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比试
那小孩儿将眼睛一横, 凶恶地张开嘴,咬向江黎的手腕。
而江黎在黑街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对这些招式烂熟于心, 他的反应远比这小孩更快,将手腕一翻,钳住小孩的脖子,另一手抽出匕首,在手指间翻了个漂亮的刀花, 接着一甩, 匕首的尖端怼到了小孩的眼前, 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意,在距离眼珠不足一寸的地方, 精准地停住了。
“我耐心有限, 小孩儿, 你最好快点。”江黎随口说着, 一边将手上拎着的匕首上下点了点。
小男孩浑身哆嗦了一下,感受到眼前这个看似漂亮的青年不好惹,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狠厉, 小孩立刻识相地开始掏兜, 把全身上下所有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 交到江黎手中。
“都、都给你,求求你别杀我。”
全副的家当,不过也只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几块磁铁和螺丝钉, 藤梨枝条,一块布,几枚硬币, 几张揉得皱巴巴的小面额新钞,还有五张最大面额的新钞。
“我闲得没事杀你干什么?”江黎淡淡垂眼一扫,从那堆破烂中,将那五张新钞拎出来:“这是你从刚刚那个哥哥身上偷的吧?”
小男孩一僵:“对,你怎么知道……”
哈,他怎么知道?
就单单看那堆破烂的整洁程度,也不可能是大钦查官能带出来的东西。
江黎抬眼瞥了街道的另一边,看见许暮已经站起身来,沉默地向他走来。
大钦查官的衬衫被划破一块,没有血渍,应该是没受伤。
江黎收回视线,伸手拿起小孩手里的小刀,放在手心垫了垫,说:“刀太短,你捅的地方也不对。”
江黎的手指又点在小孩的肚子,指尖比刀锋还恐怖,隔着衣服,缓缓划过。
小孩的脸都吓白了,听见江黎漫不经心地开口:“腹腔左上方,是脾脏的位置。脾脏中血管丰富,一旦破裂,会导致大量出血,全身血液系统会立刻紊乱,在黑街这种远离医疗场所的地方,就死定了。”
“下次捅人记得往这儿捅,别挥动手臂,你要用你的身体撞向对方,这样捅得深,还不容易被躲开。知道么?”
小孩冷汗津津的,觉得自己的腹腔左上方,被眼前这个妖冶的青年手指按着的位置,已经开始隐隐幻痛,他吞了口吐沫,心惊胆战地点头:“知……知道了……”
“你在教他什么?!”许暮走到江黎身边,猝不及防听见江黎说的话,震惊地几乎忘记控制声音。
江黎没搭理许暮,甚至没抬头分给大钦查官一个眼神,只是自顾自地跟小孩对话:“而且你装可怜装得太假,下次别自己主动求抱,要颤抖哆嗦,让人觉得你可怜才行。”
许暮捉住了江黎的臂弯,将他向后拽了一步。
江黎皱了眉,甩开许暮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将小刀还给小孩,对小孩说:“下次找动手对象的时候记得多观察几天,不然有你倒霉的。好了,滚吧。”
小孩如蒙大赦,抓起自己的东西,忙不迭地跑了,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江黎的视线一直跟随到街角,直到小孩彻底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回头瞥了许暮一眼,果不其然,大钦查官锋利的剑眉皱在一起,压得很低,目光中满是不理解和谴责的意味。
江黎轻笑一声:“我在教他杀人技巧啊,大钦查官有何高见?”
“你……”许暮憋了满腔的话想说,却在对上江黎那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时,熄了火。
他看得出来,那双眼睛中藏着满满的讥诮和嘲讽。
许暮无法与江黎的双眼对视,他缓缓垂下视线,消化了半响,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沉痛的不解:“那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骗人、杀人?”
“八九岁,已经不小了,”江黎的声音里带了点得瑟和自豪,“我六岁就会用枪了。”
江黎两指夹着整齐折叠的新钞,伸向许暮,抖了抖:“来,帮你抢回来了,厉害吧?夸夸我? ”
许暮的视线落在江黎白皙修长的指尖,又落在指间夹着的新钞上,那是他本来准备去买通黑街原住民作向导而提前准备的资金。
许暮没有接过钱。
“或许,该让他把钱拿走的。那孩子衣服都是破洞,瘦得只剩下骨头了,看起来过得很艰难,”许暮叹了口气,“才八九岁,不该这样的。”
“哈,不该这样?”江黎挑眉,语气尖锐,反呛回去,“大钦查官不会是想说,他应该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享用香喷喷的餐食,接受优雅的礼仪指导和文化教育吧?”
许暮:“不是,但我如果能帮到他……”
“来,你抬头,”江黎向前半步,一手揽着许暮的脖颈,绕过一圈,用手将许暮的下巴扳起来,贴在对方的耳边,“亲爱的,你睁眼看看。”
许暮顺着江黎的力道抬眼,满目凌乱疮痍,远处有几栋高的建筑亮着霓虹色泽的灯光,看似浮华,然而更多的,则是低矮破败漏风漏雨的房屋,纵横交错的黑粗的电线胶圈混乱缠绕在房顶,房屋墙面还卷着被火燎过的焦痕,破旧的木箱子和铁通、集装箱堆在一起,烂菜根和泔水流淌在垃圾堆的脚下,苍蝇嗡嗡盘旋在腐败物的上方。
流浪汉蒙着肮脏的棉被席地而睡;骨瘦如柴的小孩故意撞上叫卖的摊位,随手抓起一个土豆就跑,余留下身后摊主的一串高昂叫骂;没锁紧的房屋被暴力破开,有人抱着一怀硬币和纸钞的冲出来,没全抱住,落下几个掉在地上,路过老人眼珠滴溜溜一转,走过去摸进怀里,若无其事走开,而屋子里传出绝望的哭喊。
“看到了么?”江黎贴在许暮耳边轻语。
许暮怔怔地看着满街的乱象,来来往往路过无数人,多数是面黄肌瘦挣扎苟活的黑街原住民,其中也不乏穿金戴银的富商和公子哥。
无数人,早已熟视无睹了。
许暮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从心脏底传来蔓延至全身的震惊和茫然,他发现他根本无法思考,更无法为眼前所见做出任何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许暮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一个音节,甚至连感慨叹息,都做不出。
“善良正直的大钦查官啊,你帮得过来吗?”江黎松开了掐着许暮下巴的手,冷笑一声,“收收你那无处安放的同情心吧,这里是黑街。”
许暮很缓慢、很缓慢地,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眼瞳中的干涩被润开,眼睫轻轻闪了一下。
“怎么样怎么样,没想到在钦天监治理下的上城区,也会有这么脏乱差的地方吧?”江黎轻轻勾着唇角,“不是说监察众生吗,怎么,黑街的人,不算众生了?”
许暮抿着唇,眼前是被大火熏黑过的街道,耳边是江黎的讥笑。
他沉默了很久,说:“好,我知道了,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带路吧。”
江黎看见大钦查官被怼得哑口无言,满意了,摸了摸狼心狗肺,忽然找到了一点良心,笑眯眯开口:“哦对,黑街规则怪谈——第二条,永远不要在这里小瞧任何一个老、弱、病、残、妇、孺,毕竟能在黑街活着,多少都是心狠手辣的主。”
“好。”许暮看着江黎的双眼,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呐,这么乖。”江黎惊讶了一下,然后弯弯眉眼,毫不走心地夸赞,“真可爱。”
许暮:“……”
江黎抬腿踹开一个拦路的铁桶,掂了掂脚,朝许暮一招手,转过身子,跑了起来,“走了!跟上,大钦查官。”
许暮抬眼,看见江黎灰黑色的半长发用一根暗红的皮筋扎在脑后,头发随着跑动的动作一蹦一蹦的,没有扎上的那一缕,正随着夜里的凉风飘摇。
在青黑色的暗淡夜里,江黎单脚踩上墙边摞着的石砖,砖缝里的苔藓碎屑瞬间飞出,江黎的身形如同矫健又流畅的狐,轻盈灵巧地擦着层叠交错的晾衣绳,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墙上。
下一秒,又是一道石砖碰撞的声响,江黎回头一看,大钦查官精准地复刻了他的动作,跟他一前一后,也稳稳地站在墙上。
但江黎选的路线更刁钻,他的身材恰好可以精准地穿过晾衣绳上挂着的,淋漓着水滴的床单。
而许暮却没他那么纤瘦,比他高点,骨架也略比他宽上一些,翻腾在空中的时候,擦过湿衣服,肩膀处衬衫布料上晕开一片不甚明显的水迹。
江黎磨了磨牙,难得觉得遇到对手,心跳也比平时更兴奋了些。
江黎挑眉,吹了个婉转的口哨,“不错嘛大钦查官,来比试一下?看看你能不能跟得上。”
许暮一路跟来,一步不差,但拼到极限却也只能保持着无法靠近的距离,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棋逢敌手。
许暮看着江黎洋溢着鲜活笑意的张扬眉眼,清晰地听见自己铿锵的心跳,一声声错乱。向来沉稳的性格,都被这种挑衅激起一点胜负欲来,甚至语气里也是难得带了些轻狂与风发意气:“还用比吗?上次在西斯特,也没见得我追丢。”
江黎:“……”
江黎一张笑脸瞬间耷拉下来,瞪了许暮一眼,甚至没说开始,就直接一转身,轻盈灵巧的小狐狸瞬间攀上房梁,向前冲了出去。
许暮在他身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向前跨出大步,当即追赶上去。
耳边是因高速跑动而拍打过的冷风,江黎微微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大钦查官几乎是一步不落,缀在他身后。
狐狸眼中微光一闪,瞬间拐了个方向,江黎盯着右前方支棱着半截木梯,起跳时故意踩偏,一脚踏上最上层的横梁。
咔嚓!
横梁碎裂,在木梯倾倒的吱呀声里,江黎的身体已经借着反作用力,横越过前方房屋之间的空隙,手肘精准卡进对面窗台生了锈迹的铁栏上。
他握着栏杆,整个人翻转一周,单脚点在栏杆上,很轻松地,就维持住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江黎挑着眉回望过去。
果不其然,看见大钦查官的步子一顿,没了支撑物,只能堪堪停在那侧的房顶,抬眼望过来。
江黎痛快地大笑一声。
第42章 二十年
“宝贝, 认输吗?”江黎微微弯下腰,甜甜一笑。
木梯轰然一声倒塌,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土。
许暮没说话, 视线缓缓垂落在布满裂痕的棚顶,错乱的瓦片中,双眼如鹰目般锐利,精准地发现了一根断裂的电线杆铁架,搭在两边屋顶的横梁上, 构成了一道窄桥, 如果步子沉稳得当, 可以踏着铁架越过两个屋顶的距离。
江黎的目光顺着看去,同时, 余光里感觉到对面的人影动了, 正向着铁架跃去。
下一秒, 江黎兀自出手, 瞬间后撤,一脚踩向横梁空洞处的铁架,铁架搭成了个杠杆, 沿着横梁为支点, 瞬间翻转, 在许暮准备搭着铁架穿过房顶之前,铁架的一端被踩落,另一端带着草蔓的碎屑飞起来,被江黎稳稳握紧手中。
“江黎。”许暮无奈地叹了声, “你总得给我留条过去的路。”
“嘿,”江黎毫不心虚,手心掂量着电线杆的铁架, 粲然一笑:“那大钦查官可得求求我。”
许暮抬眼望进那双狐狸眼,那漂亮的双眼里微光闪烁,好像古老的影像资料里,旧纪元夜幕里的星空一般,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许暮嘴唇微动,再开口时,说出了此前从不会想到过的话。
“求你。”许暮眉眼柔和,神情里是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温情,声音也温和,“江老板?让我过去吧,好不好?”
