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商厘快步往酒店地下停车场走去,身后的人立即小跑着跟上,低低叫着她的名字,“商厘,你听我解释,奖杯一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在公布结果前我也不知道是谁,至于后面……后面的事都是孟雅容干的,我已经让她停手了。”
“……”
情急之下,孟鸢脱口唤出一声姐姐 ,“你信我,我真的没有……”
商厘猛地停下脚步,似乎也给孟鸢的嗓音按下了急刹键,蓦地噤声。
“我知道。”别过头,近距离下,商厘才发现她消瘦清减了许多,脸颊皮包着骨,两腮微微凹陷,黝黑的眼眸不复之前的清亮,难掩疲惫倦怠,只是直直看向她时,勉强撑起了一点星火。
“尽管你这人有千百般不堪,但在这种事上,我相信你不会弄虚作假。”商厘伫立原地,注视着她的双眼道。
听到商厘这么说,孟鸢一时间五味杂陈,睫毛轻颤,恍惚间失神失语,忘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片刻后,她迟缓地点了点头,后退半步,“嗯,那我没事了,你放心,这事因我而起,我一定会尽快澄清、还你一个真相的。还有,恭喜你摘得影后桂冠。”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莫名带上了一丝哽咽,孟鸢很快调整好表情,转身缓步离开。
地下停车场冷质灯光打着她的后背,无端增添了一抹惨淡之色,仅一眼,商厘便移开了目光,乘电梯上行。
到酒店,商厘全然忘了于涵交代过的话,手机刚插上电,就径直打开了微博。
“Faye!”孟鸢模仿沈婧雯的语气呼唤商厘。
商厘回头,有些不解地打量孟鸢,然后用手语表示【不要学她。】
说完摆摆手,只留给孟鸢一个背影。
孟鸢咬着嘴唇看着商厘离去的背影,好像还能闻到商厘身上的那股特别的香味。
Henry Jacques的down to heart,前调的馥郁花香已经散得差不多,只留尾调的鸢尾白茶木质香气,独特又霸道。
压住了花房里所有花的香气。
孟鸢在自己的房间里摆满了这个香水,却怎么都不是商厘身上的味道。
商厘很会挑,这香气很符合商厘的性格,傲娇的高岭之花,却又有着坚韧不拔的心性,对了还睚眦必报。
只是因为她给商锦年夹了个菜,就非得给她脸色看,烟也不留给她了,说好送她的手帕也拿走了。
孟鸢坐在原地,用脚勾着地面荡了几下秋千。
放空的蜂蜜色眼瞳有几分失焦。
挂在项链上当作吊坠的戒指被孟鸢勾出来,用牙齿咬住,舍不得用力,只虚虚咬着。
商厘,商厘
真的是很难讨好的一个人。
孟鸢突然停了下来,手腕微微一勾,从袖口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正在震动的电话。
“家主,是,在商家,一切都照您的吩咐。”
电话那边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孟鸢的眼神瞬间凝重:“这周回本宅吗,好的,谨遵您的吩咐。”
孟鸢挂上电话。
丽景酒店的事情过去已经半个月,枪手早在第一时间就被送往容宅调查。
这次回去,肯定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
容家现任家主容老头掌权二十多年,近来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可至今容家下一任家主还未确定。
按照容家的家规,凡是容氏血脉都能争夺继承人的位置。
容老头有六个子女,孟鸢不过是容老头在难民国收养的孤女。
与其说是容家养女,不如说是容老头最忠实的下属,最趁手的刀。
容老头叫她回去,大概是想借她的手敲打某个子女。
容家人都看不起她,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却替家主干着见不得光的脏活,名副其实的“容氏恶犬”。
可容家人又都怕她,因为对比那些衔着金枝玉叶天生就在云端的小姐、少爷,孟鸢一无所有,所以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容老头的命令,就是她信奉的真理。
只是她为了接近商厘,恶犬再凶也只能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骗取信任。
孟鸢眸光晦暗,片刻后,那些阴暗的东西似乎都藏了起来,等她再出现在商厘面前时,又伪装成了乖巧懂事的样子。
商厘和商锡雄分坐两侧主位,商锡雄还在不停的絮叨,商厘则是满脸不耐烦。
【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商厘站起身。
商锡雄总怕商厘待得时间不够,到时小报又编出不欢而散的什么传言。
左瞧右瞧,温芸和商锦年都不受商厘待见,只有孟鸢算外人,按照商厘的性格,如果孟鸢挽留,商厘多少会给些面子吧。
商锡雄用拐杖敲地,对孟鸢说:“急什么,再给你家姐乘碗汤,喝了再走。”
孟鸢局促地站起来,看向商厘。
不似刚刚在花房中的放松调皮,带着拘谨的怯意看向商厘。
商厘手心下压,是示意坐下的动作。
孟鸢看看商锡雄,又看看商厘,盛汤也不是,不盛也不是。
商锦年冷笑一声:“盛汤啊,傻站着干什么。”
孟鸢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商厘。
商厘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晾着孟鸢,直到她看到孟鸢始终站着,过了一会儿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皱着眉用手语说到【泡杯茶吧。】
孟鸢马上转过身:“商伯伯,姐姐说她不想喝汤,可以喝茶。”
商锡雄点点头:“那你去泡茶吧。”
说完还使了个眼神给孟鸢,示意她多花点时间。
“喝完茶再走吧。”商锡雄算算,再喝会茶,时间也差不多,狗仔肯定也拍得差不多了。
孟鸢在厨房待了一小会,然后端了一杯茶出来,颜色很深,看不出是什么茶。
但端给商厘时,蜂蜜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藏着期待,却又在商厘接过时,装作不在意地避开视线。
商厘原本放在手边没喝,只是架不住孟鸢的视线瞟了好几次。
商厘还是喝了一口,这才发现,孟鸢泡的是红糖姜茶,甜而不腻,微微辣口,还有一点回味,可能是放了陈皮。
见商厘喝了,孟鸢的眼睛很亮,满脸期待,好像等着商厘发现什么。
商厘放下红糖姜茶,片刻后,陈皮独有的回甘在口腔里蔓延,商厘又喝了一口,是她喜欢的味道。
孟鸢微微低下头,但眼睛却依旧偷偷看向商厘,尤其每次商厘喝茶时,那个偷瞄的动作会更明显。
商厘有点搞不懂她,不喝要盯着,喝了还要盯着。
商锦年注意到了孟鸢的偷瞄,以为孟鸢偷偷在茶里加了料,他小时候就经常这么对商厘。
孟鸢这小姑娘,还挺会呢,该不会是暗恋他,因为商厘怼了他,暗暗为他出气吧,商锦年得意地摸了下鬓角。
商厘不解地看向对面的孟鸢,不明白孟鸢在看什么。
【有事?】商厘手语。
商锦年看不懂,以为商厘在质问孟鸢,马上侧过身,胳膊搭在孟鸢的餐椅靠背上,一副保护的姿态:“商厘,孟鸢胆子小,你有什么冲我来。”
商厘放下茶杯,皱着眉看商锦年莫名其妙的动作,怎么帕金森还会传染吗。
商锦年像开屏的孔雀,护在孟鸢面前。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商厘再次意识到,孟鸢和商锦年之间,确实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令人憎恶。
孟鸢看着商厘面色愈发不佳,生怕等下她走了就问不出结果,抢着问到:“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姐姐,这个味道你喜欢吗?”
说完有些忐忑地看向商厘,眼神中满含期待,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商厘却觉得这一家子,戏都很多,令人心烦。孟鸢也是一样,不过是一个摇摆不定寻求倚靠的莬丝花罢了。
想知道的信息差不多了,在待下去,也不过看他们演戏。
但孟鸢似乎执着地想知道一个答案,一直盯着商厘。
商厘不耐烦地摇摇头,【不喜欢,太甜了。】
瞬间,孟鸢眼睛里涌起了一点泪雾,好似期待了很久的礼物被取消了,又像等待了很久的执念破碎了一般。
有那么几秒,商厘真的觉得眼前的孟鸢似乎碎掉了。
演技真好,但没必要。
商厘懒得再应付这一家子,直接在手写板上写到:“我走了,你们一家人慢慢吃。”
商厘拿起外套,转身离去。
只剩孟鸢坐在餐桌上,怔怔地看着那杯红糖姜茶。
商厘居然忘了,她忘了,她说过会永远记得的,她说过的
可现在呢,她忘了,她的身边有了其他人。
沈婧雯可以和她一辆车,可以和她吃同一盘水果,可以叫她Faye,是商厘危险中也要回头去救的人;还有那个秘书elina,和她同进同出,是她的心腹,甚至出入商宅也会陪伴在身边,是她不会舍弃的人。
可自己呢,孟鸢紧紧咬住嘴唇。
沈婧雯可以,elina可以,凭什么她们都可以,只有自己不可以,连叫一声Faye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叫她商小姐。
“我讨厌商厘,这个世界上我最恨她!”孟鸢倔强地抹了下脸。
恨她不记得自己,恨她不够看重自己,恨她不相信自己
商锦年一看,心都软了,更加确认这位寄人篱下的故人之女是偷偷暗恋自己。
“孟鸢,我真感动,没想到你”商锦年话说到一半,刚想去搂孟鸢肩膀,孟鸢瞬间起身,连衣裙上的装饰链刚好抽到商锦年的手。
商锦年伸着手疼得哎呦一声。
孟鸢好像没听见一样,转身就走。
商锦年看着孟鸢的背影,摸摸手上的红痕:“啧,她怎么还走了呢。”
商锡雄敲了下拐杖:“既然你和容小姐已经定下关系,以后在男女关系上要注意。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估计明天八卦杂志就会登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商锡雄差佣人把山下书报亭的所有八卦杂志都买上一本,结果没有任何一家小报报道商厘回商宅吃饭的事,商锡雄气得要休克。
在商宅跺脚大骂狗仔无德,天天蹲点,偏偏重要的不拍,只会拍些鸡零狗碎。
“孟鸢呢,怎么不见她出来。”商锡雄平时生气,除了温芸之外,倒是孟鸢这个小丫头贴心,总会说几句他爱听的话,今天一天都未见到孟鸢。
佣人回答道:“老爷,孟小姐说是今天要回家一趟,有点事情处理。”
孟鸢听从容老头的安排,早早就回答容宅。
经过门口安保重重排查,孟鸢才步行走进容宅。
院子里司香师正在焚香,富森红土制成的线香放在香插中,在园林隐蔽的角落散发着幽香。
容老头不喜欢那些有添加剂的人工香气,司香师会和营养师一起,按照容老头的身体情况更换熏香。
管家在客厅门廊前等着孟鸢。
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旧,有种岁月沉淀过后的质朴,灯光昏暗,幽幽茗茗,青砖纸灯,几乎所有家具都是木质的。
看上去不像是手握半个港岛经济命脉的顶豪家族,倒像是山野农夫的居所。
但宅内随处可见的古董、字画,甚至是门口随意在园林中堆放的白奇楠原料,又彰显了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管家小声嘱咐:“孟鸢小姐,老爷还在治疗,今天其他几位也在。”
孟鸢点点头,跟随管家的脚步走向正厅。
正厅的屏风旁,容老头的六个子女分立两侧。
“汪汪,爹地最听话的狗回来了。”
数十年感情,近三年纠葛,剪不断理还乱,本以为告别是轰轰烈烈、凄风苦雨的,该是结尾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现实中的离别却是悄寂的、无声的,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出口。
在十一月的某一个雪天里,各自转身离开,背对而驰,渐行渐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风声呼啸,从各处灌进体内,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孟鸢说过的话——往前走,别回头。
双脚陷进柔软的雪地里,商厘身形一顿,回头望去,凌乱的脚步延伸至无穷,手中奖杯被握得滚烫,她重新看向前方,所有风景一一从眼底掠过,不断倒退。
雪下得纷纷扬扬,有人久久驻立,黑白相衬,落了满肩。
第 92 章 第 92 章
三年后。
黎明传媒15楼103室,笃笃笃的敲门声响彻整个办公室,沙发上的人受到惊扰,睫毛轻颤几下,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懒懒喊了声:“进来。”
于涵推门而入时,商厘刚好从沙发上起来,室内充足的暖气将她的脸烘得红通通的,还没完全清醒,神情略带几分傻气,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看向来人,显得格外透亮澄澈。
“怎么不回家睡?”于涵脱下外衣挂上晾衣杆,在她对面坐下。
“最近公司新签了几个艺人,我过来看看,有机会的话下部剧带带她们。”商厘起身伸了个懒腰,黑色紧身高领毛衣极好地修饰出她窈窕纤细的身材,长臂缓缓舒展开,宛若舞台剧上的芭蕾舞演员。
于涵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都说时光如刀,可岁月作用在商厘身上却格外温柔,如春风似细雨,年华不老,容颜依旧,衰老的痕迹丝毫看不出来,除了天生丽质、保养得当外,大抵还有红气养人的缘故吧。
想到这里,于涵下巴微抬,满眼的欣赏自豪不加一丝掩饰,谁让她的艺人这么争气呢。
两年时间拿遍国际国内大小奖项,出演的每一部作品都大放异彩、有口皆碑,时尚表现力、整体可塑性都是顶尖的存在,偏偏为人还随和亲善,知世故而不世故,轻易便能斩获一众路人缘与观众缘,已然晋升为新一任的国民女神,所过之处呼声遍地。
于涵:“这些事情交给她们的经纪人就行了,再不行,还有孙经理呢。”
于涵口中的孙经理名唤孙一禾,是黎明传媒的职业经理人,也是孟鸢走后专门留给她、帮她管理黎明的人。
收到黎明传媒的股份赠与协议是在孟鸢离开后的第三天,那时她刚拿下金鸡奖最佳女主角一奖,还没来得及庆祝,就接到了孙一禾的电话,她自称是孟鸢的助理,翌日便将孟鸢的近况与股份赠与协议一并带给了她。
女人转身离开后,孟鸢转头看向崇大强,有些严肃道:“你是不是和刘志说了什么?”
