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剑修界
之前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人, 到最后以为终于能睡了,却没想到还要被沈正渊在耳边唠叨,这下好了,她是真的一夜没睡了……
唉……
这剑修界, 多少是有些克她。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人, 又看了眼外面的天。
今日的和谈会,是在午饭过后开始, 所以她现在若不做她想做的事, 之后的时间就又得赶了。
于是, 她果断推醒了才睡着的沈正渊, 在看到他睁开眼, 眼中露出没睡醒的迷茫时, 凑近到他的面前,微笑道:“沈掌门,睡了一夜好觉吧?既然睡好了,就随我去我师父隐居的竹屋看看吧。”
她笑的温和,但心里想的却是——又跟几百年前一样, 在她耳边捣鼓了一晚上,让她一晚上没睡着觉, 现在也让他尝尝睡不饱觉的滋味。
还有明存那老和尚,她之前听沈正渊说那些话的时候, 就猜到肯定有明存那老和尚的手笔在。
那老和尚自己是不染凡尘,但却喜欢做红娘给人牵线, 多少也是有些六根不净。
沈正渊眨了眨眼睛, 待眼中的茫然散去后,他看着李尘尽,点了点头, 道:“好。”
不得不说,法修界的人用来赶路,的确是很不错,只不过是一眨眼,她就到了一片,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竹林。
曾孤倚的隐居之所并不奢华,反而十分简朴,占地面积也并不大,只是几个相连的普通竹屋,在竹屋周围还围起了一圈篱笆,将竹屋前的一块空地圈成了一个小院。
只是此处好似许久都没人来过了,原本种着些花草的院中,此刻已长满了野草,院中摆放的一套石桌椅,也因常年无人清理,积了一层青苔和污垢。
竹屋的门也是大敞着,地面上积攒了不少被风吹进屋内的枯叶。
按理来说,此处是曾孤倚最后住的地方,曾书锦和曾书情作为他的子女兼徒弟,不该会不来打扫才对,即便他们忙于万善门的公务,无法亲自前来,也该会派一些万善门的弟子前来才对。
可根据眼下的情况便可知,不仅曾书锦和曾书情未曾来,也未曾安排一个弟子过来,只这样任由此处如此荒废下去。
李尘尽循着记忆,走到了曾孤倚卧房所在的位置,但还未推开门,便嗅到了些许檀香的气味。
她将眼前紧闭的门推开,入目的,便是一片收拾整齐,一如往昔的屋子,与外界的杂乱荒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这一瞬间,她踏入了某个令她回到过去的幻阵一般。
她的目光落到靠窗的位置,那地方多了一个从前没有的桌案,桌案上摆放着水果、檀香、香炉,和一个写着“曾孤倚”之名的牌位。
其实李尘尽自从在进入万善门开始,便从觉得有哪里十分不对劲,此刻看到这竹屋如此模样,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是达到了顶峰。
但此刻看到那曾孤倚的牌位,她却一时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份不对劲来源于何处,只是自桌上摆放的檀香中,取了三根香,借着桌上还未燃尽的往生灯,将这香点燃,随后对着曾孤倚的牌位,既缓且深地拜了三拜。
沈正渊此刻也未说话,只是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
分明没有看到她的脸,也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只通过她一次又一次弯下的腰,便可看出缠绕在她周遭,久久无法散去的悲伤。
待李尘尽将那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才转过身,让沈正渊也去为曾孤倚上了三炷香。
当沈正渊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后退一步,转过身时,便见站在一旁,寂静无声的人望着那冰冷的牌位,只一眨眼,便有一行泪水从眼中涌出,顺着脸颊滑下,最终宛如一颗珍珠一般,坠落而下。
“其实,我从前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到此处,为师父上香,只是我一次都没有来过。”李尘尽道,“想当初,我一身是伤,回不了万善门,用不了修为,身上没有一文钱,除了使剑,再也不会别的能讨生活的东西。三日里,能吃上一顿饱饭,都算是上天待我不薄。”
“为了不饿死,在实在找不到吃的东西时,只能啃野草、吃树叶、抓虫子。但那样的日子,对一个从前受万人敬仰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而在我走投无路,只能想起师父时,却在好不容易来到此处的时候,看到了一份信。”
“那封信上说,师父早已知晓我的事,只求我能念在师兄往日的好,放他一马,若实在怨愤难消,师父他愿以命代偿。我那时并不知那封信是假的,在反复确认那的确是师父的字迹后,我便十分地怨恨他,怨恨这个养了我十数年,最后却刺了我最痛一刀的人;怨恨在他心中,我始终只是个外人,终究比不上师兄那般重要。”
“我甚至开始想,师父他选我做掌门,是不是早就做好了用我给师兄铺路的打算?会不会我当时所经历的一切,也有师父的手笔?会不会就连师父他因病辞去掌门之位,都是对我算计的一步?”
“我很难不恨他,甚至比恨师兄、恨万善门的所有人还要恨。这种恨其实一直都藏在我的心里,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在溪珵镇的幻阵里,我却那般轻易地被吊起了全部的恶念。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在憎恨,也一直都未放下。”
“明存那老和尚,也定然是早已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兜这么大的圈子,引我回剑修界、回万善门、回到此处。那老和尚,当真是聪明地让人都有些讨厌,简直是在将我当猴子耍……”
她说着,缓缓叹出一口气,别过脸,将面上的泪水擦干净后,才面对向牌位继续道:“师父,不孝徒弟过来看你了。分明才过短短数年,今日一来,才发现我好似都不记得您长什么样了。”
“从前年少时,被您催着、赶着练功,只觉得天地间的一日实在是太过漫长。如今再回首才发现,这天地间的时间,实在是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地,我就已经长大了。”
“先是做了万善门的掌门,之后又是世人封的‘剑神’,再之后……一朝失势,吃尽了从前未曾尝过的苦头,却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混进了禅修界。分明儿时的玩耍嬉戏好似还在昨日,但仔细去看,却发现已经过去了数十年……”
李尘尽望着那牌位望了许久,好似是在等记忆中的人,能活过来和她说上一句话一样。
但周遭除了静默,便是呼呼而过的风声,寂静又沉重地让人窒息。
正在她眼神涣散之时,突然感觉手上一热。
她低头一看,就见沈正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视线朝他投去时,他才道:“我不知道该与你说什么,从前我面对亲人离去,最多只是哭一场就过去了,而更多的时候,连哭,我都没有哭。”
“因为我想要活下去,想要躲开那些会杀了我,或是吃了我的人,所以我没有时间伤心。但我希望你可以有时间伤心,却也不希望你会伤心。李尘尽,你可以像从前一样教我吗?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明存说,我应该平等地对待你,这样你就会喜欢我。但我不知道他说的平等是什么,我以为你和我之间,一直都是平等的。你死了,我就会死;我死了,你也会死,我们永远不分开,这样难道不算平等吗?”
“我一直在平等地对待你,但是你并不能接受。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真的喜欢我吗?”
李尘尽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了被沈正渊握住的手,擦净面上的泪痕后,看向沈正渊,微笑着道:“阿渊,倘若你我早一些相遇,或许我还可以给你一些你想要的回答。但现在,我的确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答案。”
“你所想要的爱和喜欢,我给不了你。我知道你希望我给你的回应,是我们彼此之间互相牵制、互相占有、互相要求。如此纠缠不断,直至牵扯不清,甚至失去理性、放弃自由。你是这样,从前的曾书锦也是这样。”
说着,她见沈正渊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道:“我和你提起书锦,不是为了让你吃醋,然后找我麻烦的。我想告诉你的是,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你看天地间的山海,看似永恒,但海枯石烂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世间万物尚且无常,感情一事,又怎能永久不变?再恩爱的夫妻,也会有产生争吵的时候;爱的再深的有情人,也总有分散的时候;即便生时相伴一生的有情人,但也不过是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沈正渊没有说话,但也不再看她,只是垂下了眼,眨眼间,眼泪就不停的往下掉,看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很让他伤心的话。
李尘尽咂了咂嘴,挠了挠脸颊,也确实没想到自己几句话还能把人给说哭了。
沈正渊垂着眼,道:“所以你也会离开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你之前说喜欢我也依旧是骗我的……”
李尘尽道:“我没有骗你。”
沈正渊一怔,抬眼朝李尘尽望去时,就见李尘尽对着他笑了笑,道:“喜欢你是真的,但不能如你所想的那样,给你回应也是真的。我不想牵制你,不想占有你,更不想要求你。”
第112章 自由
“你是自由的, 阿渊。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希望你为了任何人,去舍弃你的自由。在很早之前,我的心里还放不下从前人的时候, 明存和尚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人从爱欲生忧, 从忧生畏,无爱既无忧, 不忧即无畏(1)’, 我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我现在也将这句话, 说给你听。”
沈正渊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才道:“我不明白。你喜欢我, 为什么不可以爱我?你既然不爱我,那又为什么要说喜欢我?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李尘尽“嗯?”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道:“你怎么总觉得我在骗你?我从前也不是个经常说谎的人吧?”
