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一次告白
江黎被蒙在许暮的怀里, 他茫然地眨眨眼。
大钦查官今天很乖,所以江黎很有耐心,他有点好奇, 于是问:“怎么了宝贝?怎么忽然这么黏人?”
而且还这么……可爱,像只大型的毛茸茸的犬科动物一般,一拱一拱地蹭过来。
“……让我抱一下。”许暮轻轻呢喃,声音中竟然难得带着些许的脆弱,几乎像是一个从内部打碎的坚硬的合金, 其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似乎一触即碎。
气氛难得缱绻迷人, 江黎就没有动作,任由许暮静静抱着。
他的身体和对方的身体贴在一起, 属于大钦查官的心跳声从血液中泵出, 穿透骨骼和皮肤, 呯呯, 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音波声通过介质的传播,触碰到他的皮肤,攀到耳鼓膜, 心跳声纵波同时贴着身体传输到他的心脏, 几乎要和他的心跳声达到同样的频率。
砰砰, 砰砰。
一声一声。
江黎静静地听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声音还挺好听。
然而江黎的耐心也持续不了多久,没一会儿, 他就觉得听够了。
于是伸手想把大钦查官扒拉开。
然而他一伸手,就被许暮握住手腕,重新收拢收拢揽进怀里, 依旧将他稳稳全部圈进怀中。
江黎:“……”
有点炸毛了。
语气也凶了一点:“撒手!”
“不。”许暮固执地紧紧抱住他。
江黎讨厌别人忤逆他的意愿,让他感觉不自由。
但大钦查官的力气是真的大,他扭来扭去,却还是被紧紧抱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气得江黎张开嘴,一口要在许暮的肩膀上,丝毫不收着力道,下了死口。
许暮似乎也是和他杠上了,就任由他咬,就是抱着也不松手。
“你踏马的——”
江黎还没骂完,忽然听见许暮开口,原本沉静的声音此刻却带着极度的后怕。
“江黎,你吓死我了……”
江黎:“?”
咋的呢?
“如果枪里真的有子弹怎么办?江黎,真的,我求你……”许暮声音也因为后怕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次在做决定之前……可不可以请你……先跟我说一声……”
江黎听了这话,原本面上是挂着一些气鼓鼓的笑,忽然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
“跟你说?”江黎冷笑一声,一下子推开了许暮,“你是我什么人?你想管我?”
却见大钦查官的目光认真极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流淌着莫名沉浸的光。
许暮摇摇头:“不是。”
“我只是担心。”许暮伸出手,抵抗着江黎推开他的阻力,坚定地向前靠近,用手拨起江黎垂在额角的发丝,将其温柔地拢在耳后。
“我只是担心……”许暮凝望着江黎,手指一路滑过他的耳廓,滑过耳垂上挂着的纯黑色耳挂,漂亮的黑色猫眼宝石,被许暮掂在手心。
江黎很喜欢这种色泽漂亮的宝石,闪闪发光的,喜欢这种装饰,很般配的,和江黎一样璀璨,让人移不开眼。
“担心你的安危。”
许暮说:“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江黎怔了一下,忘记控制力道。
“我相信你。”
许暮重新缓缓将他环抱在怀中。
“只是,我可以有幸,提前得知一下吗?”许暮声音很轻,但却很沉,“让我不那么提心吊胆,让我能够站在你身后,安心地看着你闪闪发光的模样。”
莫名的,忽然感觉心脏被轻轻敲击了一下。
就像落灰已久的架子鼓,忽然找到了鼓槌,敲击在鼓侧,一霎时满室清音,连带着身心俱震颤。
那双惯来因假笑而弯起的狐狸眼微微瞪圆了,一时间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过了好半天,才缓缓恢复了正常。
眼珠一转,微微偏头,大钦查官仍执着地抱着他,江黎能看到许暮的发茬,冷硬,跟这个人一样。
然而怀抱却软,跟温暖的床铺和被窝一样,一时让人沉迷。
江黎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大钦查官,这会儿思绪已经恢复了正常。
真是的,好有趣。
“你爱上我了?”江黎轻笑一声,尾音里仰着愉悦的挑逗之意。
“嗯。”
许暮这次没有逃避内心的声音,他闭上眼,双臂更用力,将江黎紧紧抱在怀里。
猝不及防的,江黎听见一声低沉的应声。
嗯……?
嗯的是什么?
……等一下。
嗯???
“啊?”江黎真彻底蒙圈了,“不是,哥,不就是睡了一觉吗?你用得着吗?都成年人了,睡一觉就睡一觉,又没脱块皮少块肉,怎么你还耿耿于怀的?”
“不是因为这个,”许暮沉声说,“只是因为我爱你。就算没有发生关系,我也爱你。”
江黎大脑飞速转动。
他干了些什么,他什么时候做了些什么能够让正义感十足的大钦查官抛弃道德和信念而对他死心塌地的事情吗?
他怎么不记得?
传闻中冷漠寡言的大钦查官怎么被他调成这副模样?
江黎又眨眨眼。
不过呀……
真乖。
现在大钦查官这样子,真是讨人喜欢。
江黎忽然心情又好了。
“行吧,那就勉为其难跟你讲讲。”江黎弯弯眉眼,用手指戳了戳许暮的腹肌,示意他松开拥抱。
许暮听话照做,江黎很满意,拉着许暮一起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大钦查官当做人形靠枕,窝在许暮身前,蹭了蹭。
“我知道手枪里没子弹。”江黎开口说,“毕竟从小就经历了那么多的训练,各种型号的枪械和子弹的克重已经熟记于心,单把枪握在手里,肌肉记忆就能告诉我,这把枪中还剩多少发子弹。”
许暮一怔,这点他知道,他在钦天监下属的军校中也经过了长期的训练,枪械入手的重量也完全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都记忆。
只不过,他所操作的枪械都是钦天监下设的标准形制,他不像江黎那样,各种武器用的杂,了解的多,什么枪都用过。这是江黎的优势。
江黎不屑地笑了一下:“我还当那家伙真敢赌命呢,原来是怂到不敢往枪里放子弹。”
“左轮手枪一入手,我就知道,他没把子弹放进去。”
“很厉害。”许暮由衷地夸赞。
江黎却恰好就吃这一套,忽然被这么一夸,整个人都像是被服侍得熨熨帖帖的,不禁更有兴趣多说两句。
江黎戳了戳许暮的胸膛,抬起脑袋,双眼亮晶晶地,包含着期待地问他:“喂,你想不想知道我小时候训练的故事?”
许暮猝不及防撞入这样明媚动人的神色,不禁一愣,下意识点头:“想。”
第52章 生物学史诗
多亏了大钦查官慧眼如炬, 以极强的洞察力一瞬间就找到了长乐坊账务清单中的异常之处,江黎就再不用一条一条地对比寻找,他们只需要在包间里等待红毛把长乐坊的叛徒揪出来就好。
江黎从来不会再陌生的地方降低警惕, 哪怕只是闭上眼睛假寐,没有失去所有的感知,但也会因减少了视觉而减少了一味放线,非特别的紧急必要时刻,他绝对不会在熟悉的领域外放松哪怕一丝一毫。
许暮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执行任务期间, 会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注意力。
而恰好此时, 江黎难得来了兴致,第一次想跟别人讲讲他的童年。
他惬意地窝在许暮的怀里,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蹭了蹭, 觉得不满意, 抬头用眼神示意许暮。
不需要言语,大钦查官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许暮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肩膀, 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真听话。
江黎随手挠了挠大钦查官的下巴, 视线一转, 看见了许暮摘下放在床垫上的银灰色狼头面具,而江黎另一只手搭在床边,手腕上系着橙红色的狐狸面具。
两个地球旧纪元时期的动物面具静静地贴在一起,好像也正映衬着他和许暮此时簇拥在一起一般, 静谧安宁。
真是奇怪的思绪。
江黎晃了晃脑袋,将这种莫名奇妙的细微古怪地感受抛出脑海。
“小时候嘛……”
江黎眼睫轻轻一颤,就好像蝶翼翩跹, 包间里的灯光在蝶翼上折射出粼粼的光,灯光在眼睫上跳跃片刻,在眼底落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
小时候啊。
江黎略过了在Ether实验室的那三年,略过了黑街的那场大火,和他虽无血缘关系但却至亲至密的叔叔和姨姨的死亡。
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
于是江黎说:“我是个孤儿,就像黑街里很多孩子一样,一出生就因为知道养不活,然后将孩子往屋外扔,又或者是今天生下了孩子,明天就急病暴毙,全家只剩下孩子一个。”
孤儿……吗?
许暮微微垂下眼,落在江黎眼下皮肤上闪烁的那一小片睫毛的阴影上。
江黎在骗他。
许暮上辈子在审判台上抓住了江黎的吊坠,后来失魂落魄回了家里,对着黑暗,不眠不休,始终如一枯坐在原处,手指一刻不停地、呆呆地摩挲着吊坠,却一不小心触碰到解锁的开关,黑曜石吊坠从中间弹开,露出了其中镶嵌着的一张小型精密芯片,大小约莫只有一个小指甲盖那么大,牢牢地镶在黑曜石吊坠的中心。
许暮将芯片从吊坠中取出,使用转接口接入电子光屏里,发现这张芯片虽然看着体积很小,但容量内存确实极其庞大,比许暮所接触到的最为尖端的芯片容量还要大,直接给许暮的电子光屏干报废了。
许暮皱了眉,强撑着打起精神,出门重新购置了配置最好的电子光屏,在家中安装完成后,重新插入那枚芯片。
光屏上弹出了密密麻麻的身份信息报告,紧接着就是浩如烟海的实验资料和数据记录,连带着最珍贵的一份DNA基因检测记录,其中囊括了江黎的全部基因信息,三十一点六亿个DNA碱基对,两万五千个基因组片段,四十六个染色体。还有数不胜数的基因对照标准判别试验,以及所对应管控方向的蛋白质构型。
许暮从上辈子的那一刻,才恍然得知,原来江黎的诞生是这样一场波澜壮阔的生物学史诗。
怪不得在那三年,Ether实验室跟坐了火箭一般,迅速地推出了一项又一项突破性的进展,基因靶向药物,生物水凝胶薄膜,无数个成果从实验室中流出进行临床试验和工业化生产。
原来都是因为那个编号为E-116的胚胎。
所有的信息报告上都印有Ether实验室的logo字样。
在漆黑的没开灯的家里,在最新的电子光屏前,那时的许暮拧起眉毛。因为Ether实验室二十年前就已经因为一场实验事故而爆炸焚毁,整栋大楼烧得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所有心血全部毁于一旦,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存。
据事故报告单记载,E-116也焚毁在那场大型爆炸中,尸骨无存。
然而,许暮当时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一行行荧光的数字从他眼前飘过,荧光的新罗马字体幽幽闪烁着,详尽地写出江黎的性状表现型——细胞生命周期短暂,代谢速度为其他人类细胞的n倍,n随着时间而上下波动。
许暮骤然间想到江黎那远超常人的伤口愈合速度。
忽然间的灵感撞入大脑,恍然大悟。
原来江黎就是E-116。
上辈子的许暮在那一瞬间的茫然程度,几乎不亚于江黎在那一瞬间出现挡住了本应审判他的那颗子弹。
江黎是E-116,他自己知道这件事吗?应该是知道的,毕竟这个吊坠在江黎身上戴了这么久。
而二十年前那场案件中,他的父母是那场行动的队长和副队长。
钦天监的档案库记录了一切,之所以调动钦查队,是因为有研究员偷走了Ether实验室中的核心机密资料和关键实验样品E-116逃往黑街,意图叛变将资料交给下城区的罪恶组织渊。
就在同一天夜里,叛变的研究员为摆脱追捕操作不当,火势失控,黑街也燃起大火,他的父母为救火而葬身火海。
后来的清理工作发现,那个研究员和实验样本一起被大火烧死,被盗走的资料也在大火中被焚毁,至此不了了之。
钦天监档案库的资料详尽可考,上面还有卞印江亲自下令结案的亲笔签名。
然而,E-116活着,那份资料也没有丢失。而且档案中也从来没有说明过,E-116这个实验样本,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许暮第一次对钦天监产生了迷茫的怀疑,他隐约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他似乎隐隐错过了什么关键的节点和信息。
虽说这一份动摇完全不能撼动他许久生命以来所构筑起的价值观,但怀疑的种子一旦产生,任何有所不通顺的细枝末节都能成为滋润种子的雨水和肥料。
现在想来,许暮觉得那份档案从头到尾都是疑点。
一名逃跑的研究员如何能在黑街点起这么大的一场火?