崇大强立马大声否决:“没有。”
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生疑。
孟鸢顿了一下,然后才试探着开口:“你叫来了刘志?”
崇大强退后了两步,他眼神闪避,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上方的胡须茬。
神态和动作透露的信息远远比话语来的多,尽管他没有说话,答案也已经浮现而出。
刘志来了医院。
目标是依然卧病在床没有任何反制能力的崇笙。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鸢的心中涌上一股寒意,她深吸一口气,打算立马赶回病房。
这时,崇大强却突然开口:“等等,你不能走。”
孟鸢没作回应。
崇大强便直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话中带上了一丝恼怒之意:“你没听见吗?我让你不要走。”
孟鸢冷冷看他:“你想干什么?”
严肃起来时,孟鸢的眉眼之间便带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崇大强的语气下意识弱了几分。
“没什么,就是人夫妻俩才刚见面,说不定要好好亲热亲热,你去干什么?”
这句大白话有些粗俗,但意思却很明确,理解起来算不上什么困难。
挽救一段破碎的婚姻,生米煮成熟饭确实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了。
但这自然只是崇大强想象之中的简单直接。
因为即便在婚内,女性也具有完全意义上的性自主权力,如果刘志真的不顾崇笙意愿与之发生关系,那么同样也是可以以强奸罪论处的。
更何况崇笙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婚,也确定要追究刘志的责任,两人早已注定是敌人而非曾经的夫妻。
如果刘志真的听了崇大强的话做出这种事情,那么事态会恶化到持刀伤人的地步也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了。
孟鸢嘴唇紧抿,目光在崇大强和廖晶莲之间来回移转却没有说话。
那阵惊愕的劲头过去,心中只剩下一股无法言说的荒谬之感。
明明这件案子算不上复杂,按照规划,离婚程序会很快走完,刘志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现在却因为这既蠢又坏的两个人产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如果崇笙真的……
孟鸢攥紧拳头。
“你们也听见了,住院部有人持刀伤人,就不担心持刀的是刘志,受伤的人是你们的女儿吗?”
廖晶莲小声嘀咕:“不可能,刘志有分寸的,两个人好好的说话,他怎么可能会突然拿刀伤人呢?”
孟鸢无情地戳穿了她的自我安慰:“对于一个暴力成性的人来说,伤害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廖晶莲被堵了一下,垮着脸没再说话。
崇大强却不以为然:“只要笙女子愿意好好说话,女婿自然不会动手,但如果她一直摆着脸子,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见他们如同未开化的顽石一般,听不进去任何好言相劝。
孟鸢垂下眉眼,再开口时话中已经带上了一股威严之意。
“崇大强,你可知道,故意伤害罪是重罪,最高可判处无期徒刑至死刑,如果有过指示包庇犯罪嫌疑人的行为,你也逃不过追责。”
廖晶莲可不乐意听见这句话,她立马反驳道。
“大强又没做什么,不过是想让两个人重归于好,所以劝了劝刘志,让他过来看看笙女子,归根到底我们不也是为了她的幸福吗?”
对于死刑这个威慑力极强的词语,崇大强本能地有些发怵,但他还是故作镇定道:“说什么打打杀杀的,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刘志道个歉低个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孟鸢的目光逐渐冷凝,她重复了一遍:“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由于常年浸润在律法当中,孟鸢的语气低沉时便自带一股隐隐的压迫感。
崇大强咽了咽口水:“那不然要怎样?夫妻过日子打打闹闹才是常态,还能离了不成。”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算不上是一位称职的父亲,甚至很难称作一个‘人’。
孟鸢垂下眼眸。
作为崇笙的父母,崇大强和廖晶莲对自己女儿的苦难视而不见。
一心只想维系这段早已经支离破碎的婚姻。
孟鸢不清楚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他俩重男轻女的观念和太过传统扭曲的婚恋观。
但思来想去,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确定的。
他们所做的事情,是为了自己的脸面,是为了钱,却唯独不是为了崇笙的幸福。
见孟鸢沉默,崇大强大着胆子道:“我就做了这些事情,没杀人没犯法,你可别想吓唬我。”
孟鸢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转身便离开了。
在赶往病房的路上,孟鸢又从路边窃窃私语的护士口中捕捉到了最新的消息。
“你听说了吗?那个人还在现场,似乎是打伤了一个患者,然后又劫持了一个医生。”
听到这里,孟鸢停下了脚步,目光径直往两个护士的方向看过去。
护士a面露惊恐:“啊……这么吓人??那现在医生还好吗?患者受伤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b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我不知道,警察还没来,我没敢去看。”
护士a抬起手肘轻轻撞了撞她:“那你知道出事的是谁吗?”
护士b点头:“根据我从普外科的朋友那里得到的一手消息,被劫持的医生是……”
虽然对方已经特地压低了声音,但孟鸢还是通过唇型分辨出了那几个字。
商、主、任。
孟鸢愣了一下。
商主任,是指——
商厘?
内心之中莫名的慌乱让孟鸢有些失去了分寸,她下意识在第一时间否认了这个猜测。
不,不可能是商厘。
她深呼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
但越是平静下来,恢复思考能力之后,心中反而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性。
如果出事的是崇笙,最有可能受到刘志迁怒的医生就是作为崇笙主治医生的商厘。
更何况——商主任,同一所医院里能有几个商主任?
明明已经做好准备要将商厘当做平常的人看待,不再被她的行动牵动情绪。
但当得出对方可能会陷入危险境地的认知时,孟鸢的心尖还是重重的颤了一颤。
她加快了脚步,希望在第一时间赶到病房,然后确认这只是虚惊一场
站在一楼电梯厅的正中央,人群从孟鸢的身侧喧喧嚷嚷地走过,她却只是直直地看向电梯上方不断跳动的数字。
今日的电梯却好像格外的慢,三台直通高层的住院部电梯一层一层的停留,最近的也还在第十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孟鸢抬起手腕,所有的声音皆尽隐去,耳边只听到指针嘀嗒的声音,还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她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去了应急通道。
十二楼的高度不算矮,就算孟鸢有锻炼的习惯,毫无保留的爆冲也还是让她的身体达到了瞬时的极限。
来不及平复心脏的剧烈跳动,在到达十二层的第一时间,她就立马推开防火门冲了出去。
走廊中十分吵闹。
一群人围在一起,将中间的病房堵的水泄不通。
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在大声呵斥。
“放下刀!”
还有男人嘶吼的声音。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有急诊科的人推着床从身边路过。
“快!病人失血过多,已经出现昏迷症状。”
这里的情形危急,周边无关紧要的路人都已经走了大半,边缘剩下的全是相关的医护人员。
而畏于那染血的刀子,他们也都在有意无意地往外退。
被挤在人群中,喉头的血腥味上涌得越发明显,孟鸢紧咬着牙。
“借过一下!”
“麻烦借过一下!”
“嘶,踩到我的脚了,往里面挤什么呢?”
“哎,谁啊?不要命了吗?”
“抱歉。”
孟鸢一边道歉,一边艰难地往前。
“抱歉。”
当孟鸢使劲浑身解数挤到人群的最前沿时,她也终于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后被小刀抵住腹部,面无表情的商厘。
瞳孔瞬间放大,理智随着一声一声沉重的呼吸一起消湮在喧闹的空气里。
孟鸢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刚分手的那段日子里,最难过的某个晚上,孟鸢曾以为自己恨不得商厘立马就去死。
可这一刻。
闪着寒光的刀刃就在那里,微微倾斜就可以要了商厘的命。
她真的要死了。崇笙正坐在病床上,看起来已经醒过来有一阵子了。
但见到孟鸢时,她的表情却有些异常。
瞳孔微微放大,嘴唇不自觉地颤抖,好像很抗拒她的靠近。
孟鸢释放出善意:“崇小姐,我是孟鸢,还记得吗?”
崇笙小声地回答:“记得,孟律师……”
见她还能意识清醒的回答问题,孟鸢松了口气。
“身体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崇笙嘴唇紧闭,没有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是不好了。
孟鸢只能尝试继续和她沟通:“崇小姐……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崇笙的眼神瞬间变化,惊恐、无助、畏惧,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不要问……求求你。”
崇笙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我不问了,你放轻松一些。”孟鸢伸手想去安抚她。
但崇笙却把被子往上提起,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孟鸢的手便悬在空中,有些不上不下的。
就在这时,商厘走进来。
换了件衣服,这人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专业冷静的主任医师。
她淡淡开口解释着崇笙的病情。
“患者在过程中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目前有些应激,具体情况还需要留院察看。所以如果为了患者考虑,我不建议孟律师现在就强迫她去回忆案发时的细节。”
应激……
孟鸢皱了皱眉,脑中转瞬之间闪过了许多思绪。
在受害者应激,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的情况下,警方很难获取到清晰有效的证词,案件的侦破难度增加。
最终为了节约时力,便很有可能会以家庭纠纷为由草草结案。
不仅如此。
又有数不清的复杂情绪杂糅在一起。
孟鸢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急躁、愤怒、担忧、还有恐惧……
却唯独没有高兴,也并不觉得解气。
她的手微微颤抖,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孟鸢,你要救她。
片刻后,两人换了身睡衣,窝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调制的果酒一边静静观赏电影。
渐渐地,酒意上头,两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平日有意避讳的、不便提起的都没了忌惮,畅所欲言。
“你和你那……嗯,经纪人,又分了?”商厘举起酒杯,贴着自己泛红发烫的脸,口齿不清地问。
时菁眼神同样迷离,怔怔看着她的唇,好半天才辨清她说的话,点点头,少顷又摇摇头,“我跟她就没和好过,谈何分手,我和她可以在一起,但不能在一起。”
这么莫名其妙的话商厘一下听懂了,随即赞同地哼唧了声,“这样也不错,只要你们两个……自己舒服就行了。”
“我也这么想的。”时菁痴笑两声,碰碰她的酒杯,仰头饮尽,“其他人都叫我安定下来,可我跟她都不是那种……嗝,强行在一起反倒……”
后面叽里咕噜的话商厘没听清,阖眼靠在她肩上,昏昏欲睡,这时,旁边的人忽然用手肘撞了撞她,“那你呢,为什么就不能忘了她,另寻佳人呢?”
第 93 章 第 93 章
“什么?”
时菁凑到她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
意识到她说的是谁,商厘眼神清明了一瞬,随即又被如烟似雾的朦胧所笼罩,电影放映,灯光明明灭灭地打在她脸上,神情晦暗难辨。
想反驳什么,脑子一时不够用,只能伸出根食指左右晃晃,半晌才道:“不对不对,你这话问得也太奇怪了,我是人,又不是金鱼,我说忘记,然后叮——记忆删除成功?这只有我失忆了才能实现。”
“那你敢说你没惦记她?”
“没有。”商厘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
“是吗?”时菁凑近,眼睛微眯,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那这些年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交往?我给你介绍的……哪一个不比她强?”
商厘不躲不避,任她瞧任她看,半晌,带了几分认真意味道:“嗯,我知道,她们都很好,可我并不需要世俗意义上的陪伴,为了消化孤独或寂寞而强行将两人绑在一起,本末倒置,至于爱情……爱不能抵消一切,它本身就是一个容易被时光磋磨掉的玩意儿,世上有太多东西比它重要了。”
话落,偌大的客厅只余电影背景音和时菁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商厘放下手中酒杯,轻轻唤了声时菁的名字,见她酣睡过去,起身将她扶进了客房。
待自己躺上床时,神经莫名精神起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抱着手机刷了起来。
聊天软件的红点最为紧迫,点开,发现于涵还在锲而不舍地推荐她去旅游,刚想拒绝,就见对面又发来了一条图文笔记——《9月到12月最合适旅游的国家》。
其中最为推荐的是去某个国家看极光,是以,它的封面由四张粉绿蓝紫的极光照片组成,流光溢彩,相当吸睛,驱使着商厘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本来方才还对旅游没抱一丝兴趣,如今看过详情后,不免有了些许心动。
早几年前就说过要去看极光,忙来忙去,拖拖拉拉,至今都没能实现,脑中不由考量起了于涵的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借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看看外面的世界,免得让身边之人挂念操心。
想法与行动只在一念之间,说走就走。
孟鸢的第一要务是前去医院会见崇笙。
虐待罪属于自诉案件,需要被害人自行收集、提供虐待行为的相关证据,并亲自向法院提起诉讼。
即便是身为律师也不能越俎代庖,只能在得到被害人委托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不过,孟鸢有些担心崇笙的精神状态。
在现在的状况下,对方极有可能会受到多方面的因素掣肘,不得不放弃追究刘志的刑事责任。
但不管怎么样,如果崇笙想要让刘志得到法律的惩罚,她便一定会帮助她。
不只是为了崇笙,也是为了万万千千个在婚姻中承受家庭暴力的女性。
在走廊,昨天的护士和她打招呼:“孟律师!又来看崇小姐了吗?”