说着,她又笑了笑,抬手用袖子, 擦了擦沈正渊脸上的泪痕,继续道:“虽然我从前是骗过你, 可能次数还不少,但现在我的确没有骗你。世俗的情爱, 我的确是没有兴趣再沾染,再加上我去了禅修界之后, 跟着明存和尚, 学了些禅修界的功法,所以我没有办法真的和你成为道侣。”
“但若是可以的话,我虽不与你结夫妻之缘, 却愿意与你结生生世世的解脱之缘(2)。只要你还在轮回之中,我就一定会来渡你、保护你、爱你,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你也是我唯一会这么做的人。”
沈正渊眨了下眼睛,虽还有泪水在往下落,但他看起来却要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没有那么伤心了。
他顿了顿,道:“我是……唯一的吗?”
“是啊。”李尘尽笑着道。
沈正渊道:“那曾书锦呢?”
李尘尽:“……”
李尘尽:“……?”
不是,醋劲这么大?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我若是没有放下他的话,我也不会将这些事,说给你听了。”
“阿渊,无论你信不信,我之前说的话的确没有骗你。李相欢是李相欢,除了李相欢的师父以外,我不相信剑修界的任何人,这也是我让你随我一同过来的原因。我不相信曾书锦说的话,也不相信曾书情说的话,所以我要自己查清楚一些东西。”
“这世上能够让我相信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明存和尚,一个是韩山南,另一个就是你。当然了,若是不止是人的话,那还能再加上个酒酿圆子。”
沈正渊:“……”
李尘尽眼下都能开始插科打诨了,看得出来,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从先前回到旧地,想起师父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在听到李尘尽说她不相信曾书锦时,沈正渊的唇边不由得勾起了些许弧度,但听到她后面的话时,他嘴角的弧度,又紧跟着沉了下来,“为何要有韩山南?”
李尘尽扫了他一眼,脸色有些古怪地道:“为何不能有他?你看他那脑子,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吗?他难得说一次谎,都能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衣角都快被他自己扯烂了,但凡是个聪明点的,就没法被他骗。”
“不过偶尔逗的那小子撒个谎,也是挺有意思的。他撒谎了之后,心虚不安,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殷情的很,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能任劳任怨好一阵子。你之后若是无聊了,可以逗他试试,到时候他肯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让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沈正渊沉默了半晌后,点了下头,道:“可以。”
李尘尽原本就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沈正渊能答应的这么干脆,登时有些不放心地道:“我就是说着玩玩的,你可千万别打他啊,那小子可不经打,你别将他给弄死了。好歹他也算是你的半个孩子呢,你这个做娘的,对孩子可得好点。”
沈正渊:“……”
沈正渊:“好。”
李尘尽见他是当真被哄好了,顿时松了口气。
说实话,沈正渊这家伙,可比从前的曾书锦难哄多了,或者说,沈正渊这家伙,就是她遇见过的人里,最难哄,也最难忽悠的。
还好她见识多了,话本也看的够多,口才比起从前进步了不少,要是换成从前的她,不是不欢而散,就是直接打起来。
她扭过头,望着那供桌上的牌位,缓缓吸了一口气,道:“当年的事不简单,万善门内必然很早之前,就有了魔族的踪迹。只是古怪的是,我从前在万善门时,从未见到过有什么神像,也未见到过有举止古怪之人……”
“假如书锦他说的是真的,那那个隐藏在万善门内的魔族,必然是让他和师父,十分信任之人。否则,不能自由来往竹屋,还能仿造师父的字迹,仿造到我都看不出真假。而且我方才仔细回想了一番从前的事,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师父在世时,从未说过要让我继任掌门之位,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学习如何掌管宗门的,也不是我。你从前虽与我不熟,但你也必然知晓,从前我时常外出,剑修界的事,都是交由书锦打理的。”
“如何平衡各个宗门,如何掌管好修仙界,如何管好弟子,这些事我做不来,但书锦却做的是得心应手。因为从很早之前,他便时常在师父身边,从旁协助、学习。所以别说是剑修界的人,对我继任掌门之位不满,也不信任,就连我自己,当时都难以相信自己。”
“而之后的一些事,你也看出来了。剑神虽然会打架,但不懂人心,也不会制衡,这掌管修仙界看似容易,实则却难得很。就像宫中的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发号施令,但一步踏错,便步步都错。且为了大局,难免要做些违心之事,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李相欢的心性,并不适合做那些事。不然的话,师父会选择培养的,就不该是书锦才对。但师父培养了书锦十数年,却忽然将接班人换成了一个毫无根基之人,这本身就很古怪。”
说着,她看向沈正渊,又道:“剑修界的护山法阵,是你派人来做的,你定然会趁机插入你的眼线。这么多年过去,你应当知道了不少消息吧?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沈正渊盯着她看了半晌,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若我和你说了,你真的会信我吗?”
“我会。”李尘尽道,“你不必试探我,我会无条件地相信你,就像相信明存和尚一样。”
沈正渊沉默了片刻后,走到床榻边,将榻上的枕头拆开后,从里面拿出了几封信,转身递向李尘尽。
李尘尽接过时,垂眸看了一眼。
那些信上,没有任何署名,也未写出究竟是留给谁的,但既然是在这里发现的,或许是她的师父,曾孤倚曾经留下的。
但待她将信封拆开后,抽出里面的信纸,才一展开,看到什么熟悉的字迹后,她便发现自己猜错了。
这信并不是曾孤倚的留下的,而是曾书锦留下的。
所以这是曾书锦从前在曾孤倚在世时,写给曾孤倚的信?
但曾书锦为什么要给曾孤倚写信?
分明只是御剑飞一段时间的事。
不过待完全看清上面的字后,李尘尽发现自己又猜错了。
这是曾书锦写给她的信,只见上面写着:
【相欢尊鉴:
惶惶不知何言,吾之过愆,万死莫赎。神智稍清,欲寻君踪,然幽谷竟不得入。
吾今日才知,师尊与禅林明存禅师鱼雁往来,吾于书斋秘阁中,偶得师尊手书,始知师尊沉疴非因宿疾,乃闭关之际,魔气侵体致走火入魔,灵脉心脉俱损所致,此亦吾初闻世间竟存魔气与魔族也。
明存禅师言,此魔气乃奸佞蓄意为之,否则焉能轻易入师尊闭关之密室?
师尊遂假托归隐之名,与禅师密查门内潜藏之魔。然魔物狡诈,善匿魔息于无形,久未能辨其真身。
若君得见此书,万望暂归,为师尊雪此血仇。事成后,锦必自绝以谢罪。
书锦 顿首】
李尘尽看着那封信,呆了半晌,喃喃地道:“所以师父并非是因为旧伤,也并非是因为积劳成疾。但书锦之前去找我的时候,为何不与我明说?他又为何要将信放到师父这里?为何外面都无人打扫,这里面却……”
李尘尽说到一半,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抬眼看向沈正渊,问道:“这信上所说可信吗?”