既已被鉴定死亡的E-116为什么还戴着实验资料好好活着?
是谁在中间隐瞒,又是谁在造假?
所以许暮这辈子,完全没有向钦天监透露一丝一毫关于江黎是二十年前Ether实验室丢失的实验样本E-116。
而江黎此刻说的也是假话,许暮知道。
但他不怨。
他为江黎有在好好保护秘密而感到开心。
他希望江黎不再卷入二十年前那种生死存亡的是是非非之中。
许暮现在也无法跟江黎解释离谱的重生一事,也无法开口与江黎说他知道黑曜石吊坠的秘密。
他怕一不小心过了界,彻底惹恼了江黎。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于专注,惹得江黎不满。
“喂,我说,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呀?”江黎皱着好看的美貌,盯着许暮的双眼,一抬手给了许暮下巴一拳,“不想听我就不讲了。”
“唔……”许暮捂着下巴,“我在听,你说。”
大钦查官看着太乖,于是江黎宽容地饶恕了对方短暂的走神。
“别管我之前怎么活的,反正翻垃圾堆、捡烂菜叶子,总之是活下来了。三岁半四岁的时候,有个人家把我拎了回去,美其名曰捡回去领养,实际就是提供清汤寡水的稀粥然后得来一个任由打骂的免费小型劳动力。
……这样两年不到,不知道这家的主人在外面惹上了什么是非,一个人拿着机枪踹开门就是一顿突突,我们在屋子里的几个全都猝不及防中弹倒下,屋主人连机枪都没来得及开,就□□倒了。”
江黎的声音很欢快轻飘,仿佛是在讲述什么有趣的童话故事,就连神色也很愉悦,完全看不出在讲述自己艰苦的童年。
许暮的神色暗淡些许,不动声色地将江黎抱得更紧了。
江黎挪了挪,继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懒洋洋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说:“就这儿,当时中了一枪,不过也还好,还能动。”
“我当时趁着那寻仇的在踹屋主人,趁机爬过去捡起屋主人的枪,架在肩膀上,然后——砰!那大块头就中弹倒下死了。”
江黎狡黠地眨眨眼,笑着比了个开枪的手势,然后狐狸眼亮晶晶地回头看向许暮,笑嘻嘻问:“怎么样?我厉害吧?才六岁,我就摸过枪,亲手杀了一个人。”
许暮视线沉而缓地望着他,没有言语。
和宣子愉的陈述完全对上了。
才六岁,身上受着枪伤,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深冬凄冷残破的街道,衣着单薄,留下一地的鲜血脚印。
多辛苦。
江黎就去拱他:“快夸我啊。我摸到枪杀人的年龄肯定比你小……噢,大钦查官不会要追究这个把我抓起来吧?”
“不追究,你只是为了自保。”许暮轻轻应声,“很厉害。”
但……为什么世间的苦都落在你身上?
许暮觉得心脏一阵一阵地抽搐,极端的酸涩绵延不绝,一阵一阵顺着心脏的血液泵出,蔓延至四肢百骸,冲上鼻腔,几乎无法呼吸。
辛苦了,江黎。
辛苦了。
许暮忽然又重重地一把将江黎抱住——
作者有话说:插画活动出现了!以前投过雷的宝宝可以去看看抽一下嗷
第53章 小时候
江黎:“……”
他一时间心血来潮讲讲小时候的趣事, 只是觉得有意思,又不是来卖惨以讨要同情和怜悯的,怎么搞得一副他很脆弱的样子?
“得了吧, 没必要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江黎淡淡推开许暮,“我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难的。”
许暮忽然感觉怀中一空,紧接着下一秒,对上江黎冷淡下来的眉眼, 只觉得心也紧跟着一空, 悬在半空中, 不上不下,强烈的失重感笼罩着他。
就在这一瞬间, 许暮忽然仿佛被打通了其中关窍一般, 对着那双淡下来的狐狸眼, 许暮忽然间知道他该如何去爱他。
不过是让江黎开心, 让江黎觉得有趣,让江黎喜欢。
“不是,是我害怕。”许暮声仿佛执拗者一般, 固执地抵抗着命运的力道, 重新将江黎抱进怀里。
“是我害怕, 所以,可以抱一下让我安心吗?”是我害怕失去你,和上辈子一样,我害怕你受伤、害怕你疼痛、流血, 害怕你毫不怜惜生命地大笑着迎接死亡,害怕你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落入高楼之下的深渊。
所以, 只有抱着你,只有见到你鲜妍明媚的眉眼,只有听到你漫不经心带笑的语气,只有感受到你的心跳和体温,我一颗心才能得以安宁。
许暮克制住内心翻涌激荡的情绪,竭力让声音平静,波澜不惊地开口说——我害怕。
“欸?”江黎下巴搭在许暮的肩膀上,懵了一瞬,然后眨眨眼,没有再推开许暮,狐狸眼里又流露出一丝闪烁的笑意来。
大钦查官看起来也没有报刊上写得那样牛逼哄哄的嘛,竟然一个轮盘赌,几句儿时经历,就能把这个男人吓成这个求抱抱的样子欸,真是……
江黎又满意了,于是他大方地张开手臂:“喏,随你抱吧。”
许暮一顿,双手按住江黎的肩膀,直起身子来,仔仔细细看了眼江黎的神色,然后又重新抱住他。
好像,似乎,他有点摸索到如何去哄江黎了。
许暮一时间抱着,感受怀中的温度,有点舍不得松手。
抱得有点久,江黎闲不住,就开始用指尖去戳大钦查官硬邦邦的腹肌:“喂,还没讲完呢,你再走神我不讲了。”
许暮松开他,揽着江黎的腰,让江黎重新舒服地窝好。
很有眼力见。
江黎很满意,于是江黎决定更过分。
于是江黎懒洋洋伸出手,随意一指床边的果盘,果盘上放着晶莹剔透的葡萄,紫得乌黑透亮,上面还挂着新鲜的水珠。
“想吃葡萄,”江黎颐指气使,毫不客气,“给我剥。”
江黎平日里连正餐都懒得吃,惯来使用营养剂和泡面度日,直接嗑维生素压缩片来维持身体必要的生命机能,懒得做饭,连带皮的水果也懒得剥,葡萄、柑橘、柚子,带皮,不吃,石榴这些就更别说。
他真的烦这些繁琐的杂活。
这种事情难道大钦查官也会放下身段来做?
江黎眼睁睁地看着许暮毫不犹豫地抬手将果盘端到眼前来,先用一旁的湿巾擦干净手,然后揪下一颗,耐心地一点点将葡萄从一端剥开,留了个尾端,一手捻着,一手拖着底防止汁水滴下,就这么送到了他嘴边来。
江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大钦查官的面色,许暮双眼专注地望着他,耐心等待他张开嘴,神情中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江黎竟然觉得自己从那双冷峻的眼中看出来柔情似水来,他视线一转,落在那乌紫的葡萄上,果肉晶莹,被许暮拈在手指尖,往日持枪的手,正在给他剥葡萄喂他吃。
真是,新奇。
“这算是大钦查官为五斗米折腰讨好当地向导的手段?”江黎浅浅笑了一下,故意用指尖一点点游过许暮的手背,就是不去看那葡萄。
许暮:“……你吃不吃?不吃我就去分析线索了。”
虽然现在已有的信息还不是很充分,江黎又带他走了捷径提前抢先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一下子就找准了正确的方向,少做了很多无用功。
如果没有江黎,他们现在估计还在黑街兜圈子没有丝毫的进展。
不过总是宜早不宜迟的,他们要抢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诶呀,逗过了,有点给人惹恼了。眼看着许暮就要将剥好的葡萄放下,江黎将手一翻,握住许暮的手腕,将对方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拽,然后低下头,张口就要从许暮的指尖叼走那颗葡萄,在叼走的时候,故意伸出一点点舌尖,似有若无地滑过许暮的指尖,蕴含着十足的挑逗意味。
大钦查官的手指就一抖,葡萄从指尖滚落,正好被江黎勾走,叼在齿间,抬起头,鬓角一缕发丝擦过许暮的手腕,像是轻吻一般划过轻微的痒意。
江黎狡黠地笑,故意缓慢地,用舌尖顶着葡萄,玩过一圈后,才落入口中,吞进肚里,而双眼却一直盯着许暮,一瞬不瞬,眼中藏着意有所指的韵味。
许暮当然知道江黎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毕竟当面耍流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许暮克制地移开视线,落在通讯手环上,一边随手去拿湿巾准备擦拭双手,一边说:“不吃的话,我现在趁等的时间,就先工作一会。”
“那就还想吃。”江黎毫不犹豫地说。
许暮:“……”
人机大钦查官好像卡顿了,呆呆的。
江黎忍俊不禁,轻笑出声,抬手覆盖住许暮的通讯手环,让许暮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现在分析,为时尚早,长乐坊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这里可能有疑点,但不是终点。以我对我那养兄的了解,他没那么大本事和胆子去上城区偷孩子,”江黎漫不经心地说,“他也就敢待在他的舒适圈里面了,所以为什么祁东他非要收养我做他的养子,非要将我培养成一个杀手来接他的班。”
许暮身子一僵,转过头来看向江黎。
江黎的视线遥远地落在了空中的一点,虚焦,回忆起六岁多后的岁月,一幕一幕如同影片般闪烁在他眼前,又像是碎玻璃折射出的光,映照出一个一个的记忆片段的小世界。
得益于他优良的基因,江黎的记忆力很好,平常孩童往往不怎么能记得住孩童时期的经历,然而江黎能记得,从诞生的第一刻开始,他的大脑就开始存储他的所见所闻,他的人生经历,所以他能牢牢地记住在Ether实验室的三年时光,清晰、明了,从他眼中所见的,不差分毫。
三岁一场变故,他流落到了黑街,被一户人家捡回去免费打了两年多的工,然后屋主人被人寻仇,一家人葬身枪口,江黎就又重新独自一人流亡。
那时他五岁。
于是江黎现在依靠在许暮的身上,偶尔叼起大钦查官递到嘴边的剥好了的葡萄,一边随意讲着他五岁后的故事,声音轻快,就像是在阐述一本很有意思的小说,江黎记得住细节,也记得当时的心情,不过这些都无所谓,都影响不大现在的他,于是就当个乐子,随意讲了。
自五岁以后,江黎就独身一人游走在黑街这一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见惯了太多的荒唐事,早就被磨得熟视无睹。
他学会了欺瞒、学会了诈骗、学会了偷窃、学会了浑水摸鱼。江黎身体素质好,不怕死,以伤换伤地玩命,熬死别人,然后小小的独自一个,窝在废纸壳和集装箱的角落里,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
万幸他的基因拯救了他无数次。
黑街凄冷的深夜里,他一手攥着脖颈上的黑曜石吊坠,另一手攥着小相机,蜷缩着闭目修养。
身上不知落了多少伤,有的甚至险些要了他的命,但在如今这副完美的躯体上,完全没留下一丝疤痕。
江黎聪明,凭借着摸爬滚打出来的机灵劲儿和漂亮无害的外表,以及像狐狸一样狡诈的演技,在黑街也算是渐渐混起来了,没人再来找他的麻烦。