江黎讶然,本以为大钦查官还会同以前一样,是个软硬不吃的机器人模样,却没想到忽然这样一句话撞进耳朵里,江黎整个人都愣了,手一松,铁架就顺着自身的重力,翻转回去,另一端哄地一声落在了对面的房梁上,重新将两个屋顶连接起来。
许暮抓住机会,抬脚踩上铁架,而江黎那一愣神,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反制机会,就只能站在这一端的房顶,看着大钦查官又稳又迅速地,踏着铁架,落在他这边的房顶。
江黎梗了梗,咬着唇说了句:“这次算你厉害。”
“还是感谢江老板手下留情。”许暮回道。
江黎:“……”
怎么感觉大钦查官进化得这么快?
连求人这种事都能这么轻轻松松随便说出口了?今晚早些时候不还是挺着脊梁死也不开口么?
“走吧,不比了。”江黎失了兴致,就专注带路。
他们穿过了两条七扭八拐的街道,在江黎的带领下,又从一条小巷侧面,毫不起眼的一道小木门穿过,门后是一个窄窄的胡同,胡同的尽头,有一个半遮掩,搭了一半的井盖。
江黎踩着井盖的边缘,用鞋尖将井盖向一旁挪开,身子灵活一转,踩着下水道管壁上支撑的铁质阶梯,钻了进去。
许暮一边走着,一边用目光将所见的道路刻入脑中。忽然震惊地看见江黎将井盖推开,攀着下水道的铁质楼梯进入地下,不禁感慨,如果不是有江黎亲自领路,他们再如何仔细搜查,再怎么掘地三尺地找,都不可能找到这样隐秘的通道。
许暮跟着也下到井底,却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漆黑狭窄的管道,而是被管道架起一个大型隧道一般,像一个宽阔的溶洞,从底到顶大概有三米,四周嵌着生锈的金属管壁,管壁的挂钩上,缠有一圈又一圈的电线,间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个灯泡,灯泡亮着很惨淡的白黄色微光,照亮眼前这一小片地方,远远的一路蜿蜒到远处的黑暗之中。
江黎的步子很轻,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所以直到许暮从管壁的阶梯上下来,双脚踏上地面的时候,才发现,地面这一段,搭着金属的板子,板子低下空一块实一块,踩在金属板上,时不时发出哐哐的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地下管道内。
多年来行动时的警惕心令许暮停下脚步,沉默观察周围环境,以防再发出声响。
江黎回头,看见大钦查官仍站在原地,转回身子回到许暮身边,抓起男人的手腕,灵活地向下一滑,五根手指就顺势插进许暮的指缝中,十指交叉,握紧了,抓起来故意放在许暮眼前晃了晃,调笑一声:“大钦查官不会是有幽闭恐惧症吧?那可要抓紧咯。”
许暮一愣,没有反驳,沉默着回握住江黎的手,任由江黎牵着,跟在他的步子后面,走在实心的金属板上,踩着江黎的落脚点,就再没发出哐哐的声响。
许暮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后,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把你拐走卖掉的地方。”江黎随口回。
许暮:“……”
身后没传来声音,江黎一回头,看见了大钦查官略带无语的表情,江黎竟然诡异地从许暮的眼神中,观察出一点宠溺来。
咦惹,惊得江黎一身恶寒,再不开玩笑了。
“灰河。”江黎说,“黑街的地下河。”
“灰河……?”许暮缓缓重复这两个字,目光环视四周:“为什么叫灰河?没看见有地下河。”
“哼哼。”江黎古怪地笑了两声,语调拖长,“大钦查官,你知道黑街为什么叫黑街吗?”
见许暮沉默着没回答,江黎难得有耐心,对许暮介绍:“二十年前,黑街还不叫黑街。这里只是上下城区交界处的一个破败的贫民窟。”
“但二十年前,这里……”
“这里烧过一场大火。”许暮突然开口,接过江黎的话。
“诶?”江黎惊讶地转头看了许暮一眼,“你知道?”
“嗯。”许暮垂下眼,声音沉缓,“二十年前,我的父母在这里执行任务,行动中途,忽然起火,我父母在救火时,因公殉职。”
江黎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他悄无声息地将另一手摸向大腿的外侧,两指按在别在腿环上的匕首上。
“你的父母是……?”江黎双眼死死盯着许暮,却将心中那一瞬间暴起的杀意完美隐藏,与许暮十指交握的那只手仍然柔和、不动声色。
江黎在等待一个答案。
是,仇人之子么?
许暮敛下眼睫,语气中带了些哀伤的情绪:“他们是当时钦查队的队长和副队长。”
而那哀伤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间,再开口时,依旧是坚无不催的沉静声音:“我也算是继承他们的意志,从他们手中接过所坚守的公理与正义。”
江黎静静地看着许暮,而脑海中,早已燃起那场直冲云霄的大火,与灿烈的朝霞晕染在一起的火光。
半墙之隔的断井颓桓外,那道阴冷的声音于脑海中清晰地、一字不差地响起。
……
“真是该死……动静闹这么大,还求助了卞印江调来钦查队,这下子实验样本的秘密武装部也知道了。又不小心被撞破,因为这事,我还不得已弄死了几个钦查官,其中还有两个是他们的队长和副队长,难办……卞印江那个老油条就趁机跟我要肝脏和脾胃,真是好大的脸皮。”
……
当时的队长和副队长,是被钦天监科技部长官亲手弄死的。
啊,倒霉孩子。
杀意瞬间消散,江黎倏地松开了按在匕首上的手指,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眼许暮。
许暮看见江黎的眼神,疑惑地问:“怎么这副表情?抱歉,也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江黎摇摇头,深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许暮的肩膀:“谁跟你说,他们是因救火而死的?”
“是卞长官。”许暮回答,“他说,是隋长官亲眼所见,当时的场面很混乱,我的父母为了救人,冲进火海中,就再没出来。怎么了?”
江黎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同情地看着许暮:“那你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许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看看江黎,欲言又止,终于,缓缓点了下头。
“我知道。”
江黎没想到大钦查官竟然知道,呆愣愣地眨眨眼。
不是,哥们!
知道是谁你还替杀死你父母的凶手卖命——
许暮缓缓地,坚定地说:“是渊。”
下城区那个暴力的反动组织。
江黎一口气没提上来:“知道你还——等会儿?!”
江黎:“?”
“渊?!”
啊?
谁?
渊吗?
渊在二十年前有这么大本事?
江黎懵了,他用手啪地一声捂住额头,觉得脑容量有点不够用。
渊?
二十年前那场火不是隋远志为了抓他和江枳,放火试图用浓烟将他们逼出来的吗?许暮父母的死亡,不是因为意外撞破了隋远志和卞印江的交易吗?
江黎一双狐狸眼瞪得圆圆的,瞳孔震颤,震惊地看着许暮。
许暮以为江黎突然得知真相,一时间无法接受,眼中涌出一丝心疼,上前一步,将江黎揽进怀中。
“江黎……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急,我相信你本性向善,只是暂时被渊蒙蔽了双眼,替他们做了些恶事而已,千万不要埋怨自己。”许暮缓缓地用手捋顺江黎单薄的脊背,安抚道,“不怪你,什么时候停止,都不算晚……如果渊不肯轻易放过你,你可以来钦天监,钦查队会向你提供保护。”
江黎被拥进怀中,茫然地眨眨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江黎一把将许暮推开。
“大钦查官,你被洗脑得不轻吧?”江黎诧异地上下打量许暮,“你们钦查队执法办案不是讲究一个用事实说话吗?你现在这些结论,都是你亲眼所见的吗?”
许暮皱了眉:“你说什么?”
江黎嗤笑一声,摆摆手,沿着灰河的地下管道,向深处大踏步走去。
“钦天监的鬼话,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清澈愚蠢的钦查官和上城区的一部分傻子了。”——
作者有话说:许暮视角:救风尘
江黎视角:这怕不是个傻子——?!
第43章 灰河
骗……?
许暮眉头微皱, 他大步跟上江黎,伸手捞起江黎的手腕,重新与江黎的手指交握。
许暮刚要开口问个清楚, 忽然从如同隧道般的地下水管深处,窜出一个白色的影子,嗖地一下从他们脚边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许暮眼神锋锐,虽然白色影子飞快闪过,但他仍然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长得像老鼠一般, 但身子却细长, 有三条断尾, 和章鱼吸盘足一样的爪子,通体是肉白色的皮, 没有一丝毛发。
是诡异古怪的, 完全辨别不出物种和变种的东西。
江黎听见许暮的问题, 淡淡垂眼向着在地上飞速蠕动的白色动物一扫, 熟视无睹,收回视线。
“变异的老鼠,”江黎随口说, “没人专门给它们取名字。”
“变异?”
许暮由于有些惊异, 声音稍微大了些, 忽然激起一片嗡嗡的声响,一群群白色的蝙蝠被惊动,从他们头顶扑啦啦振翅飞过。
这次更加留心,他确信自己看得更清晰, 那些白色蝙蝠,翼膜上长满了鱼鳞和鱼鳃,随着动作一股一股地蠕动。
这究竟是——
许暮几乎要将一对剑眉拧到一起, 他目光微闪,紧紧盯着那个古怪的白色动物,直到白影钻进管道的裂缝中,消失不见,又迅速抬眼盯向白压压一片,重新聚拢倒挂的变异蝙蝠。
他心神震颤,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愣愣地仰着头,那些翼膜上的鱼鳞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石油散在水面上晕开的油晕彩光一般,令人眩晕。
忽然脚下踩空,许暮立刻调整姿态站稳,还没来得及收回脚,忽然被江黎踹了一脚,倒是借着这个力道,立刻站稳了。
“大钦查官,这么菜的?”江黎略有点嫌弃地轻轻摇了摇头,上下打量许暮,“这大平路的还能摔了?”
江黎心里思索了一下,想:该不会是不行吧?就那么搞了一下就虚了?
那可不行,那就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床伴人选了,毕竟江黎挑得很,要是大钦查官没法满足他的要求,那江黎可就不要了。
许暮抬眼就对上了江黎那种考察一般的挑剔眼神:“……”
“抱歉没看路,”许暮指了指隧道上方栖息的蝙蝠,皱眉问,“这也是变异的?”
江黎将眼向上一挑,看见那一堆变异蝙蝠,恍然,面无表情地勾起嘴角,拽着许暮向前走:“当然是了。”
许暮:“为什么会……”
江黎直接开口打断他:“你跟我来,一会儿就明白了。”
许暮任由江黎牵着走,将视线落到了江黎脑后,灰黑色的头发被一根酒红的皮筋扎起,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在肩膀旁摇晃。
从钦天监,到二十年前钦查队的那次任务,从黑街的构造,到这种古怪的变异动物,江黎好像什么都知道。
直到走过地下管道的一个拐角,迎面扑来一阵刺鼻的气味,那种带着剧烈刺激性的气味和恶臭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甚至层次分明到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东西,直接一下子乱糟糟地揉成一团塞进大脑里一般,顺着鼻腔直冲而上,在脑子里撞了个七荤八素。
许暮猝不及防闻到这种诡异至极的味道,一时不察,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瞬间用手捂住口鼻。
一转头,江黎好整以暇地看着许暮,果然看见大钦查官这副狼狈的模样,跟他想象中的场景几乎差不多,江黎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凑到许暮身边,戳了戳大钦查官的胳膊,“怎么样?还能忍吗?”
许暮强忍着那种刺鼻的味道,点点头,开口:“能忍。这是什么味道?你怎么没什么反应?”