沈正渊对李尘尽的确不相信曾书锦,却在怀疑的第一时间,问他曾书锦留下的信是否可信的事,十分满意,满意到他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唇边都勾起了些许弧度。
“他人虽不可信,但这信我让人调查过,信上所说是真的。”沈正渊道。
李尘尽点了点头,道:“那我大概可猜到原因。他不与我明说,是因为他不仅知道那个魔族就在万善门内,还就在他的身边,随时都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才不能和我明说,但却可通过暗示的法子,让我对师父的事,产生怀疑,从而来到此处。”
“他了解我,知道我一旦对此事生疑,一定会到这地方来探查,所以他才早早将自己写的信,放在此处。而他之所以敢将信放在这里,却不担心被魔族发现,是因为这地方已经被法修界的人掌管了。这也是为什么外面看着荒废了,但内里却一直有人来打扫的原因。”
“他具体是做了什么,让那个魔族不生疑的,我还不清楚。但他想必也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了,不然在这牌位前供奉的,必然会是师父他老人家,生前爱吃的东西。所以是你不让他进来的,也不让剑修界的任何人进来,对吗?”——
作者有话说:(1)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2)灵感来源自《迦叶尊者》
第113章 无理取闹(营养液2800加更)
沈正渊笑了一下, 坦然承认道:“没错。”
说完,他看着李尘尽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近乎依恋的欣赏,轻声道:“李尘尽, 你真的很聪明。”
李尘尽自然是知道自己很聪明, 她哼笑了一下,道:“过奖。”
她说着, 拆开了第二封信, 只见上面写着:
【相欢如晤:
倏忽三载, 君不归亦未索仇, 乃至梦中亦绝君影, 日夜心痛如绞。想来吾之污秽, 必令君厌见秽形,故避之不见。倘君得见此书,泣血叩求,但求一晤。
三载间,吾与明存禅师密信不绝, 彼魔族之匿形,渐有所揣, 惜乎未得确证。若君肯垂怜,助吾一臂, 共诛此獠,为师复仇, 为天下除患, 事必之日,锦纵受千刀凌迟,亦甘之如饴, 死而无怨,盼君垂怜。
书锦 泣拜】
紧接着,又是第三封信:
【相欢青及:
倏忽四载,吾已窥破魔踪,告于明存禅师,祈其出手除魔。然禅师曰:此魔修为已深,化身千万,散于寰宇,凡心怀恶念者,皆可为彼之器皿,纵诛此一躯,不过损其一壳,需待时机。
锦日夜与此魔周旋,朝夕相对,锦心实如沸油煎熬,憎恶欲呕,恨不能立时手刃之。然为护门中弟子,唯强抑愤懑,隐忍苟活,痛苦之至。
相欢,吾深知罪孽深重,难获君宥,然临死之前,但求再见君一面。若得一见,死无憾矣。
书锦 血书】
李尘尽:“……”
她看着手中的信,沉默了许久,再次问道:“这封信上的,可信吗?”
“可信。”沈正渊再次道。
“那你觉得,这信上说的,是谁?”李尘尽又问。
沈正渊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你猜出来了,但是你不敢相信。既然你不信你自己的猜想,那我即便说了,你也不会信我。”
李尘尽摇摇头,“此事疑点重重,必然有别的问题在,不会是她。我觉得师父不会想害我,她也一样,不会真心想害我,更不会害师父。”
沈正渊听着她的话,嘴角略略一勾,声音有些冷冷地道:“你之前还说,你相信的人,只有我、明存和那个蠢货,但现在你却又有了第四个相信的人。”
李尘尽登时瞪大了眼睛,道:“合着你在这等我呢?我说沈掌门,你心思能不能少一些啊?你能不能不要总把我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个五六七八遍,然后找机会试探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行不行?”
“你说的若都是真话,还担心我试探吗?”沈正渊道。
“沈掌门,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谁经得起天天试探啊?”李尘尽道,“我真心相信的,的确只有你们三个,我之所以说她不可能,是因为哪怕她会害我,也断然不会害师父。”
“她与师父的感情,是我们三人之中最为深厚的,且师父对她的关心,也远比对我和书锦要多的多。我和书锦有时或许难以顾及她,但师父从她小的时候,便一直在为她的未来的筹谋、担忧,这份关切,万善门里的外门弟子都能看出来,她又怎会感觉不到?”
“所以她断然做不出这种事,就像书锦,他就算心里有想要我死的念头,但他却不会那么想师父。我原本之所以有些放不下他,是因为我总觉得他或许有一些苦衷,但之前见面,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他的心里,是真的想过要让我死的。”
“就是因为他有那样的想法,才会受魔气所控,但师父不会害我,所以我想有关魔族的事,定然有你我所不清楚的。既然魔族都可以放大一个人心中的恶念,导致其受恶念所控,失去自我。那么阿渊你想一想,只要那个魔族力量足够,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操控一个人呢?”
沈正渊:“……”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虽没有说话,却也代表是将这事掀过去了。
李尘尽默默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正渊这家伙,也就只有掉掉眼泪的时候,比较让她顺心,其他时候要相处起来,多少是有些累人,就像这时候,她不仅要动脑子想有关魔族的事,还得抽出一部分精力,去哄一哄沈正渊。
不然的话,指不定他之后又要怎么胡思乱想。
所以沈正渊到底是怎么有这么多心眼子的?
难道是从前吃不饱饭,饿出来的?
李尘尽一边无奈地摇着头,一边继续往下看。
她现在看的,就是曾书锦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只见信上写着:
【相欢如晤:
今已五载,四方魔患渐炽,害人无数。吾虽目睹,然智拙力微,徒呼奈何。
今身陷万善门内,日日如坐针毡,疲敝欲死。忆昔君掌宗门之时,其劬劳必倍于今,锦惭愧之至。
往昔尝期白首,岂料竟成参商,伤君至深者,竟为锦身。吾早无生趣,然为除魔大计,唯自苦苟存耳。
锦自知罪孽深重,唯痴心未死,犹盼身死前,得见君颜一面,此生之愿,未知可得遂否?
书锦 泣血绝笔】
将最后一封信看完后,她将那几封信重新叠好,以此塞入各自的信封中后,又放入腰间的储物袋中。
拍了拍手,正准备和沈正渊说些什么时,却忽然听沈正渊道:“你觉得他可怜吗?”
李尘尽:“……”
她撇了撇嘴,抬眼朝沈正渊望去,拍手一巴掌拍上他的胳膊。
她用了些力气,因此一巴掌下去,打的沈正渊的身体都跟着震了一下,也让他下意识地捂上了被打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揉着自己的胳膊,看得出来必然是很疼。
但李尘尽不仅没有半句安慰之语,反而是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只在想我师父的事,你要是再敢这么试探我,让我分心,小心我真的揍你。”
沈正渊捂着那被拍中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似是有些不高兴,但李尘尽却没管他现在高不高兴,只是道:“说,这些年里,你有没有找到一些有关我师父的事?”
沈正渊却道:“你打过曾书锦吗?”
李尘尽道:“你再给我无理取闹,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打人。”
沈正渊:“……”
他放下了手,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封信,朝李尘尽递了过去,“是你师父从前给明存的信,我从明存那里要来的。”
又是明存那个老和尚,那个老和尚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李尘尽一边想着,一边接过了那封信,只见那信上写着:
【明存吾友如晤: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吾近有一事,困扰于心,百思难解:每于昼醒之时,竟会骤然入眠;夜卧之际,又常无端觉醒,此等寐寤颠倒之状,实非寻常。
另,吾体渐衰之事,想君早有所闻。本欲传掌门之位于犬子书锦,然不知何故,竟付与相欢。
吾虽知相欢心地纯良,绝无恶念,然其性如脱兔,又时有戾气,于恩怨是非过于执著。吾虽常加训导,终难见大效,唯愿其平安喜乐,不履歧途,则吾愿足矣。
忆昔执掌宗门之时,吾行事稍违其意,便起争执。然掌门之位,看似尊荣,实则需多方权衡,非纯以善恶可断。故,此位于书锦最宜,既可持衡宗门,亦能顾恤相欢、书情二人。
今此事虽已成定局,然绝非吾本意。而今,相欢已遭多宗门长老指摘,若仓促易位,恐伤其心,更予人口实;若维持现状,又虑书锦多思,致同门隙生。
此刻莫知所措,望兄速来一叙,共议对策,兼断吾之疾。
曾孤倚顿首】
啪嗒……
一滴泪才掉到了信纸上,晕开了些许字迹,便被李尘尽连忙擦去。
但这以墨书写而成的字迹,本就不能碰水,她只是稍稍一擦,就将那一小块字迹,擦的更加模糊。
她捏着信的手不断地发抖,脑中浮现出的,是从前曾孤倚教导她的时候。
其实曾孤倚虽然想要管教她,但却没有真的狠狠罚过她,除非是她有些事做的太过,才会小惩大诫一下,不然他根本不会去管,至多说上一两句。
而若是有人上门来,找曾孤倚讨要说法,说李相欢在外面做错了什么事,又破坏了什么东西时,曾孤倚也会让李相欢赶紧藏起来,而后由他和曾书锦出面,帮她将事情摆平。
可以说,从前的李相欢,哪怕再不省心,做错的事情再多,也永远不用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
因为曾孤倚永远会冲在最前面,不仅是对她这样,对曾书锦和曾书情也是一样,只是因为李相欢闹出的事最多,所以才会给人一种他更溺爱、偏爱李相欢的感觉,可实际上,他是三个徒弟,每个都很溺爱。
可就是这样的人,分明是最不可能做出那些事的人,她却还是在看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忘记了曾孤倚从前对她的好,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他在最后,抛弃了她的这件事。
原来……
原来当一个好人,做了一百件好事,只要做上一件不好的事,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哪怕那件坏事都不是他做的,但只要有人想要将脏水泼到他身上,那么又有谁会为他洗清呢?