不过说来可惜,江黎胆子逐渐大起来后,意外地偷到了渊的一位高层身上。
就是祁东。
当时的渊还不像现在这样有规矩,那时的渊肆意妄为,而祁东恰好是为渊培养杀手的人,身上也有本事,敏锐极了,根本不是江黎这种三脚猫功夫的小屁孩可以抗衡的。
江黎快七岁,小小一只,一下子被祁东逮住,瞬间被反制,按在地上。
服输是不可能服输的,江黎挣扎着,不顾粗砺的石子地面在脸上划出血肉模糊的伤痕,也硬生生回头狠狠咬在了祁东的手腕上,鲜血迸溅。
也许正是这一股劲儿,让祁东起了培养他的心思。
江黎被祁东拎着回了家,强硬地按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硬生生是让江黎拜他为养父。
除了给他提供完全定量的无滋无味难吃极了的各色食物强硬地看着他吃完,就给他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早六晚十二,高强度高负荷,全年无休。
高温熔炉、低温冰窖、模拟狼窝,毒虫巢穴,江黎就那么孤零零地毫无装备防具的,猝不及防被扔进去训练。
正常孩子在这样非人的训练中是活不下来的,但江黎活了下来。
感谢Ether实验室。
他苟延残喘地从这种训练中活了下来。
没死,就有好处。
他练成了一套灵敏、随意、独属于他的战斗技巧。
江黎讲这些挑挑拣拣,删去了Ether实验室存在的部分,用轻快的语调讲给许暮听,正准备讲他是怎么弄死祁东的时候,忽然包间的门被敲响了。
那红毛的手下在门外毕恭毕敬地扬声对他们说:“我们老板已经抓到了叛徒,请二位移步办公室。”
第54章 审讯
江黎咀嚼着葡萄, 听见门外的动静,牙尖一顿,忽然咬到葡萄籽, 绵延的苦味就在齿间蔓延开来,江黎微微蹙眉。
忽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向上,呈合拢状。
江黎抬眼,正看见许暮用眼神示意, 见他像是没理解的样子, 直说:“吐一下籽。”
伺候到这种程度吗?这都不嫌弃?
江黎挑了挑眉, 也不跟他客气,微微向前倾, 将葡萄籽吐出去, 许暮刚好接住, 长臂一伸, 丢到垃圾桶中。
江黎将大钦查官的动作尽收眼底。
许暮的动作太过于自然,好像他们真的是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一举一动的交互都显得缠绵又温存。
有点奇怪, 就像是手指被纸张的边缘割破了一个细微的小伤口, 甚至在当时都不可见不可察不可感, 连细微的疼痛都没有,出现了一个刮破皮肤的小切口。
“走吧,去看看那家伙得出来什么结论。”江黎顿了一下,站起身, 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
“好。”许暮将双手的葡萄汁水迅速洗干净后,抓起床上的狼头面具, 抬手系在脑后,跟上江黎的脚步-
红毛的办公室内,江黎推开门,铺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
若单单是血腥味还没什么,江黎早已闻惯了,但是这味道里还夹杂着这片寻欢作乐之地的浓郁的香水味、汗酸味和铜锈味,令江黎觉得难闻。
江黎皱了皱鼻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弃。
他从口袋中翻出烟盒,动作甚至故意顿了一下,用余光睨了一下在他侧后方的大钦查官。
这次倒是有点意外,大钦查官竟然没有阻止他抽烟?
还是说也觉得这里的味道太难闻,想压一压?
江黎单手弹开烟盒的盖子,从中抽出一根烟来,衔在口边,又从烟盒中摸出一根来,送到许暮嘴边:“你也来一根?”
许暮径直接过了拿根烟。
江黎双眼瞬间瞪大了。
咋这么快就近墨者黑?
然而接下来的动作却令江黎大失所望,大钦查官倒是没像他期待的那样含住烟尾,反而一转手,从他手中抽过烟盒,将那一根烟重新放回去,又取出打火机。
“嗯?”江黎疑惑挑眉。
许暮微微上前一步,站在江黎的身前,倾下身子,垂下眉眼。
江黎就静静地站着,没有动作,等待着大钦查官下一步的行动。
那高高在上的钦查官队长,现在弯下腰,低眉顺目的温顺模样,用手指拨开了砂轮,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这次就算了,以后记得少抽些,对身体不好。”
?地一声,青蓝色的火焰笔直窜起,盈盈火光映在许暮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叭叭叭的,许暮说的什么江黎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他直勾勾地看着被火焰映衬勾勒的手指。
真是好看,江黎眼前一亮,就着许暮的手,将烟点燃,袅袅一缕白色的烟雾缓缓从烟的一端升起。
江黎抬手挠了挠许暮的下巴,故意做了个甜渍般的笑容:“谢谢宝贝~”
大钦查官一时有点呆住,也对亏狼头面具遮掩了他的神色,只剩下下半张脸,依旧显示出冷硬的线条。
而房间对面,红毛眼睁睁地目睹了两个人“甜蜜”的互动,一时间似乎有点碎了,碎成一块一块的。
红毛破防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揪起自己的头发,深深地闭上了眼,啊啊啊他受不了,那个男人凭什么,江黎凭什么对他笑得这么好看啊啊啊!
本来因为长乐坊出了叛徒,红毛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看着江黎和许暮的互动,惊恐地发现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就是能够融合在一起的气场,一时间甚至觉得对面这俩人真踏马的般配,就踏马的该在一起,而他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更气了。
气得红毛狠狠地踹了一脚倒在血泊里的叛徒。
江黎眼锋一转,拖长了语气十分不满:“诶诶诶——别给我踹死了,找这家伙还有事呢。”
红毛再怎么遇上江黎之后没脑子,这会儿也知道江黎来找他茬的本意不是想搞长乐坊,估计是他们在查什么东西,而他长乐坊沾上了这事儿了。
红毛立刻识相地揪起叛徒的领子,亲手将这人送到江黎眼前。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发现长乐坊里面吃里扒外的叛徒,要不然,等这混蛋把我长乐坊掏空了我都不知道,”红毛咬牙切齿,十分不情愿地承认:“江黎,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黎扬起唇角一笑:“不客气。以后记得多长点脑子,下次见你希望你还活着,不会被自己蠢死。”
红毛磨牙:“谢谢你的祝福。”
红毛说完,还顺带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许暮。
许暮面不改色地回视回去,红毛就恶狠狠地嫉妒地盯着他。
许暮:“……”
江黎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许暮,又看了看红毛,就不管这俩人,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叛徒。
能看的出,红毛是气极了,为了审讯下来死手,那叛徒四条胳膊腿都被敲折了,软趴趴搁在地上,身上血淋淋,仍在汩汩缓缓淌着血。
这场面以前也常见过,红毛虽然能力平庸了点,但至少也跟着他那心狠手辣的爹耳濡目染的,学会了不少。
江黎抬手揪起那叛徒的衣领子,拍了拍对方的脸,没收着力道,清脆两声,把那个叛徒给拍清醒。
“喂,还活着呢?”江黎啧啧称叹,“生命力挺顽强……能听清我说话吗?能听到就点点头。”
那叛徒满脸的血,挂在眼前的眼镜片碎裂了一角,有些血迹干涸在镜片上,他没有任何反应。
“小可爱,别装傻,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保你一命。”江黎说着,顺便扬声。“喂,那红毛儿。等我问完了,这人你不准杀。”
红毛:“……我不叫红毛,我叫祁……”
江黎不耐烦打断他:“问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江黎又重新拍拍叛徒的脸:“听到没?乖乖回话就能活下去噢宝儿~”
江黎就见到那叛徒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武器,从多久前开始买的?”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彼此心知肚明答案。
“……三个月前。”叛徒沉默了几秒后,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具体哪一天。”许暮忽然开口。
“应该是七月……十三日吧……”叛徒慢吞吞地回答。
江黎抬头与许暮对视一眼。
对上了。
对的不是长乐坊的流水清单,而是他们之前从宣子愉的武器铺那得到的购买记录,时间是一致的,排除了红毛糊弄他们的情况,也排除了这个家伙是真正的交易人推出来的替死鬼。
“去哪买的?”许暮声音冷淡,上前一步,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冷光,目光透过狼头面具,笔直地对上长乐坊叛徒的双眼。
“灰河……”
“你亲自去的吗?几点去的?同行者一共几个人?”许暮没有给对方任何的反应时间,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没有停顿,没有间歇。
江黎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样的许暮。
忽然展颜笑了一下。
这是大钦查官职业病犯了呀,问题问的都很专业,审讯也很有技巧。
江黎悄悄向旁边挪了半步,将场地留给大钦查官发挥。
“是我亲自去的,就我自己,几点我不记得了……”
许暮眼中依旧是冷光:“只有你自己,你一个人怎么拿得走那么多枪械?”
“我开车走的……我把枪装车上了。”
“什么车?”
“我自己的车。”
许暮抬起头,望向红毛,示意求证。
红毛本和许暮不对付,但忽然被那冷冽的视线一扫,下意识就站直了身体回答道:“是,他有车。”
“容量是多少?”
红毛老老实实思索了一下:“一辆,小面包车吧,这么大。”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
许暮又将视线转回地下的叛徒身上:“你每次去灰河,把车停在什么地方?”
叛徒眼神向右上方转了转,似乎是在回忆,然后缓缓说:“就那个街角吧,从灰河搬上来正好把东西放进车里。”
“你能看清路吗?”许暮忽然开口问。
“能、能啊……”那叛徒呆了一下,然后茫然地回答。
“车好开吗?”许暮又问。
“挺好开……?”那叛徒有点摸不到头脑,直接凭感觉回答。
“最后把车开到哪去?”