孟鸢点了点头:“她的情况还好吗?”
护士的脸上有些担忧:“本来已经恢复了不少,但今天早上情况又有些恶化了。”
“恶化?”孟鸢下意识追问:“怎么回事?”
“她的父母又来了,他们……”
护士四下张望一圈,然后才叹了口气道:总之——孟律师你还是快些把垫付的医药费要回来吧。”
大概是涉及到病人的隐私,护士并没有多说。
只劝了她一句便离开了。
孟鸢到病房门口时,里面正传来争吵的声音。
“离婚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昨天的事情我也不打算就这样善罢甘休,你们不用劝我了。”
这是崇笙的声音,她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激动。
“你和刘志闹得这么难看,让我们两个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道有些嘶哑的男声自然是崇笙的父亲崇大强。
崇笙沉默了一会:“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他是怎么对我的?”
“男人打女人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呀,你忍忍就好了。”
“而且刘志那么有出息,一年给我们拿几万块,这么好的女婿没了我再打着灯笼上哪找去?”
廖晶莲有些不以为然,话到后面甚至还多了几分隐隐的责怪之意。
“可是我每个月也在往家里打钱不是吗?为什么你们眼里只看得见他却看不见我呢?”
“我们把你养大,你给我们打钱是应该的,再说,你打回来那点才多少,连你弟弟的彩礼钱都不够。”
“那可是被针扎,有多痛你们能够想象吗?食指连着心的啊,妈……”
廖晶莲的声音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短暂的良心发现,但后面说出口的话依旧是冷血无情的。
“一点小打小闹而已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忍忍就好了。”
为了防止崇笙的情绪进一步恶化,原本不打算掺和别人家事的孟鸢也不得不出手干预了。
她推开门,廖莲晶和崇大强正站在病床前,咄咄逼人地看着崇笙。
孟鸢沉声开口道:“别吵了,病人需要休息。”
看见她,廖莲晶脸色一变:“又是你?”
崇大强不认识孟鸢,只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老子在教育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孟鸢淡淡道:“医院里的规矩是不能大声喧哗,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经历过上次被保安架出去的经历,崇大强收敛了许多,但这次面前的可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他才不管她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我说我的,你爱听听,不听就滚出去。”
见崇大强气势很足,廖晶莲心中的恐惧也少了很多,她附和道:“就是,我们关起门来教育自己的女儿,可没哪条法律规定不能这么干了吧?”
说完,她还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意思很明确,我们的家事,就算你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律师也管不着。
崇笙躺在床上,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被激起了一丝不太正常的红晕。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抱歉地看向孟鸢。
“咳咳……孟律师我……咳……”
孟鸢微微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
“没事,我来解决。”
崇笙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平复着喉间的血腥气:“……好。”
安抚好崇笙之后,孟鸢慢步走进来。
冷冷地看了一眼崇大强和廖晶莲,对于这种人,和他们讲道理是想不通的,只有切实地触碰到其利益,对方才会有所动摇。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缴费凭证:“这是崇笙这两天在急诊科和转住院的花销,总共七千元。医院没能在第一时间联系上家属,所以我先替你们垫付了,如果方便,现在就还给我吧。”
“七千?”孟鸢眼眉低垂,看起来有些蔫蔫的。
比起从小就在掌控中长大的孟鸢,苏赟更像是家里的魔王,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再荒谬的要求只要到了奶奶的耳朵里。
保准一句:“办!只要我们赟赟想要的,都给她办!”
所以她不太懂孟鸢此刻的烦闷,只能尽力去理解。
“要不——你跟他们接触一下,花不了多少时间,既能应付阿姨,遇到个合适的就结婚呗?”
孟鸢只觉得更烦了,坐得离这个聒噪的人远了些。
见孟鸢表情不妙,苏赟小声地把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补全:“大不了婚后各玩各的,反正咱们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也不少。”
孟鸢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男的。”
苏赟抬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品出一丝不对劲。
“等一下,你不会还对你那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吧?”
孟鸢顿了一下,淡淡地回了句:“怎么可能。”
苏赟心中一凉。
要说她苏赟一年收留几个迷途女大学生,圈里可能没几个人知道。
但要说起孟鸢那段荡气回肠的初恋,那可几乎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毕竟她被甩了,对面还是个女生。
要不是孟鸢当时去留学,过了几年才回来,那群喜欢看乐子的富二代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
作为孟鸢最好的朋友之一,苏赟出国早,没能亲眼见证她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但出国之后这人酗酒发疯的样子她却没少见。
苏赟有些怀疑道:“你确定没有?”
孟鸢钝钝地点头。
苏赟指了指角落的某个气质美女:“那是谁?你认识吗?”
孟鸢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不是她。”
苏赟:……
得,这不是脑子里全是她吗?
“你说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孟鸢这时候倒是诚实上了:“好看。”
苏赟眼睛上的假睫毛差点被惊掉几根。
“就这么简单?这也太肤浅了。”
孟鸢将杯中的橙色日落一饮而尽,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
“就这么肤浅。”
话是这么说,却又不能只是这样说,但孟鸢没解释。
脑海中天旋地转的感觉愈演愈烈,她皱了皱眉,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腿上,试图维持自己的平衡。
苏赟低头按了按太阳穴,没发现身边这人已经连坐都坐不稳了。
她只觉得自己应该帮一帮好友,最起码,不能再让人掉火坑里了。
思考半天,苏赟忽然眼前一亮,不就是美女吗?
自己认识的美女可不少,都是知根知底的。
俗话说得好,要忘记一段旧的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苏赟眯着眼睛笑了笑,已经想到了一个合数的人选。
她拍了拍孟鸢的肩膀:“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孟鸢只是微微点头。
因为胃里翻涌得厉害,她怕一开口就会吐出来。
苏赟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孟鸢终于有时间闭着眼睛歇一会儿了。
可没过多久,对面的沙发又传来吱呀一声。
孟鸢懒得睁眼,随口问了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面没回复。
不是苏赟,是过来搭讪的人?
孟鸢的神色冷了大半。
她坐直身子:“不好意思,这里已经有人……”
话还没说完,朦胧的实现中却出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商厘。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隐忍而复杂。
孟鸢怀疑自己是被这震耳的声音吵的失去了神智,她甩了甩头,又重新睁开眼睛看向身前这人。
商厘和六年前的差别其实不是很大。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轻轻垂在脑后,脸上的皮肤白皙透亮。
表情正经而淡然。
看起来不像是经常泡吧的人,倒像是刚加完班的上班族。
视线顺着绯红色的耳廓流转。
商厘标志性的桃花眼和眼角那颗清浅的痣是孟鸢最爱的地方。
她的眼尾本就自然上翘,只需眉头微微一挑,便会透露出让人难以抵抗的风情。
白色衬衫的扣子开的刚好,既能让人看清一丝隐隐约约的弧度,也不会显得媚气。
下半身是一条休闲西装裤,则又为其添了一丝干练。
孟鸢再次肯定了一遍。
商厘确实很好看,既便是在死亡灯光的照射下也难掩美貌。
但是,她猜测自己大概是已经醉了。
否则怎么会在这里看见那个已经消失了六年的女人呢?
但如果说是幻象的话好像又真实得有些过分。
孟鸢甚至可以将对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自然也包含商厘嘴角的那一丝笑意。
她在笑?
似是在回答孟鸢心中的疑问。
有笑声从对面传来。
笑声很轻,瞬息间便消失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当中。
如果不是一早便有了预感,她怕是也捕捉不到。
孟鸢皱了皱眉,想问商厘在笑什么。
但一想到这是在梦里,便昂首挺胸地没了顾忌。
孟鸢欺身而上,直接将这人压在沙发里。
“七千块!”
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廖晶莲有些怀疑地看向她:“怎么会这么多?你不会是在唬我们吧?”
孟鸢淡淡道:“每一笔款项的流向和用途都是可以在医院的系统中查询得到的,如果你担心我在这上面动手脚,大可以自己去开发票。”
廖晶莲没再吭声。
倒是廖大强用手肘捅了捅她:“让笙女子付撒,她自己有钱。”
廖晶莲眼前一亮,将目光转向崇笙。
“盼睇,你把你的卡拿给我,我好去帮你结医药费的呀!”
崇笙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廖晶莲没了主意,又回头看崇大强。
崇大强被看的有下不来台,只能一脸凶恶地对孟鸢道:“你不是和笙女子认识吗?你自愿给的,凭什么要我们还给你?”
“垫付的意思是,你我之间有债券债务关系,如果你们不偿还欠款,我有权请医院中止治疗直接将你们赶出去。”
孟鸢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
“并且,我会向法院提起诉讼,追回我的欠款,而你们的儿子也会背上案底。”
廖晶莲唰的一下变了脸色:“背案底?那可不行啊,我儿子还这么年轻……”
背案底的事情自然是假的,不过短时间之内唬唬他们已经够了。
孟鸢没再说话,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两人做决定。
崇大强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眼神变幻莫测。
“好,我去取钱还给你,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去开单子。”
孟鸢答应了他的要求。
事情到这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直到在窗口等待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
“出事了,你们听说了吗?”
也是那段时间,她梦商厘最多,见她也最多,意识抽离,漂浮在半空,隔着层毛玻璃麻木地看着这个虚假空无的世界。
商厘怎么会在这里呢?
商厘不能在这里。
背部莫名而起刺痛猛然袭来,孟鸢眉心紧紧蹙起,挂满雪花的睫毛颤了颤,投下一小片黯淡的阴影。
棉服口袋的手机响个不停,隔着厚实的布料,震感减弱接近于无。
翻身靠着墙艰难坐起,两侧口袋的东西叮叮当当尽数抖落在地,没管那个兀自吵闹闪烁的东西。
第一遍铃声走到尽头。
咔擦——
火柴头划过粗糙的红磷表面,一小团幽蓝火焰倏地窜起,风一吹,摇摇欲坠,孟鸢嘴上叼着根烟,一手捏着细小的火柴棍,另一只手护住快速燃烧的飘摇火苗,颤巍巍地往嘴边送,终究慢了一步,香烟还未点燃就已熄灭,只留指间一点猩红。
孟鸢无力地歪过头,放弃了这场耗费巨大体力的活动,转而摸索出一个圆柱形小瓶,熟稔地旋开瓶盖,倒出两粒,仰头,咽下。
铃声再度响起,手机表面已经覆盖了一层细雪,扒开一堆杂物总算找到声音来源。
“嗨,亲爱的,你明天应该没有其他安排吧?”
第 94 章 第 94 章
和海莉的初遇是在一个极光降临的夜晚,追极光,那是她当时麻木疲顿生活里唯一还算得上正常的活动,每晚不厌其烦地守望着天空,抬手拍下一张又一张五光十色的照片。
彼时海莉刚入职旅行社,以为她是前来追光的游客,整晚追在她屁股后面,热情地推销他们平台的各种服务,直到跟着她进入她所居住的小木屋。
莫名其妙的缘分就此展开,后面几次遇见也是在追光的途中,两人渐渐就熟络了起来。
后来她生活日渐拮据,入不敷出,经海莉介绍去了她所在的旅行社兼职。
听到这番熟悉的开场白,孟鸢大抵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道了声没有后,便静静等待她开口。
“那可真是太好了,亲爱的,你不知道我今天接待了一个多么棒的客人,而且她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 海莉兴致勃勃地谈论起今天的所见所闻,而后话音一转,失落道,“可惜我这里出了点意外,后面几天恐怕都不能陪那位美丽的女士游玩了,所以……”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孟鸢有些尴尬。
腿麻了——
那怎么办?
搭把手把人扶起来?
她的眉心跳了跳,有些本能地抗拒这个选项。
那一夜的荒唐已经够出格了,孟鸢并不想和商厘再有任何越界的接触。
可不这样做的话,难道让她继续在这里坐下去?
看出孟鸢的犹豫,商厘善解人意道:“没事,不用管我,我缓缓就好。”
她小幅度地活动了一圈身体,歇了一会儿,准备扶着墙缓缓地站起来。
既然商厘都这么说了,孟鸢也就喜闻乐见地站在一旁看着。
可眼见着这人腿还没来得及伸直,整个人就已经失去平衡向地上栽下去。
孟鸢:……
她眼疾手快地上前将摇摇欲坠的商厘扶起来。
“还是我扶着你吧,别到时候碰上瓷了。”
商厘知道她是嘴硬心软,柔声说了句:“谢谢。”
因为久坐而起的瞬时麻痹算不上什么严重的问题。
但四肢大面积发麻的感觉也并不好受,就像有一万条小虫子在血液当中来回蠕动一样。
商厘只能软着身体,将大半的重量都依靠在孟鸢的身上。
她明显感觉到这人的身体有些僵硬,但还在,对方并没有躲开。
商厘垂下眼眸,心中多了一丝隐秘的喜悦和满足。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孟鸢的气息。
那是水生调香水的淡淡芬芳。
如同辽阔无边的大海,沉静深邃,包容万物。
总之,与六年前稚嫩可爱的大学生孟鸢不同不同。
这是一种成熟温柔的气息。
是理想国,是安乐乡。
让人看不透,但又无法克制地心驰神往。
“这是什么香水。”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商厘已经开口问了出来。
孟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紧绷着脸问:“好了吗?”