毕竟……
就连他最爱的人,都已经不信任他了。
不仅不信任,甚至还怨恨了那么多年、怀疑了那么多年、不解了那么多年,甚至在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曾孤倚早已去世的消息时,也未曾想过要回去祭奠,更是连一点纸钱,都未烧过。
李相欢抬起头,望着眼前那不会说话、没有温度的牌位,泪水不断地往下滴落。
到最后,她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低下头,双手撑着地面,向着眼前的牌位,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她低着头,无声地哭泣了许久,久到在地面上,都积起了一小片水迹,她才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冰冷的木牌。
她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随后就像小时候犯了错,抱着曾孤倚的腿卖乖时一样,抱住了那木桌的桌腿。
她难得哭的那么伤心,也是第一次情绪那么失控,失控到沈正渊站在一边,都不敢上前劝阻,只能静静地看着李尘尽,看着她抬起头,望着那桌上的牌位的方向,哽咽地道:“师父……我错了……我又错了……我为什么会做错那么多事?”
“我错了师父,我不该不相信你的,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对不起,师父,我从前答应你要照顾好自己,但这些年我把自己照顾的一点都不好……我要去地里抓虫子吃,我要祈求别人给我一口吃的,我从前学的一切都派不上用场,我真的有时候都活不下去了,师父……”
“从前我还年少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好,我将你对我的好,习以为常,我以为那就是正常的,是应该的……可是等我栽了一个跟头,落进尘埃里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对我好,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我,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师父,我好想你……从前吃不饱饭的每一天都很想你,之后能吃饱饭的每一天,也很想你。但我却因为没有分辨清楚真伪,没有多想一想,就将那封信认成了事实,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说到最后,她抱着那条桌腿,沉默了许久,也流了许久的泪。
直到沈正渊走到她的身边,扯下她抱着桌腿的手,将她抱进怀里,她靠在沈正渊的怀里,静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那牌位的方向,似是喃喃地道:“你说……”
“我这么多年,也没有梦见过师父。是不是师父觉得我太不孝顺,所以不愿意见我了?”
“不会的。”沈正渊道,“先曾掌门不会的,他或许这时候因为一些事绊住了,所以暂时无法托梦给你。”
“我的爹娘和同门离开后,我也从未见过他们给我托梦,一次也没有。”
李尘尽:“……”
她的眼中似有光闪动了几下,随后,她稍稍将抱着她的人推开,望着沈正渊的眼睛,道:“你替我传信给明存和尚,让他过来一趟,我需要见他。”
沈正渊摇了摇头,道:“他会来的。”
听着沈正渊的话,李尘尽似是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笑了一声,低声道:“原来,你和明存还有这方面的计划啊。所以你们早就笃定,这场和谈会一定会出事,所以才让我过来的,是要让我在这里坐镇,是吗?”
沈正渊道:“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利用你,只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想知道这些,而且你也一定会……”
“不用多说。”
沈正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尘尽出声打断道:“我说过,我无条件地相信你和明存和尚。但我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我还是觉得书情不会害师父,所以接下来,我要去找她一找。”
“倘若她只是被控制了,还请你们放她一马。倘若不是,我自然会替师父,清理门户,绝不手软。”
“好。”沈正渊毫不犹豫地答道,“一切,就按你的想法来。”
她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后,道:“接下来还有和谈会,你我的身份本就特殊,不能迟到了。上次你还在和谈会上,让书锦那么下不来台,这次不要再那么做了。”
“他既是这场和谈会的东家,你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不然的话,这场和谈会上来的人,多少会有些别的心思,你让这场和谈,之后要怎么进行下去?总不能魔族的事还未了结,修仙界就起内讧吧?”
大约是看李尘尽现在心情不佳,沈正渊也未因她帮曾书锦说话,便又开始试探她,只是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
李尘尽和沈正渊回到万善门时,距离和谈会再次开始,还有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只是李尘尽这时候的心还有些乱,因此她便让沈正渊先自己回去,她在万善门中独自逛一逛,等到了和谈会要开始的时候,她会自行前往和谈会,让沈正渊不用等她。
沈正渊也是难得的没有和她唱反调,听她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便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李尘尽走在万善门的土地上,望着周遭的景色,心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想,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
不知走了多久,在她走到一个岔路口时,还未想好要往哪边转,就见左边的岔路上,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李尘尽看到那个人影时,便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那个人影,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待对方已经站定到了她的面前,她才有些勉强地微微一笑,道:“师兄,你写给我的书信,我看到了。”
曾书锦微微一怔,嘴唇翕动几下,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他却还是没将心中要说的话吐出来,而是道:“修真界各界早已接到禅修界递出的消息,如今的和谈会会邀各界掌门前来,主要便是为了此事。”
李尘尽笑道:“将各界掌门请来,到底是要商议要事,还是要给一些人出现的机会,让修仙界转明为暗,想来只有明存和尚和师兄你知道了。”
曾书锦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是沈掌门和你说的吗?”
李尘尽摇了摇头,微笑着道:“是我自己胡乱猜的。”
曾书锦垂下眼,也跟着笑了笑,随后道:“相欢,你太聪明了。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能猜到的东西很多,所以我们永远都没有可能了,对吗?”
李尘尽没接他的话,而是问道:“书情近来怎么样?”
她方才没有接曾书锦,曾书锦这次也未接她的话,而是道:“相欢,此次和谈会后……你不会再回万善门了,对吗?”
李尘尽:“……”
李尘尽叹了口气,似是喃喃地道:“师兄啊,你其实也很聪明啊……”
这个距离,哪怕她说话的声音再小,曾书锦也是能够听见的,但他却像是并未听见一样,重复地问道:“相欢,你还会回来吗?”
眼见曾书锦如此锲而不舍地追问,李尘尽又叹了口气,抬眼望着眼前的,道:“不回来了。”
“我有一些事需要做,也有一些地方该回。而且,就算我不想在悟佛寺里待了,明存那老和尚也舍不得放我走啊。我若一走,他还找谁给他办事呢?也就我这么任劳任怨,办事效率又高了。”
“他那些徒弟虽然本事也不小,但他们若碰见要教训的人啊,在动手前,还得给人说一天一夜的佛法,才考虑要不要动手呢。很多事让他们去办,太浪费时间了。”
“悟佛寺里虽有不少‘菩萨’,却总要有一个出手利落,能够镇场的‘金刚神’在啊。毕竟这若要行菩萨心肠,总要有些金刚手段傍身嘛。”
曾书锦又道:“相欢,你真的变了很多。若是以前的你,只会说‘回’或‘不回’,不会说出这么一长串话。你这些年,在外面……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李尘尽微笑道:“那倒没有,我过得还挺好的。养了一条狗,收了一个徒弟,还在悟佛寺蹭了一个禅房住。这闲来无事的时候呢,和明存和尚下下棋、喝喝茶、谈谈佛法,你还别说,这日子过得还挺舒坦、悠闲的。”
“不过我虽之后不打算回来了,但师兄你之后若有空的话,也可以来悟佛寺做做客。我陪师兄你下下棋、喝喝茶、谈谈佛法,这些年我的棋艺,可是被明存和尚磨炼的都能出师了。”
曾书锦抿了下唇,垂下了眼。
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隐隐可见他眼角有些许泪光。
她们二人之间,就这样陷入了一片沉默,让李尘尽都有些弄不清楚,她方才说的话,到底哪里说的不对。
这么多年没见过曾书锦,其实曾书锦也变了不少,她们两个都不像从前了,因此,往昔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如今稍微攀谈上几句,便会发现说不上话了,也找不到新的话题,倒也真印了那句古话——人生,当真是世事无常。
李尘尽正准备开口,邀曾书锦一起去和谈会时,却忽然听他道:“相欢,我可以最后再抱你一下吗?”