那叛徒停顿了一下,闭着嘴没说话。
江黎站在一边,顺脚就踹了叛徒一脚,懒洋洋道:“赶紧说。”
叛徒瑟缩了一下,像是不得一样,艰难开口说了个地址。
“你们的据点吗?”江黎问。
那叛徒点点头。
“行了,走吧?”江黎拍拍许暮的肩膀,“我们去老巢逮这些家伙?”
许暮却没动,双脚仍站在原地,笔直地盯着那叛徒。
“不,”许暮缓缓开口,声音沉静,“他没说实话,他在骗人,那地址应该有问题。”
江黎瞬间懂了许暮的意思,他眯起双眼,“你是说,调虎离山?”
第55章 灵犀
江黎与许暮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 在那一瞬间,两个人顷刻间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他们二人在闪烁的眼神中, 两个人瞬间都做出了下一步的行动。
那叛徒刚准备有所动作,江黎离得更近一些,他身形动作更快一些,瞬间飞升上前,身子几乎快出来残影, 而膝盖由于惯性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在地面上滑出长长的一道印痕, 然而江黎却没有丝毫的停顿,手指瞬间精准地钳住了那叛徒的下颌, 干净利落地卸下了对方的下巴, 稳、准、狠, 毫不留情。
许暮接着他的动作, 也闪身上前,瞬间卸下了那叛徒的通讯手环,将其上闪烁的倒计时迅速按灭。
咔哒, 下一秒, 一颗胶囊从那叛徒的牙关中调出, 掉进血泊中,血色浸染。
江黎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逐渐被浸透的那颗胶囊,轻声开口:“怎么看出来在说谎的。”
许暮皱着眉, 正仔细检查通讯手环是否有隐藏机关,闻言没有抬头,只是回答:“你记得我们去灰河的那条路吗?”
江黎眼中微光闪烁, 无需更多的解释,他能明白许暮的意思。
通往灰河唯一的通路,地形复杂,巷口狭窄,其中废弃物纵横交错,虽然可以容纳车辆经过,但也仅限于那种小型轿车,面包车、武装车,就算可以从那条巷口通过,但也会行进得非常艰难,尤其在七扭八拐的转弯处,如果要正常行驶,肯定会有一些磕磕碰碰,绝对不可能向那个叛徒口供中的那样,开得非常容易。
他就算去过灰河,也绝对不是开着他自己那辆面包车去的。
江黎缓缓将视线落在了大钦查官身上,而此时恰好许暮检查完通讯手环,正抬起头,两人再次对视。
许暮意识到江黎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又补充上一句:“他在说话时,眼珠向右上方有轻微的移动,在微表情中,若眼珠向左上方为视觉回想,也就是回忆,若转向左下方,则是思考现在的回复,而他,在那时眼珠轻微转向右上方,这代表着创建视觉想象,也就是说,他在虚构、在编造故事。”
“喔,”江黎微微向后仰头,感慨,“专业啊。”
但由于江黎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些懒洋洋的调侃意味,像是在嘲讽也像是在讥诮,就导致了他现在由衷称赞的时候,也显得阴阳怪气。
许暮抿了抿唇。
江黎没注意到这么多,也不知道大钦查官心中所想,只是遵循本心地走到许暮身边,抬起手臂勾住对方的肩膀,十足的亲昵姿态,他说:“他有同伙,对吧?要把我们骗去别的地方,给他同伙争取逃跑时间吗?”
许暮沉声说:“你说的有道理。”
江黎勾着许暮肩膀的那只手绕过许暮的脖颈,伸长了些,从大钦查官手中把那叛徒的通讯手环拎起来,抓紧手心里,收回手臂,向前走了两步,半蹲在那叛徒眼前,粗暴地扒开那人的下眼睑,拿着通讯手环对上叛徒的虹膜。
转了一圈,屏幕解锁。
江黎头也不回,将手环向后一抛,许暮抬手刚好接住。
“你查查。”江黎直到在搜查异常点和细枝末节的线索这方面,许暮才是专业的,而且他经验丰富,感知敏锐,效率会比他高出很多。
他承认,所以各取其长,该交给大钦查官的地方就交给大钦查官。
许暮也没客气,立刻调出了通讯手环的后台数据,随手在红毛的办公室里抽出一台空的电子屏,将数据导在上面,更方便归类搜查。
大钦查官效率极高,不到二十分钟,就立刻通过人际联系网络和背后的ip地址锁定了其中的一个地点。
“107号工厂。”许暮沉声开口。
江黎在黑街生活过十多年,对黑街的地形了如指掌,他脑中有黑街最详细的地图,立刻说:“和这家伙之前报的地址恰好反方向。”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
看来就是这了。
江黎蹲在叛徒的旁边,确定许暮全部搜查完毕后,从腿环中唰地抽出匕首,随意一扬,瞬间抹了那叛徒的脖子。
他自己的匕首刀刃锋利,表面有特殊的涂层,割破血管后,没有一丝血珠在其上停留,鲜血从颈动脉中瞬间喷涌而出,江黎身形灵活地向后弹起。
他虽然喜欢鲜血染上白衣,但今天可不是他出任务的时候,毕竟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可是一个遵纪守法的酒馆老板,如果衣服上沾上了血,那可真是太坏了。
而且他回头说不定还会和大钦查官的队员碰上,一身的血,就更不好解释了。
江黎现在还挺想接着和许暮一起行动的,这还是他干这种事的时候第一次有同伴同行,有点新奇,他觉得和大钦查官相处起来还挺舒服,暂时不想就这么分道扬镳,所以还得保持个善解人意的无辜向导身份,继续和这帮一腔热血啥也不知道的正义愣头青相处。
所以他闪开的动作很快,喷溅而出的鲜血没有沾到他的衣角分毫,就和那特殊材质的匕首一样,没留下一丝的血珠。
而江黎的动作太快,丝毫没有预告征兆,那叛徒还没反应过来就归了西,双眼不瞑目地大睁着。
江黎没再分给尸体一丝一毫的眼神,走到许暮身边,凑过去看了一眼电子屏上的信息,说:“那咱走吧?”
许暮的视线在江黎那双狐狸眼上停留一瞬,见那双眼里没有丝毫其他的情绪,仿佛杀人已经成为了他的家常便饭,冷漠且熟视无睹,就好像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理所应当。
许暮又将视线缓缓地落在了江黎重新插回腿环中的匕首上,然后又转向倒在血泊中,脖颈动脉仍汩汩喷溅鲜血的叛徒身上。
张了张口,“理应移交钦天监审判庭处理,而不是私自杀了”这句话在唇齿间转过一圈,最终许暮还是重新闭上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嫉恶如仇的大钦查官,默许了他曾经观念中认定的“罪恶”在他眼前发生,而犯下恶行的罪魁祸首却冲着他笑嘻嘻,笑意明媚晃眼。
然而却跟江黎无关,许暮连自己都不知道,在今天这件事里,就算在他眼前杀人的是那个红毛,许暮也不会阻拦,不是因为偏爱而徇私舞弊,而是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潜意识里已经再不相信钦天监的条律和正义,开始对表象所呈现出的所谓清正廉明产生了怀疑。
但许暮现在不知道,当下的大钦查官,却只以为是自己想要为所爱的人隐瞒,不愿意逮捕告发,而对自己心中坚守的正义产生了背叛,许暮正唾弃自己的堕落。
“走。”许暮沉默了几秒,声音和内心一样沉重。
忽然红毛叫住了他们:“等等!”
江黎和许暮回头。
却见红毛紧盯着许暮遮掩住面容的狼头面具上,眼神中满是怀疑。
“你是什么人?你绝不是个普通的情人。”红毛的声音万分笃定。
许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过头,用视线询问江黎的意思。
江黎挑眉看向红毛:“怎么觊觎我的人?我这宝贝情人长得太帅,我怕你一看就爱上了。”
红毛无语凝噎:“……你看我信吗?他那种审讯的技巧和推理手段,绝对不是平常人能拥有的吧?江黎,我亲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你觉得我看着像个傻子吗?”
“像呀。”江黎弯弯眉眼,皮了一下。
红毛:“……”
吗的,得不到也就算了,还被江黎找来个情人比下去了,红毛从许暮的手段中可以看出,他的能力完全比不上对方,红毛知道输得不冤,但他就想看看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子能得到江黎的青睐!!!
江黎眨了眨眼,他对许暮说:“面具摘了吧宝贝,给他看看,嘿嘿,吓死他。”
既然江黎都这么说来了,对面那个红毛应该可以信得过。
虽然许暮不相信对面,但他相信江黎。
许暮没有犹豫,抬手解下了戴在头上的面具,露出了锋利的眉骨眼锋,冷淡地抬眼扫视过去。
“草!!!”
红毛在看清许暮长相的那一刻,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
“你是、是——你是那个钦查官,我认得!”红毛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了许暮,目光战战兢兢地看着江黎。
“江、江黎——”红毛尖叫,“你他吗的怎么跟钦天监那群狗东西混在一起???”
许暮莫名其妙挨了一骂,觉得膝盖中了一枪一般。
江黎歪歪脑袋:“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吗?你管我跟谁厮混在一起呢?”
说着,故意靠近了许暮,故意办了个娇俏可爱的样子,眨巴眨巴眼往许暮身后一躲,伸出两根手指似有若无地揪住大钦查官的衣角,探出一个脑袋,告状:“宝贝,他骂你是狗东西欸。”
江黎很少有这种乖巧可爱的神态,许暮习惯了他嚣张跋扈的样子,忽然这样,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僵了僵。
而对面,红毛眼前一黑,几乎气得祖坟要冒烟:“你都不记得钦天监是怎么害死你的父母的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跟钦天监不共戴天吗?怎么转头又跟钦天监的人谈情说爱了?”
许暮听了红毛的话,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不对,江黎哪来的父母?
下一秒,就感觉江黎在他身后,用指尖偷偷戳着他的腰。
许暮瞬间懂了。
江黎之前跟红毛说的,都是在骗他。
忽然间大钦查官的目光里就带上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怜悯。
恰在此时,通讯手环上忽然闪过了一条讯息,投影在了大屏幕上。
——每日暗号。
四个大字正闪烁着。
第56章 照破黑暗的火
江黎狐狸眼都瞪圆了, 呆呆地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聊天框中的四个大字,又像是掉帧的PPT,一卡一卡地看着脖颈仍汩汩冒血的尸体。
“啧, ”江黎有些烦躁地撇撇嘴,“杀早了。”
“没关系,”许暮将手掌按在江黎的脊背上,像是在给他顺毛儿一样,自上而下缓缓地顺了两遍, “就算不杀, 他也不会讲真话, 毕竟他告诉我们假的地点后,晃我们一圈, 等我们再回来后, 等待他的也是报复。”
莫名地, 江黎感觉心里静了静, 他甚至有些新奇地多看了两眼身旁的这个男人。
总感觉许暮与第一次见时好像有些变了,江黎当着这个上城区执法者的面杀人,这个传闻中是公理与正义的代名词的大钦查官, 竟然就那么冷眼观望, 甚至在做帮凶。
不过也不错。
似乎是因他而改变, 莫名令他愉悦。
江黎有些满意,有点像是之前那道或是被树叶和书页锋利的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只割破了一点皮肤,连血都没出, 但是却忽然沾到了水渍,一种绵密又尖锐的刺痛感顺着那细小且浅的伤口悠远地钻进心里,不疼, 倒是很爽。
不过当下的紧急情况让江黎顾不得去回味这种奇妙的滋味,他盯着那闪烁的通讯手环的聊天窗口,对面传来的四个大字展示在大屏上。
江黎转过头,看了许暮一眼,正好对上了许暮的视线。
一瞬间,无需多言,江黎完全明白许暮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他轻微颔首,见许暮也点点头,江黎无声笑了起来。
江黎向前一步,拎起桌面上的光影机械键盘,噼里啪啦敲出几个字发送过去。
【等死吧你】
江黎将这几个字敲过去后,唰地回眸看向许暮,畅快一笑:“走了宝贝,抢个时间,狙他们一把!”
