名字意味着倾注感情……小书选了我们都不认识的生僻字,真是的……扶砚师兄起的名字又太难听……”
“姨姨?”小江黎忽然就感觉江枳的状态不太对。
江枳抚摸他的头,自顾自地说:“你喜欢黎明吗?”
小江黎很害怕,他感觉江枳快要消失了一样,于是紧紧攥住了江枳的手,急忙回复:“喜欢。”
“那用黎来做你的名字,好吗?”
“好……枳姨姨……你怎么了?”
江枳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问:“姓氏呢?小宝,你喜欢什么姓氏?”
“要跟枳姨姨一样。”
江枳听了这话,欢意地笑了,“好。”
“江黎。小宝,你有名字了。”
江枳伸出手,一路逃亡,指尖被磨破,渗出斑驳的血丝。
江枳用手捏了捏江黎的脸颊,笑了一下,唤他的名字:“江黎。”
“嗯!”小小的江黎立刻用力地点头。
“江黎,忘掉E-116这个编号,那不是你,你不是实验样本,你只是你自己,江黎。”
江黎立刻点头,他要乖乖听枳姨姨的话,虽然他小小的脑子还没能理解什么叫“只是自己”。
他只想要四个叔叔姨姨好好的,他想堆起五个雪人,大家永远在一起。
“姨姨,江黎不想要你们分开,江黎可以做实验品的。”小江黎摇晃着江枳的胳膊,“可以不要和嘉树叔叔吵架嘛?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江黎宝贝呀,他死了。”江枳第一次打断他,“华嘉树死了。他违背了我们的意愿,他听不进去我们的话,他执拗,他把你的存在告诉了那帮贪心不足的家伙,是他害死了他自己,也害死了扶砚和小书。”
“姨姨,嘉树叔叔不是喜欢你嘛?为什么喜欢你也不听你的话呀?”
江枳听着无忌的童言,噗嗤一声开怀笑了出来:“你呀……谁给你说的这些?”
“是扶砚叔叔。”小江黎老实地回答,“他说你没有答应嘉树叔叔的追求。”
“梁扶砚那个老吃瓜人了,满嘴跑火车。”江枳扬起头,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我当然不会答应了。华嘉树也只是喜欢而已,他还有更喜欢的、最喜欢的,他要追求的是生命的真谛……那条通往真理的道路,遍布荆棘。”
“江黎宝贝,人这一生可以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喜欢够了,就随手扔了就是了。”
“姨姨,不会有永远不舍得丢掉的东西嘛?”
“会呀宝贝,”江枳摸了摸小江黎的脑袋,“那是爱。”
“那江黎爱枳姨姨、爱扶砚叔叔、爱嘉树叔叔、爱小书哥哥!”小江黎立刻说,“姨姨,江黎真的愿意做实验品的!能不能让他们不要死?你们还像以前一样。江黎愈合的很快,可以被切成片片呀?”
江枳忽然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江黎!”
枳姨姨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声音对他说话,小江黎吓了一哆嗦,嘴角耷拉下来,不安地搓着手里攥着的小相机。
“你不需要迎合他人!绝对不要让你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江枳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异常认真,似乎整个人也偏执了,只想让江黎永远记住这些话,让这些字眼永远刻在江黎的脑子里,永远永远不要忘记。
“江黎,你记住。我不要你爱我们。我们有罪。我们竟然……踏着同胞——踏着你的血肉走在这条遍布荆棘的路上。我们双手布满鲜血……我们、我们有罪……造神计划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钦天监欺骗了所有人……”
“你的生命只属于你自己,江黎,只有你自己能做决定,别人,任何一个,都不能干涉你的行动,都不能影响你的思想。江黎、江黎——永远不要为所谓的爱付出你基因的秘密,永远不要敞开你的心扉。江黎,你不要爱任何人,我们四个也不行,谁都不行。”
江枳握住小江黎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神情似乎也逐渐疯狂了。
小江黎听着江枳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话,重复来重复去,像是被梦魇魇住,和华嘉树从那间办公室走出来的癫狂模样,几乎一样。
小江黎嘴唇哆嗦着。
他害怕极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情绪。
忽然,不远的旧屋内,窜起来通天的火焰,一桶桶油泼在空中,火焰就顺着油在空中蔓延开来。
“着火啦——!”