“这……”
李尘尽正在想要找什么借口婉拒,就又听曾书锦道:“就当是……我们最后以曾书锦和李相欢的身份告别。”
“之后,我依旧是曾书锦,你却已经是李尘尽了。我们往后,就只是好友了。”
李尘尽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点了点头,道:“好。”
第114章 真相
李尘尽说着, 向着曾书锦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曾书锦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也同样张开双臂,随后往前一两步, 将他对面的人, 缓缓抱进了怀里。
在他们相拥在一起之时,李尘尽默默闭上了眼睛, 靠在了曾书锦的颈边, 嗅着他身上的清香, 搂着他的手, 稍稍收紧了些许, 也不知究竟是仍有些怀念, 还是准备彻底与过去告别。
而曾书锦感受到李尘尽的动作后,他自己的手臂,也不由得开始收紧,将面前的人,也紧紧地抱在怀里。
随着眼角的泪水溢出, 他鼻间能嗅到的,是李尘尽身上皂荚和药材混合的清香。
与从前李相欢身上带有些凌厉的冷香不同, 李尘尽身上的气味,就和她本人一样, 十分的柔和,也很好闻。
二人也不知在此相拥了多久, 待李尘尽的心绪已彻底平复, 睁开眼睛,想要将面前的人推开时,却不曾想……
她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距离她们的不远处,正站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们的沈正渊。
她也不知道沈正渊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只看见沈正渊的面上没有半点情绪,连带着一双眼睛,也是漆黑一片,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他就那么毫无感情,冷冷地望着她的方向,看起来好似对她的所作所为并不在意,也不在乎,但却又令她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而最要命的是,看着她和曾书锦的,还不止沈正渊一人。
她的目光越过沈正渊,落到了站在沈正渊身后不远处,同样面无表情,眼眸阴暗地看不到半点光亮的曾书情。
而在曾书情的身后不远处,还有牵着酒酿圆子,已经完全呆愣的韩山南,和不知道为什么和韩山南混到了一起,并肩而行的文日晚。
此情此景,简直像是螳螂捕蝉,多只黄雀在后……
所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她倒霉的日子吗?
李尘尽迅速将面前的人推开,随即,又立即将人拉到自己的身后。
沈正渊和曾书情的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转动,最后齐刷刷地落到了被她挡在身后,却又立刻主动走出来,站到李尘尽身边的曾书锦身上。
李尘尽扫了眼身边的人,抓住他的胳膊,又往自己的身后扯了扯,道:“师兄,你先去和谈会,我稍后就到。”
沈正渊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曾书锦被李尘尽抓着的胳膊。
曾书锦自然也注意到了沈正渊,或者说,在他感觉到被李尘尽推开,又被她挡在身后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沈正渊。
他的目光落到沈正渊的身上,有些苦涩地开口道:“我帮你向你的道侣解释。”
“不必了,师兄。”李尘尽道,“他性子不大好,师兄你平常还是离他远些为好。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师兄你先去忙正事吧。”
曾书锦见李尘尽的态度如此坚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正渊一眼,便果断地转身离去。
在曾书锦离开之后,李尘尽抬步就要往沈正渊的方向走。
但那先前就站在那,站了半晌的沈正渊,此刻却没有继续站在那,也没有向李尘尽的方向走来,而是手一挥,在自己的身边弄出了一道灵门,随即看也不看李尘尽一眼,直接抬步跨进那道灵门之中,消失了踪影。
李尘尽:“……”
好好好,这会术法就是了不起,说走就直接走了,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带给她的。
不过这下好了,沈正渊现在看着,可比之前在悟佛寺被她的话气跑的时候,看起来更为生气,也更为冷漠,这时候怕是有的哄了,唉……
头疼……
而就在她方才,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沈正渊身上的时候,曾书情不知何时也跟着不见了,之后她要是想从曾书情那边打探些消息,也还得想办法,将曾书情也哄一下。
唉……
更头疼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哪有人出现,是跟糖葫芦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
她今天的运气,肯定是不大好,或者说,她今日就是不宜出门,哦不对,应该是诸事不宜……
正在她头疼的时候,韩山南和文日晚,已经带着酒酿圆子,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而韩山南才在她面前站定,就一脸兴奋地道:“李尘尽!你这眼神终于是好了啊,知道要给我换个好师娘了,我还以为你这眼神要差一辈子呢!”
李尘尽啧了一声,抬手就往韩山南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拍的他顿时大叫一声,往旁边猛地一跳,随后捂着自己的胳膊,一边疯狂揉搓着,一边喊道:“李尘尽,你怎么还打人呢?!你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我胳膊都要被你打断了!!”
李尘尽道:“你要是再胡乱说话,就不是胳膊断了,你师娘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韩山南揉着自己的胳膊,奇怪地看了李尘尽一眼,问道:“哪个师娘啊?大的还是小的?我可以让曾掌门做我的大师娘吗?”
李尘尽其实是个挺注重自己外在的人,平常在人面前,不常出现表情管理不妥当的时候,但哪怕她再注重,此刻也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哪有什么大的、小的?你师娘就一个,去,一边玩去!”
“那到底谁是我师娘啊?”韩山南问。
“除了沈正渊还能有谁?”李尘尽难以置信地道,“我看起来,难道是什么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人吗?”
“哦……”
韩山南撇了下嘴,看起来有些嫌弃地道:“那你眼光可真差,我以后要是要找道侣,可不敢让你给我把关……”
李尘尽指着韩山南就想说他几句,但转念一想,发现韩山南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她自己都这样了,这找道侣把关的事,还是交给韩山南他自己的家里人吧,免得她不小心看走眼,把韩山南这傻小子给害了。
“行了,去和谈会吧,时间也快到了。”
李尘尽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文日晚却在这时,忽然出声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抱着曾掌门啊?是曾掌门也逼迫你了吗?”
李尘尽很有耐心地解释道:“那倒不是,我和曾掌门一见如故,但也只是好友之间的欣赏。方才那个……反正事出有因,总归不会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曾掌门是不可能的。”
韩山南牵着酒酿圆子,跟在她的身后,闻言道:“好友之间的欣赏还拥抱啊?我看曾掌门肯定喜欢你,他都舍不得放开你,要不你还是考虑考虑换个道侣好了,曾掌门不比那个老家伙好吗?”
李尘尽回头望着他,道:“你小子,我可劝你谨言慎行啊。你妖界的事,可就只能靠沈掌门了,你要是把他得罪了,你看他帮不帮你吧。”
“如今修仙界和妖界只是表面和平,哪怕妖界真的什么事都没做,但只要有有心之人,给你们安一个罪名。按照大部分修士和世人对妖的偏见,你觉得有多少人会愿意站在你们妖界的那一边?”
“而且只要脏水泼的久了,再干净的东西也会变脏,这就是人言可畏的道理。再加上世人往往只喜欢听他人不好的事,以此当做茶余饭后的说谈,且大多世人又喜欢随波逐流、跟随大众的看法而行动,就像跟随着头羊行动的羔羊,几乎没有什么自我的分辨能力。”
“等你们妖界不好的消息传开了,所有人都会先入为主,认为你们妖界一定有问题。到时候,脏水都泼到了你们妖界的头上了,谁还在乎妖界到底是不是传闻中说的那样,又到底是什么样?”
“这世上所谓的‘干净’和‘肮脏’,其中分别,就只看哪一边的人站的最多。所以说啊,世人往往看不到真相,也不在乎真相,你现在可不要想着‘清者自清’的那一套。”
韩山南:“……”
韩山南登时不说话了,捏着狗绳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看起来显然是开始担心起妖界的事,已经把什么换不换师娘、大师娘还是小师娘的事,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李尘尽看着他那沉思的模样,站定了脚步,往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在他抬头朝自己看来时,笑着道:“修仙界和人间界,同你们妖界不一样。在这两个地界,造谣容易,辟谣难啊;人言就是杀人刀,但又有许多人觉得说一两句坏话无所谓,却不知晓自己在无形中杀了人。这样的人,以后可是要下地狱的。”
“人有三业五道,口业最甚。口业者,妄语、两舌、恶口、绮语(1)。所以佛才常说‘菩萨应护口业,不生诽谤三宝、毁訾他人之语(2)’,你之后可要注意些,别哪天我一个没注意,再回头看你的时候,发现你上地狱罪人的名单了。”
韩山南默默捂上了自己的嘴,盯着李尘尽看了一会后,道:“你是不是故意吓唬我呢?”