许暮沉声应道:“走。”
而屏幕那边扣过来一个问号。
【?】
瞥到了屏幕的红毛:“……”
“借你辆车,不还了!”江黎快步上前,手臂一捞,不由分说地从桌子上抓起红毛的钥匙,头也不回,拽着许暮,大跨步地向外走,哐当一脚踹开了门。
徒留红毛在他们身后无能狂怒:“江黎——!你踏马的把话说清楚,你现在到底跟那个钦查官什么关系!渊知道你勾搭上钦天监的人了吗?!你这是叛变!通敌!”
没有回应,在一片寂静之中,被踹开的门板吱呀呀地闹鬼一样缓缓合上了。
红毛:“……”
江黎带着许暮,轻车熟路地拐到地下车库。
地下车库停着五颜六色张扬跋扈的改装越野摩托车。
江黎这边手指一按钥匙,不远处一辆通体赤红色的摩托车车灯瞬间迸亮,就连灯光也是被射出的红光,像是燃烧了锂、钙和锶的焰色反应,赤红色的火焰猛然照破漆黑色的车库。
江黎正在奔跑中,顺势借着助跑的力向摩托车上一跃,长腿一跨,坐在摩托的主位上,右手一拧电门,左手一挥,吹了声愉悦的口哨,招呼许暮:“宝贝儿,上车!”
嗡地一声,摩托车被江黎启动,改装车巨大的轰鸣声瞬间炸响,车身一歪,钻出停车位,短短几秒就飞快加速,窜到许暮身边,速度却也丝毫不减缓,江黎只是伸出手臂,朝向许暮的方向。
许暮抬手握住伸过来的手掌,将两个人的手用力握在一起,摩托的速度就瞬间连接了他,被这阵力道席卷着,接着顺势抬腿,稳稳跨坐在江黎身后留出的座椅上。
“芜湖,不错嘛。”江黎挑眉一笑,“速度会有点快,记得抓稳了,大钦查官。”
“好的。”许暮回应。
板板正正的回答,好玩。
江黎忽然伏下腰身,右手将电门猛地一直拧到了底,摩托车引擎发出了剧烈的轰鸣声,车子瞬间提速,轰地一声窜出了长乐坊,车身在半空中飞腾,前轮先稳稳落在地上。
许暮猛地被灌了一嘴的风,差点被江黎突如其来的加速甩下车去。
索性大钦查官的身体素质和平衡性能都是极好的,他迅速维持住了身体的平衡,用手肘抵着摩托车后侧,才能稳稳地支撑在摩托上。
江黎一股气将摩托开上了街,轰然一声拐过弯道,橡胶车轮与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响,在灰色石砖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漆黑的磨痕。
江黎能感受到许暮在他身后竭力保持着平衡,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大钦查官猝不及防的样子。
他不禁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提高了声音,在迎面扑过来的风压中喊了一声:“宝贝,抱住我的腰!”
许暮正用手肘抵着车后的支撑,听见这话,愣了一下,抬起头,在极速压低车身的弯道中,他看见了江黎被风吹得张扬飞舞的半长发,在空中自由凌乱地飘扬。
灰黑色的发丝从江黎的耳尖与后颈滑过,在风中散乱,一如迎风抖开的刀锋般,凌厉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许暮松开了支撑车后的手臂,将双臂向前伸去,从两侧揽住了江黎的腰际。
他的腰肢很瘦,又细,但却是一种介于柔软灵活和坚实有力之间的柔韧,许暮实实地圈住江黎的腰,在极速飞驰的摩托上,风压压住他的鼻腔,肺部的气息无法吐出,也像是在西斯特双螺旋大楼最高层沿着弧度滑下,这种高速似乎可以脱离世间一般,他抛弃自己加诸于自身的条条框框,只遵循自己内心本能地抉择。
许暮彻底放弃了在情感上的理性思考,他将身子也向前,弯下腰,将额头抵在江黎的肩颈处,就像是从身后将江黎抱住一般。
摩托飞驰,在漆黑的夜幕中,如同血样的流星划破天际,江黎将摩托车的速度压到极致,破空声在他们耳边炸响,就连急转弯也不减速,而是几乎贴紧地面,擦着地面和转弯的最大半径呼地一声呼啸而过,轮胎在地面擦出火星,碎屑和灰尘飞溅。
不到十分钟,眼前猛然撞见一个直入云霄的黑漆漆的烟囱,周围层层叠叠的加工厂如同匍匐的巨兽一般卧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烟囱巨大,却早已荒废,筒壁上爬满了各种菌丝与霉黑色的污渍,污渍有些年头了,上面蜿蜒向上爬着的菌丝看起来还很新。
就在他们刚到的时候,忽然漆黑的夜幕中冷光一闪。
“小心!”许暮感知敏锐,第一时间沉声提醒。
江黎几乎也是在同一时刻感受到空气中袭来的杀意,他猛地拉动刹车,摩托的后轮瞬间锁死,剧烈减速造成甩尾,刚好前方有一个起落的坡度,整个摩托就瞬间拐了方向,在空中平移旋转半周,那颗从远处飞射而来的子弹擦着车身刮过,金属相撞产生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江黎双手死死地控制住车把手,让摩托在空中保持平衡不至于彻底颠倒翻转,而许暮就在那一瞬间抬起头,双目精准锁定藏于暗夜中的敌人,电光石火之间,许暮从怀中掏出配枪,瞄准开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摩托的侧面甩到那烟囱的方向时,子弹刚好从枪口飞出,朝着黑暗中飞射而出!
一秒之后,影影绰绰的平台上落下一道黑影,扑通一声,坠落到地面上。
而恰在此时,摩托同时落在地上,江黎再次将电门拧到底,速度表一瞬间又轰到最高,摩托车瞬间冲入加工厂中。
加工厂内人数不多,却都隐藏在黑暗中,正迅速向外撤退,而江黎他们来的速度要远超过他们的预料,还没等全部撤出去,摩托的声响就令他们不得不迅速散开在黑工厂中,在看清了来者只有摩托上的两个人之后,瞬间展开射击。
一个。
又一个暗中的敌人瞄准了开枪。
江黎余光中扫到斜上方的角落亮起一抹开枪撞击的火焰,他匍匐于车身,猛地一转,子弹再次与他们擦身而过,而无需眼神和语言的沟通,许暮恰能理解江黎的意思。
江黎在给他提供机会。
许暮眼疾手快,将配枪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左手接住,抬手便是开枪,极致的敏锐让他与一瞬间计算好了子弹运行的轨迹。
枪响,敌方中弹,不过短短一息之间。
两个。
而剩下的敌人全在高出楼顶,地形对他们不利。
江黎弯着腰,全身的肌肉绷紧,狐狸眼眯起,瞄准了前方的斜向上的,连接着两层楼的货运履带,斜方向,履带停止运行的红色按钮一闪一闪,显示已经停止工作。
他骑着摩托冲了过去,抽空腾出一只手,从腿环中抽出匕首,向着斜方向一抛,匕首恰好集中履带机器的拉杆,轰地一声,这个废弃已久但依然通着电的履带轰地一声被启动,履带高速运转起来。
江黎一抬手,摩托飞上履带,沿着履带的方向,摩托自身的速度,加上履带的速度,让车身瞬间飞起,借力冲上了三层的楼顶。
赤红的车身在黑暗中窜起。
如同照破黑暗的火焰。
第57章 厄火
轰!
摩托车重重地摔在工厂厂房三层的平台上, 巨大的冲击力令江黎不禁呛咳一声,双手从车把手上被震开,被迫脱手, 他坐在摩托的主位上,一个人几乎承受了全部的冲击力,险些就要被弹起甩出三楼的平台。
就在这一瞬间,许暮收回了持枪的手,稳稳地捞住江黎的腰际, 将他从几乎腾起的半空中拽了回来。
身体本能的反应动作要比思绪更快, 将人重新拽回怀里后, 许暮这才找到了自己几乎停滞的心跳,重重敲击在胸腔中。
“谢了宝贝~做的不错。”江黎却毫不在意刚才那一瞬间的危险, 他只觉得兴奋, 嘴角咧开的笑容高高挂起, 顺手从许暮左手顺来配枪, 用食指勾着枪在手心中旋转过一周,然后一甩手腕,扣动扳机, 将迎面举起枪的一个从黑暗中抬起头的敌人一枪干掉。
“三个。”
江黎声音轻快, 他将配枪塞进许暮手里, 一拧电门,摩托再次提速,经过刚刚被干掉的尸体,江黎一弯腰, 顺手将那个人手里的步枪捞起来,顺手也塞进许暮的怀里,接着将电门拧到底, 风驰电掣,顺着三楼钢筋结构的厂房平台呼啸穿过。
黑暗中影影绰绰传来那群人急促的交流声。
“谁暴露了我们的据点?!”“撤撤撤!所有人都接到通知了吗?紧急撤离!”“拦住这辆摩托车!”
“啊啊啊这两个人是什么怪物啊?”“快走快走。”
“那些孩子怎么办?!”“都什么时候了,别管了,快走!这批'药'不要了,下次再找!”
隐约又急促的交谈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中,还传来了孩童的哭泣声和尖叫声。
“喂,你听见了么?”江黎一边控制方向,随口漫不经心地问。
“嗯,”许暮应声,精准地指出方向,“听声音,在那个方向的仓库。”
就是这里了,在听见孩童的哭泣声的时候,江黎和许暮瞬间确定了他们此行并未来错地方,江黎一拧电门,摩托车再次加速。
飞射而来的子弹叮叮当当地击打在四周的钢架上,江黎骑着摩托,载着许暮,在危楼和枪林弹雨中一路飙车。
江黎快意极了,他惯来的行动都是以暗杀和潜伏居多,悄无声息地将任务目标抹了脖子,事了拂衣去。
很少有这种能正面硬刚的时候,他喜欢这种刺激的场面,就和从西斯特大楼上踩着钢板沿着大楼的弧度一跃而下一样,这种极致的危险令他痴迷。
江黎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一双狐狸眼中映着摩托赤红色的车灯,像是火焰在眼底燃烧一般,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中,江黎能够听到自己时不时没能控制住的一丝张扬狂妄的笑声。
“第四个!”