“我总来,习惯了。”江黎随口说,拽着许暮继续向更深处走。
耳边渐渐传来液体粘腻的流动声响,声音越来越清晰。
地下水管的两侧是钢板搭成的路,中间渐渐出现了一条灰白色的“河”,说是河,其实也不算恰当,更像是一种近似于胶质的液体,在地下管道中缓慢粘腻地流淌,河水上方,漂浮着各种动物的尸骸皮毛,还有废弃金属器件和各色垃圾袋。
离河越来越近,灰白色的水流变得更宽,那种刺激性的气味就更加浓重,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即使是江黎,他总走过这条路,闻惯了,也觉得心胸不畅。
尤其是这几年,刺激性气味越来越浓烈,几乎要让人难以忍受。
江黎不禁蹙起眉,用指节点在鼻下,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穿过最宽阔的河流部分。
直到穿过气味最浓烈的地方,江黎才缓缓放轻了呼吸,将抵在鼻子下方的手移开,回头看向第一次踏足这种肮脏地方的大钦查官。
据说大钦查官平日的生活中算得上是有洁癖,但在执行任务时却吃苦耐劳,从来不在意环境。
江黎上下打量许暮,大钦查官站在下水管道的铁板上,脚底是黏糊的水渍和泥泞,裤脚也沾上污渍,但却完全没有纠结,只是专注地观察四周的环境,甚至也不再用手捂住口鼻,而是可以在这种可以称得上是恶劣到极点的空气环境中,平静地呼吸。
适应能力很强。
许暮视线凝固在灰白色的近胶状的地下河上,几乎感觉喉咙梗塞,艰难开口:“这就是,灰河吗?”
“聪明。”江黎挑眉,“那大钦查官能不能猜得出,灰河为什么叫灰河呢?”
许暮的视线沉重地向上缓缓移动,看见了从地下河壁上贯穿插出来的各种管道,漆黑的、灰白的、甚至红的黄的绿的,各色的污水顺着管道缓缓流淌而出,沿着河壁蜿蜒出深深的腐蚀痕迹,最终一同汇入灰河之中。
他们站在搭在灰河两岸之间的铁架桥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灰色河流,滚滚向着毫无光亮的黑暗中奔涌而去。
许暮心底忽然隐隐有了一个猜测的答案。
一个几乎荒谬的,巅峰了他前二十六年认知的,彻底让他两辈子都不能瞑目的答案。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钦天监一手造成的……
那他如何面对他二十六年来的信仰?
江黎看到大钦查官的薄唇颤动了一下,似乎很艰难。
江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残酷的笑意:“因为污染啊。”
许暮的瞳孔一颤。
“上城区那么多大型工厂,高楼林立、霓虹绚烂,物资丰富充足予取予求,化学、机械、材料、生物领域的科技一骑绝尘,给你们提供了那么优渥甚至奢靡的生存环境……”
江黎从身后靠近许暮,双臂柔软地绕过许暮强健有力的腰部,略踮起脚,将下巴搭在大钦查官的肩上,嘴唇贴在对方的耳边,声音像是剧毒的蛇,嘶嘶吐着鲜红的信子。
“那产生的这些垃圾、这些污水、这些废弃物、这些失败的实验样本……”
许暮的视线随着江黎的声音,再次缓缓下落,依次扫过灰河河面和河道两侧堆积的垃圾和废弃物,依次扫过污水汩汩涌出的管道,依次扫过畸形的动植物。
江黎的声音几乎致命,一字一句,戳进许暮的心脏。
“污染物,真的如同钦天监对外公布的那样,全部如数销毁、封存、净化乃至于重新利用了吗?”
“我去参观拜访过西斯特的污染物回收处理中心,还有科技部下属的一系列环境净化公司。”许暮没有回应江黎从背后环绕而来的柔软的拥抱,他双目笔直地看着灰河,开口,“江黎,你也说过,眼见为实,我亲眼所见,钦天监有他们非常完善的污染物净化流程。”
正是因为许暮亲眼见过,所以眼前景象的冲击力对他来说才更大,更荒谬。
江黎脸色冷下来,他松开了环在许暮腰间的手。
声音又倦又冷:“咋?那你现在看见的是幻觉?”
“不。”
许暮压低眉眼,摇头:“上城区一定有问题。但我怀疑钦天监可能被蒙蔽了。”
江黎:“……”
江黎静静地看了许暮两眼,颇有些无语。
本来以为今天能把大钦查官策反呢,这哥怎么又逻辑自洽上了。
“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回去调查,查清向灰河肆意倾倒污染物的罪魁祸首,”许暮转过身来,坚定地看着江黎,“查明真相后,一定会给黑街所有的居民一个交代。”
江黎:“……”
江黎不屑地嗤笑一声:“伤害早已造成百余年之久了,您那一句交代顶个屁用。”
江黎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走,忽然被许暮抬手抓住了手腕。
回头,对上了大钦查官真挚又坚定的目光:“我会竭尽我所能,让钦天监支援黑街的发展,改造居民区生存环境,研发最新的净化系统抽滤灰河的污染物,让黑街和灰河都一点点变好。”
江黎甩了甩手臂,没抽回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过往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但至少请让我尽我所能,为当地人争取一个未来,一个能有好的生活的未来。”许暮紧紧攥着江黎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
江黎垂下眼,看着被坚定地握住,就再也被放开的手腕。
嘶。
江黎忽然沉默了,没找到能反呛回去的任何言语。
嘶。
好像不太对啊。
他今天带许暮来灰河,第一想法是带大钦查官来找一下宣子愉,这种地方,按钦查队的调查方法,肯定是无法找到的。江黎向来看看宣子愉这边有没有什么关于绑架儿童的线索。
顺便还有个目的,就是让单纯不知黑街和下城区险恶的大钦查官看看现状,顺便策反一下。
没想到,许暮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定的多。
甚至……出乎意料得正直。
简直正义到发邪,是江黎这辈子从没见过的。
未来吗……?
江黎狐狸眼的眼底,好像有一簇火星,隐约闪烁着光芒。
第44章 读懂
大钦查官仍然用那种灼热的、真挚的目光, 坚定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江黎微微蹙起眉毛,压下心底那一丝古怪的情绪, 甩开手,满不在意地说:“随你。”
反正灰河烂成这样,也不能更烂了,至于许暮说的,太过于天真, 当个笑话听听算了。
“走吧, 快到了。”江黎说。
“嗯。”许暮活动了一下被甩开的手腕, 跟上江黎的步伐。
地下河道一直漂浮着淡淡的刺激性气味,随着他们远离灰河, 味道也渐渐淡了下去, 转过一个弯, 进了一个小院子, 那种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彻底消失了。
“空气净化器。”江黎看着大钦查官一脸震惊的呆样,随手拍了拍身边的机器,解释说, “这家武器铺的老板为了把窝点……嗯, 为了把工作室安置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又实在被灰河的味道熏得受不了,自己改装了个仪器。”
说着,江黎抬脚就迈进了院子里,来到武器铺的木门前, 许暮循着江黎的动作望过去,见武器铺的大门上贴着张陈旧的纸,上面写着[夜间交易, 白天禁止打扰],纸面上的墨迹略微褪色。
在这张纸的下方,有新贴了张崭新的纸,重重地写着三个字,[先敲门!!!],一串巨大的感叹号昭示着屋主的无能狂怒。
许暮走到江黎身边,抬起手臂,手背朝外,正准备用指节扣响木门。
忽然身边,江黎一抬腿,猛地踹向木门!
哐地一声,门板应声弹开。
许暮手臂僵硬在半空中,转头看向江黎,青年面色嚣张,扯开嗓子嚷了一声:“宣子愉,出来干活!”
许暮:“……”
江黎那架势,根本就不像是来调查情报的,反而简直是来踢馆找茬一般。
屋内,宣子愉正戴着电焊护目镜工作,被哐啷一声的踹门声响惊得一激灵弹了起来,直到听清踹门的人的声音,认出是江黎,才猛地松了口气。
“诶哟我的江老板喂……”宣子愉摸出圆形墨镜,一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一边往门边走,“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方式?我迟早得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少废话,”江黎丝毫不跟宣子愉客气,开门见山,“手里东西放下,我带了个人来,找你有急事。”
宣子愉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带人来好啊,带人来有钱赚,嘿嘿……”
毕竟这还是江老板第一次带人来呢,肯定是个信得过的大主顾。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宣子愉戴上墨镜,清了清嗓子,头还没抬起来,就点头哈腰送出去两只手,作出准备握手的姿态,迫切地开始自我介绍:“您好您好,我是灰河武器铺店主宣子愉,整个黑街最大的武器贩子,不仅卖得多,还支持改装,保证能让老板挑到满意的货!不知道老板您贵姓?”
许暮坦然伸出右手:“您好,我是……”
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宣子愉猛地抽回手,大跌眼镜,震惊地盯着他,喃喃“卧槽”了一声。
自我介绍戛然而止,宣子愉看清了站在江黎身边的那个男人的样貌。
卧槽!
宣子愉确信,他就在几天之前,用江黎带来的U盘黑进了钦天监的通缉令里,真真切切地记得,江黎让他调出这个男人的资料。
卧槽!这是谁?!谁能来告诉他他眼睛没瞎?!
这踏马的——
许暮!那个钦查官队长!
宣子愉噗通一声跪下了。
“许、哈哈……钦查官先生……”宣子愉擦了擦额头直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抬头瞅了许暮一眼,“您……来小店有何贵干?”
钦天监明令禁止兜售改装武器、走私火药,被发现者直接逮捕押送审判庭,而他刚刚几乎是当着这个第一执法者的面,把自己的底裤抖了个干净。
这踏马的跟当面自首有什么区别!
许暮沉默了,他收回手,有些迷惑地看向江黎。
他应该有什么贵干吗?
果然,一转头看向江黎,就见那小狐狸似的青年正抿着坏笑,半边身子没骨头一样依靠着他,正兴致盎然地欣赏宣子愉惊恐的神态,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泽。
许暮:“……”
懂了,又在逗人玩呢。
许暮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瞬温和的笑意绪,敛下眼,嘴角轻微翘起来两个像素点。
另一边,有人却快吓疯了,宣子愉疯狂地向江黎挤眉弄眼:江老板,我招你惹你了?你把钦查官带过来几个意思?!
江黎的坏心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心满意足地欣赏够了宣子愉的表情,也不解释,反而故意伸手牵起许暮的手,十指相扣,自顾自拉着许暮走进屋内,拉开椅子坐下。
宣子愉的目光落在这俩人交握的手上,皱着眉揣摩半天,咂么出点味来。
哟~懂了,上次说睡到了,这次得意洋洋将人带过来给他证明呢。
连传闻中那样高冷禁欲、嫉恶如仇的大钦查官都能拿下,不愧是江老板,牛逼。
胆子比老鼠还小的宣子愉站起来,拍拍膝盖,既然不是来抓他的,那就放心了,宣子愉又恢复了属于商人的油嘴滑舌。
“诶呦江老板!”宣子愉嬉皮笑脸,给俩人分别递过去一杯热可可,“你看你,我又不是不相信你睡到了,你用得着非得把钦查官先生带过来证明嘛?诶哟,吓我一跳。”
江黎接过马克杯的手一顿。
许暮微微转头,目光在他们二人间逡巡片刻,然后笔直地盯着江黎的双眼,缓缓开口:“什么睡到?”
江黎唰地移开与许暮对视的视线:“……”
“啊,这个啊。”宣子愉一拍手,大大咧咧开口,“就是上上次江老板来找我,让我查许钦查您的……”
江黎立刻抬头瞪了宣子愉一眼。
宣子愉一僵,唰地闭嘴。
“你继续说。”许暮淡淡道,声音很轻,却因职业习惯和面容性格,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查什么?”
“啊,”宣子愉自知失言,目光飘忽起来,“就是查……查您的身份信息……”
“宣子愉!”江黎一拍桌子站起来,打断了宣子愉没说完的话。
真是的,这种事要是让许暮知道了,这位大钦查官还能保持之前那种奇妙的态度和他继续滚上床吗?
江黎本来的打算确实是睡一次尝尝味就扔的,却没想到,大钦查官实在是令人念念不忘,不仅回去后会梦见,而且竟然在重新见面时,那种原初的欲望笫一次从心底喷薄而出,令人食髓知味,不舍得就这么把没尝够的美味给丢掉,总得多来几次吧大钦查官吃干抹净才能让江黎心满意足。
总之,在还没玩够之前,得把大钦查官哄好咯。
“好了,聊正事。”江黎清了清嗓子,说,“宣子愉,最近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持续的大批量订单?”