“你也可以选择不信嘛。”李尘尽耸了下肩,道,“反正我提前和你说明白,你以后要是不小心下了地狱,我可捞不动你。明存老和尚对这种事都没办法,你总不能指望我比那老和尚更有本事吧?”
韩山南:“……”
韩山南:“哦……那我以后不叫他老东西了……”
李尘尽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最后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道:“行了,赶紧去和谈会吧,我看今日的和谈会,怕是也不会太太平。”
“说不准啊,这次的和谈会也谈不好,之后还会有第三次的和谈会呢……”——
作者有话说:(1)出自《大智度论》
(2)出自《梵网经菩萨戒》
第11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未时初, 云涛殿。
这云涛殿,便是万善门内最大的地方,从前是聚集万善门内弟子规训的地方,因此现下容纳下这些前来的来客, 也并不算勉强。
李尘尽和韩山南、文日晚来的时候, 殿内的其他人都已早早落了座,她们来的最晚, 自然也引来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不过, 好在她们眼下虽来的慢了一步, 和谈会都已经开始了, 她们才姗姗来迟, 但总归也没慢上多少。
而这里的人, 也都顾忌着她和沈正渊的关系,虽说有些人看着她的眼神并不如何友善,但到底是没有人出言为难。
李尘尽的目光扫了一圈,发现属于禅修界的徽记,此刻被摆在了沈正渊席位的旁边, 想来是因为现在她对外的身份,是沈正渊的道侣, 所以她的席位,也就改了一改。
而也不知到底是沈正渊的提议, 还是曾书锦的安排,韩山南的席位也改了, 被摆到了她的旁边。
她正想提醒一下韩山南时, 就见他已经朝那地方走过去了,看的她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差点忘了,这鸟类的眼力, 可比人的眼力要好上不少。
李尘尽落座后,面上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朝沈正渊看去,沈正渊扫了她一眼,随后便转移了视线,看着一处空地,默默喝着酒,只当没看见她。
啧……
难哄……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曾书锦的方向,道:“在下来迟了,让掌门与诸位道友久等了,实在罪过。现在便自罚一杯,聊表歉意,恳请掌门与诸位道友海涵。”
曾书锦对着她的方向笑了一下,正要开口时,却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既然来迟了,自罚一杯怎么够啊?不都是自罚三杯吗?禅修界的人跟法修界一搭上线,也变得那么没有诚意了,嗝……”
李尘尽朝说话的人看去,便见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尚轻,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而那中年男子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比他更年轻些的人,听到他说那话的时候,瞬间脸色都变了,疯狂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别说了,你别说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说着,他见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的身上,顿时苦命地一笑,端起酒杯,站起身,对着李尘尽的方向道:“对不住,对不住。尘尽居士,我代我师兄,向您赔个不是。我这位师兄他……他……他知道今日有和谈会,他太开心了,就多喝了点,不小心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醉话……”
沈正渊抬起头道:“那就送他去海里醒醒酒吧。”
他话音刚落,那席位上的人,就忽然凭空消失,只有他身边的人,能看到那人消失后,地上残余的些许法阵印记。
李尘尽看向沈正渊想说话,但转念一想,这家伙现在正生着气呢,她这时候开口要是说他一两句,那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那等之后可就更难哄了,还是先闭嘴为妙。
她转头看向曾书锦,曾书锦在注意到她的目光后,笑了一下道:“无妨,这和谈会也不过是才开始而已,居士第一次来万善门,对此地不熟悉也是正常。若真要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只在第一日记得设下弟子引路,今日倒是忘了,该是我向诸位赔罪才是。”
说着,他端起了酒杯,对着眼前的众人道:“今日和谈会,是在下处理未妥,在下向诸位道友赔罪。”
原本神色各异的众人,在听到曾书锦这番话后,就知道他是有意要将这事掀过去,以免再生什么事端,连忙纷纷举起酒杯,对着曾书锦,异口同声地道:“曾掌门连日辛苦,我等敬曾掌门一杯!”
李尘尽随着众人,喝下了酒后,曾书锦挥手让众人坐下,这场和谈会也便在此刻,正式开始了。
曾书情在一边拍了拍手,一些万善门的弟子,便从殿内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十分娴熟地将各色菜肴、水果摆满了每一张桌子。
看到那些模样精致,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韩山南瞬间就觉得食指大动。
其实他从前还在妖界时,对吃食这种东西并不太在意,但自从他离开了妖界,遇到了李尘尽,就一切都变了。
李尘尽这家伙,若非实在不愿意动,大多数时候,都很是喜欢下厨做菜,但她送上来的吃食,大都寡淡无味、难以下咽、难吃至极!
偏偏李尘尽这家伙还不许他说难吃,更不许他不吃,哪怕他说不怎么好吃也不行,只要他说不怎么好吃,李尘尽就告诉他,这是在忆苦思甜,但分明他最大的苦,就是从遇到李尘尽开始的!
想想他在家里的时候,妖界的人可不会像李尘尽那样“苛待”他,只要他想吃东西,送上来的,必然都是各种模样精美异常的山珍海味。
哪像李尘尽,不仅使唤他办事,就连做菜都舍不得放盐,有时候更是恨不得连油都不放,清水随便煮一煮,就盛出来喂给他了,完全是把他当酒酿圆子养了!
他要是不愿意吃,李尘尽要么就会拿剑谱做要挟,要么就是说他这个徒弟不孝,不像别人家的徒弟,事事都以自己的师父为先,也事事都听自己师父的话。
而他不仅没有别人家的徒弟听话,现在更是连师父的话都敢不听了,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将他这个不听话的徒弟赶出去了,之前给他的剑谱也都要一并收走,也不要把剑神的下落告诉他了,实在是可恨的很!
韩山南盯了会桌上的菜肴,便扭头看向正在慢条斯理给自己倒酒的李尘尽,在心中默默数着李尘尽的气人之处。
大约是他那眼神存在感太强,看的李尘尽都觉得有些不舒服,一扭头,就见韩山南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看的她身上都有些发毛,“我说你啊,不好好吃菜,突然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李尘尽。”韩山南继续紧紧地盯着她,慢吞吞地道,“你做菜,真的很难吃!”
李尘尽:“?”
李尘尽一声冷笑,“那以后你别吃了,我不伺候你这嘴刁的混小子了。”
说完,她扭过头,一边自己喝着酒,一边小声地嘟囔着,“真是不知道珍惜,等你以后真吃不到了,说不准你还求着我,说想再尝一口呢。”
韩山南的耳力极好,哪怕李尘尽说的声音再小,只要他想听,他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于是,他默默倾斜了些身子,凑近到李尘尽的身边,道:“李尘尽,我觉得你那个做菜的水平,也就只有酒酿圆子爱吃了。不对,酒酿圆子现在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酒酿圆子都不爱吃你烧的菜了。”
李尘尽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一边挥,一边道:“去去去!”
她将韩山南赶走了之后,便又自己喝了两杯酒。
就在她十分认真地思考,思考自己之后是不是要弄点正常的菜谱的时候,却突然听曾书锦道:“多谢诸位,愿远道赶来万善门,共同商议世间大事。在下为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再敬各位一杯!”
曾书锦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接下来是要开始谈正事了,哪怕众人之前才和曾书锦敬过酒,此刻也都纷纷站起身,向着曾书锦的方向,再次敬酒。
但在曾书锦喝完了酒,摆摆手,示意众人都落座后,殿中的众人却无一人落座。
只见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有一人率先站了出来,朝曾书锦的方向拱了拱手,沉声道:“曾掌门,如今各界内,都有你与明存禅师所说的魔气踪迹,那魔神像,我与其他几位掌门也都曾见过。”
“但恕在下多言一句,收缴魔神像,再集体销毁一法,治标不治本,甚至还有不少人与我界修士,发生了肢体上的冲突。“”即便那些人都被魔神像所蛊惑,却到底还是个活人,修士的力气,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或许只是轻轻打一拳,便会要了那个凡人的性命。虽说按修真界自古以来的规矩,正道修士轻易不可损伤凡人性命,但若都不动手,只是任打任骂的话,也难免会让一些弟子心生不满,进而影响道心。”
“而且,眼下有诸多宗门的弟子,都不愿再办这样的差事,我们这些做掌门、长老的,也总不能逼着门中弟子,出去任人打骂吧?所以此事,实在是让我等难以应对,不知曾掌门与明存禅师,可有想出什么新的对策?”