商厘识趣地没再继续追问。
“可能还要一会儿,站不稳。”
其实四肢的酥麻感已经好上了不少,至少能够做到勉强站立了。
但这个温暖的拥抱实在是太过久违了,让人有些舍不得离开。
所以——
就让她再对她说一次谎话吧。
上一次和商厘近距离接触是在喝醉酒的情况下,孟鸢的脑海中只剩下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
而对于那些回忆来说,就算是再大尺度的画面,她也只是一个站在第三视角回顾的观众。
除了羞耻之外,并没有什么太真实的体感。
但这一次,却是孟鸢在清醒的情况下,通过手指去实实在在地触碰,通过气息实实在在地感受。
站立不稳时,对方湿润温暖的嘴唇不经意间蹭到她的侧脸。
孟鸢便感觉到如同有电流经过一般,整个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商厘依靠过来,头埋在她的颈侧,身上那股常有的衣服晒过太阳之后的温暖味道便倾泻而出,如同小溪潺潺从鼻尖流过。
而她的呼吸规律地打在她敏感的皮肤上。
孟鸢的灵魂深处便如同心脏共鸣般激起一阵一阵的战栗。
明明是不想和商厘接触,最后反倒越靠越近,几乎要和她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孟鸢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出声提醒:“只是脚麻而已……现在还没缓过来吗?”
商厘微微点头:“按理来说,压迫到下肢神经和血管只需要调整姿势就可以很快恢复过来。不过我有些头晕,可能是没有吃饭,有些低血糖了。”
她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与白天的精力充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算是前女友,在这么虚弱的情况下对其放任不管也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孟鸢叹了口气:“算了,我扶你进去坐吧。”
商厘眼前一亮,有些意外于她的妥协。
但后话很快就来了。林欣是c市叫得出名号的老牌律师,孟父也从商多年,家中积蓄还算丰厚,住在一片别墅区。
到家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饭。
孟伟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林欣则是坐在一旁。
还没等孟鸢把包放下,她便已经面色不善地开口了。
“你还知道回来?”
孟鸢解释:“最近在忙案件。”
林欣冷笑一声:“都是些民事案件,有什么值得你天天忙来忙去的连家都不回?”
与孟鸢不同,林欣是专注于刑事案件的辩护律师,她认为这样的案件更能体现律师的专业素养。
至于孟鸢经常接的那些民事案件,对于她来说更像是在过家家。
孟鸢手上的动作一滞,淡淡道:“民事案件也好,刑事案件也好,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每位当事人的权益都是值得保障的。”
林欣按了按太阳穴:“好,我不和你争论这些大道理,反正你也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一旁的孟伟从来没有开过口,尽管作为林欣的丈夫、孟鸢的父亲,他却表现得有些漠然。
就好像是此刻屋中发生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关一般。
孟鸢早已习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孟伟不管家事,也从不参加家长会。
而这正合林欣的心意。
她正好将孟鸢的人生尽数掌握在自己手里。
孟鸢冲孟伟开口:“父亲。”
孟伟连头都不曾抬起,随意回了句:“嗯。”
“我先去洗手。”
等到孟鸢收拾好回到客厅时,孟伟和林欣已经在桌上等她了。
孟鸢坐下。
“小李说你让他在事务所外面等了一下午,有这回事吗?”
孟鸢拿筷子吃饭。
“不清楚。”
这是实话,她已经当面告诉过那人自己的意思。
他走不走就不是她能管的事情了。
林欣猛地将碗放下。
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
孟伟被吓了一跳,脸色不太好看,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小李的父亲是谁吗?你知道他们家的产业有多大吗?我多不容易才给你得来了这个机会,你这样给别人甩脸色,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孟鸢缓缓开口:“我已经说过了暂时不考虑结婚,从没有表露让他等我的意思。”
“而且,我也不需要这个机会。”
啪——
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饭厅中。
林欣的眼睛微红,胸口起伏不定,看起来是气急了。
“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说不需要?”
孟鸢明显感觉到脸颊处传来一股麻痹感和微微的热意,看来对方这一巴掌并没有手下留情。
她轻轻将手上的碗筷放好。
“希望您知道,在成为女儿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
林欣嗤笑一声,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不以为然。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后来的大学、出国。
孟鸢的哪一个人生阶段离得开她的努力,她的付出?
“你是一个人?那你知道为了培养你长大成人,这些年我花了很多钱吗?”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孟鸢叹了一口气。
“恢复好了就快点离开,我要休息了。”
商厘眼中的希冀暗淡不少,轻声道:“好。”
重新将客厅的灯打开,孟鸢扶着商厘在沙发上坐下,还好心地去帮她倒了杯水。
商厘拿起杯子小口地喝,一杯水很快见了底,看起来是真渴了。
喝完,她将杯子递回来,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没事。”孟鸢摇了摇头,手去接杯子,余光扫了扫她的脚边。
那一大袋东西放在沙发一侧,看起来总有些突兀,让人不自觉地联系到对方没有吃饭的事实。
其实孟鸢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毕竟不吃饭是商厘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人逼她。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开了口:“我可以把厨房借给你,要不要去做点东西吃?”
能在这里留得久一点自然是更好,商厘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好。”
她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下一秒,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手中的袋子摔落,里面的蔬菜滚了一地。
孟鸢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商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那人深深地陷在沙发里,半晌没了动静,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孟鸢蹲下身来查看情况。
商厘的面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眼睛紧闭着,嘴唇也失了血色。
她皱着眉,轻轻拍了拍商厘的脸。
“商厘?你怎么了?”
“商厘!能听到我说话吗?”
就在孟鸢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打120的时候,商厘清醒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嘴巴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由于实在太过小声,孟鸢有些听不清楚,她俯下身来将耳朵又凑近了些。
“不用担心,只是低血糖,你有……葡萄糖吗?”
灼热的气息扑在孟鸢的耳廓,她离得远了些:“没有,有其他能替代的东西吗?”
“那就给我一颗……糖吧。”
说话的功夫,商厘的眼皮越合越拢,眼看着似乎又要失去意识了。
孟鸢手忙脚乱地去厨房拿了一颗冰糖过来塞进她的嘴里。
含着糖,又等了一会儿,商厘的脸色终于好了很多,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
但孟鸢不是医生,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心里也没有数,只能口头确认对方的情况。
“商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商厘费力开口:“再躺一会儿就好了,谢谢你。”
“嗯,没事。”
两人没有再说话。
商厘安静地躺在沙发里,像睡着了一样。
孟鸢将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捡起来放回口袋。
余光突然扫到了那人规规矩矩放在胸口的两只手。
这是商厘惯用的睡觉姿势,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
还真是没变。
没变——
孟鸢抬眼看向商厘看起来毫无防备的睡颜。
要说对方真的一点没变吗?
好像也并非如此。
孟鸢记得很清楚,上大学的时候,商厘是温柔且鲜活的。
开心的时候脸上会有清浅的笑意,不开心的时候,也会轻轻地瞪她一眼。
而现在的商厘,虽然比起以前来说成熟了不少。
但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有些伪装的意味,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除此之外——
她的身形也消瘦到有些过分了。
那双放在胸口的手,手指纤细到像竹结一般骨节分明,手背上只搭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原本应该隐藏在脂肪下的血管一览无余。
目光往上,眼睛下是遮盖不住的黑眼圈,就连嘴唇也有些干涩发裂了。
用现在很时兴的一句话来说。
商厘真的把自己养的很差。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难道分开的这些年里,她过的也不好吗?
孟鸢忍不住恶趣味地想。
在当年那般绝情的离开之后,说不定商厘也遇到了如她自己一般的人。
对方会假情假意地爱她护她,然后在玩腻这段感情之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把她踩入地底,碾碎成泥。
这样才好。
这样最好。
孟鸢垂下眼帘。
在对自己如此深重的恶意感到陌生的同时,她竟觉得心中的郁气似乎消散了几分。
是了,她本就不希望她过的好。
她本不是这样阴暗偏执的人,是商厘把她变成这样的。
脑中立刻浮现出四个字——惊弓之鸟。
殊不知,她短暂沉默的几秒给孟鸢造成了莫大的压力,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想攥点什么东西控制一下却发现十指都透着无力。
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给她的感觉却是全然陌生的,含蓄内敛、沉默寡言,曾经黑亮有神的双眼飘忽闪躲,爱上了低头。
重压之下,孟鸢呼吸受阻,一张脸被憋得通红,依旧是垂着头的模样,看不清她的具体神情。
商厘收回游离在外的思绪,问她,“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第 95 章 第 95 章
孟鸢锁眉,一副为她考虑的正派模样,语气清淡而真切,“我不想破坏你旅游的心情,虽然现在好像已经破坏了,但我想我可以补救。”
“好啊,没问题。”商厘一口应下,而后挑了下眉,话锋突转,“不过在你找人之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黎明的事解决一下。”
“啊?”孟鸢讶异地抬起头,在触及到商厘瞳孔的瞬间又猛地避开,她完全没想过两人会有重逢之日,相关场面从未预演过,闻言不由一阵错愕,好半天都没开口说话。
见状,商厘按住太阳穴,莫名头疼起来,感觉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闭紧双壳的蚌,想从里面撬出点东西难如登天。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无语,孟鸢舔舔干得起皮的唇,小声道:“黎明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都是,我先帮你解决这里的事。”
既然已经知晓了孟鸢如今身在何处,黎明的事不必急在一时,她也确实不想因此破坏自己旅游的心情,便默许了她的话。
孟鸢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这样扭曲的姿势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商厘偏偏还要把手指扣在戒指上,再一点点慢慢收紧,逼迫孟鸢表态。
孟鸢的体温偏高,商厘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发现了。
现在更是如此,她像一个热源,温暖了商厘冰冷的指尖。
商厘用食指轻点自己的嘴唇,戏谑地看向孟鸢。
这是手语中“说”的意思。
可孟鸢只看到商厘的嘴唇,离自己很近,很近
“没有。”孟鸢的声鸢急促,气息紊乱,“我没什么立场,只是不想你被他们利用。”
商厘挑眉,像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放在唇角的手懒洋洋地拨弄了下自己的头发。
然后慢条斯理地用笔在手写板上写下商锦年和商厘六个字。
她把笔放进孟鸢手中,彬彬有礼地指了指手写板。
似乎把孟鸢扣在身前的人并不是她。
孟鸢因为呼吸困难,小巧的咽喉吞咽着,蜂蜜色的眼睛里带着点点泪光,看上去可怜又脆弱。
但商厘还是不满意,她想看看商锦年养的这只金丝雀到底愿意为她做到哪一步,不是暧昧的示好,不是态度不明的奉劝,而是直白的宣告。
孟鸢摇摇头,似乎在挣扎,不想表态。
商厘无声地笑笑,松开手,放开对孟鸢的桎梏,不同于刚刚调侃的眼神。
商厘的眼神骤冷,失去了温度,她没再执着追问,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施舍给孟鸢。
痛快又干脆地松开手,指尖从戒指中抽出。
孟鸢心头涌上一股焦躁,在商厘关上车窗之前,迅速抓起笔,在商锦年的名字上打了个鲜红的、巨大的叉。
“这样总行了吧。”孟鸢压低声鸢把笔塞回商厘手中,眼角的红晕还未散去。
商厘没回答,看着孟鸢打的叉,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这么幼稚啊,小嫂子。
像小孩子一样。
“我出来太久,现在要走了,记住我说的话。”孟鸢带上头盔,声鸢闷闷的,似乎也觉得有点丢脸,还有几分无助。
商厘看着孟鸢整理好掉出衣领外的戒指,直到银链和挂坠都隐匿在一层层的衣服下,不露端倪。
就像今天隐秘的会面一样,不露痕迹。
孟鸢的摩托车掉头上了另一条岔路。
孟鸢走后,商厘低头看向手写板上硕大的×,心情颇为不错地露出一个笑容,真没想到,商锦年身边还有这么有趣的人。
而孟鸢从摩托车后视镜里看到笑着的商厘,挑挑眉,眉目间再无一丝刚刚伪装出的脆弱无助,竟然有几分像刚刚商厘的表情。
被孟鸢耽搁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暗。
商厘降下隔断,司机问到:“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商厘摇摇头,示意司机继续开。
盘山公路的两侧停着不少面包车,见商家的车驶过来便不要命一般冲上来打算拍照,获取第一手消息。
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商厘降下车窗,用手势提醒司机停车。
“商小姐,不能停车,停车这帮狗仔就像苍蝇一样围上来,一群社会渣滓,无所事事只会瞎写博眼球。”司机很看不起这帮狗仔。
一身烟味,吃喝拉撒都靠一辆破面包车。
商厘冷眼看看司机,再次示意停车,司机无奈只得停了下来。
狗仔各个也都是人精,见车一停马上围了过来。
“诶,居然是商小姐。”
“商小姐,兆信的股票要不要抛,你还会回兆信集团吗?”