聊起正事,宣子愉也坐下,思索一番:“有,你指哪方面的?”
江黎用手敲敲桌面:“改装车辆、麻醉枪这些,方便运输活人活物的。”
宣子愉那双精明的眼睛一眯,立刻回答:“没有。”
江黎轻轻“嘶”了一声,蹙起眉:“没有?奇怪了……”
不应该啊,如果按照许暮所说,绑架孩童那帮人的老巢真的在黑街,那购买武器这些,根本绕不开宣子愉。
忽然,在桌下,和许暮一直交握的那只手被不轻不重地,有节奏地握住又松开,反复两下。
江黎声音一顿,他微微抬起头,对上许暮锋利的眉眼。
在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间,江黎顷刻读懂了大钦查官眼神中的含义。
——他在说谎。
江黎静默一瞬,心中的天平不到一秒钟,就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在此刻选择相信许暮,相信大钦查官八年来作为钦查官逮捕、审讯犯人而练出的火眼金睛,能在一瞬间洞悉对方微表情中的疑点。
下一秒,江黎径直伸手,将手指摸向许暮的腰侧。
宣子愉看见了,没在意,全当是江黎逗弄人玩的情趣。
然而,在那电光石火一瞬,忽然响起一声保险栓拉开的喀拉声响。
宣子愉身形一僵,望过去,眼前笔直地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江黎从大钦查官的腰间抽出了对方的配枪,就像是取自己的武器那般轻车熟路,配枪上了膛,子弹就在膛口,而扳机在江黎纤细、却蕴含着致命攻击力的指尖下,正在缓缓下沉。
“江老板!”宣子愉尖叫一声,“等等!”
“等什么?”江黎指尖仍在毫不犹豫地按动扳机,缓缓用力,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宣子愉。
“你可不能在许钦查的眼前杀人!”宣子愉惊恐地看向许暮,“许钦查,你可得保护平民啊!”
“哦~”江黎轻笑一声,“那你可真是求错人了。”
说着,江黎抬手,懒洋洋地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挠了挠男人的下巴,“大钦查官现在听我的话。”
狐狸眼斜睨:“对吧宝贝?”
而一旁,许暮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椅子上,“嗯”了一声,回应江黎的问题,冷眼看着江黎手指间呼之欲出的子弹,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草草草!!!
宣子愉心中尖叫。
爱情使人盲目!
正直无私的大钦查官怎么就被那狐狸精勾昏了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宣子愉,再不说实话,就可以想想遗言了。”江黎朝着宣子愉非常核善地笑了一下,“怎么样,想好了吗,我耐心有限。”
说着,扳机就将要完全扣拢。
在生死一瞬,宣子愉瞳孔几乎瞪圆了,死死盯着江黎的手指,发现江黎是真的毫不犹豫想要弄死他。
宣子愉猛地开口:“长乐坊!”——
作者有话说:寻常宿敌怎么会不问自取对方的武器呢,你说是吧
第45章 江老板
呯!
伴随着硝烟声响, 子弹应声而出!
宣子愉于一瞬间瞳孔猛缩,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江黎。
一瞬间,子弹擦着宣子愉的脸颊迅速飞过, 巨大的冲量将子弹送入他身后的木墙中,深深地嵌在墙面的缝隙里。
江黎眼睛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收回枪,随手从许暮的口袋里抽出纸巾,细细擦拭着被子弹出膛一瞬间摩擦得灼热的枪口。
修长白皙的指尖擦着银灰色的枪械, 却没有丝毫逊色半分, 美人与枪支, 简直是最危险与放肆的组合,许暮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对面, 他微微偏头, 一瞬不瞬地看着江黎出枪收枪的动作, 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青年的眉眼又风流上扬,看死人都含情脉脉,带着致命威胁的美感, 让他几乎移不开眼。
如果抛却一切都道德底线与钦查官的职业素养, 许暮觉得自己绝对会被江黎迷得晕头转向, 成为江黎指哪打哪的一条狗。
但不行,他心中的底线告诉他,不能放任江黎继续这样越陷越深,不能犯下更多不可挽回的错误。
一片死寂后, 咕咚一声,宣子愉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吐沫。
和江老板打交道,一言不合就掉头。
“长乐坊很早之前就来过, 签了协议,每个月固定从我这里提走改装车辆和一大批的麻醉枪。”宣子愉摸了摸脑袋,说,“江老板,不能怪我之前不告诉你,我们做商人的,顾客信息都得保密的呀,尤其是长乐坊给了我一大笔的封口费,你说我怎么可能会把他们的事说出去呢……”
“嗯?”江黎把枪塞回许暮的腰侧,懒洋洋一抬眸,看向对面。
宣子愉就猛地噤了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嘎了一声之后,硬生生转了调:“但是话又说回来,钱哪有命重要,命又哪有江老板这个朋友重要呢是吧哈哈哈……”
江黎没说什么,径直伸手:“采购清单,有吧?给我。”
宣子愉:“……”
真不客气啊您。
“行吧。”宣子愉左右为难,最后摸摸脑袋,妥协了,“在暗室。”
真是没想到,今天最大的坎儿不是那个许钦查官,而是江老板这个流氓疯子。
“走吧,带路。”江黎一口气喝空了杯子里的热可可,牵着许暮的手站起身来,就准备走。
许暮目光垂落,落在江黎那张薄情寡义的唇上,唇色鲜妍,明明什么口脂都没涂过,却还是红得鲜艳欲滴,将面容衬得更加浓墨重彩。
唇角残余了一滴可可的余温,许暮微微向前倾下身子,伸出手,用拇指轻轻点在江黎的唇侧,一抹,将唇角沾染的余渍抹去。
江黎的步伐被打断,他略愣了一下,随即视线下移,落在了大钦查官刚刚收回的手指上,拇指指腹正沾着一抹可可。
江黎一挑眉,抬眼看了下许暮垂视而下的,温情的眼神,没忍住乐了。
既然这样……
看着大钦查官正要抽出纸巾将拇指上的可可擦掉,江黎忽然伸出手,钳住许暮的手腕,向自己眼前一拽,对上大钦查官愣怔的眼神,微微一笑,故意伸出舌尖,缓缓低头,用舌尖将那一抹甜渍卷去。
温软濡湿的舌尖略过指腹,连带着激起一片细密的电流,顺着神经,嗖地横穿而上,噼里啪啦在脑内炸开。
即使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许暮仍然觉得,这一瞬间细微的小动作,即使是江黎故意的使坏,也能让他心神震颤,填了满腔的欢欣,几乎忍不住想要将人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目睹全程的宣子愉:“……”
最近大抵是熬夜秃头了,总感觉头上投点锃明瓦亮。
“江老板,暗室比较隐秘,只能带你一个人进去看,”宣子愉说,“这位许钦查官,不能入内。”
笑话,那里面全是罪证,要是让大钦查官看见了,那不是妥妥把自己洗干净了往审判台上送么?
江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倒都无所谓,毕竟已经威胁过宣子愉一次了,也该适可而止,如果再要坚持带着许暮一起,把这个看似圆润没脾气的小墨镜惹急了,也没必要。
“行。”江黎松了手,对宣子愉说,“走吧。”
宣子愉领着江黎拐过一个堆满了各种枪械的架子,推开一道门,来到暗室,暗室里是满满当当的资料簿。
“喏,从这到这,这些是从他们来找我开始到现在这段时间我的交易送货清单,你自己找吧。”
江黎随手从架子上取下账簿,翻开,指尖点在部分被机油污染的纸面上,一行一行,飞速阅读。
他少年时经过严苛的杀手训练,短时间内筛选、读取大量的资料并记住,是其中一个必备的技能。
“那你看吧,我先出去,这屋子太闷了。”说完,宣子愉就退了出去。
暗室外,许暮听见声响,抬头,看到只有宣子愉一个出来,面色冷下来:“江黎呢?”
“别担心,许钦查。”宣子愉嬉皮笑脸地拉开椅子,坐在许暮旁边,“江老板在暗室里查资料呢,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整个和黑街,我们这些人都死光了,江老板都不会出事。我认识他……我算算……有十七年了,江老板就算受了再重的伤,都能挺的过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场大大小小的任务,危险的安全的,什么都干,依旧好好活到了现在。小时候那么瘦弱的一个,现在也健健康康的。”
许暮心里一紧,如炬的目光盯向宣子愉。
宣子愉在对他说江黎以前的生活。
“你继续说。”许暮开口,“小时候,他怎么了?”
大钦查官的气场太强,宣子愉下意识就准备继续说下去,嘴都张开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愣住,指了指自己,脑袋顶上冒出一个问号。
再看许暮,一副认真的神情,似乎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
行吧。
宣子愉意味深长地看着许暮:“我第一次见他,他才六岁,身上全是伤,一身血,还有枪伤,伤口汩汩冒着血呢,即使那样,也没倒下,手里拎了个锄头,刚把几个试图抢劫他的混混脚筋铲断。一抬头,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过来咬死我。”
许暮听着,心都微微揪起来,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地、一点点握紧,将裤子的布料揉皱。
“还要听吗?”宣子愉问。
“你说。”许暮遏制住声音里的细微震颤,声音依旧平稳沉静。
“我没那好心救人,但架不住他当时杀疯了一样,要来弄死我,我还真打不过他……咳,被一个六岁的疯孩子抢走了身上的吃的,疯孩子就一瘸一拐钻进角落里不见了。”
“本来我都以为他活不了了,后来一段时间再见的时候,是冬天,我都怀疑我自己的眼睛,他竟然摸到了灰河的地下管道,手里抓着撕扯了一半的变异老鼠,站在我这间武器铺子门口。我俩谁都没打扰谁,他会来我这院子里避个风什么的,黑街的冬天能冻死人,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活人很快就会被吹散那几股活气。”
“那个冬天总碰见,就搭上话了……许钦查,你说什么?我问没问他的身世?缘由?我当然不知道。拜托,谁会去问这些。黑街里每一个孩子都有悲惨的身世,一个比一个惨,没必要问,大家都差不多。”
“冬天一过,他从下水管道出去了。自那之后很久我都没见过他。后来才听说,他被渊里面培养杀手的祁东看上了,收作养子,严加训练,想要把他培养成最顶尖的杀手。”
“祁东也会在我这里购买武器物资,我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培养杀手的手段残忍的很,简直不把孩子当人看,丢进全是狼蛇毒虫还有各种变异种的洞窟里面,就让被培养的杀手在里面厮杀,能活下来的,才会被带上去给口饭吃。”
“我虽然不喜欢祁东这个人,但是他眼光毒辣,还是值得称赞的,他说江老板只需要十年时间的训练,就会成为无论是上城区、下城区还是黑街,整个世界最顶尖的杀手。”
“而事实比他预料的还要早,江老板发起疯来不要命,做起任务来,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把任务目标弄死。祁东对他很满意,让他接手了很多的工作,其中有一条,就是来我这里订购枪支弹药。”
“我也逐渐意识到,江老板正在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把祁东架空了。”
宣子愉说到这,仔细观察许钦查的申请,说:“你知道吗?我当初一见江黎,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他绝对不是屈居于人下的人,也绝对不是能轻易交心的人。江老板这个人即使是将死之前,也会冷笑着嘲讽世间一切都是傻逼。”
许暮的手指骤然收紧又迅速摊开,整齐的裤子布料被他拧出一片褶皱。
梦魇重新涌入脑海,上辈子泼天的大雪里,江黎心脏中弹,身形如断线的风筝般从审判台上笔直地坠落。
许暮记得,自己只堪堪捉住了吊坠的一角。
视野里,江黎嘴角噙着讥诮的笑意,拥抱迎接那一场属于他自己的,绚烂的死亡。
第46章 面具
“许钦查?”