火烧过房屋横梁发出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噼里啪啦,一路传来,一路点燃周围全部都可燃物。贫民窟的垃圾遍布,塑料制品和腐烂的木头横七竖八,被火焰一烧,浓重的黑烟就滚滚而出。
火焰燃烧的爆破声响中,夹杂着来回搬运重物的声响。
还有平日里在这一片苟延残喘的居民,被火焰灼伤、烧死,发出刺耳的尖叫,和忙乱地奔跑声。
尖叫声中,江黎清晰地听见了抓捕他们的人的声音。
“江枳一定是藏在了什么位置。”
“还得是隋长官聪明,他们要是不想死的话,被浓烟一熏,肯定就会自己出来。”
江黎不过三岁,他懵懂地理解了其中的意义,无措地抬头看着江枳。
江枳瞬间清醒过来,她脸色凝重,一把抱起小江黎,当机立断,猛地掀翻了压在他们头顶的铁板,飞速钻了出去,向着小巷的深处跑去。
“在那里!”
“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追着江枳的脚步声,不停地开枪。
子弹迸溅到江枳脚下,擦出金红的火花。
周围是滚滚的火焰和浓烟,浓厚的高温从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覆压过来,汗如雨下,难以喘息。
有好几次,他们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差点就迎面撞上了追捕他们的人。
子弹声依旧不绝于耳,被火烧毁的横梁不断倒塌、坠落,轰然堵住纵横的小巷子。
噗嗤一声。
小江黎感受到江枳的身子一抖,向前踉跄,却硬生生坚持住没有倒下,转身藏进了一个涂着油漆画的集装箱内。
江黎抬起头,他看见枳姨姨的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颗一颗滚落。
江黎低下头,他看见枳姨姨白色的实验服上正在逐渐晕开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那一声。
是子弹。
子弹打中了枳姨姨。
江黎脑子嗡地一声。
小小的感知,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好像最后一个依靠也在逐渐离他远去,他抓住江枳的手。
江枳却抽开了手。
她的视线死死盯住了集装箱内依靠着的一个小小的尸体,眼中爆发出极大的惊喜。
黑街这地方,尸体遍布,很多小孩子都因会熬不过冬天而饿死、冻死。
小江黎就看到江枳爬过去,把那个几乎与他同一般大的小小的男孩的尸体拖过来,扒下尸体身上的破布衣服,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他过去。
江枳扯下小江黎身上的,他们四个曾经为小江黎特意定制的白色实验服,套在了尸体身上。
小江黎看见了枳姨姨嘴角露出了畅快的笑,虽然脸色惨白,几乎摇摇欲坠了,但枳姨姨的眼睛亮的惊人。
“江黎,你有救了!”
江黎看见枳姨姨弯下腰来,肩胛骨上的那么大一块血痕又随着动作不断蔓延开来,他看见江枳从衣兜中取出一条黑色的吊坠。
“江黎,这是之前给你准备的三岁生日礼物。”江枳苦笑了一下,“本来还想准备些有纪念意义的宝石镶嵌在里面,还没等问过他们三个,就发生了这事……”
江枳将穿着黑色绳子的黑曜石吊坠挂在了江黎的脖颈上。
她说:“江黎,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三年……我们对不起你,我以命换你。”
“江黎,你不再属于Ether了,你也永远不是任人摆布的E-116。”
“江黎,你要活下去,你要永远自由。”
说完,江枳推开江黎,抱着伪装过的尸体,冲出集装箱。
“她在那里!”
“小心,不要伤到实验样本!”