“商小姐,说点内幕嘛,我们也想发财啊。”
“你有毛病啊,明知道商小姐不会说”
众狗仔面面相觑,难得地涌上一点内疚之情。
商厘并没生气,从手袋里掏出一叠利是,打开车门,挨个递给狗仔。脸上虽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但唇边隐约有笑意。
“这是给我们的?谢谢商小姐。”站在最前面的狗仔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中夹着的香烟丢掉,然后双手接过红包。
商厘点点头,接着示意后面举着长焦相机的八卦娱记过来拿。
给狗仔和娱记封红包很常见,但像商厘这样尊重他们这种特殊职业的人少见。
大部分富商都是打开车窗往外一扔,或者叫司机给,只有这位商小姐是自己停车,还双手递给他们。
一贯被人嫌弃的狗仔们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红包很厚,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多谢商小姐,这么厚的利是封,破费了。”
商厘拿出手写板,字体飘逸大气:“天气冷,山上凉,早点收工。”
狗仔们挠挠头,有个资历最老,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记者走到最前面说到:“谢谢商小姐的红包,今天我们就早点收工。”
商厘点点头,把手中剩余的红包都递给那老者,又比了个喝酒的动作。
老者心领神会:“商小姐说,请大家喝酒,走走走收工!都别拍了。把别墅蹲点的都撤回来,照片删删,商小姐给的利是够你们这个月请假躺平了。”
众人欢呼:“多谢商小姐!”
商厘笑笑,在手写板上写到:“谢谢五爷。”
老者先是惊讶,然后豪迈一笑:“没想到,商小姐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好,走走走,不拍了,不拍了,收工!”
老者看着商厘又抬头看向商宅的方向:“商小姐,你要小心,他们可没有把你当家人,这个宅子吃人不吐骨头啊。”
商厘看着老者,认真地点点头。
其实商厘并不讨厌这群狗仔,甚至对他们是有几分感谢的,当初母亲重病她又被商锡雄关在青山,消息被封锁无处求助,是狗仔跟拍爆料商锡雄原配病重,女儿行踪成迷才撕开了封锁的内幕。
于这些人,跟拍只是糊口的工作,但于商厘却是当时破局的关键。
所以每次见到狗仔,商厘都会送上红包,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习惯。
可怜商锡雄,算盘落空,原本想让狗仔拍下商厘回家吃饭的照片,用来稳定股价,却没想到狗仔们提前下班,竟然连拍到的照片都删掉了。
朱红色的大门映入眼帘,商厘自己也没想到,这段时间回商宅的频率还挺高。
商锡雄上次和她吵过架后就没再联系她,今天电话打了好几次,再三确认她什么时候到家。
商锡雄生怕记者拍不到,顶着寒风特意走到大门口等商厘的车。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别墅旁的狗仔都撤走了。
商厘下车,看到笑脸盈盈的商锡雄时,着实恶心得够呛。
“快快快,爸爸就等你开饭呢,走走走。”说完商锡雄就想过来扶商厘的肩。
商厘今天穿了10cm Christian Louboutin搭配开司米all black女士西装套装,步子一迈,瞬间和商锡雄拉开距离。
商锡雄的手不但没搭上商厘肩膀,甚至都没碰到商厘的衣角。
只得半路改道尴尬地拍手。
一旁的佣人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商老爷开始鼓掌,也只得捧场的开始跟着拍手。
商厘看向商宅毫无缘由就开始鼓掌的众人,严重怀疑商锡雄可能要得老年痴呆。
商锡雄担心狗仔没拍到他和商厘的照片,还特意在原地不走:“听说你和你朋友在合伙做事情,什么生意,要不要爸爸投点钱给你入股。”
商厘知道自己身边有商锡雄的眼线,时刻汇报自己行程,怎么现在自己脱离兆信了,还跟着?商锡雄一家三口就这么忌惮自己?
商厘懒得应酬,自顾自地往里走,她来商宅,只是想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商锡雄,帮助兆信集团。
“呦,看看是哪个大忙人回来了,原来是我的好妹妹啊。”
商锦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新腕表,孟鸢乖巧地站在旁边。
只是一会儿没见,那身黑色的连体机车服已经换成了温婉贤惠的素色针织连衣裙,和刚刚骑着重型摩托拦车的样子大相径庭。
见到商厘进来的瞬间,孟鸢的眼睛微微睁圆,看上去有些生气。
商锦年把手表带回手腕上,冷嘲热讽道:“怎么,商家这点家业你还看得上?你的人从兆信走的时候,可没少拿一分,可真够狠的,要不是我”
商锡雄拄着拐棍敲了下地:“好了,别说了,都过去了,今天是家宴,不谈公事。”
商锦年一贯很听商锡雄的话,但又不想在商厘面前落了下风,只得转过头呵斥孟鸢:“叫人啊,怎么,她不会讲话,你也不会讲话啊。”
孟鸢小声唤到:“家姐”
商厘闻言皱眉看向孟鸢,冷而锋利的情绪浮现在眼中,又转瞬即逝。
商厘点头应下,两人一同往前走去,门口的工作人员问过尺码后便将一套黑色连体衣及其他装备交给了她们。
换好出来,已是另一番全新模样,保暖措施相当到位,商厘舒展四肢,慢慢坐上雪橇车,跃跃欲试。
“稍等一下。”孟鸢突然蹲到她面前,从包里拿出两片暖贴放在一旁,接着上手脱下她的长靴,“等会儿跑起来会很冷,贴上这个会好很多。”
商厘怔愣地看着她的举动,心里下意识反问,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第 96 章 第 96 章
并非吃味或拈酸,只是想不明白曾经的天之骄女为何会变得如此谦卑恭顺、低眉下首。
除了初初与孟家决裂那几年外,孟鸢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易如拾芥,人脉与权望堆积而成的顶尖资源让她有足够的资本恃才傲物、目空一切。
虽然也曾吃过苦、受过罪,失意颓丧,却从未受过生活的摧折逼迫,怎么也不该潦倒落魄至此。
但转念一想,好像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黎明从前期建立再到后期发展,签艺人、抢资源、结交人脉……哪一样都需要花费大量金钱,后面好不容易壮大起来,孟鸢又去各处收购股份,花钱如流水。
注资几十亿,为黎明的后续发展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支持。
当看见一身风衣看起来气场十足的商厘悠然闲适地站在她家门口时,孟鸢其实是想爆粗口的。
但她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想看看这人能给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但商厘却只是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开口一句平平无奇的寒暄。
似乎面前不是多年未见的前女友,而是下班晚归的另一半。
孟鸢被这联想引起一阵恶寒,她顿了一下,直截了当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商厘将身后的口袋拿出来,轻声道:“我想着孟律师应该还没吃饭,所以带了些菜过来。”
“不需要,你走吧。”
商厘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垂下眼眸,开玩笑道:“你今天帮了我,我只是想做顿饭表示感谢,就连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
孟鸢的回答毫不犹豫,也没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直直地去开门,可却被一根装满东西的塑料袋拦住了去路。
准确的说,是商厘提着塑料袋的手。
塑料袋里装的是蔬菜鲜肉,重量不算轻。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久了,那只白净纤细的手甚至已经有些颤抖了。
但商厘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中似乎有着一丝名为执着的情绪。
孟鸢也终于被引出一分火气。
“商厘,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和你一起吃一顿便饭。”
或许是意识到这样的说法有些暧昧,商厘补充了一句:“为了表示感谢你今天帮我解围。”
孟鸢确认道:“感谢我——帮你解围?”
商厘点了点头。
孟鸢觉得有些好笑,她抬眼看她。
“明明只需要退后一步就能躲开的事情,你真的需要我帮你解围?商医生。”
商厘说起谎来也依然面色自若。
“我当时被吓到了,没有反应过来……”
孟鸢打断她的话:“可是你早就看见我了,不是吗?”
商厘顿了一下,强作镇定地移开视线。
“是,但是……”
抛开感情这件事,商厘的内心其实是一直都是坚定且强大的,所以才能在经济拮据的情况下努力修完本硕博连读的八年学业。
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鸡蛋砸在身上都面不改色,换件衣服就出来继续和她探讨崇笙的病情。
这样一个人,被两三句话堵得尴尬难堪的模样可不多见。
但孟鸢却懒得欣赏她窘迫的表情。
她越过她打开门。
为了又像上次一样钻空子,孟鸢的身体紧贴着门缝,步子十分谨慎。
余光扫见商厘没有动作,只是垂眼站在原地,她松了口气。
顺利进门之后,孟鸢立马伸手准备关门,动作迅速地像是害怕对方反悔一样。
也就在这时,商厘直接上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孟鸢,别走。”
孟鸢的脚步一顿。
在记忆里,她似乎也对她说过这句话。
当时的商厘是怎么回应的呢?
她说。
“我们不可能了,孟鸢。”
而现在,角色调转,说这句话的人竟然变成了商厘。
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荒诞。
不过不能否认,孟鸢竟也十分阴暗地从中获取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但快意到底只是一时的。
原本蒙尘许久的回忆随着商厘越来越频繁的出现频率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活跃。
曾经那些失去自我的卑微退让和不人不鬼的酗酒生活也如同鬼魂一般在脑海中驱之不散。
这才是让孟鸢感觉到最为厌烦的。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回头问了一句。
“商厘,你到底想要什么?”
商厘张了张嘴:“我想要……”
想要你重新爱我。
后半句话被吞没回去,因为她知道,就算说出口,这句话也不会讨到一个让任何一个人满意的结果。
对方的欲言又止有些太过浪费时间。
孟鸢直接替她回答了:“还是要钱?要多少,我给你,你离开我的视线,再也不要出现,可以吗?”
在安静的空气中,商厘的呼吸急促了几秒,很显然她听出了她在讽刺她。
她紧咬着下唇,直至嘴唇因缺血而变得苍白。
“我不要钱。”
孟鸢似笑非笑地看她:“那就什么都别要了,滚吧。”
说完她直接转身去开门,不再看商厘是什么反应。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身后传来那人低沉却坚定的声音。
“我要你。”
听见这几个字,孟鸢的表情有些愕然。
她的第一反应是商厘恐怕是疯了,事到如今竟然还能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第二反应是自己的脑子恐怕也有些问题,竟然还能认真地听完对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出于礼貌,她笑着回应了一句:“早点回家吧,以后别来了。”
商厘的手指攥紧,语气不复往日的平缓:“孟鸢,我是认真的。”
孟鸢打开门,重新转过身来面向她:“我也是认真的。”
砰——
说完这句话,孟鸢重重地把门关上。
不再去想屋外站着谁,也不考虑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她先去洗了个澡。
然后随便弄了块三明治对付一下就当是晚餐。
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她今天需要早点睡觉。
喝完最后一口冰水,孟鸢关掉客厅的灯便准备回卧室了。
但房间暗下来之后,她又在一片漆黑当中站了一会儿。
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心思又突然有些活跃了起来。
商厘走了吗?
要不要去看看?
虽然这边是一梯一户,外面应该没什么危险。
但她好像没吃饭,晕在她家门口也不太好看。
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怀着对商厘的安全负责的想法,路过门口时,孟鸢的脚步无比自然地产生了一点偏移。
她踮着脚走近,然后点开了门上的视频窗口。
外面没有灯光,只能大概看清楚个轮廓。
走廊上面空荡荡的,没见到那道人影。
孟鸢又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
她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
叮咚——
一道清脆的信息提示音响起。
仅仅一门之隔,这道声音自然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孟鸢的耳朵里。
她愣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视频的摄像头扫视一圈。
在摄像头角度四十五度向下的时候,画面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在门边角落里的人。
穿着风衣的商厘坐在地上,身边放着满满当当的口袋,看起来像是个流浪汉。
有些滑稽,又有点可怜。
孟鸢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在律所见面的时候,商厘把她的手晾在一边。
“不好意思,有细菌,可以清洁一下吗?”
连握手都接受不了的人,地上这么脏又能随便蹲下去。
这是哪门子的重度洁癖?
孟鸢勾了勾唇,只觉得有些好笑。
那天果然只是为了让她下不来台故意那么说的吧?
她突然有些不想管商厘了。
对方走不走和她有什么关系?
就算晕倒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孟鸢转过身就要回卧室。
可腿提起来,脚步却半天没有迈开。
自己和自己僵持了一会儿。
孟鸢最终还是回了头。整个走廊变得通透明亮,商厘也终于在强光的刺激下醒转了过来。
她抬头向上,眼中映出孟鸢笼罩在白色微光中的身影。
那张脸逐渐与记忆中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晰的青涩脸庞逐渐重合。
商厘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身处在某个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美好梦境当中。
可再看过去时,孟鸢皱着眉,眼中有着几乎不作隐藏的不耐,眼前的电梯和房门也都十分熟悉。
不是梦,这里是孟鸢的家。
商厘的眼神微动,开口问:“怎么出来了?”