宣子愉仔仔细细地盯着许暮的表情, 却没从中看出半分破绽,大钦查官仍然冷着一张脸,剑眉星目, 双眼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嗯?”许暮松开手指,在桌子的遮掩下,不动声色地将将膝盖处裤子的布料抹平,然后抬眼, 淡淡瞥向对面。
圆桌对面, 宣子愉视线落在他别枪的腰间, 时刻警惕着,盯着他的动作:“你接近江老板, 有什么目的?”
暗流涌动, 这个看似油嘴滑舌点头哈腰的武器铺老板的问题中暗藏玄机, 许暮周身气压低沉, 他坐姿笔直,自内而外散发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压迫感十足。
“这次是我请求他做黑街的向导。”许暮淡淡望着宣子愉, “江黎在帮我的忙,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说江老板今天来我这是为了帮你的忙?”
许暮淡淡点头:“是的。”
宣子愉藏在墨镜后的小眼睛一闪, 目光审视地看着坐在圆桌对面,坚毅挺拔处惊不乱的男人,静默两秒之后,随即立刻换了副脸色, 谄媚讨好地笑笑:“许钦查,别紧张,我就是关心一下江老板的情感生活, 毕竟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江老板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呢。而且黑街这么乱,江老板这么强悍又这么漂亮,无数人费尽心机勾引,江老板都无动于衷,你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让江老板产生欲望的人。许钦查,你是这个!”
宣子愉比了个大拇指。
第一次……这么上心吗?唯一一个……有欲望的对象吗?
莫名的,许暮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被甘霖浸透了的种子于一瞬间破开土壤,以惊人的速度直窜而上,枝桠瞬间繁茂昌盛,抖擞地占据了整个天空,同样的,埋在泥土下的根茎也迅速蔓延,瞬间侵占了整个心田。
许暮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他从不了解江黎,也不清楚江黎那样娴熟又游刃有余的姿态背后,究竟还有多少人在江黎那里挂的上号,所以此前因江黎靠近而来的一举一动而痛苦、纠结,甚至思维竟然隐隐约约阴暗地蔓向了一个疯狂的极端。
想要作为执法者而违法,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竟然生出了想要将那只嚣张的狐狸彻底囚禁只看着他自己的疯狂念头。
现在这种疯狂瞬间崩塌,转化为几不可控的狂喜。
江黎只有他一个。
许暮的视线一顿,余光不自觉就向着屋后,通往暗室的那间门内飘去。
见许暮听进去,宣子愉又勾着脖子,看着很猥琐的样子,溜到许暮身边,悄声说:“许钦查,想不想知道江老板当初怎么对我描述的你?”
许暮目光轻微一动,落在宣子愉身上。
“他说你长得完全是他的审美理想型,他让我黑进钦天监的官网,调查你的全部资料,不管你是不是他的死对头,他都绝对要睡到你。”说着,宣子愉嘿嘿笑了一声,等着眼前这个看着高冷又禁欲的男人的表情。
可惜,大钦查官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许暮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感激自己的外貌,即使心中的惊喜快要满溢出来,面上的表情仍然是冷漠严肃的。
许暮冷淡地看了宣子愉一眼。
宣子愉见没达到效果,不满意,继续又重复了一遍:“江老板还说你长得真带感……”
许暮视线向上一抬,江黎刚好从暗室中拎着一沓资料出来,听见这话,眉毛一挑,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宣子愉的身后,和许暮望过来的视线对上。
下一秒,江黎一扬手,将手中厚厚的一沓纸啪地拍在了宣子愉的脑袋上。
宣子愉惊恐回头,对上了江黎阴恻恻的笑脸。
“诶呀这不是江老板嘛哈哈哈……”背后蛐蛐人被当面抓到,宣子愉尴尬地挠挠脑袋,“你怎么找这么快?”
江黎白了他一眼,没理,将宣子愉扒拉到一边去,抓起许暮的手臂,以一种非常有占有性的姿态把大钦查官拽起来,拖到身后,一双狐狸眼危险地盯着宣子愉,仰着脖子笑眯眯警告:“这是我的人哦,你离远点。”
宣子愉:“……”
“对对对,您的您的,我又不喜欢许钦查这类型的。”宣子愉无语。
许暮站在江黎身后,微微垂眼,将目光落在江黎身上,被江黎的手攥着的手腕处皮肤滚烫,几乎要沿着骨血一路燃烧。
任务期间、任务期间……
许暮不动声色地缓缓呼出一口气,指尖微动,强压下要将眼前这个人拽入怀中,紧紧抱住的冲动。
江黎从暗室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信息资料数据都和猜测的一样,江黎就准备离开了。
一回头,对上了许暮几乎黏在他身上的视线,愣了一下,拽了拽大钦查官的手,才看见许暮将视线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走了,下个地方。”
江黎将许暮拽走了。
出了灰河的地下管道,通讯手环恢复了信号,许暮接受接收到队伍频道内的信息,垂眼看了下,另两队的成员发来信息,一切顺利。
许暮将手环关闭,跟着江黎继续七扭八拐地在黑街复杂的地形中穿梭。
“我们下一个地方要去哪?”许暮问。
他已经知道了江黎的用意,有些完全精确的信息渠道,单凭黑街的普通人,和几个工牌,是完全找不到的,需得江老板亲自出马。他们这次行动何其幸运,恰好能邀请到江黎和他们一同行动。或者说,许暮自己如何幸运,才能让江黎恰好很喜欢他这张脸。
“你猜。”江黎回头笑眯眯地冲许暮眨了下眼。
许暮回应:“长乐坊。”
“聪明。”江黎的步子放缓,缓缓停在一堵漆黑的石砖墙之前,“我们到了。”
许暮微微皱眉。
到了?
环顾四周,是一片死胡同,面前则是密不透风的石砖墙。
许暮上前一步,伸手按在石墙上,“长乐坊的入口,是隐蔽在墙后的?墙上有机关?”
江黎本是抱着胸,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等待看大钦查官茫然地表情,却没想到许暮竟然反应这么快,该说不说,不愧是此前任务行动无一败绩的大钦查官。
江黎一挑眉,走到许暮旁边,抬起手,精准地将墙面上几块石砖按进去,接着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嚓声响,石砖迅速翻转,黑影一闪,江黎的身形于一瞬间隐没在漆黑的石墙中。
许暮眼疾手快,飞速上前一步,趁着石墙合拢之前,踏进了墙后的地界。
墙后是一个蜿蜒向下的台阶,台阶最下方亮着炫彩的光,江黎站在台阶上,漂亮的眼睛里映着一点斑斓的色泽,漂亮极了,笑意盈盈地望着许暮。
“不错嘛大钦查官,反应很快。”
许暮向江黎靠近了一步,主动牵起江黎的手,视线看着台阶下方炫彩的霓虹灯光。
“下面是,长乐坊?”
江黎的目光在许暮的牵起他的手上停留片刻,勾唇笑了一下,手指一滑,又与大钦查官十指交握。
“猜的不错亲爱的。”江黎牵着许暮,抬脚下了台阶。
长乐坊是一个镶嵌在地下,凿出的一个金碧辉煌的建筑,故意做了旧纪元的古代建筑形式,最中间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长乐坊”三个用纯金打造的大字,建筑用奢靡的贵金属和漂亮的石英灯做装饰,照明的霓虹灯内充斥着各色的稀有气体,灯光绚烂,比上城区某些地带还要繁奢。
然而长乐坊门前,有人神情癫狂仰天大笑,有人被扒了全身的衣服跪在地上,手被按在粗砺的石头上,一旁另一个穿工服的,拎着把长刀,一扬再一砸,地上跪着的那个手指头就应声而落,鲜血汩汩涌出,那人却不敢惨叫,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哭嚎磕头,被人一踹,滚了好几圈,连忙爬起来跑了。
许暮瞳孔微微一缩,立刻就要上前,却忽然被江黎拽住。
“这个叫长乐坊的,是个赌场。宝贝,在这里,别多管闲事,钦查官的手还没发伸到这里来。”江黎歪倒身子,柔软地贴在许暮身侧,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上,看似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轻轻说,“走吧,记得不要暴露身份,进去之后,你就是我的情人儿,听到没?”
许暮沉默半响,眼前的视线里涌过许许多多或癫狂或凶神恶煞的面孔。
“嗯,我知道。”许暮缓缓点头。
“诶~真乖,宝贝儿。”江黎笑着,踮起脚尖,轻轻咬了一下许暮的耳垂,“走吧。”
许暮沉默地观察四周,见来往的人中,有的脸上戴着面具,长乐坊外还有分布着一些摆摊的小摊位,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许暮路过时,从摊位上摘下来一个黑灰色的狼头面具,一个狐狸面具,付了钱,跟上江黎,将面具递过去。
江黎一看,看向许暮的双眼又亮了几分。
他倒是差点忘了这一茬。
如果说黑街是恶人的聚集地,那长乐坊就是恶人中最黑心的那一批,虽然许暮的相貌并没有传开,但保不齐这里面就有什么人见过大钦查官这张脸,万一暴露了,还真有点麻烦。
江黎接过面具,对比了一下,更喜欢狐狸的那一个,就将狐狸面具缠在手上,拿起狼头面具,抬起双手。
许暮配合地微微弯下腰,低下头。
江黎抬手,从两侧绕过许暮的脑袋,将狼头面具的绳子系在许暮脑后。
大钦查官再抬头时,上半张脸就被狼头面具遮掩住,只露出一双漆黑冷漠的双眼,配上银灰色的面具,极具压迫感,下半张脸的线条顺着未被面具遮掩的地方滑下,棱角分明,锋利极了。
啧啧。
江黎怎么看怎么喜欢。
第47章 长乐坊
“哟, 瞧瞧这是谁?”
长乐坊入口,一个红发男人恰好左拥右抱着进门,正抢路时, 刚好撞见江黎与一个许暮十指相扣,正在推开长乐坊的旋转门。
“稀客啊,在长乐坊这地方,竟然还能看见您。江老板难得大驾光临,简直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那个红毛左右眼大小还不一样, 一眉高一眉低, 横眉竖眼地转身, 拦在门前。来势汹汹,而江黎只是漫不经心抬眼, 一挑眉, 看过去, 嗤笑一声。
“许久不见, 祁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江黎微微一笑,努了努下巴,示意这人让开, “怎么, 我今天作为顾客前来游玩, 长乐坊的老板还有往外赶客的道理?”
红毛阴沉沉地瞪了江黎一眼,侧身让开了路。
江黎就了然一笑,毫不客气地,抬腿就向内走。
他刚迈进门内, 忽然,红毛伸出了胳膊,将他拦住。
江黎步子一顿, 微微侧眸:“你还有什么事?”
“我长乐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红毛目光在江黎和许暮之间逡巡一圈,最后又落到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上,然后面部扭曲一瞬。
“我也不能吗?亲爱的养兄?”江黎站定,这才将视线缓缓落在红毛身上,勉为其难给了他一个正眼,然后忽地又回头一整个扫过长乐坊的建筑,“祁东那老东西的遗产,应该也有我的一份吧?”
“江黎,我当初邀请你来跟我合作,可是你自己拒绝的,今天又来做什么?”红毛死死地盯着江黎。
江黎笑了一下,微微向前迈了一步,走到红毛眼前,两人离得极近,江黎随意向旁边一瞥,红毛身边左拥右抱的两个娇滴滴的男孩就被吓得一瑟缩,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江黎随意收回视线,伸出指尖点在红毛的肩膀上,江黎比对方要高出半个头,狐狸眼冷漠地下垂,然后缓缓略俯下身子,贴在红毛耳边,轻笑一声,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语气森然地说:“当然是我嫌弃长乐坊脏啊养兄。最好别惹我……不然当初怎么弄死你爹的,现在我就可以怎么弄死你。”
红毛下意识后退半步,然后猛然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地盘,硬生生止住后退的趋势,抬头盯着奖励,低声威胁:“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渊?”