随着一声闷响,又倒下去一个人。
“分头行动。厂区范围内还没逃走的共有十人,倒地四人,还有六人,五楼天井边缘一名持枪匪徒,交给你了,对面南方向厂房三名持枪匪徒,我来。”
许暮声音冷静,语速很快,尽量在江黎的疯狂之中维持住一丝他日常出任务时的严谨,他翻身从摩托上跃下,手中端着那把捡来的步枪,借着掩体,灵活熟练地拆卸下弹夹检查子弹。
弹夹半满,不过已经足够。
“没问题~”江黎一甩车尾,将摩托也隐匿在钢筋结构之后,避开南方向厂房的射击范围,长腿一撑,将摩托稳稳停在掩体的范围内。
明明是第一次并肩作战,却配合得默契十足,像是相识多年配合多年的搭档一般。
“接着。”许暮将配枪扔向江黎的方向。
江黎的匕首插在一楼履带的开关上,现在身上没有武器,许暮不放心。
江黎伸手接过,银灰色的枪支冰凉顺滑,握进手心的重量感很完美,江黎笑了一声,挑眉看向许暮:“看不起我?”
许暮:“……”
沉默一瞬,大钦查官精准地找到了能让江黎收下配枪的方法。
“求你,好不好?”许暮柔和下声音,温声哄道,声音低沉悦耳,接在原本冷冽的声线后,有点意外的好听。
江黎耳尖一动,动作缓了下来,望着许暮,眨眨眼,将配枪插进腿环中。
行吧,勉勉强强,勉为其难收下了。
许暮看江黎收下枪,这才放心,身子贴在铁皮箱掩体后,侧耳细听,目光又冰冷起来,说:“小心,这里有一名狙击手,不知方位,来时第一颗子弹,是狙击手射出的。”
“不用你提醒。”江黎也感觉到了那个狙击手的存在,不过狙击一击不中,那家伙的位置暴露,应该会立刻起身更换藏身之处,所以江黎刚刚才肆无忌惮地驾驶着摩托在厂区内横冲直撞,不怕那狙击手再给他们来一枪。
不过嘛,最令人猝不及防的第一枪都没有射中,看起来那狙击手的本事也不怎么样。
“喏,最后一个人正从三楼往一楼跑呢,先不着急解决。”江黎努努嘴,转瞬就将整个战况尽收眼底。
“好。”许暮点点头。
江黎的狐狸眼正在黑夜里闪闪发光,与许暮对视着,无需再出声交流,他们完全可以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对方的意思。
三。
两。
幺。
许暮在心中默数。
行动!
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动了。
江黎嘴角噙着张狂的笑,猛地将电门拧到底,随着轰地一声巨响,摩托车瞬间从钢结构掩体后窜出,江黎束在脑后的灰黑色长发被高高扬起,从对面连续不断射来的子弹也追不上他的发丝。
与此同时,许暮眉眼一瞬间凌厉,他持枪在地上迅速向前翻滚两周,稳稳停在了之前瞄准好的连接两栋厂房的运货钢丝处,他抬手将铁环和锁链在左手绕过一圈一缠,下一秒脚一蹬地,借着钢丝铁索从北面他们所在的这栋厂房向着南方向厂房侧身滑过去。
他的动作无声无息,而江黎恰好用摩托车鲜红的色泽和巨大的轰鸣声帮他吸引了火力。
等对面三个人发现许暮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滑到南厂房的栏杆边缘。
这也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对面的敌人反应过来,立刻将枪口对准了许暮。
而许暮身经百战,反应速度比对面的人更快,在对面的扳机还没有扣动的时候,许暮已经单手持枪,在移动中精准地瞄准了对方的头部,悍然射击。
几声枪响后,许暮手腕一抖,将缠绕在手上的锁链松开,刚好借助滑索的速度向斜前方落去,双脚稳稳点在地面上,接着顺势一翻,抬起枪,子弹扫射而出,又瞬间消灭另一名靠近的敌人,然后将身形遮掩在掩体后。
短短几息之间,三人仅剩一个。
与此同时,另一边,江黎驾着摩托逆着楼梯的台阶,将马力加到了最大,径直又向上冲了两层楼的高度,接着方向猛地一拐,笔直地冲向一旁天井旁正瞄准的那名敌人。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枪,赤红的摩托就朝着他笔直地冲过来,红色的车灯和江黎嘴角挂着的笑一同在他瞳孔中极速放大。
许暮的配枪仍插在腿环上,江黎没去动,没必要,他有解决办法。
摩托的速度提到了极致,红色指针在表盘上震荡,比呼吸还快,江黎已经驾着摩托直直地冲向天井处的敌人。
同一时刻,那人开了枪,子弹穿透摩托,激起的火星向后散落,落在摩托的固态电池上,瞬间烧穿电线,下一秒,摩托撞上了天井边的敌人,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火苗瞬间窜起。
被摩托径直撞到的人手中枪支被撞飞,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出去,从天井的平台上坠落。
江黎驾着摩托,也在那一瞬间冲破护栏,腾飞在半空中。
摩托车正在他的脚下燃烧,火苗猎猎席卷,沸腾。
他像是从神界盗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拾枝燃火,手中衔着划破天光的火焰,披着焰色的披风,不顾一切地乘空而来。
巨大的撞击声,令这个夜幕笼罩中的废弃旧厂房内的所有人都不禁转过了头来,将视线投射到五楼的天井处。
那一瞬间,是月亮已经落下,而凌晨太阳还没升起的最后一刻,整个天幕中没有一丝光,日光月光星光都不见,是一天之内天色最黑暗的一刻,是破晓时分之前,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却有那样一束火焰,划破漆黑天幕,如燃烧的流星曳尾,从一端飞向另一端,赤红的火焰在劈啪作响,于众人头顶炸开来。
许暮在那一瞬间猛地抬眼,赤红的火光映在他的眼底,和眼中的花青色交融,成为了异样的色泽,那一瞬间,他终于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
而在厂房中分布的敌对势力却惊恐地瞪大双眼,恐惧就像那天井中燃烧的火焰一般,一瞬间剧烈燃烧掉空气中的氧,他们的心头被窒息的大掌摄住。
骑在燃烧的摩托上的人影疯狂、张扬,不顾一切,瞬间成了他们死前最恐怖的噩梦。
江黎神色却丝毫不见慌张,他甚至有空迅速从口袋中摸出根烟来,顺着火苗一划,烟的一端就瞬间被点燃。
他将烟用牙关叼住,接着双脚踩在摩托的椅背上,用力向下一跺,接着力道向前方弹起,身子在半空中一翻,抓住了天井对面的栏杆,腾越过半周后,脚尖点在栏杆上,灵巧地控制住平衡,蹲在栏杆上,回身一望。
被摩托撞飞的人率先砸在地上,接着是燃烧的摩托,轰地一声坠落。
江黎早已计算准了角度,摩托的落点恰好在那个逃往一楼的敌人身前,那人猛地一见摩托向着他的方向砸过来,惊恐瞪大双眼向后方躲去。
索性他的速度够快,向后将将躲过了砸落的摩托,火焰擦过,照亮了他眼底的恐惧。
江黎蹲在栏杆上,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只静静地俯视他的杰作,狐狸眼中满是兴奋的光泽,他正期待着。
此时恰好无风,香烟燃烧的烟雾笔直升起,火星在黑夜中明灭,一缕白烟袅袅而上。
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没从那名在一楼逃跑的敌人心头涌起,摩托整个砸向地面。
轰地一声,火焰瞬间窜天而起,剧烈的爆破声炸响在耳边。
平地一声惊雷,尔后摩托车一整个爆炸开来,火焰被急剧压缩的气极速推进着向四面八方席卷,一瞬间就将那个人吞噬。
轰!
爆炸声振动了整个废弃的厂房,钢架铁板搭建的厂区都连带着被震得抖了几抖,扑簌簌摇晃。
在冲天的爆炸声中,江黎呼出一口烟雾,嘴唇轻动,喃喃一声:“第八个。”
爆炸的火焰在漆黑的厂房内闪起明亮的光影,恍惚间让人错以为,是第二日的黎明到来,是天边的太阳在天井内升起。
厄火。
一切都发生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火流星在许暮的眼底划过。
大钦查官再那一瞬间读懂了江黎代号的真实含义。
虽然是钦天监给渊的首席杀手标注的代号名,然而许暮却觉得分外地合适。
他终于明白了江黎上辈子在他口中听到这个代号之后,为什么会那样猖狂地大笑一声,笑得眉眼间尽带鲜艳十足的满意之色。
江黎说他喜欢这个代号,厄火二字,对他来说,像是一场盛大的赞美。
在这一瞬间,隔着两辈子的光年,许暮忽然懂了那个笑容。
江黎在很多人看来,是他们的噩梦。
然而,在另一些人的眼中,江黎是照破噩梦的火。
107号工厂内,始终绵延不绝的属于孩童的哭泣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被关押在厂房漆黑冰冷的小隔间内的半大孩子们,在沉沉寂寂的长夜中,猛地透过狭窄的铁窗,看到了不远处炸响的火光。
火焰的光影穿透,孩子们似乎也像是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一般,伸手贴上了被火光映亮的墙壁,墙壁是冷的,但掌心却温热。
许暮在那一瞬间懂了,为什么他两辈子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被江黎吸引,为什么他克制不住砰然作响的心跳声。
那样鲜艳、明媚、狂妄,根本让人移不开眼。
他喜欢、他爱的灵魂,是如同火焰一般纯粹炽烈的。
这一瞬间不止是心灵震颤,对许暮来说,或许更是一种释然。爱上一个和自己完全立场相对的人,并不是过错,也不是对他坚守的信念的背叛,只是立场不同,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火焰驱散了两辈子笼罩在他心头的粘稠沉重的迷雾,拨云见月,豁然开朗,一霎时心神俱清明。
江黎既是噩梦。
也是照破噩梦的火。
不只是某些人和某些人的,也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好了,我们大钦查官已经彻底认清内心了,让我们期待小狐黎什么时候能动心!
第58章 叛变吗?
“呯!呯!呯!”
伴随着几声枪响, 许暮干掉了南方向厂房的最后一个敌人,他将手中已经打空了弹药的步枪丢下,将最后一个敌人身上背着的短弹枪捡起来, 单手利落地切开弹夹,从尸体身上翻出新的弹夹还上,咔地一声将弹夹按回去。
一转身,看见江黎已经笑意盈盈地蹲在他所在楼层不远处的一个横栏上,叼着根烟, 甚至顺便下楼去捡回来自己的匕首, 拈在手心中, 抬起手,向他弯弯四指, 拿着刀对他打了个招呼。
“差个狙击手, 比比谁先找到?”江黎问。
许暮没有立刻点头同意, 他微微皱眉:“太危险。”
狙击手潜伏在暗处, 而他们早已暴露自己的位置,很容易被抓住了狙击。
“嗤,”江黎撇撇嘴, “这个狙击手有点菜, 你也怕?”