刚醒过来的人开口总是带着淡淡的沙哑,当这一点体现在商厘清冷的嗓音上时,就平白给其添了一股性感的意味。
可惜的是孟鸢现在暂时无心欣赏。
她可以确定,商厘是故意的。
故意大摇大摆地在别人的家门口倒头就睡,主人出来了还明知故问地来上一句怎么了了。
孟鸢靠在门上看她:“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商厘沉默。
孟鸢冷笑一声:“总不至于商医生还真的打算在这里睡到明天早上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鸢的话确实是踩中了商厘的心思。
她之所以放任自己在门口睡去,就是为了逼孟鸢出来再见她一面。
因为商厘知道,这人心口子软,就算再怎么讨厌自己,也不可能会放心让她在这里睡一晚上。
但有一点孟鸢猜错了,如果她不打算推门出来的话,商厘确实是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毕竟——
回家也是整夜失眠,在哪里睡觉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商厘张了张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回答:“不会。”
孟鸢无情道:“那就走吧,还坐着干什么?”
商厘试探性地伸了伸腿,但坐了太久,腿部已经失去了知觉。
一时有些动弹不得。
孟鸢睨了她一眼,嘲讽道:“还不动?地上这么多细菌,商医生现在倒是不嫌脏了。”
商厘被刺了一下,沉默半晌,抬起头看她,低声道:“腿麻了,动不了。”
画面中的商厘依然没什么动静。
她靠着墙,安静地蜷成一团,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能依稀看见两只手正拢着不算太厚的衣服,看起来似乎有些冷。
这样的商厘,孟鸢并不是第一次看见。
刚在一起的时候,对方经常出去做兼职。
她有时候好奇会跟在商厘的身后悄悄去看她在做什么。
到了地方才发现这些兼职基本上都是去游乐场之类的扮玩偶,有时候还会有去街上发传单的。
这种工作一般是八十块钱一天,没有固定的休息间,累了也只能像这样蹲在角落,闭目养神,小憩一会。
孟鸢皱了皱眉,虽然不知道商厘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赖在家门口不走也不是个事儿。
沉默一会儿,她还是打开了房门。
商厘依然安静地靠在那里,没什么动作,果然是睡着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也终于在夜色迷离看清了她脸上的细节。
或许是环境不好,睡不安稳的缘故。
即便已经陷入浅眠,商厘的面色依然紧绷,眉头蹙起,嘴角微微向下。
她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不像是生理性的冷,倒像是在害怕。
其实那次跟踪过商厘之后,孟鸢就发现在睡觉的时候,这个人的睡眠质量好像并不是很好。
即便睡着了,她也总是这样紧紧地皱着眉头,身体不自觉地发着颤。
孟鸢的心中莫名有一种直觉。
商厘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害怕什么呢?
孟鸢不知道。
后面她有意无意地问过商厘,但对方也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一下。
孟鸢心疼她,所以便经常借着各种由头给她发红包。
对方也没有拒绝,红包通通收下。
但即便这样,商厘依然还是整天整天的外出。
不同的是,这次她知道了孟鸢跟踪过她,认真地告诉她不要这样了。
孟鸢听话的答应了,所以她就完全不知道在商厘忙些什么了。
而现在。
虽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也根本不是一样的情况,但孟鸢却依然莫名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相同的情绪。
害怕。
“嗯。”孟鸢点点头,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道,“当时拍了照,你要看看吗?”
“好呀。”商厘满脸期待地应下,当年她们捡到金金时,金金已经五个多月了,尽管后面她们用照片、视频等各种方法记录了金金的年年岁岁,可往前的时光却是一片空白。
孟鸢似是洞悉了她的想法般,找到照片递给她,“金金小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商厘接过手机,将照片中的小狗放大,指腹轻轻摩挲着,“确实很像。”
渐渐地,她的目光从小狗身上移开,落在抱着它的纤细手指上。
第 97 章 第 97 章
应是夏季,地面冰雪消融,画面正中的人只披了件长袖单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垂头看向怀中的幼犬,模糊的画质磨平了她的五官,却依稀能感觉到她脸上的温柔宁静。
某段久远的记忆恰如其时地清晰在脑海,那个寒夜,她也是这般抱起金金的,顾不上满身脏污,将其紧紧护在怀里,慌张地冲她叫嚷,惊到了因寒冷害怕而抖个不停的小狗,又连忙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快看,是小狗,小狗耶,它好轻,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小可怜。”
商厘盯着照片出神,眉宇间有几分怅然,孟鸢看在眼里,心脏揪紧,良久,终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在她唇间盘旋了几圈的问题,“金金它现在……还好吗?”
“嗯?”从回忆中抽离,一抬头看见的便是孟鸢忐忑发白的脸色,恍然间明白过来,商厘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一切都好,能吃能喝能跳,就是精力稍差了点。”
果不其然,在得到这样的答复后,孟鸢松了口气。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孟鸢救了金金一命,几年间的爱护陪伴,不可能一点惦念都没有。
如果应激发展下去,恶化成严重的精神疾病,原定的开庭时间恐怕也会无限期地后延。
孟鸢深吸一口气。
“这种情况有办法可以在短时间之内治愈吗?”
商厘摇头。
“只能调整环境心理干预,缓慢恢复。”
虽然对商厘的人品颇有微词,但孟鸢也清楚对方的专业能力是实打实的扎实。
既然她说短时间之内无法恢复,那就一定是没有办法了。
这个计划之外的变故算得上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但对于孟鸢来说,也还没到要束手无策的时候。
得到答案之后,她没有在医院继续耽误时间。屏幕上的时间跳动至19:01:11。
颈椎传来一股明显的酸痛,孟鸢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了。
下午的时候,郑义那边传来消息,刘志已经于一点返回c市,并第一时间向警方主动交代了自己的过错行为。
他声称自己与崇笙的夫妻感情真挚,因为无法接受对方想要和自己离婚的事实,这才一时冲动,做出了伤害她的行为。
到这一步,犯罪事实其实已经十分清楚了。
如果能够立即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自然是对受害者而言最大的慰藉。
但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显然不是。
在通话时,孟鸢试探过郑义的口风。
对方明显打算的是让刘志争取受害人的谅解,将案件从轻化处理。
身为案件的主办民警,郑义的想法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案件的走向。
而对于她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可否认,因为已经在职数十年之久的缘故,郑义在处理某些案件上的经验要比孟鸢多得多。
但这也就决定了,比起法条他行事更依靠惯常准则。
轻微伤不构成故意伤害罪的立案标准是大家都明知的准则。
而婚姻中劝合不劝分,家庭纠纷不过多干预,这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所以在郑义的手上,案件的发展趋势已经十分明朗了。
到最后,刘志所需要面对的大概率是十天不到的拘役,最多再加上几句苦口婆心的教育批评。
孟鸢不准备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不尽人意的结果发生。
既是因为律师的职业准则和身为女性的同理心,也是因为——
这件事本就还有更加合乎程序的解决方案。
的确,从入罪标准的层面上来讲,刘志的行为只造成轻微伤,并不构成故意伤害罪。
但这能代表刘志一定不构成其他犯罪吗?
答案恐怕也并不是那么绝对的。
孟鸢抬眼看了看桌边摆放的陈旧报纸,这是几年前发生在a市的一起家庭暴力案件。
同样是丈夫对妻子使用暴力,同样的未造成轻伤及以上伤势。
法官最后根据x法第二百六十条规定,判处丈夫虐待罪。
「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那一位人面兽心的‘丈夫’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至于这一位——
明天,孟鸢准备去医院看望崇笙,顺便确认对方的意愿。
那之后,她会再去一趟警局。
起诉离婚自然也会同步进行。
在孟鸢当前掌握的证据当中,家暴和分居都已经可以作为感情破裂的重要参考要件。
但今天下午之后,天秤上又增加了一个更具压倒性的砝码。
那就是崇笙和刘志的孩子,刘阳。
孟鸢抬起头看向白板上花费了不少时间构建出来的人物关系图。
根据了解,崇笙多年无子,五年前才生下独子刘阳。
由于工作忙碌,从很小的时候起,刘阳便被托付给奶奶,并不和崇笙夫妻一起生活。
刘阳今年五岁,如今已经一年级,就读于某私立小学,两人也并未将其带在身边,而是让其居住在学校附近的另一套私宅当中。
看起来就是一对忙于工作而疏于照顾孩子的夫妻,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如果联系到另一个人,很多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却又瞬间变得有些漏洞百出了。
刘志的情人:杨熙雅。
孟鸢起身,将这个人的名字重重地划了一圈。
五年前,杨熙雅本是某公司一名普通的职员。
后来她与刘志相识,短短一个月内便辞掉工作从大众的视线中消失,直到一年后才再次出现。
再次出现的杨熙雅在花钱时开始变得大手大脚,但当朋友问起其工作时,她却总是含糊其辞。
就连居住的地方也从来闭口不谈,只是偶尔朋友圈的几张照片可以看的出,是c市某个出名的高档小区。
凑巧的是,这个高档小区位于一所私立小学的旁边,不偏不倚正是刘阳现在正在居住的那一个。
仔细一想,五年这样一个时间点似乎有些过于凑巧。
再联系起崇笙冷漠的态度,答案便几近透明了。
刘阳并非婚生子。
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得到证实,刘志在财产分割上所占据的主动性会被压缩到最低。
作为代理律师,孟鸢自然希望当事人能在离婚判决中争取到更具优势的财产分割占比。
而要证明刘阳到底是婚生子还是非婚生子也并不难,只需要一纸亲子鉴定。
但有一点——
如果猜测是正确的,刘阳能以婚生子的身份登记在户口薄上,这便代表着崇笙对此是知情的。
那么,就连在离婚诉讼这样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她也要帮助刘志隐瞒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呢?
唯独这件事没什么头绪。
孟鸢揉了揉太阳穴,试图以此来让紧绷胀痛的神经舒缓一些。
也正在此时摆钟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这是八点的准点报时,苏赟专门为她调设的。
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孟鸢忙起案件来老是忘记时间,吃了上顿没下顿,整个人身形消瘦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有一天她直接在办公室里低血糖晕倒,给苏赟吓得够呛。
从那之后,苏赟就开始习惯性在孟鸢身边碎碎念,甚至还为了方便专门设了个闹钟提醒她吃饭。
直到近几年,孟鸢开始健身规律饮食,那人才消停了不少。
不过这个闹钟还是作为纪念保留下来了。
孟鸢扫了一眼门外,灯光有些昏暗。
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了。受理案件的警察局就在附近不远处,孟鸢先去了一趟。
“您好,我是崇笙的代理律师,来了解一下今天发生的故意伤害案件。”
“律师——你?”
中年警员扫了孟鸢一眼,不知道是觉得她的年龄太过年轻,还是觉得女性律师太过少见。
总之,目光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怀疑,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她的身份。
孟鸢面色如常:“这是被害人的委托书和我的身份证明材料。”
中年警员眉毛一挑,接过材料,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最后才点了点头:“我是负责崇笙女士案件的郑义。”
孟鸢微微颔首:“麻烦郑警官了。”
郑义转身将散乱的案件资料随手整理好递给她。
“这是出警记录和案发情况的初步还原。”
孟鸢接过资料。
案件发生的时间在3月11日晚间六点半至九点之间,在被害人下班到出租屋的这段时间内。
被害人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在路上就已经和犯罪嫌疑人相遇并受到威胁。
但根据现场查验的结果,主要行凶地点应该是出租屋当中。
案发之后,邻居经过时看见房门敞开着,崇笙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这才打了120电话并报警。
除此之外,没有找到别的目击证人。
案发路段又正好在装修改造的新区域,整片都没有监控。
被害人意识没有清醒。
她的丈夫刘志这两天在q市出差,暂时回不来。
父母也居住在邻市,还在赶过来的路上。
案件到这里算是暂时陷入了僵局。
孟鸢抬头问:“有初步锁定的嫌疑人吗?”
“已经勘察过现场,由于门外并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只能大概把范围划定在熟人作案。”
说到这里,郑义突然问起了刚刚看过的案件委托。
“说起来,孟律师在协助被害人进行起诉离婚?”
孟鸢点头:“是的,已经在准备递交二审材料,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会判离了。”
郑义的眼前微微一亮。
“他们两夫妻关系和睦吗?”
猜到对方可能是对刘志的作案动机有所怀疑,孟鸢也没隐瞒。
花了些时间将崇笙和刘志的关系简单地捋了一下。
郑义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走了几圈。
“你是说——刘志近期经常纠缠女方?”
跟踪变纠缠,受害人变女方。
孟鸢皱了皱眉。
“还不能确定,但崇笙看到过刘志的脸,他知道她临时住址的可能性很大。”
郑义拿起刘志转移财产婚内出轨的证据材料,似乎松了口气。
“我去亲自确认下是不是她老公,如果是两口子的话,那就好办很多了。”
孟鸢自然注意到对方瞬间松懈的神情。
似乎在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内,这桩案件就由恶性伤人事件转变为了家长里短的夫妻纠葛。
可以预见,如果这件案子的嫌疑人真的锁定为刘志,恐怕有很大几率会直接被定义为一起家暴事件。
孟鸢将文件整齐地收好递回去,似无意地问:“对了,郑警官,被害人的伤情报告是不是已经出来了?是轻伤吗?”