江黎都没打算再和红毛纠缠了,忽然听见这话,古怪地又看了红毛一眼,眼神里带着看傻子一样的怜悯:“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
江黎微微弯下腰,双眼和红毛的眼睛对视,笔直地盯着对方:“你觉得渊会为一个死人去对付他们的首席杀手吗?太蠢。”
江黎话音刚落,忽然感到腰间一紧,他微微一愣,就被那股温和但却不容置喙地力道向后拽了回去。
脚步在地上交替踉跄两步,后背轻轻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江黎回头一看,目光就笔直地撞上了许暮冷峻清晰的下颌线,再向上,是一个银灰色的狼头面具,大钦查官漆黑的眼瞳藏在面具的遮掩之中,微微偏过视线,向着他这边看过来一瞬,然后又收回视线,笔直地注视着拦在门前的红毛。
大钦查官看向红毛时的目光是平静的,眼神中没有泄露出半点情绪,就想漆黑的、浸透了冰凉寒气的深水潭,沉静如一。
而那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却没有松开,依旧紧紧地揽在江黎的腰上。
哟。
可是刚刚看过来的,和他对视那一眼,江黎一瞬间就读懂了大钦查官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暗戳戳的,明明连名分都没有,却依旧要宣告主权一般,表达这种奇怪的占有欲。
这是不高兴了呢,嫌他和对面那红毛太过于亲密。
诶呀呀,真有意思。
人就是这样奇怪,就是觉得自己要把世间漂亮、独特的、稀有的、有大用的东西攀折下来据为己有能够肆意把玩,才能证明自己的成功与地位一般,才能将他人比下去一般。
祁东是这样,祁东他那红毛儿子是这样,江黎也完全能看出,黑街里不少人看他的眼神中充斥着贪婪,钦天监那几个老不死的也差不多。
不过嘛,一想到就连“冰清玉洁”、高贵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大钦查官都是这样……
江黎的心情莫名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狐狸眼弯弯的,顺着大钦查官的力道,顺势将整个身体都倾倒在许暮身上,看着许暮狼头面具里那双镇定的双眼,勾了勾唇,狐狸睛里浸满了虚伪的笑意。
“宝贝?”江黎笑道:“怎么啦?吃醋啦?”
江黎的声音是可以拗出来的,那种温柔甜腻的绵软,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畔,纤长细腻的手指挑着许暮的耳垂,许暮整个人都僵住,连呼吸都忘记,但理智却时刻提醒他现在的场合,让他能够在江黎的气息和攻势中时刻保持着任务期间对周围的警惕。
但在他们对面,红毛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红毛长大了嘴巴,手指颤抖,指着江黎:“江黎!你你你……你,我,不是,他?!就算你能进长乐坊,你旁边这个闲杂人等也不能进!”
江黎一挑眉:“嗯?”
“他是谁啊?!”
“你耳朵聋?”江黎故作诧异,“没听见我喊他宝贝?”
“宝……”
“还要给你介绍一下吗?”江黎声音里带了些不耐烦,一把抱住许暮的脖子,用手指勾起许暮的下巴,说,“我的情人。”
“情……”红毛声音猛地彪高,“江黎你找情人?!”
“管你屁事?”江黎已经开始从腿上摸刀了,“让不让我进吧今天。”
红毛目光最后在江黎两人身上转过一圈,让开了路。
“嗤。”
江黎嗤笑一声,抓着许暮,大跨步向屋内走去。
身后,红毛眼神阴沉下来,目光追踪着江黎的背影,招呼来一个手下:“他们一会儿进房间的时候,你给我盯紧了,去听听他们在房间里都说了些什么。”
“祁老板,你是说……?”手下微微跟着红毛的话头缓缓开口。
“对。江黎这个人,看着风流多情谁都能撩上一段,但我认识他快十年,我了解他。”
红毛眼神冷冷的,“江黎这个人,冷心冷肺,撩人都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我不信他会真的给什么人一个情人的名头。”
“那那个戴狼头面具的,老板。”手下将手比在脖颈上,从左到右,轻轻一划。
红毛摇摇头:“先不用,先观察。我怀疑他们来长乐坊别有目的。你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好的老板。”手下毕恭毕敬地离开了-
江黎拉着许暮走进长乐坊内,巨大的喧嚣声一瞬间笼罩而来,震得人耳膜鼓动、嗡嗡得生疼。
鎏金的光瀑顺着水晶吊灯倾泻而下,闪烁在赌桌的台面上,穿马甲的荷官手指翻飞,筹码堆砌在桌角,层层叠叠几乎于瞬间生长向上,赌徒围坐在桌边,双目通红,高举双手叫嚣震颤。
而不远处,高脚酒杯呯然碎裂,有人被脱了出去,还在挣扎,暗中扫射而来的红外光线就明晃晃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江黎察觉到许暮在那一瞬间想要冲过去的冲动,他倏然张开五指,放开了牵着许暮的手。
他早已警告过了,如果大钦查官不听他的,那后续的帮助也没有提供的必要了。
江黎冷眼看着。
就在许暮双腿肌肉绷紧,即将冲出去的那一刹那,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下一秒,麻醉针剂从暗处飞射而出,刺在了那人的脖颈,周围的保安和打手迅速将那个晕倒的人拖走了。
许暮强撑着克制住,让自己站在原地,压下心中的使命,强迫自己袖手旁观。
江黎冰冷的目光这才缓和,嘴角微翘。
真乖,大钦查官。
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声响。
“江老板。”
江黎回头,见一个身着制服的人挂着标准的微笑。
“我们老板特意吩咐,给二位提供最舒适的休息间,二位这边请。”
江黎一挑眉:“你们老板还算不错。”
说着,伸手牵起许暮,跟着那个服务生,穿过走廊,推开一闪恢宏华丽的大门,然后站在他们身后,恭恭敬敬地将大门关上。
房间内只剩下他和许暮两个人。
江黎将自己扔在房间内那个巨大的沙发上,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摊。
看许暮仍在原地站着,江黎仰头,饶有兴致地冲着许暮勾了勾手指:“宝贝,过来。”
许暮看了江黎一眼,没说什么,走过去,端坐在江黎身侧。
沉默一会儿,许暮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江黎,问:“你刚才为什么……”
话音未落,江黎忽然攀在他的身前,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
许暮微微一愣,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下一秒,见江黎贴在他耳边,声音轻轻的,却毫无感情。
“有人偷听。”
“宝贝,摸我。”
许暮瞳孔轻轻一颤,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却已经揽住了江黎的劲瘦的腰肢。
第48章 永远
江黎轻柔地用手臂环住许暮的脖颈, 他本来是打算引导着大钦查官伪装给门外那几个暗中观察的人,此刻却微微一愣,没想到许暮的反应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一些, 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江黎贴在许暮耳边,语速很快,声音却轻:“宝贝,动作大些,出点声音给外面的人听。那姓祁的在怀疑你的身份。”
许暮隐藏在狼头面具后的眼锋一转, 忽然有玻璃镜片的折射光线掠过他的眼睑, 许暮动作一顿, 下一秒流畅地翻过身,用手臂环抱着江黎的腰, 将江黎一翻身压在沙发上。
“哟, 今天怎么主动呀亲爱的?”江黎顺着许暮的力道, 仰面倒在沙发上, 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直视许暮的双眼,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声音却故意抬高, 是勾人般的甜腻, 故意大声说给房间外的人听。
许暮微微向下压下身子,上半张脸被狼头面具遮掩,看不清神情,但那张薄唇唇角却下压, 很严肃的模样,声音也是一样的冷肃:“不止偷听,他们借着镜子的反射, 能够从角落能够窥视到这里。”
江黎微微眯起双眼,狐狸眼中急光闪烁,正在飞速构思如何解决,忽然眼前一晃,就感觉到唇角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江黎双眼睁大。
“交给我。”许暮用气音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又一顿,补充说,“抱歉,如果有唐突,希望不要介意。”
下一秒,江黎就感觉到整张唇被覆盖住,他睁着眼,看见那泛着银灰色冷光的狼头面具带着压迫性贴了过来,隔着那面具,江黎看见大钦查官认真地闭着双眼,亲吻地专注虔诚。
然而这走神只存在了一瞬间,江黎还没等再细看,就感觉到温热的舌尖撬开了他的唇齿,大钦查官的吻来势汹汹,强烈的占有欲中又夹杂着那种独特的克制,几乎几个呼吸交错间,就夺走了江黎全副的呼吸主权。
简直,大钦查官学习领悟能力太强,甚至会举一反三,江黎只是简简单单交了许暮几个亲吻的技巧,这才几天,他在唇舌的激战交缠中败下阵来,在一次次的换气中节节败退,最终丢失了所有的领地。
口腔被扫过,每一个牙尖都被细细地探索,随着动作不断激起一阵阵酥麻的刺激感,细密的小电流在神经中像小游蛇一般穿梭,连带着整个人都轻轻一颤。
“唔……”江黎被亲吻得浑身发软,从唇角无意识地倾泄出一阵阵喘声。
属于大钦查官那种冷冽无味的气息包裹而来,江黎觉得自己有点迷恋上这种亲吻的感觉了。
这种极尽的欢愉,简直太美妙。
镜面反射的无机质白光又一闪,消失在屋内。
许暮的动作略微停顿,他耳尖微动,直到听到门外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抬起身子,用手臂捞着江黎的腰际,将江黎拉起来,一起坐在沙发上。
“走了。”许暮仔细观察过房间内的门窗,确定下来后,转头看向江黎。
却忽然对上一双水光盈盈的狐狸眼,眼尾晕开一抹薄红。
纤长浓黑的眼睫一眨,洇出的一滴清泪就扑簌抖落。
和面容截然不同的,是那双眼里,属于猎食者浓烈的侵略欲望,像是浓密漆黑的夜幕深林中,一先令大小的硬币般,闪着幽光的狐狸,正盯着他的猎物,蓄势待发,一击毙命,有着绝对的自信。
“江……”许暮一愣。
江黎忽然伸手点在许暮的嘴唇上,向下一抹,又点着喉结,感受大钦查官致命之处正在他指尖下剧烈滚动。
江黎攀上去,勾唇微笑:“宝贝,希望你在床上的技巧,也能这么突飞猛进。”
许暮藏在面具后的视线微微一动,和江黎的双眼对视。
“等你行动结束后,那晚的,我还想再来一次。作为我主动来给你们带路的交换。”江黎轻笑道,“怎么样,大钦查官意下如何?”
房间内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许暮没有立刻应声,也没有坚定地摇头拒绝。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心照不宣的身体交易,已经成了他能和江黎保持联系的唯一纽带,许暮不敢拒绝,生怕彻底将人惹得没了兴致,就再也不会发了一句“一小时”,然后千里迢迢地赶来上城区,只为了一夜风流,欢愉至死。
许暮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沉溺其中的,不然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犹豫的时间,而是当即拒绝。
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如果能成为他和江黎联系起来的唯一纽带,那存续下去,也没什么,没什么的。
许暮沉沉地看着江黎那双兴致盎然的眼睛,缓缓地,轻轻地,点了下头,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开口:“好。”
江黎双眼一亮。
芜湖!
怎么回事?大钦查官竟然这么就答应了?
他本以为还要多磨一会的。
诶呀呀,好像,这叫做什么?调.教?
嘻嘻。调.教大钦查官真有意思,那样高冷禁欲的男人,一双眼却只专注地看着他一个人。
江黎的心里涌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不过现在可不是玩大钦查官的时间,江黎松开了手,重新陷回沙发里面,懒洋洋坐着,将一条腿抬起来,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上。
“现在还没到时间,再等等,凌晨两点,才是长乐坊真正玩命的时间。”江黎随口说。
“玩命?”许暮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的词汇,他转头看向江黎,“什么意思?”
“赌场啊,你要赌,赌钱赌货,想要什么,就要拿等价的东西来放在赌桌上。”江黎漫不经心地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口中,“命当然也是可以被拿来放上桌的东西。”
许暮微微一愣。
江黎斜着瞥了一眼大钦查官的神色,警告道:“你不熟悉这的规则,一会乖乖跟在我后面做个老实的情人就好了,不要干涉我的、或者说场上任何一个人的行动,知道了么?”