隔着集装箱的空隙,小小的江黎看见外面的低矮房屋间,燃烧大火,火光炽烈。
江枳抱着那个套着小实验服的尸体,面对重重追兵的枪口,义无反顾地向身后的火海中。
纵身一跃。
江黎瞳孔颤抖,他跪在集装箱的边缘,脸颊被坚硬的钢铁压出印痕,冰凉的泪在钢铁和脸颊上,翻滚。
他看见——
火焰瞬间席卷了江枳的身体,她的皮肤蜷曲,白色的实验服上瞬间燎起来漆黑的烧痕。
他的枳姨姨目光透过枪口,隔着钢铁,似乎在看他。
嘴唇一张一合。
江黎,你要自由。
江黎,你要永远自由。
你的自由要翻腾不休,无人可折。
江黎,活下去。
活下去。
一直活下去。
……
“江黎?活着么?”
时中的声音将江黎从充满了黑暗和火光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时中只是个医生,只知道他体质特殊,却不知这是天赐的基因带来的表现型。
江黎淡淡睁开眼,眼底尽是一片的清明,他感受到脑内针扎般的刺痛消失了。
“死不了。”
江黎漫不经心地回复,他站起身来,语气不耐烦地问,“能走了么?”
“可以,”时中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没有丝毫异常,点点头,“那我就把测试结果告诉扶乩……”
话音未落,忽然,嘭地一声,测试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时中的助手从门外闯进来,神情紧张。
“老师,你来看看吧……”助手说,“有个病人似乎是得了什么奇怪的感染病,脸上长满了菌丝,我们找不到病毒的来源。”
时中皱眉,立刻说:“好,我来。”
江黎见她要去忙,也没什么别的可说,就自顾自地绕过助手,径直离开了时中的医疗中心。
大概是早晨八九点钟的样子,下城区永远灰雾蒙蒙的,空气中飘散着各种各样的颗粒尘埃,将光线都散得暗淡。
江黎抬起头,看着昏暗寂寥的穹顶。
他略略抬起双臂,寒冷的秋风和污浊的空气迎面灌来,他拥抱下城区钢筋混凝土蜷曲古怪的形貌。
——江黎,你要永远自由。
枳姨姨,他很自由。
自由的尽头,大概是一个寂寥的秋,一身无与伦比的反骨和孤独。
不过如果要江黎来选择,他大概还是会更喜欢在纯白的Ether实验室那三年。
树荫和清风,淡红色的插花,相机机械快门的咔嚓声响,都一起远去了。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
与此同时,上城区,钦查处。
许暮坐在办公室里,他像往常一样压低眉眼,面色严厉冷肃,垂着眼,按照时间安排表,一条一条审阅过其他钦查支队上传的案件资料。
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目扫过白纸黑字,然后再末尾签字落款。
他脊背笔直,在他身后,办公室的墙上,钦领天命、监察众生,八个大字依旧在无声反光。
电话铃声响起,许暮没有抬头,伸手接过电话。
“钦查队,许暮。”他的声音平静沉稳,“什么事?”
“卞长官?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安排。”
许暮推开办公室的门,敲了一下门边的风铃。
“所有人,会议室集合。开会。”
其他人听到铃声,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跟着许暮来到会议室内。
许暮坐在主位上,他伸手打开了身后的可触摸共享写字光屏。
淡白色的光浅浅从屏幕上照射出来。
许暮眉眼冷淡,他在屏幕正中央写下两个字。
“黑街”。
而就在他背过身写字的时候,齐乐最后一个抱着记录本和记录仪进到实验室来,刚坐下,一抬头,看见淡色的光打在他们队长的衣领上。
在衣领的边缘,钦查官银灰色制服领口没能完全遮掩住的地方,他们队长颈侧的皮肤上,有一个被衣领遮盖了一半的红色痕迹。
那痕迹很奇怪,还透着淡淡的血丝。
齐乐看不太清,比较好奇,于是歪过头去,把脑袋凑到白严辉身边,小声问:“白哥,你看头儿脖子上那是什么?”
白严辉在本子上写下今天的日期,听见齐乐这话,抬头一看,猛然撞见了许哥颈侧的……
……吻痕。
白严辉瞳孔地震!!!
“卧槽!”——
作者有话说:回忆结束,小宝受苦了[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