他的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人站起来,朝着曾书锦的方向,拱手道:“曾掌门,相较之下,还是我界所遇到的事更为严重些。我界所遇到的那些人,也都还是活人,但分明没有修炼过,却可有金丹修为。”
“这样的人里,有些是只为做些自己的事,与他人无甚关系,倒也暂时不必去管。但有些人,却依仗着这凭空多出来的修为,烧杀抢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若这样的人,只有一两个倒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如今不止是我界之内,就连人间界也出现了此事,引得朝廷中人以为是修真界人作祟,几次派兵登门讨要说法。”
“即便我再三解释,让朝廷中人,勉强相信了那些人与修真界无关,但此事说到底也该归修真界所管。但眼下我界拿不出办法,之前传信给万善门,也未收到回信,想来是曾掌门,也想不出什么妥善的处置之法。”
“但曾掌门,若是就这么放任下去,朝廷怕是会怀疑修真界有二心,也会让人间界的百姓,难以再相信修真界。到时候,朝廷倘若派兵前来讨伐,我们究竟是杀,还是不杀?”
第11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若不杀, 我界之内的后辈,便要无辜枉死。可若要杀,身上杀业太重,修为境界也难有进益, 于修真界众人而言并无益处。此事着实两难, 还望曾掌门今日能想出个法子,将此事妥善解决。”
那人才坐下, 没等曾书锦开口, 便又有一人站起来道:“曾掌门, 除却那魔神像之事, 妖界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我与体修界掌门是故交, 早前就听闻了体修界险些被妖族灭门一事, 只是昨日未来得及言说。我听闻我那好友说,体修界早已将此事,上报给了万善门,但直至今日,曾掌门都未给出答复。”
“恕在下多嘴, 眼下统领诸多修真界的,便是剑修界, 而统领剑修界的,便是曾掌门的万善门。按理来说, 这些事,曾掌门都是要一一过问清楚, 再想办法与各修真界一同妥善处理的。”
“但眼下, 曾掌门却事事不愿给出回应,若是曾掌门分身乏术,或是剑修界如今分裂一事, 让曾掌门自顾不暇。不妨将修真界的统帅之位让出去,由禅修界的明存禅师,或是法修界的沈老祖担任,也省的我们空等。”
李尘尽抬头看向曾书锦的方向。
只见曾书锦坐在主位之上,面上虽没有什么异样,但捏着杯子的手,却在不断收紧,另一只手也放在桌边,不断地摩挲着。
那是曾书锦从前思索事情时,会有一个习惯,怕不是这些事曾书锦都不知道,才会在这时候要想办法。
李尘尽轻咳一声,正要出声时,却有一人先她一步开口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妖族的事吗?慕容掌门,你也说了,体修界一事,是那些妖族所为。我想,此事定然是那些妖族见剑神陨落,没了忌惮,便趁着着魔神像的事,又要出来作乱人间。”
“与其等着我们之后与那魔神像打起来时,妖界的妖族渔翁得利,甚至可能还会帮着那魔神像,反咬我们一口。不妨趁现在,先出兵剿杀妖界的妖族,我们平日是进不去妖界,但眼下和谈会上,不是还有一个妖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吗?”
那人的话才说完,韩山南便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指着那人道:“放你的屁!妖界什么时候和那东西成一伙的了,妖界又什么时候渔翁得利了?”
“我可记得你,器修界一个小宗门的小掌门,你从前仗着有恶妖伤过你门下的一个弟子,便诛杀了数十个无辜的妖族,取了它们的妖骨和内丹,炼制法器。”
“之后还通过装死,骗我阿姐救你时,反过来抓住了我阿姐,用我阿姐向我母皇勒索了一千箱金银珠宝和灵石!你当时还说之后不会再找妖界的麻烦,但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那人看着韩山南,冷笑一声道:“人是你们妖族杀的,我杀你们几个妖族,以此祭奠我徒儿的亡魂,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再者说,你们这些妖族,都是畜生成的精,说到底就是些长毛的畜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杀你们,杀谁?!”
文日晚也是器修界的人,此刻就坐在那人的身边,歪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人,道:“你向妖界讨要过一千箱金银珠宝和灵石?为何我父亲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十分平静地道:“掌门不知道,自然是因为它们妖族没给。”
韩山南道:“当时的妖界百废待兴,哪来的一千箱金银珠宝和灵石?但我们不是给了你一百箱吗?”
文日晚闻言又问:“那那一百箱又去哪了?”
那人看了文日晚一眼,道:“小姐,那是我为我被妖族所害的徒弟收来的。掌门不知道,自然是掌门不在意,小姐总不会连这都要分一杯羹吧?往后小姐你可以要代替掌门,继任器修界的,总不会这点气量都没有吧?”
文日晚脸色微微一变,“你疯了?你敢这么对本小姐说话!”
那人回道:“请小姐恕罪,在下只服有真本事的人,小姐你的小性子,还是留着回去给掌门发吧。”
文日晚顿时气的脸色通红,她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发抖,瞪着那个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顾忌着这地方是剑修界,没说出来,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周围的人,先是听了器修界和妖界之间的恩怨,之后又听到了器修界的内讧,一时间各个都神情怪异,却是没一人敢主动出声。
而韩山南憋到最后,也只能憋出一句:“反正此事与妖界无关,具体的事,我们也在探查。”
听着韩山南的话,李尘尽默默叹了口气,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韩山南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眼下想必是被刚才的事,搅得有些头晕脑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但眼下这地方,来的人众多,鱼龙混杂之所,他说这样的话,看似没有问题,却是要惹人再生事端的。
而之后也果不其然,韩山南的话才说完,便有另一人道:“你是妖界的人,身上流着妖界的血,自然是要帮着妖族说话。能暂且糊弄过去的,你肯定也会想糊弄过去。”
“我说妖界的这位小少主,你不要将我们这些人,都当做傻瓜。你们妖界的嫌疑,由你们妖界自己探查,那是非黑白、真假对错,不就都是你们一张嘴的事吗?”
“我……我!”
眼见韩山南被说的是哑口无言,李尘尽叹了口气,站起身后,将韩山南按了下去。
随后,她看向那出声之人,温声道:“这位应当是丹修界的肖掌门吧?从前妖界无妖王统领时,在各处都闹出过不少乱子,更偷了丹修界不少灵药、灵草,甚至还有恶妖抓丹修界弟子为食。”
“但如今在妖王的统领下,那些妖族的确也许久未曾再闹事。那些为非作歹、伤人害命的恶妖,也被妖王交给了各界处置,以此平息各界中人的怨气。从此举可以看出,妖王的心,还是更偏向修真界和人间界的,也曾为了从前的事,给丹修界送去不少赔礼。”
“所以依在下看,妖界既然有妖王坐镇,那么此事必然和妖界无关。更何况,妖王出身神兽一脉,正是因从前妖族祸乱人间,才被派来人间,治理妖族。若她违背了誓言,早就被九天雷霆加身了,眼下她既安然无恙,不正说明,妖界与体修界之事无关吗?”
言至此处,她目光轻轻扫过在场众人。
见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思,也无人想要反驳她,才继续道:“再者说,妖界与禅修界算是毗邻而居,若妖界真有异动,禅修界不可能毫无察觉,明存禅师更不可能会纵容。”
“况且,这世上的妖族,也不全都在妖界。妖界里的妖族,都是自愿归入妖王麾下的,而那些不愿归入妖王麾下的,妖王自然也不能强求。”
“而且要我说,不归顺于妖王的妖族虽也有不少,但其中更多的是深居山林,不与外界互通。哪怕是有妖族修行邪道,要食人血肉,以供修行,也大都是变化作俊秀男女,骗人上当,不会敢公然伤人。”
“不然的话,莫说修仙界不会放过它们,便是归顺于妖王的妖族,也一样不会放过它们。”
“所以这突然之间,会有那么多恶妖公然伤人,实属反常,绝非寻常妖类所为。依在下拙见,恐怕与诸位所说的魔神像,有脱不了的干系。”
李尘尽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追问道:“你为何确定,那些恶妖作乱杀人,与魔神像脱不了干系?”