“你下来, 那里危险。”许暮说,“我有办法。”
说着,许暮将衬衫向上折了两折,露出一截健美的小臂, 肌肉紧实,其上布着一层浅浅的汗渍。
江黎的视线就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
小臂上卡着一圈黑色的皮质圆环,许暮伸手一拨, 面前就弹起来一个荧光屏幕,屏幕上是热成像探测仪。
“嚯。”江黎啧啧称叹。
钦天监真有钱,给钦查队配的装备都这么先进。
许暮举着手臂,在四周环绕一圈,排除掉刚刚干掉的还没有彻底凉透的尸体外,又额外锁定了两处位置。
江黎蹲在许暮身边,凑近了,伸手指着屏幕上一层的那一大片热成像影像,说:“这应该是那些被拐走的孩子们。”
说着,又将指尖向上移,落在了六层的天台,无声点了点。
“走,注意隐蔽。”许暮左臂平齐,右手握着枪,抬头瞄准了六楼天台的方向。
江黎从栏杆上轻巧地翻下来,说:“天井周围的铁板楼梯不行,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我们走这边,来的时候看见厂房另一侧有水管,宝贝儿,屈尊爬一下水管能接受吗?”
许暮点了点头。
江黎就猫着腰,脚下倒腾着小碎步,一路无声地穿过厂房内的障碍物,绕过楼梯,顺着一路来到了厂房的外侧,脚尖轻盈一点地,向着斜前方跳起,手掌刚好勾到了沿着厂房外墙镶嵌的水管。
他如同一只轻盈敏捷的猎食者,顺着水管无声地向上爬行,既是是垂直向上的方向,速度也丝毫不慢。
许暮将枪别在腰间,跟着江黎的步伐,也无声攀上另一跟水管,相隔着不远的距离,匀速攀升。
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是人类中最拔尖的那一批,区区三层楼的距离,很轻松就能做到,他们转瞬间就达到了六楼天台的外侧,江黎抬起一只手臂,攀上天台的边缘,另一手摸向别在腿环上的配枪,两只脚踩在不足一寸的支撑点上,轻盈地维持平衡。
江黎看向许暮,对上了大钦查官望过来的视线。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下一秒,江黎瞬间手部发力,按着边缘,脚底一蹬,一翻身就准备跃上六楼的天台。
然而在那一瞬间,一声几乎堙灭在夜幕中的,难以发觉的细小机械声响在许暮耳边轻轻一晃。
很轻,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而许暮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声响,丰富的训练和作战经验让他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这是狙击枪消音器发出的声音。
许暮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抬起手,来不及考虑,只能有什么抓什么,许暮握住江黎的脚踝,匆忙将江黎向下拽。
江黎正准备跳上天台,忽然间脚踝一重,失了平衡,整个人在上升的趋势中忽然被向下拽去一段距离。
这一瞬间,江黎听见了子弹硬着面门袭来的破空声响。
他双眼一眯,就着被向下拽的力道,立刻让自己的身体迅速下落。
下一秒,狙击枪的子弹擦着他的头顶飞过。
江黎重新落到厂房的外侧,他看见许暮正在向起身翻上天台,在上升和下落之间,两个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两人立刻都明白了眼下的情况,省去所有言语交流的时间。
——那狙击手也有红外热成像仪,早已透过厂房的墙壁瞄准了等待他们露头。
——一击不中,狙击手在换弹,趁现在,立刻上!
一名熟练的狙击手的换弹时间通常在2.5秒,最快可以达到2.3秒。
但他们不能赌对面的速度,就算江黎打心里觉得对面这狙击手是个菜鸟,但他那双狐狸眼中也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江黎将下坠的动作止住之后,再次脚尖一点,翻身翻上六楼天台。
0.7秒,许暮已经翻上天台,江黎由于需要克服动作的惯性,比他稍慢一些,1.1秒,他整个人也落在天台上。
1.5秒,许暮翻身,单膝跪地左手托着右手的枪,甚至不需要稳定下来,就立刻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从刚才那个狙击枪子弹的方向瞄准了狙击手所在的位置。
1.8秒,许暮扣动扳机,子弹从短弹枪中飞出。
而对面的狙击手却在那一瞬间抽身向回一缩,他选了个好位置,缩回了掩体后,许暮射出的那颗子弹擦着掩体飞出。
打空了。
反应倒是快。
2.3秒。
呯!
一声,江黎稳住身子,开了一枪。
然而那狙击手却又将脑袋微微一偏,子弹就没入了他身旁的掩体中,在墙面上留下一个漆黑的弹痕。
啧。
对上狙击手就是麻烦,这帮孙子往往藏身的地方是真好。
江黎给许暮腾出来一点时间,然而,2.9秒,狙击手换上了子弹,许暮射出一发子弹后,短弹枪劣势尽显,不能连发,需要上膛,许暮此时手按在枪身,仍在上膛。
3秒,狙击手的枪口已经瞬间转向了许暮,黑洞洞的枪口蓄势待发。
那一瞬间,许暮正准备放弃第二次进攻,在周围寻找掩体。
但却从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江黎从腿环中抽出了匕首,抬手狠狠一甩,匕首划破空气,瞬间飞出。
狙击手只防备着两个人手中的枪,却没能料想到竟然有人还带着把刀,他没有防备,正在专心瞄准另一个换弹的男人,却在那一瞬间听到了尖锐的武器飞来的声音,然而已经来不及再避开。
匕首的尖刃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嚓!
匕首狠狠地贯穿他的额头,扎进他的大脑中!
狙击手来得及射出那颗索命的子弹,脑袋一歪,噗通一声,向一旁栽倒过去。
“宝贝儿,行不行啊~”江黎远远望见那狙击手死得透透的了,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活动肩膀,语气轻缓,不紧不慢地调笑一声。
“抱歉,是我的错。”许暮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短弹枪,沉声说,“回去后,我会系统性研究一下民间散落的枪支的使用方法,争取下次将换弹和上膛的时间缩到最短。”
“哟?”江黎诧异地一挑眉。
这也太善于反思自己了吧大钦查官先生?
明明是枪械的限制,却连这都要反思一下。
怪不得这么牛逼。
江黎很少给出这样的评价,但他不得不承认,许暮确实是一个极其自律极其优秀的,最顶尖的钦查官。
“得了。”江黎懒得掰扯,随意摆摆手,抬脚走过去,跨过狙击手的尸体,随手一捞,从那狙击手的脑门上拔出匕首,顺便在对方的衣服上抹了抹,将上面残留的血迹擦干净。
一回头,看见许暮正在低头检查通讯手环,江黎挑了挑眉,凑过去:“啥消息?”
“关于那些在我们来时已经向工厂外逃窜的人员的消息。”许暮没有避讳,直接将通讯手环递过去,给江黎看。
“喔。”
江黎惊叹一声,他正在苦恼那些从工厂内溜走的人呢。
这还真是个难办的事。
他以前办事从来都是在暗夜中游走,每次都任务都是不留活口,所以外界只对渊的那个首席杀手有些猜测和传言,但这次他也没有收着,如果跑掉了的家伙调查调查,把他的身份扒了出来,又恰好看见了许暮的脸。
再一联系,那可真是完蛋。
钦天监下属钦查队队长,大钦查官许暮竟然和渊的首席杀手姿态亲密无间,行动中互相配合得天衣无缝。
哇塞,这消息可真是太劲爆了,绝对能占据好几天黑街报刊头条。
江黎倒是觉得无所谓,甚至隐隐有点期待如果真是这样,那报刊会如何去写他们之间的所谓“禁忌之恋”。
什么同乘一辆摩托车,大钦查官以怎样的姿态抱住那个杀手,那帮破写文的再随便发挥发挥他们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什么牵手拥抱互相保护,什么宿敌就是情人,这种小词儿一拽一甩,甚至不用费心费神,往报纸上那么一登,然后再一传。
万一逃窜的人刚好拍下了照片,嚯——
假的都给它说成真的,红的绿的都给它写成黄的。
对江黎这种混子当然没什么影响,但是对洁身自好的大钦查官来说,可就完蛋了。
江黎觉得许暮到时候应该会寸步难行,被钦天监打压,在上城区背负骂名。
哎呀呀,有点惨。
江黎这么一设想,忽然就有点心疼大钦查官了。
想想还是算了,他暂时也不太想让许暮落魄,总觉得这样仗义执言的一个人,不该就这么被钦天监磋磨。
江黎思考了一下,忽然凑近了,伸手勾住大钦查官的肩膀:“宝贝儿~不如真考虑转行吧,今天跟你配合这一遭,忽然就觉得我以前独来独往偷偷摸摸地杀人有点没意思,不如这么正面硬刚来得痛快,有时候我好像也挺缺一个搭档的。”
许暮的视线从通讯手环上移开,抬头看了江黎一眼。
江黎眉眼间笑意盈盈,望着他,不怎么绅士地弯腰随意鞠了一躬,伸出一只手臂,抬眼望他:“怎么样,大钦查官,叛变吗?”
第59章 黎明拥吻
江黎又抬起一只手臂, 将自己挂在许暮的脖子上,眨巴眨巴眼睛。
他很会演戏的,很快狐狸眼中就晕出来朦朦胧胧的一片水雾, 故意办了个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许暮,像是个撒娇的小狐狸,不达到目的不罢休那种:“怎么样~怎么样~叛变吧亲爱的?”
许暮:“……”
许暮默了默,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手绕到江黎脑后, 他的手指斜插进江黎的头发中, 浅浅没过第一节指关节。
江黎眼神闪了闪, 他又读懂了大钦查官的眼神。
他想吻他。
惯来不喜形于色的大钦查官到了他面前,也不知道怎么, 那眼神和表情都格外的好猜。
江黎了然勾起唇角, 缓缓地微微合拢双眼, 眼睫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抖动, 如同蝶翼翩跹。他微微抬起了下巴,方便许暮下一步的动作。
下一秒,柔软温润的唇瓣覆了上来, 江黎主动张开了嘴巴。
然而许暮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略性动作, 只是唇瓣的缠绵交叠, 没有欲望的纠织,只是纯粹的爱意,显得缱绻又情深义重。
唇瓣一张一合,江黎感受到许暮正用手温和地抚摸过他整个后脑, 手指勾下了他将头发束在脑后的皮筋。
江黎的半长发就顺滑地散落下来,发丝纠缠在许暮的手指之间,像一个个柔软的小钩子, 在他的手指之间缠绵着作画。
江黎任由许暮的动作,任由对方从他这里取走了发圈。
深秋的晨风带着水汽,有一种直入肺腑的凉意,周身至于冰凉潮湿的微风中,而鼻尖交织的呼吸却是灼热的。
一夜才刚刚过去,黎明已来。
他们站在六楼的天台上,此时夜色逐渐淡去,遥远的城市间,正红色的一轮圆日缓缓升起,晨光熹微,薄雾迷蒙,刚好驱散了这一整夜的黑色天穹。
江黎与许暮拥抱着交换一个缠绵的吻,却是没有任何名分与关系的,心照不宣的吻。
微风中扫来带着鲜血的铁锈味,血泊流淌到他们脚下,而红日也正赤如丹,天上地下,连接起一片鲜红的色泽,在灰蒙蒙的黑街中,在以钢筋铁骨铸造的清一色黑影憧憧的高楼大厦为背景的画卷中,浓墨重彩的黎明为此间加冕。
江黎觉得亲够了,先推开了许暮。
灰黑色的发丝从许暮的手指间滑落,然而那个酒红色的发绳却仍然勾在许暮的指尖,他一抬起头,看见初生的黎明,再一垂眼,指尖是与黎明几乎同色的发绳,就好像黎明朝日从天边落到了他的掌中。
许暮忽然间私心作祟,他没有将发绳重新给江黎系好,而是向内一拨,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总要有个连接,总要有个可以睹物思人的留念。
江黎狐狸眼一垂,眼睁睁看着许暮不问自取走了他束发的皮筋,抿了抿唇,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默认了大钦查官竟然在当贼的这个行径。
许暮也有点做贼心虚,他转眼看向了通讯手环,神情这才一点点沉静下来。
“白严辉他们正在与我们汇合,已经在四周围堵到所有逃窜出107号工厂的组织成员。”许暮说着,将通讯手环递给江黎看。
江黎瞥了一眼,抬头:“老谋深算。”
许暮:“?”