郑义抓了抓头发:“伤情报告啊?早出来了,不过没到轻伤的程度,就是个轻微伤。”
她确实也是时候回家了。
闭着眼睛又养了会儿神,孟鸢将数据资料保存好,拿上外套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帐篷,迎面就是严寒风霜的拷打逼迫,商厘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与此同时,孟鸢上前一步,替她挡住了如刀割般的刺骨寒风。
商厘拽住她的衣袖,刚想说不用,就见她转身如常道:“这里的冬天就是这样,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你先进去躲躲,我找辆车送你回去。”
几分钟后,一辆红色越野车穿过茫茫雪原,缓缓驶向前方。
商厘坐上副驾驶,趴在窗边看着一路倒退的景象,夜深人静,万物俱籁,鹅毛大雪落在车顶的沙沙声越发清晰。
今天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体验,与孟鸢的相处亦是,除去初见面的些微不愉快外,预想中的尴尬、失措等情态竟在后面的接触中无声消弭了。
商厘多少有些唏嘘,只能感叹时间的精妙,堪比世间最锋利的手术刀,能将万物雕刻成另一番模样。
路灯映着反光的雪地,她转头看向正在认真开车的人,忽然问道:“孟鸢,你是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第 98 章 第 98 章
“嗯?”孟鸢手稳稳操控着方向盘,目光依然正视着前方,只是耳尖动了动,似在疑惑思索。
之前有客人问过类似的问题,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答案早就忘却了,只记得客人听后捧腹大笑,直夸她幽默风趣,真实与否早被笑声掩盖了。
然而,当这个问题从商厘口中吐出时,显然已经脱离了客人与地陪的身份,她不可能再随便找个答案敷衍她。
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的?
三年已去,若不是他乡遇故知,偏偏商厘又刻意提起,恐怕连她自己都要忘了。
赶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
商厘却抬头看她,眼中倒映着水光,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我没开车,现在时间很晚了,外面不安全。”
“可以在这里借宿一晚上吗?”
孟鸢抬手看表。
因为上涌的醉意,表盘和指针模模糊糊地重合在一起。
但还能勉强看出时间。
十二点。
确实挺晚了,独身女性打车回家难免有些安全隐患。
就算那人是她前女友,好像也不该这么冷血无情。
孟鸢有些犹豫:“那……”
“如果实在为难的话就算了,我自己走路回家就好了,只不过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也不知道现在停了没有。”
说完,商厘不经意地咳嗽了两声。
孟鸢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确实带着股湿意。
这人没带伞?
或许是醉意上头,她鬼使神差地起了将人留下来的心思。
“算了,你今晚睡客房吧。”
商厘嘴角悄悄地勾起一抹弧度:“好,谢谢孟律师。”
“我可能需要洗个澡,有换洗的衣服吗?”
孟鸢没听见商厘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张一张一合的嘴唇上。
鲜红的,湿润的,饱满的。
那里像是鲜美可口的樱桃,又像是清甜诱人的草莓。
是因为商厘涂了正红色的口红吗?
不对。
那是商厘,什么樱桃草莓的。
她晃了晃脑袋,使劲将眼睛睁大,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过这并没有起到正向作用,反倒让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了。
胃部翻涌起伏,脑袋中也只剩下沉沉的晕眩感,孟鸢勉强还能平稳地站在原地。
商厘伸手在这人眼前晃了晃。
“孟律师?孟律师?”
“孟鸢!”
孟鸢终于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和明显发红的脸颊,商厘的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她耐心道:“我说,方便给我找一套换洗衣物吗?我先去洗一下澡。”
孟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头重脚轻地去卧室拿了干净的衣服递给她。
一件薄得若隐若现的白色衬衣,还有一条蕾丝的内裤。
衣服拿到手里,商厘的表情有些复杂。
“你确定让我穿这个……”
孟鸢呆呆地看她,口中迷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
或许是肿么辣。
商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头去洗澡了。
去之前,商厘特地把房间中的灯都打开了,以防止这人摔跤。
可等到她吹完头发出来的时候,房间中已经又是一片漆黑了。
睡着了?
她去了一趟主卧,没有人。
再回到客厅,一片黑蒙蒙当中,沙发上隐隐约约有一团隆起。
仔细听,安静的空气中还有一阵低低的呓语。
“商厘,你……”
没想到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商厘走近蹲下,试图听清后半句不清不楚的话。
“你有病。”
商厘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有些无奈的弧度。
原来是在骂她。
孟鸢趴在沙发上,身上什么都没盖。
商厘将她轻轻地抱起来放回床上。
期间孟鸢的嘴也一直碎碎念着。
“离开我的家。”
“渣女!”
“我讨厌你……”
“为什么要回来……”
商厘眼中的情绪翻来覆去,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帮她脱下鞋子和外衣,然后盖上被子。
在商厘准备合上门离开的时候。
床上原本乖乖躺着的孟鸢又突然坐了起来。
一改刚刚叽叽喳喳的样子,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商厘关门的动作有些迟疑。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孟鸢?你醒了吗?”
孟鸢没回答,低哑着嗓子问了句。
“为什么?”
握着把手的指节猛然用力,尽管面前的人没有明说,但商厘也知道她在问什么。
她的喉咙有些干涩:“我……”
明明真相已经到了嘴边,可商厘却始终无法将其说出口。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
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可重要的是——
那个答案孟鸢真的能接受吗?
没有得到答复,孟鸢轻轻出了一口气。
似乎早料到她会哑口无言。
然后,孟鸢垂下头小声地问了:“商厘,你真的爱过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分不清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是别的什么。
商厘颤着声音回答:“爱。”
不是爱过。
是爱。
孟鸢抬眼看她,眼角的痕迹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微弱的光。
“那你证明给我看。”
像包容自己脆弱敏感的孩子一样,凯伦连说了好几个没关系,轻声安抚鼓励,为这一点小小的改变而热泪盈眶。
商厘咬住唇,轻轻吸了口气。
“后面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凯伦摊开手,满面红光,展示出她乐天派的一面。
商厘无形中被感染,赞同地点点头,跟着笑起来,“是。”
故事似乎已经走到尾声,听闻孟鸢如今过得不错,她也安心了不少。
不过片刻,她眼皮跳了跳,想到了另一件事,所以,今早见面时,孟鸢那副宛如撞鬼的表情,是……应激了?
第 99 章 第 99 章
茶凉话尽,出来一趟,不仅免费听了一场故事会,还白得了一捧鲜花——凯伦执意要送给她,算是初次见面的礼物。
带回民宿,精心插在花瓶里,调整合适的角度拍照封存进相册,做完这一切,商厘满意地点点头,心想,没有白费她几年前报的插花课。
精挑细选几张照片作为一天的总结,发送至微博,商厘一边洗漱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大家的评论,待躺上床,随机挑选几条回复,遂切换到小号继续冲浪,以防因手滑而引起一连串事故。
关注列表这几年几乎没怎么动过,她也鲜少去特意查看,今天不知怎的,这几个字莫名抓住了她的眼球,手指被一股不可控的力量操纵着,鬼使神差就点了进去。
关注的博主杂七杂八的,各个领域都有,一路下滑,能引起她兴趣的却没一个,甚至忘了当初是因为什么而关注的。
直到看见一个由系统生成的默认编号,即用户加一长串数字,不可名状的感应让她心口一跳,指尖顿住,迟迟没有动作,目光长久地逗留在那个灰白头像上,渐生虚影,重叠模糊。
明知里面可能早已空无一物,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终究没忍住点了进去。
商锡雄着急让孟鸢给他翻译,压根儿没有注意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我记得你会手语,翻译给她,长大了还是这么任性,如果不是背靠商家,不是卖我商锡雄这张老脸,她以为就凭她能做出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商业奇才呢?”商锡雄说着说着愈发上头,整张脸涨得通红。
那是一种日暮西山的濒危感,曾经的兆信掌权人,商家的主人,似乎在公众的视野中渐渐被遗忘,商锡雄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更喜欢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踏实。
商厘看懂了商锡雄说的话,可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孟鸢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昨晚是商锡雄蓄意派人接近她?
不可能,商锡雄根本不知道她的性向,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沈婧雯和elina都是她信赖的人,不可能会出卖她。
难道,商锦年是她的金主?
想到这,商厘面色阴郁地看向孟鸢的方向。
孟鸢神色如常,脸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似乎并未因为此刻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而感到心虚或抱歉,甚至也并未表现出和商厘认识的端倪。
宴会那晚让商厘惊艳的笑容,此时看起来却格外令人生厌。
商锡雄又输出了一大堆,然后一边敲着拐杖一边指着孟鸢:“你,翻译给她听。”
孟鸢点点头,直接用手语说道。
【别听他废话,你很优秀。听不到不是你的错,是上天看你太优秀,为了平衡给你的一点小障碍。】
商厘看看孟鸢,又看看商锡雄。
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又为什么要在那天晚上故意接近自己。
孟鸢看商锡雄还要继续说,直接端起桌上的汤碗递给商锡雄:“商叔叔喝点汤润润嗓。”
商锡雄接下了汤碗,也算个缓和,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暂时还不能跟商厘撕破脸皮。
温芸也借着倒水暂时离开餐桌。
安静下来后,商厘戴上助听器。
商锡雄平静了不少,指指站在旁边的孟鸢说道。
“对了,这是孟鸢,现在住在我们家,我和孟鸢爸爸是旧相识。”商锡雄只记得孟鸢上门拜访时送了很贵的古董,说了很多当初白手起家的旧事。
商锡雄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
“孟鸢很聪明,我留她在家住,顺便和你哥学点公司事务,以后也能帮助你哥。”
留她帮助商锦年,意思是孟鸢是商锦年的人?
既然是商锦年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己,那为什么要故意扮成服务生接近自己?
商锦年在打什么主意,还是说这又是什么新的作弄人的方式?
商锡雄叫佣人把自己扶回房间,温芸倒完水又回到了餐厅,见商锡雄不在,也懒得装出慈母态度,不悦地盯着商厘。
商厘抬起头,和她对视。
温芸双手抱在胸前,手指不停地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
商厘这才注意到那个项链,经典阿斯切Verdant玻璃体祖母绿,
曾经是她母亲苏清晚最爱的饰品,现在却明晃晃地挂在温芸的脖子上。
就像一种警告,也像一种嘲弄。
温芸整个人褪去温婉的表象,语气冷漠:“商厘,好像快到你母亲的忌日了吧,墓园要整修,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他身体不好,这些事情都是我处理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提前把你母亲的骨灰安置好了。”
商厘皱眉,迅速在手写板上写到。
【你什么意思?】
温芸笑笑,继续抚摸着项链:“我当然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误会啊,你该不会以为我用你母亲的骨灰威胁你离开兆信吧,你多心了。”
头又开始疼了,一跳一跳地连着脆弱的耳道,商厘握紧手指起身,用餐巾擦擦嘴角,用手语表示去趟洗手间。
温芸问孟鸢:“她干什么去?”
温芸回头,这才发现,站在身后的孟鸢一直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刚刚在她和商厘对话过程中,孟鸢也一直盯着。
那双蜂蜜色的浅瞳,原本应该是明媚剔透的,此时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冰冷又阴沉,让人不寒而栗,像是盯着猎物的冷血动物。
温芸后背有些发毛,感觉像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着:“孟鸢,你看着我做什么,我问你商厘去哪了?”
孟鸢像是突然回神,眉眼微弯,整个人突然变得恭顺起来,刚刚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样子,仿佛是错觉。
“夫人,商小姐去洗手间。”孟鸢回答。
温芸压下那种诡异的错觉,吩咐孟鸢:“你跟过去看看。”
“好的,夫人。”孟鸢尾鸢轻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愉悦,是平时温芸熟悉的温顺样子。
商厘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刚刚喝下去的汤水在胃里翻腾,让她几欲作呕。
那个横亘在心中很久的怀疑,此刻正在具象。
母亲真的是病死的吗?正值壮年的母亲怎么会在几年内迅速枯竭?
温芸佩戴的那颗祖母绿,是母亲的陪嫁,在母亲生病时丢失了,当时的佣人还被警察带走询问,最终不了了之。
可现在这枚宝石却重新镶嵌,出现在温芸的脖子上。
温芸也许以为她认不出这块宝石,也许觉得即便她认出来也不能怎么样,总之是有恃无恐。
活着时母亲被商锡雄榨干所有,死了连骨灰也要变成威胁她的筹码,商家人还真是恶心。
她早知道这段时间过于锋芒毕露的表现会引来商锡雄的忌惮,商锡雄会想尽办法让她离开兆信。
可她也给商锡雄留了最后一丝余地,如果他愿意把母亲应得的股份还回来,那么
可她没想到,商锡雄过河拆桥,先是逼她让位给商锦年,接着又拒绝兑现给母亲的股份。
一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废物却能得到商锡雄和温芸无条件的宠爱,全心全意为他谋划。
商锦年凭什么?