许暮沉默垂下视线,没有立刻答应,目光落在江黎的指间,白皙的手指间,指节漂亮,抵着一个纯黑色的打火机,形成了鲜明对比的美感。
?地一声,砂轮被拨开,火苗从江黎的指间兀自升起,江黎手掌翻转,火苗就在纤长的手指间翻飞,下一秒稳稳停住,江黎微微垂眸,抬手将火苗伸向叼着的香烟末端。
忽然手腕被扣住,还是那股不容置喙的力道,让他的动作无法移动分毫,江黎懒懒地掀起眼皮:“干嘛?不让抽?”
“对身体不好。”许暮沉声说。
“哈。”
江黎嗤笑一声,故意将手腕一斜,火苗的外焰就瞬间一倾,燎到许暮的手腕。
许暮微微皱眉,松开了握着江黎手腕的手。
“别多管闲事,宝贝。”江黎冷笑,抬手将烟点燃,“难道是我给你了什么错觉,让你觉得你能管束得了我的行动了?”
对身体不好?
笑话,他的基因让他的身体好得很,他就算浸在烟灰里,他肺部的细胞也都不会受到任何一丁点影响。
即使江黎如何报复性地作死,都能活得好好的。
江黎最烦有人试图管他。
被管束,意味着有人妄图想要控制他的自由,让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他需要可以赤脚在崖边蹦跳的疯,要火中取粟的自在。
江枳跟他说,要他永远自由。
永远两个字,不像是一种时间的度量词,反而像是一种诅咒。
江黎知道他自己有问题。
但他大概永远也走不出去“永远”这两个字,他须得永远自由地活着,才能不辜负枳姨姨的遗愿。
烟草被燃烧,距离隔得近,烟草味浓烈地铺面而来,许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想要远离,身体却又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无法移动半步。
他无法劝阻江黎,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灰白色的烟雾打着旋从江黎唇缝中逸出,打着旋上升,看着烟雾逐渐又将江黎的眉眼笼罩得空茫暗淡。
许暮的心中一紧。
他抬手,重新握住了江黎的手腕。
江黎挑眉看过去:“怎么?大钦查官也要来一根?”
许暮沉默地摇头拒绝。
江黎也没强迫他,随口将手里这根烟吸完,将烟蒂按灭在桌面上镶金的烟灰缸中。
回头弯弯眉眼,一笑:“宝贝,一会儿出去了,记得要乖,要听话哦。”
在外人看来高冷严苛,不苟言笑的大钦查官,此刻竟然专注地看着江黎的双眼,认真点头:“好,我会乖的。”-
“我就说那男的看外貌都不可能是个乖巧的情人!”
另一间屋子里,红毛一甩手,将桌上的零碎物件全部扫到地上,气得通红,“草!江黎竟然是下面那个?!”
手下一五一十地将看到的情况如实汇报后,那红毛就开始发癫,手下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
“老子当初那么追他,甚至都说了要做0任由他玩,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竟然上赶着让别人压?”
“气死老子了!江黎究竟看上了那男的的什么地方?比我高?是高一点吧!也没差太多吧!比我帅吗难道?都戴着面具不敢见人的!肯定不能比我有钱!我这长乐坊日进斗金!”
“老板……”手下忍不住开口,“您消消气。”
“消不了!气死了!”
“老板……”
红毛仰天长啸:“老子一定要看看那男的究竟长什么样!”——
作者有话说:别看,会被抓起来的()
第49章 轮盘赌
“差不多到时间上重头戏了, ”江黎垂眸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拍拍膝盖,站起身来, “走吧,宝贝儿。”
说着,对许暮回眸一笑,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许暮坐在沙发上, 只静静看了一瞬, 就站起身, 伸手握住了江黎的手:“走吧。”
推开包厢的门,属于长乐坊赌场内那种浮华的喧嚣迎面扑来, 将每一个人笼罩在纸醉金迷的狂热氛围之中。
每一个赌桌旁都围满了赌客, 却只有最高处拾阶而上的圆桌上, 空空如也, 戴着各色动物面具的赌客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为之驻足。
圆桌的中心,放着一把左轮手枪。
江黎带着许暮径直走上了最高处的台阶, 随手将椅子一扯开, 坐了上去, 将一双长腿一抬,鞋底就那么大喇喇地搭在了桌边,江黎随手拨了一下桌上的金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喧嚣的赌场内瞬间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 场内各色面具的脸齐刷刷转向了最高的圆桌上,一双双眼睛同时盯住了江黎。
沉寂一瞬间之后,长乐坊内瞬间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欢呼声。
各色面具脑袋瞬间围拢过来, 激动地窃窃私语,一个个想是饿久了的饿死鬼一般,如饥似渴地盯着圆桌,眼冒绿光,渐渐开始起哄。
“轮盘赌!”
“轮盘赌!轮盘赌!”
“轮盘赌!轮盘赌!轮盘赌!”
江黎眉眼淡薄,在一片愈发热烈的起哄声中,安逸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拨弄着垂下的灰黑色半长发。
而站在他身后,许暮听清了台阶下的起哄声是什么之后,瞳孔猛地一缩,立刻转头看向江黎。
却见江黎仍然是一副丝毫无所谓的模样,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自在,甚至看着心情很好一样,悠闲地有节奏摇晃着腿。
轮盘赌……
江黎不要命了?!
即使江黎的基因能够让他的伤势快速愈合,但如果是贴着太阳穴射出一发子弹贯穿头颅,这样的致命伤,即使是基因异于常人有超强的细胞修复能力,也于事无补,就是一枪毙命。
许暮当即伸出手,扣在江黎的肩膀上,将他向回拽了一点。
江黎抬起头。
他先瞥了一眼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又看了看藏于狼头面具后的大钦查官的眼神。
忽而一笑,随手拂掉许暮的手,语气轻飘飘的:“没事的,宝贝,别捣乱,记得,要听话。”
声音虽然轻,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但却明显意有所指,在“听话”二字上略加重了些语气,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许暮回想起在包厢内的私语,江黎提醒他在场外不要轻举妄动。
心脏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揪在一起,反复揉碾,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什么滋味。
许暮的指尖颤抖了一下,反复要伸出去,又缩回手,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破了江黎的计划。
江黎在帮他的忙,以身入局,却又什么都不跟他说,完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虽说一同行动,但却又自顾自地闷头向前。
许暮担忧、心疼,却又毫无办法。
他很想能够替江黎承担一部分心里的事,哪怕是一丁点,哪怕是江黎能够开口跟他说说自己心中所想,也是可以的。
他不想让江黎冒险、受伤,也不想他踽踽独行,一人孤寂地行走在黑暗之中。
只可惜,他现在似乎在江黎的心里还不够格。
他爱他。
但江黎又不需要他。
他该如何爱他?
许暮静静地垂眼看着江黎,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收回了手,用左手紧紧地握在右手的手腕上。
握得很实,没有黑曜石吊坠,吊坠挂在江黎的脖颈间。
他还有时间。
许暮在此刻选择相信江黎。
相信江黎还不会仅仅是为了一个情报,就
相信江黎还有后手。
焦灼、紧张、心神震颤、肝胆俱裂地相信着。
起哄一声声此起彼伏,在愈来愈响亮的声浪中,终于,另一扇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头红毛的祁老板从中走了出来,衣服上的亮片闪闪发光。
“江黎,你要跟我赌?”红毛阴沉沉地看着江黎,逐渐走近。
“嗯哼,对咯。真聪明。”江黎懒洋洋抬眼,用脚跟向下随意砸向桌面,圆桌中间的左轮手枪就被这股力道一撬,弹飞到半空中。
江黎伸手接住枪,向着红毛的方向一抛。
“来吧,让你放子弹。”
红毛已经不再是在长乐坊门口那种无能狂怒的样子了,已然恢复了深喑娱乐场多年的冷血老板模样。
红毛抬头看了江黎一眼,取出一发子弹,用两根手指头捏着那颗子弹,举起来,在空中左右摇晃过一圈,展示给周围的其他赌客。
台下就又爆发出一阵急切的欢呼声,一个个赌客犹如茹毛饮血的怪物,等待着一场献血迸溅的好戏来临。
在喧闹的欢呼声中,江黎静静地坐在桌边,冷眼看着一群人的狂欢。
那红毛一点点走上台阶,一边拨开左轮手枪的弹道,将那一枚子弹推入六个弹道中的一个,咔嚓一声,将弹道推回手枪里,然后手指按在轮盘上,将轮盘用力一旋,轮盘在手枪中骨碌碌旋转,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红毛刚好走到圆桌边,他阴沉沉盯着江黎,将手枪放在桌边,向江黎的方向一滑,左轮手枪就旋转着刚好停在江黎的眼前。
“江黎,你确定要和我轮盘赌吗?”
江黎懒懒抬手拿起手枪,放在手里,掂了掂,忽然从喉中闷出一声笑。
他一挑眉,狐狸眼弯了弯,重新将左轮手枪拍在桌上。
“落桌即确定。”江黎说。
红毛看着江黎格外有深意的眼神,不禁脊背发凉,他忍住了后退的欲望,也拉开椅子坐下,说:“下注吧。”
江黎眼中闪烁着屋内的霓虹光影,他笑得肆意狂妄:“我要你长乐坊的所有资金记录、人员往来、任务清单,所有的所有,长乐坊的每一条信息,我都要。”
圆桌对面,红毛的脸色骤然黑了一度。
江黎要的这些东西,完全是长乐坊的根基和基石,绝对是长乐坊最深的秘密,他要是得到了这些东西,那就跟把长乐坊一整个外衣撕开来皮肤剖开了赤.裸裸地全透明展示给别人看有什么区别?
而赌桌下,其他赌客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狂热地、有节奏地起哄:“好注!好注!”
骑虎难下,红毛黑着脸,直勾勾地盯着江黎的表情,试图从中寻到一丝一毫的胆怯和退缩。
然而没有,那狐狸完全跟不怕死一般,不管天上地下唯独老子最大的气势。
草。
明明这样狂妄的一个人,却可以任由他身后那个戴狼头面具的男的扑倒按住亲吻,亲得喘息阵阵、泪滴涟涟,这踏马——
红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许暮,怒从心起,当即一拍桌子:“赌就赌!那我要你身后这个情人!”
忽然场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
江黎眨了眨眼,拍拍耳朵,歪歪脑袋,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来。
“啊?”
江黎指了指自己,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钦查官,透过狼头面具,读懂了许暮同样迷茫了一瞬的眼神。
台阶下,赌客们的震惊过去,立刻齐刷刷地爆发出意味深长的“哦~~~”的喝彩声。
他们最爱看因爱生恨三角恋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
江黎沉默地,用探究的视线看着红毛。
这一出,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江黎想过各种赌注,也想过红毛会同样要DAWN酒馆的所有信息资料,却没想到,竟然只是单纯向他讨要一个名义上的“情人”。
奇怪。
江黎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却被红毛揪住了这一瞬间的犹豫:“怎么?江老板不舍得?还是说……”
红毛话锋一转,盯上了许暮:“还是说江老板爱上这个情人了?”
爱上?