“不愧是大钦查官。”
江黎一看,就知道许暮做事缜密且滴水不漏,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行动完美,剩下的四个钦查官队员在他们查到地址后就收到了消息,都第一时间赶来107号工厂支援,将准备逃窜的敌人一网打尽。
江黎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怂恿许暮叛变没成功,他没能多个配合默契的搭档,真是可惜。
所以江黎又恢复了之前拖着尾音的咏叹调,听着有些阴阳怪气。
“走吧大钦查官,下楼去把那些小孩儿救出来。”江黎摆摆手,转身往楼下走。
正事要紧,许暮愣了一下,当即跟上。
不过,怎么又忽然不用那种甜渍的语调喊他“宝贝儿”了?——
作者有话说:你小子,心里想得挺美
第60章 光与影
“许哥!”
刚一下楼, 江黎就看见许暮的那四个队员从厂区外进来,一人手里拖着一个或者两个被手铐拷得结结实实的家伙。
江黎嘴角挂着的笑意一下子就散去了,虽然仍向上弯着弧度, 但那种神态一下子就变了。
啧。现在这四个人真是碍眼,江黎在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大钦查官手底下的队员怎么还挺能干的,竟然能把从厂区里跑的家伙一个不落地全部逮住,这样他都没办法逼迫大钦查官叛变了。
白严辉嗓门最大, 他远远看见他们队长和江黎从厂房楼顶下来, 喊了一声, 然后将左手和右手拖着的人向前一扔,扑通扑通两声, 然后就是“诶哟”“诶哟”两声, 空了手, 白严辉抬起胳膊示意。
许暮见到自家队员前来汇合, 快步向前,下了楼梯,脚步加快, 走上前去, 迅速扫视过众人:“都没受伤吧?”
“一切都很顺利, 队长,”卫含明将手中擒拿的罪犯向下一压,按在地上,然后对许暮说, “多亏队长信息及时,我们刚好调查的异常物资的交易,就在这附近, 赶来时看见交战,没有轻举妄动,就在外侧围堵。”
许暮点点头,沉声称赞:“做的不错。”
四个人平时也难得听见队长的赞扬,这会儿虽然累了一天一夜,气喘吁吁的,脸颊额头流下的汗渍又遇到灰尘,留下一缕一缕的灰印子,但听见那句“不错”,都瞬间眼睛一亮,咧嘴开怀一笑。
“江黎和我找到孩子们被关在哪里,齐乐、卫含明,你们两个跟我去开仓库,记得温柔些,安抚孩子们的情绪,”许暮有条不紊地吩咐,又将视线落在白严辉和石竟一身上,说,“你们先通知处里,安排些人穿便衣开车过来,把孩子们带回去,然后去厂房里面找找,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毛巾被褥、饮用水和吃食等物资,带过来。”
“好嘞许哥!”
一队的五名核心成员多次行动出任务,配合默契,迅速散去,各行其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而此时黎明刚过,太阳渐渐从群楼的遮掩之中升起,早晨带着微茫温度的暖调阳光照映在上城区高楼大厦的玻璃之间,被层层叠叠地折射,在楼海中,朝阳也如同垂怜落下了一瞥,照到了黑街这一片区域。
光线在水泥石砖的地面上勾勒出一片明亮出来,一点点驱散遮掩了一整夜的黑暗,渐渐的,被光所笼罩的区域越来越多,太阳光的触角坚定、始终如一地扩散开来,触碰到了坠落在天井下的摩托的车身,整个摩托几乎被爆炸和大火一烧,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一抔灰烬。
关着小孩子们的仓库们被许暮和卫含明用厂房里的电锯锯开,仓库们被破开,齐乐温柔地蹲在地上,牵起缩在仓库中的小孩子的手,缓慢柔和地,将被吓坏了的孩子们从冰冷的仓库中带出来。
江黎没有上前,他站在下楼的楼梯口,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冷眼静静看着。
阳光照亮了厂房前的一片空地,衔来带着温度的微风,小孩子们被钦查官领着,瑟缩着迈出脚步,从漆黑阴冷的仓库,踩过光与暗交织的界限,沐浴在深秋难得温暖的晨光下。
大钦查官许先生脸上的表情向来都是冷硬的,但此刻却朦朦胧胧披着一层暖光,将他脸侧生冷严肃的棱角都晕染得浅隽柔和,面对小孩子时,也尽力让嘴角和眉眼勾勒出温和的笑意来。
江黎盯着许暮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白严辉和石竟一正从另一侧的厂房出来,两个人手里都大包小卷地抱着一堆物资,在那片被暖阳的光笼罩的空地上,清扫出一片干净的区域,用毯子一铺,然后把小孩子们领到摊子上,一个孩子分发一小块压缩营养砖,齐乐接过去,掰碎了泡在水里,然后递给那些饿坏了的孩子们。
那五个钦查官忙忙碌碌的,阳光也温柔地披在他们的发梢和肩头,小孩子们安静地如同一堆吓坏了的小鹌鹑一样蜷缩在那五个大人身边,如同找到了依靠一般,江黎清晰地看见,小孩子们眼中一开始的惊恐和慌张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和安心,找到了主心骨,找到了生的希望,后怕就涌了上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卫含明有天然的性别优势,女性温和的磁场和感染力,让她在此时的安抚更有效力,齐乐一张娃娃脸像个小孩儿,也让孩子们亲近,白严辉就大嗓门在那里扮啥,逗乐一个小孩儿算一个,石竟一低着头闷声不语默默干活。
他们的许暮队长在一旁找了个钢架桌子,正展开通讯手环的电子屏写写划划。
看起来真像一家人。
啧,有点烦。
江黎仍然站在楼梯的边缘,没有靠近,和那些人有一段的距离,只静静地看着,有那样一瞬间,他耳边好像幻听到一点久远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轻轻叩响在耳旁。
……
“……我说师妹,你的头发怎么保养的……我怎么就一把一把地掉……”
……
“……小书……你带小宝出去……”
……
太过于遥远,断断续续,江黎已听不真切了。
太阳一点点升得更高,在地面上落下的阳光也在一点点蔓延开来,光线的触角慢慢爬到了江黎的脚下,忽地一下,将这个站在楼梯转角阴影里的,衣着单薄,看着有些瘦削的人,一整个笼罩进阳光里。
那种拨云见日的温暖瞬间暖烘烘地,挤走阴冷,热烈地跳跃在江黎周身。
深秋就是这样,一整夜冰冷又潮湿,即使太阳的温度也减淡,却在早晨阳光初升的那一刻,由于和黑夜里的冷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所以照耀在身上的时候,给人催生出一种格外温暖的错觉。
这种热烈的温暖,在那一瞬间令江黎警觉。
他微微垂眸,看了眼落在脚边的日光。
在他的身旁,一边是明媚的光线,亮堂堂的,另一边是被厂房建筑挡住了阳光,投映出一大片漆黑的阴影。
光与影交织,在他脚边那一线之间,白色和黑色,泾渭分明。
江黎眨了眨眼。
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退到了建筑的阴影中。
暖洋洋的光和温度瞬间从他的皮肤上褪去,阴冷和潮湿的触感再次笼罩而来。
江黎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是他熟悉的感觉。
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暖,实在是太消蚀脊骨,令人有一瞬间的沉迷,太过于危险。
而退到了阴影之中,这种熟悉的感觉,令江黎如鱼得水,舒服自在。
他最后瞥了一眼远处那团光下,四个钦查官,还有一堆小孩子,狐狸眼微微一眯。
怎么全是……男孩儿?
江黎记忆飞闪,一种古怪的直觉忽然将他上次在下城区救出女孩儿的任务,和眼下这个被许暮意外接下的任务联系了起来。
江黎飞快地打开通讯手环,指尖敲敲点点,飞速将几条消息编辑好后,发送出去。
沉静片刻后,手环无声振动,对面发来一连串的消息。
江黎瞳孔放大一瞬间,接着面色冷下来。
忽然,手腕一重,江黎下意识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下一秒,那股拽住他手腕的力道,将他向前一拽。
江黎脚步一错,向前踉跄一步。
他有些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瞬间错眼的光线之间,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怎么会?他的感知力怎么会退步到这种程度?怎么任由别人靠近他甚至触碰到他,而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和警惕?!
下一瞬,在朦朦的光晕中,勾勒出那道挺拔的背影。
江黎看清了。
江黎沉默了一秒,最终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没有将许暮的手掌甩开。
许暮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的温度灼热,又稳又实地,覆盖住江黎微凉的皮肤,温度在两人的肌肤间传导。
他任由许暮拉着他的手腕,将他从他自己所在的舒适圈中拽出来,拽到明亮的阳光下。
深秋清晨的阳光重新缓缓地重新簇拥住他,暖意再次细细密密地攀上肌肤。
江黎瞬间敛下眼,眼睫扑簌,阳光在眼下映照出一片鸦青色的阴影,遮掩住江黎眼底那一瞬间细微的惊慌和无错,是他最后的自我保护机制。
那微弱的慌乱很快在他眼中散去,再抬眼时,那双狐狸眼里的情绪波动早已散去,恢复了江黎惯来的那种轻浮与随性。
“宝贝儿?”江黎语气轻佻,“这会儿不去找你队员,来我这谈情说爱?”
许暮动作一顿,却没松手,反而更用了点力,感受着江黎的体温渐渐回暖。许暮不敢松手,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忙些别的,江黎就瞬间如同吸烟时呼出的烟雾一般散去了。
江黎见许暮不说话,也没再多说,心里在懊恼。
究竟是自己太长时间没出任务能力有所下滑,还是因为最近的几次相处对许暮这个人失去了警惕心?
正常来讲,任何人或物的靠近,江黎都会第一时间察觉,绝不会直到被握住了手腕,才惊讶地发现有人已经迈过了他的警戒线,这非常危险。
许暮将江黎带到了那片干净的空地边。
白严辉看见他,大大咧咧凑上来,准备一把揽住江黎的肩膀:“江哥!我叫你一声哥!真的,你太厉害了,多亏了有你,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失踪的孩子们……”
江黎轻盈地向后退了半步,正准备避开白严辉的寒暄。
而有人动作却比他更快,江黎一晃眼,看见许暮直接抬手替他挡住了白严辉的胳膊。
白严辉茫然地看了看江黎向后退的那半步,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家队长的动作。
“?”
许暮忽然一抿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大钦查官移开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