商厘从镜子里看见了等在身后的孟鸢。
孟鸢眼睛亮亮的,笑得灿烂,站在商厘身后,似乎在等待她发现自己。
两人的目光通过镜子有短暂的交汇,这一瞬间商厘突然生出一丝不甘。
什么都是商锦年的,连眼前这个女人也是。
孟鸢却好似很开心的样子,周身散发出愉悦的气息,在商厘洗完手后跑过来笑着把毛巾递给她。
“嗨,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孟鸢歪着头,弯起眼睛。
商厘接过毛巾擦了擦手,余光落在桑孟鸢举着毛巾的手腕上,一闪而过的皓白手腕上有暧昧的红色痕迹,成年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孟鸢伸出手,握住商厘的手指:“嗯,今天手没那么凉。”
异于常人的温暖再次覆盖了商厘冰冷的指尖,皮肤像是接受到了什么信号,开始变得格外焦灼,又让人烦躁。
商厘无视皮肤饥渴的需求,淡漠地抽出手,垂下眼帘,拿起洗手池旁自己用过的毛巾再次擦了擦手,然后将毛巾扔进垃圾桶。
孟鸢觉得商厘的心情应该不太好,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和昨晚的她不太一样。
“如果是担心墓地的事情,别担心,我有办法。”孟鸢知道温芸用苏清晚的骨灰威胁商厘。
可她不懂,兆信这种夕阳产业,商厘为什么这么执着呢,既然温芸母子想要,就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他们啊。
明明商厘在国外自己投资赚得钵满盆满,她还这么年轻,以她的投资能力,再赚几个兆信也没问题吧。
为什么还要回到商家?
商厘现在不想听,她无法判断孟鸢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昨晚的一切,在她看来,不过是孟鸢和商锦年接近自己的阴谋。
孟鸢看商厘不说话,猜她不舒服,上前一步问道:“是不是助听器的鸢量又出问题了,你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商厘觉得有点好笑,她是怎么能够在商宅问出这句话的,好像她们俩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般。
商厘抬起头看着孟鸢,然后在手写板上写到【不劳费心。】
孟鸢有些奇怪,商厘应该知道她会手语,为什么要写给她看,但她还是耐心地等商厘写完,眼睛亮晶晶的,像等待主人吩咐指令的小狗。
可商厘写的,好像和自己问的对不上。
这次孟鸢答得很快:“没有,真的没有,我和商锦年不是那种关系,他有女朋友的。”
商厘看着孟鸢的手腕,上面很明显的红痕,不是捆绑就是掐着手腕造成的,昨天开消防报警器时,她拉过孟鸢的手。
当时她的手腕上很干净,没有任何痕迹。
商锦年有女朋友,可也不妨碍他在家里养一只金丝雀。
商厘从进入商宅起就开始升腾的破坏欲此刻愈发难以压抑。
她扯过孟鸢的手腕,用力地按住上面红色的痕迹,眼里满是嘲弄。
【玩得这么野?就这么露着?】
孟鸢抽回手腕,用袖子把手腕上的红痕盖起来。
昨晚商厘离去后,她清扫现场收尾时受了点伤,胳膊和手腕被杀手反抗时顺手抓起的铁链抽到好几下:“这个,不是的,这是”
无法解释。
孟鸢不能透露身份,但她确实不是商锦年的人,商锦年算什么东西。
“我真的不是商锦年的女朋友。”孟鸢不想商厘误会。
可在商厘眼里,这一切不过是掩饰,她露出一个明了的笑容,不容孟鸢解释,接着用手语再次强调。
【不用解释,小嫂子。】
闻言,孟鸢的脸色不算好,强撑的笑容中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可却激不起商厘一点怜惜。
商锡雄想培养她,暂时住在商家。
无非是家世不过硬,不能直接以未婚妻或女朋友的名义住进来,但又有几分心机能够在商锡雄面前露脸,给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一同来到柜台前,孟鸢掏出手机放在桌面上,就是否还能修缮这个问题与老板进行了简单交涉。
商厘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余光扫视着玻璃橱窗里各式手机的价格,待听到老板肯定的答复后,她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请问修好需要多久呢?”孟鸢问。
老板一边抠着手机壳,一边思考道:“嗯……两个小时后来吧。”
“好。”孟鸢看着老板动作,在机身与手机壳即将分离的瞬间,她猛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震,制止的话没经脑子脱口而出,“等等!”
一张一寸大小的照片随着她的话音飘落。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孟鸢呼吸一窒,直直看着它下落的轨迹,像一片被风吹起不断翻飞的树叶,短短几秒映在眼眸幻化成了一个慢镜头,在彻底落下前,正反面的概率永远保持二分之一。
然而,根据墨菲定律可知,越是害怕什么越容易来什么。
历经一番飘荡后,薄薄的照片安稳躺于桌面,蓝底一面朝上。
脑中一片空白,呆滞几秒,孟鸢猛地惊醒过来,掌心重重朝下盖去,似要扑灭某个隐秘的罪孽火种。
就在这时,一根白细手指率先一步按住了照片,接着拖动照片来到柜台边缘,两指夹起,手指的主人直接越过它,打量起眼前之人。
刚走出丽景酒店,商厘车上的车载电话便响了起来。
秘书elina接起电话,是商厘的父亲,兆信集团董事长——商锡雄。
商锡雄消息倒是灵通,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丽景酒店发生了枪击案。
“商厘,你没事就好,明天回家吃饭吧,爸爸也很久没见你了。”商锡雄如是说道。
商厘敲了两下话筒代表同意,elina接过手机再次确认道:“商老爷,好的,明天晚餐前我会送大小姐回商宅。”
elina挂了电话,开心地看着商厘:“大小姐,是不是董事会即将召开,老爷终于想通了,不再扶持大少爷了。”
商锡雄不但称病缺席她的颁奖,哪怕商厘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也从不肯放权,至今商厘的头衔仍然只是总经理。
年中那次商锡雄因故缺席董事会时,宁可让一无是处的商锦年代替他出席,也不肯交由商厘代理。
“我可不相信这个老家伙是真的担心你,”沈婧雯冷笑一声,“别忘了我们第一次碰面的地方,一个婚内出轨的老畜生,一个伪造女儿病例把她送进疗养院的父亲,难道会因为一个枪击案就良心发现了,想当好父亲了?”
elina点点头又摇摇头:“商老爷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大小姐最近这几件case办得有多漂亮,港岛人人都心知肚明,商老爷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把兆信集团交给商锦年吧?”
沈婧雯晃晃手指:“elina,你还是太善良了。”
elina并不知道,商厘和沈婧雯是在疗养院认识的。
那个港岛臭名昭著的青山疗养院,或者说青山精神病院。
港岛有多少豪门龌龊、官政腌臢藏在这里,难以细数。 也许是自己刚刚没说明白,孟鸢的边说边用手语解释:“你昨晚不是头疼,现在有好一点吗?”
说完孟鸢眨眨眼睛,漂亮的蜂蜜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商厘,笑容甜美:“看,您送我的戒指,我做成了吊坠,漂亮吧。”
商厘向后退,拉开距离。可这女人丝毫没有距离感,还要凑过来,用蜂蜜色的眼睛,用唇珠丰满的嘴唇,用那种撒娇一样的语气来靠近自己。
伴随着皮肤饥渴的症状,商厘压在心底的破坏欲渐渐蒸腾。
【昨晚多喝了几杯,醉了,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商厘飞快地在手写板上写道。
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商厘顿了顿,眸色微暗,嘴角勾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睛,显得有几分嘲讽【谢谢你的关心啊,小嫂子。】
想到这位孟鸢小姐陪伴自己脱险后又马不停蹄回到商宅安抚商锦年,甚至手腕上还留着痕迹,这种龌龊行径简直令人作呕。
桑孟鸢看完那行字后笑容瞬间凝滞,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打着手语:“我不是商锦年的”
商厘用手写板打在孟鸢手腕上,啪地一声,抽在手腕的红痕上。手写板的边角从孟鸢手腕上划过,顺着昨晚留下的痕迹。
【不必解释。】
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昨晚那片刻的欣赏也不过是吊桥反应而已。
商厘微微低头望向孟鸢那双蜂蜜色的眼睛,从那双色素浅淡的眼睛里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
大概是这样干净的眼睛会让人产生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错觉,进而陷入她的蜜糖陷阱。
可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这样清澈干净的眼睛。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不要这样和我讲话好不好?”孟鸢委屈地看着商厘。
【好,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嗯。”孟鸢点点头。
【你认识我吧,知道我和商锦年的关系?】
孟鸢刚想摇头。
商厘冷漠地看着她。
【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你骗我】
孟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昨晚是商锦年故意让你接近我吗?】
商厘是被商父以监护人权利关进去的,那时候商厘母亲重病,商父以家业需要人操持为由,公然让其他女人住进了商宅。
商厘当时还不知道真相,甚至幼稚地认为只要据理力争,父亲就会把那个女人送走。
她并不知道,那个叫温芸的女人是商锡雄的白月光,是他的初恋情人,和他保持关系长达十数年,甚至在结婚后也未断掉。
她抗争了,换来的结果却是商锡雄伪造了她的病历,把她送进了青山疗养院。
直到母亲弥留,她才被接出疗养院,见母亲最后一面,而这些还是母亲放弃了自己在兆信的股份换来的。
商锡雄原本还想把商厘关进疗养院,那时有几家周刊,专挖豪门秘辛,好几个狗仔追着商锡雄拍,商锡雄怕落下话柄,只得把商厘送出国读书。
去年年初,商锡雄突发中风,商锦年执掌兆信两个月,股价跌到谷底。
商厘卡着时间点回国,高调宣布加入兆信运营,并和商锡雄签下对赌协议,超过去年利润35%,商锡雄无条件归还商厘生母的股权。
若达不到,商厘赔偿兆信全年利润的35%。
她留在兆信,就是为了拿回母亲应得的部分。
现在她已经实现175%的利润增长,商锡雄必须要兑现承诺。
【大概是股权转让的事情,可能想压低转让比例。】
“反正拿到阿姨应得的,你就退出兆信集团,”沈婧雯冷哼一声,“你这么能干,死老头子八成想靠股份留下你,给他养老呢。”
商厘没有回答,不过沈婧雯说得对,拿到应得的股份,她大概率会卖掉,退出兆信,再以母亲的名义建立基金会。
至于商家,今后和她再无瓜葛。
商锡雄最好说到做到,毕竟商厘和商锡雄之间也没什么父女情可供消耗。
第二天一早,沈婧雯还是不放心,过来给商厘送了一样稀罕物。
“睇唔,呢个好犀利!”沈婧雯满脸骄傲,“我特意托人从欧洲带回来的,你不是一直嫌弃手提电话太大了吗,这个大小刚好合适,还能发送文字消息。”
“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些,你买的书不都是电子信息技术相关的吗,只是兆信主要还是靠房地产生意,导致你没有用武之地,现在你离开兆信,刚好能做你喜欢的。”
商厘接过那个巴掌大小的电话,仔细查看。
【谢谢,很漂亮,这个叫什么?】
沈婧雯想了想:“好像叫流动电话吧,还能发简单的英文讯息呢,之前没给你说因为港岛这边的信号基站还没建好,最近听说建好了,又是容家投资的。”
【倒是个好项目,有眼光,模拟信号转变为数字信号,既保证了加密技术问题,也能传输简易数据,我有预感,这种通讯方式会带来飞速发展。】
沈婧雯又说道:“哎呀你这手语太复杂,还是写吧,哦哦,就是这个项目很好是吧,目前好像运营商是全外资的,以后肯定会在港岛招募运营方吧。”
【嗯,我也听说了,只是不知道这个项目的承建方居然是容家。】
“昨天听说那个枪手是冲着容家人来的,大概是容家其他的继承人买凶杀人吧,毕竟死掉一个,竞争者就少一个。也有人说是冲着容家家主来的,谁知道呢。”
【丛林法则中只有最杀伐果决的那个强者才能获胜,容家的事情还是少打听。还有,谢谢你的流动电话,很不错。】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挑的。”
黑色的凌志400驶向商宅,那条披肩整齐地叠放在商厘身侧的座位上。
商厘看着盘山路两侧熟悉的景象,慢慢皱起了眉。
商宅的大门是朱红色,形状也怪异,门的两侧有两个喷泉,中间大门高高凸起,像鸟的翅膀,商锡雄花了重金请高人算过的,叫朱雀乘风局,配合商锡雄的八字,坐金水之乡,乘风得势。
年幼时,商厘透过卧室的窗户看远处的大门,总觉得像怪兽的獠牙,让人害怕。
现在想想,大约是儿时的自己太过弱小。
车子刚驶入商宅大门,一辆红色保时捷突然轰鸣着,嚣张地紧贴着凌志呼闪而过 。
是商锦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孩子们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中的东西。
其中一人难掩激动,率先开口:“那我就要这个水晶球!”
剩下的小孩儿紧随其后,纷纷报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孩群中最腼腆的那个女孩Nova慢慢举起了手,担忧地小声问道:“这样的话,我们会不会拿走了你喜欢的呀?”
“别担心,我最喜欢的在那儿呢。”商厘弯腰揉了揉她的头,手指向一处,本意是指孟鸢手里的东西,哪想高度没掌握好,抬眸才发现她的指尖正正好对准了孟鸢的心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