黑街里的爱就是弱点。
江黎嗤笑一声。
“行啊。输了就是死嘛,我死了,我这宝贝儿情人,可就归你了,怎么用,都随你。”江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起身将左轮手枪向着红毛的方向推了推。
“请吧。”江黎说。
红毛看了江黎一眼,收回视线,径直拿起左轮手枪,将枪口抵在太阳穴。
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扣下扳机。
咔哒一声。
空响。
这一个弹道中,没有子弹。
“咦……”台下,赌客没找到乐子,喝起了倒彩。
手枪被推到了江黎面前。
江黎看都不看,随手抓起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毫不犹豫地迅速扣下扳机。
咔哒。
轻微一声空响。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黎已经完成了他这一轮,接着随手一扔,将左轮手枪扔到了红毛面前的圆桌上。
呯地一声清脆的响声。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连起哄声和倒彩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转眼就到了下一轮。
红毛缓缓伸出手,握住了桌上的左轮手枪,抵在太阳穴上。
3/6。
咔哒。
空响。
手枪被推到江黎眼前。
4/6。
死亡概率三分之一。
江黎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减缓,随手抓起来对着脑袋就是一枪。
咔哒。
依旧,无人死亡。
这几局进行的速度都快极了,几乎都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转眼就打完了四枪,应该算是长乐坊这个赌桌诞生至今,进行过的最安静的一场轮盘赌。
两个参加赌注的当事人动作飞快,令旁人都来不及反应,手枪一来一回几乎飞出了残影。
当事人似乎是不怕死。
只剩下最后两次射击机会。
5/6。
死亡概率二分之一,左轮手枪来到了红毛的手里。
第50章 出老千
只剩下最后两次扣动扳机的机会。
红毛低着头, 手掌按在桌上的左轮手枪上,红色的头发遮掩住了他的眉眼,让周围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
“吼吼——!”赌客们开启了属于他们旁观的狂欢, 欢呼的声浪一阵接过一阵,几乎要将整个长乐坊掀翻了房盖。
最喜闻乐见。
二分之一赌生死。
虽说这是倒数第二次开枪的机会,但这却也是最后一局定输赢的机会。
子弹如果在这个弹道中,那就是长乐坊的老板死,江黎获胜。
如果开枪后, 祁老板仍能够安然无恙, 那子弹就只可能存在在最后一条弹道中, 最后一局则必要江黎对准自己的头颅开枪。
红毛停顿的时间太长,引起了台下赌客的不满, 他们正等待着鲜血迸溅的好戏, 于是开始催促:“快一点!快一点!”
红毛抓起左轮手枪, 抬头, 却撞上了江黎似笑非笑的眼神。
江黎正淡淡勾着唇角,挂着讥诮的笑意,目光缓缓在左轮手枪和红毛之间移动。
红毛心里一紧, 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手指搭在扳机上。
“好!!!”赌客的狂欢声中, 红毛径直地注视着江黎的双眼,一点一点,缓慢地,扣动了扳机。
“……”
在扳机落到底之前, 在场的赌客们却又一瞬间屏住了全部的声音和呼吸,一双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漆黑的枪口。
生。
死。
仅此一瞬。
“……”
咔哒。
第五枪,空响。
长乐坊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直到红毛缓缓将手中的左轮手枪放到桌上, 金属枪械与圆桌桌面的瓷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长乐坊内才骤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吼叫欢呼声,赌客们直勾勾的视线唰地盯上了江黎,眼神炽烈、嗜血。
那枚子弹在第六个弹道中。
而第六枪,轮到了江黎。
赌局已经落下了帷幕,胜者已出,现在只等着失败的那个拎起枪了结自己的生命。
红毛手掌按着枪,按在桌面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江黎,说:“江黎,你输了。”
江黎歪歪脑袋,咧嘴将笑意渲染得更浓,掌心向上,伸出手,四指勾了勾:“好啊,我愿赌服输,枪给我。”
红毛手指微微一缩。
“江黎,你现在选择认输,只需要损失一个情人儿而已,你可以不用死。”
江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随意一笑,“嗨,没事儿,我早就想死一死了。”
见红毛仍没有动作,江黎挑了挑眉,将手臂又向前伸了些:“愣着干嘛?把枪给我啊。”
红毛忽然抬起一只手,“来人,清场!”
一声令下,手下连带着打手一起涌进长乐坊内,毫不客气地拿着枪指着周围的赌客,逼着众人向外退去。
场地内的赌客当然十分不满,他们还没看到最精彩的死亡戏码,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纷纷嚷嚷着,想要留下来一睹这最后明知面对的是死亡但仍要自戕的赌局。
打手和赌客开始推搡起来。
忽然红毛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大声呵斥:“想看江黎去死,你们也配?都滚出去!”
江黎了然地一转眼锋,没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圆桌的另一端,看着台下,打手一点点将长乐坊内的全部赌客都清了出去,又把荷官等工作人员全部带走。
很快,长乐坊内就空空如也,只剩下了江黎、许暮、红毛和红毛的一个手下。
江黎没忍住嗤笑一声。
“喂,现在可以把枪给我了吧?”江黎笑着看着红毛。
红毛阴沉沉地将枪推过去。
江黎从桌上拎起枪,动作依旧丝滑流畅,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仿佛仅仅是在玩一场可以无限复活重开的游戏一般,随手就把枪拎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忽然下一秒,手腕被一股力道猛然扣住。
江黎抬起头,回头,看见许暮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攥得他手腕生疼,直接被拽得枪口偏开。
隔着银灰色的狼头面具,江黎对上了许暮的视线,大钦差官深深皱着眉,眼中的神情震惊又痛苦。
江黎挣了挣手腕,没挣脱。
大钦查官的力气是真的大。
“哟,这是舍不得了?真是感天动地。”红毛阴恻恻地用牙根碾出几个字来。
江黎完全没搭理红毛的阴阳怪气,他放柔了声音,对许暮说:“宝贝儿,乖,松手。”
许暮缓缓地摇了摇头,心脏被揉碾在一起,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硬生生挺着,才没被压弯了腰。
他不需要江黎这样帮他找线索,后果太沉重,他完全不能接受。
许暮用眼神一遍一遍地在说:不要开枪,不要继续这场赌局了。
而圆桌的另一端,红毛也适时地开口:“江黎,你的小情人这么舍不得,你要不直接认输算了,我呢,我也被你们之间真挚的感情感动,我不要你这个情人了,我只想看他摘下面具,看看这位能把江老板迷住的天仙究竟长什么样子。”
江黎冷笑一声:“我没说认输,赌局就继续。”
一个两个的,都替他做决定是吧?
烦死。
真该各抽两巴掌。
江黎眸光一冷,使了个巧劲,猛地一转手腕,将持枪的手挣脱出来,迅速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动作几乎快出了残影,完全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扳机就已经按下。
不要!
那一瞬间,许暮瞳孔猛缩,几乎一瞬间缩成了一个点,他心脏几乎骤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臂空中仍保持着想要伸出手拉开江黎胳膊的动作,而江黎的速度太快,他的指尖只堪堪触碰到了江黎的胳膊,指尖触碰到了丝绸质体恤的触感。
咔哒。
第六枪。
空响。
没有子弹。
在场的其他三人全部凝固,而江黎却摇摇头,从唇角挤出一抹嘲讽的笑声,随意一抬手,把左轮手枪摔到圆桌中心。
咣当!
一声巨响。
将剩下的三个人惊醒。
“精彩,我亲爱的养兄。”江黎声音嘲弄,“怪不得要清场呢,是怕被其他人发现,原来长乐坊的老板是个贪生怕死,在轮盘赌出老千不往枪里放子弹的懦夫啊。”
“逢赌,就必有人出老千。”红毛坦然回望,“保证胜利而已,人尽皆知的道理,算什么懦夫?不会出老千的,都死得差不多了。”
江黎翘起一条腿,懒洋洋晃悠着:“手法不错啊养兄,我都没发现你竟然没把子弹放进去。怎么,以前都是这样一直把人逼到最后开枪必死的局面,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让他屁滚尿流地投降,最后赢下这一局?”
红毛沉默着,很久才开口:“你赢了……也是,你从来都不怕死。”
“嗯呢,谢谢夸奖,”江黎毫不客气,“当然是我赢了,怎么样,带路吧?”
红毛站起来,说:“跟我来。”
江黎这才慢悠悠站起来,回头去扯大钦查官的衣领,声音带着愉悦的轻浮:“走了宝贝。”
直至江黎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脖颈处的皮肤,许暮才在这一瞬间,惊魂未定地从心脏骤停中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要被冷汗浸透,四肢冰凉僵硬,几乎要麻木到无法行动。
许暮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庆幸那贪生怕死的红毛没有往枪里放子弹,差一点,他又要失去江黎。
也从来没有这么懊悔痛恨自己为什么优柔寡断没有拦得住江黎的作死行为。
他几乎是任由着江黎拽着他走,他在江黎身后,甚至感觉到脚步在仓皇踉跄,面前的青年被光滑的衣服包裹住身体,看似轻盈单薄,但却蕴藏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心灵的独立人格似乎也强大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看似含情却冷情,像是幽幽的冷焰,迅速蔓延,将人冻伤-
长乐坊的武器库,也是资料室,红毛亲自带着江黎,用虹膜解锁了密码,将长乐坊最隐秘的数据信息、资金流、情报网等全部展现在江黎眼前。
红毛将荧光大屏推到江黎眼前:“你看吧,所有信息都在数据库里。自己打开文件夹。”
江黎饶有兴致地接过触摸板,一份一份文件打开,红毛站在一旁直叹气。
一行行荧光绿色的数据在江黎眼前极速划过,
忽然,许暮开口,声音低沉:“等等,向上翻。”
许暮站在江黎的侧后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双目紧紧地盯着电子屏。
江黎动作一顿,手指迅速向上翻了好几行。
“好,停。”许暮将一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子,另一手去滑动触摸屏,看起来就像是将坐着的江黎整个环在身前一样。
红毛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看出什么了?”江黎微微抬头,侧过视线,看向许暮。
大钦查官正神情认真地看着屏幕,侧颜真是完美优越,线条凌厉,即使距离这么近来看,面上也没有一丝一毫不完美的地方。
江黎在心里啧啧称赞了一声。
要不是现在不是玩大钦查官的时候,他肯定要好好挑逗一下。
认真的男人真的帅极了。
“资金流异常,流入和流出,在另一个账簿上对不上。”
江黎脑中记忆一闪,他飞速调出了长乐坊的账簿,又从兜里取出来宣子愉那边的购买记录,和屏幕上的数据进行了对比。
果然有问题。
江黎双眼一亮,很满意地伸手勾了勾大钦查官的下巴。
不愧是破过无数次疑难杂案、任务完成率百分之百的大钦查官,脑子就是快哈,这种细枝末节的异常数据,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红毛这时候再也顾不得江黎如何和他的情人儿互动了,他紧迫地扒过来,来来回回地在三个数据上进行对比,喃喃:“草……我根本就没下过买这么多武器的命令……他大爷的,窝里出了些个吃里扒外的狗。”
江黎看着红毛那样子,毫不留情地嘲笑:“蠢货,差点家都被偷了。我从宣子愉那一看到购买记录,就觉得不像是你脑袋里面那个光滑的大脑能干出来的事。”
红毛:“……”
忍了忍,忍住了,红毛说:“江黎,这次算我欠你的人情,先屈尊你在长乐坊找个包间住下,今天天亮之前,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那等你的好消息了。”江黎拍拍手,站起来,笑眯眯地示意一旁的属下,“带路吧,这次别偷听了,否则,眼睛给你戳瞎咯。”
那手下点头哈腰地,满头大汗,恭恭敬敬地带着江黎去了长乐坊里最豪华的包间,并且送上了一堆精致的餐垫,最后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江黎等人走了,才整个将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大钦查官,说:“好了宝贝,又解决一个,现在等天亮吧。”
而许暮却没回答他,只是沉默着走到床边。
“嗯?怎么了?”
江黎歪了歪脑袋,眼前忽然被一道阴影笼罩住。
大钦查官俯下身子,身体遮住了从房间顶上照下来的灯光。
许暮将一腿撑在床沿,在弯腰倾下身子的时候,一把扯下来戴在头上的狼头面具,露出了冷淡锋利的眉眼。
江黎静静仰面躺着,沉浸式欣赏大钦查官的美貌。
忽然下巴被轻柔的力道带起,接着,唇上就传来温热的触感。
许暮在亲吻他,亲吻中,江黎却疑惑地察觉到,大钦查官在颤抖。
大钦查官的唇在抖,抬起他下巴的手也在抖,在很轻微地颤栗。
就连吻也是浅尝辄止,轻轻地覆盖住了他的整个唇,却没有深入,只是啄吻两下,就停止。
然后,一把将他整个人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