李尘尽微笑道:“因为我曾见过一些,受魔神像蛊惑,从而失去心智之人。也曾从体修界掌门的口中,听闻过那时袭击体修界的恶妖。体修界掌门所说的恶妖,与那些被魔神像蛊惑,从而失去心智之人的情况,十分相似。”
“如今体修界的人,都在禅修界内安顿着,倘若禅修界有意包庇妖界,体修界的人,必然也不敢在禅修界内暂时定居。这位掌门若不信,大可问上一问,体修界的掌门,如今就在殿中。”
她话音刚落,坐在最后的体修界掌门,便站了起来。
他朝众人拱了拱手,随后淡淡地道:“尘尽居士所言属实。我虽未见过妖王,却在禅修界内,见过明存禅师。明存禅师曾和我说过,那些袭击体修界的恶妖,并非是从妖界出来的。”
“只是我虽知明存禅师的名声,但此事,我体修界到底损失颇重,没有确切的证据摆在我眼前,我也不敢全信明存禅师所言,故而才一直没有言语。方才听尘尽居士所言,我觉得也很有理,或许此事,当真不是妖界所为。”
听着那位体修界掌门的话,李尘尽不免挑了下眉。
垂眸看向韩山南的方向,无声地开了口,一字一字地用口型道:“学、着、点。”
韩山南:“……”
此刻有关妖界的话题,已经聊到了头,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好似短时间内,无人知晓接下来该说什么,又该问什么。
而就在李尘尽慢悠悠地坐回去,使唤韩山南给她倒酒时,却突然又听一人出声道:“尘尽居士,老夫有一事想要问一问你。”
李尘尽抬眼看向那出声的老者,道:“前辈请问。”
那老者道:“老夫先前见过见过一眼那魔神像,当时并未觉得那魔神像的外貌,有什么不对。但今日老夫前来和谈会的路上,恰好见到过一副剑神的画像,才发觉,那画像竟与剑神的模样有九分相似。”
“之前又听闻居士与剑神长得有些相像,不知居士可否摘下斗笠,让我等见上一见?”
第117章 都杀了(营养液2900加更)
李尘尽闻言, 无奈地笑了一下。
好嘛,这是不怀疑妖界,开始因为一些传闻,而怀疑她了。
但这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她若这个时候再推辞, 不愿意,也只会加深自己的嫌疑。
思及此, 她也不再犹豫, 抬手解开了系带, 缓缓将斗笠取下。
而在那轻薄的白纱, 缓缓拂过她的脸颊, 最终露出她真容的一瞬间,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之声——李尘尽的容貌,竟真与那魔神像如出一辙,也和活在传闻中的剑神,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老者年岁已高,见过的风浪不少, 此刻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并未露出半点诧异之色, 只沉声问道:“尘尽居士先前说见过那魔神像,那么居士可是因为知晓自己的样貌, 与那魔神像几乎一模一样,才有意要将自己的容貌遮起来的?”
李尘尽并未回避, 坦然答道:“是, 也不是。”
见她答得坦诚,老者微微颔首,神色间似有赞许, 看起来是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老夫相信,此事必然与禅修界无关,也与明存禅师无关。但老夫以往多次拜访禅修界,却从未听闻过居士之名。”
“哪怕居士你常常受明存禅师所派,去外出办事,也不至于在禅修界未留下丝毫痕迹。而居士你,也的确是近些年来,才骤然在禅修界和人间界扬名的。”
说着,他话音微微一顿,目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一边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一边道:“居士你从前不在禅修界,容貌又与魔神像别无二致,昨日更曾在此事上有所隐瞒。这诸多巧合集于一身,居士不觉得……太过蹊跷了么?”
李尘尽听罢,面上并无半分讶异,毕竟她是早就预料到这些了。
她正准备开口解释,但她身边的韩山南,却先她一步,忍不住地道:“这,这世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多了去了,那个魔神像长得像她些又怎么了?她长得还像剑神呢,你们不会还要怀疑魔神像和剑神有关吧?!”
李尘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想帮她说话的心是好的,只可惜这张嘴不太会说话,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说不准,还真有人要开始怀疑那莫名其妙陨落的剑神了。
李尘尽望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注视,面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笑容,不动声色地瞪了韩山南一眼后,笑着道:“孩子年纪还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李尘尽虽这么说了,但周遭的人,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只见他们的目光,在李尘尽的面容上来回扫视,随即便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听那位东方掌门一说,她和剑神好似是有些像啊……”
“虽容貌相似,气场却截然不同,而且若是细看的话,倒也不算太像。”
“难不成那魔神像和剑神,真有什么关系?你们有没有发现,那魔神像是在剑神陨落之后,才大肆出现的……”
“你不要命了?但凡剑神没死,听到你这话,都能给你捅上一百零八个窟窿!”
“我倒觉得与剑神无关,但是否与她也无关便不确定了。剑神的为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这位尘尽居士,也的确是莫名出现在禅修界的,焉知不是蒙蔽了明存禅师?”
“胡扯!明存禅师修为深厚,神通广大,可上看五千年,下看五千年。有这样的神通在,你被蒙蔽了,明存禅师都不会被蒙蔽!”
听着下方的种种议论,曾书锦的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只是语气淡淡地出声,打断了下面众人的话,“我与明存禅师还算熟悉,与尘尽居士也有一些交情,可以为尘尽居士做担保。”
“况且有关那些魔神像之事,禅修界与法修界出力甚多,尘尽居士也出过不少力。至于长相,天下相似之人甚多,更是无甚奇怪。我知晓因魔神像一事,修真界内各处都有些不安,但还请诸位莫要胡乱猜测,以免伤了尘尽居士的心。”
曾书锦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这些来客,自然是要给主家面子的,故而纷纷站起身,向着曾书锦拱了拱手,又向李尘尽拱了拱手。
无论这些人的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但曾书锦已经发了话,此事也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翻过去。
而既然李尘尽的事,已经掀过去了,自然就要轮到正经事了。
只见又一人站起了身,冲着曾书锦的方向,拱了拱手后,便道:“曾掌门,恕在下直言,有关魔神像一事,我等知晓的实在太少。而有关此事的记录,不知为何都消失了,古籍上也查询不到。”
“曾掌门如今将各界掌门拢到一起,想必就是想要劝说我们,让我们回去后,召集众弟子,与剑修界一同面对那在七百多年前,差些覆灭了整个修真界的魔族。但即便人都聚齐了,又能有几成胜算?即便真的能胜,那又会造成多少伤亡?”
言至此处,他话音微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见有不少人起身附和他,他才继续道:“曾掌门,在下看曾掌门的回信中,也未将这些事说明,更未提到之后有何打算,说明曾掌门应当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若最后能商量出的法子,只是见招拆招,那修真界内的后辈,必然会造成大量伤亡。”
“虽说此举是为了天下苍生,但若要我们用那么多后辈修士的血肉,为天下苍生铺路,用我们的命,去换天下人的命,恕在下不敢苟同。这天下谁人不是喜生恶死?难道那些凡人的命是命,我们这些修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那人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出声喝道:“那你想如何?让剑修界的人冲到最前面,等剑修界的后辈都死的差不多了,与那什么魔神像争出个两败俱伤,你们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吗?”
那人冷哼了一声,道:“这位掌门可真是会扣帽子,在下说的只不过都是实话,便要被戴上一顶贪生怕死的帽子。”
“既然这位掌门如此大义,不在意后辈生死,更不在意自己的宗门,往后是否会失传。那么不如请这位掌门,率先领着自己的徒众,冲到最前面去,让在下看看,你和你宗门里的那些后辈,到底有多不怕死。”
另一人勃然变色,拍案而起道:“真是不可理喻!旁门左道之派,便是如此说话的?!”
那人闻言,嘴角扯出了一抹讥诮的弧度,“这位掌门说笑了,这只是自保之法罢了。在下小门小派,从上至下,连带着灵兽算下来,也不过万数。若要让在下当先锋,与率领徒众送死何异?难道非要我全门葬身于此事,才能算得上是正门正派?那和你们那早死的剑神有何异?”
“放肆!”与他搭话的人被气的须发皆张,登时怒喝道,“你这恶人,竟敢在万善门内大放厥词,讨打!”
那人看起来不甚在意地冷笑道:“那有本事,你便动手打我啊!”
那两人争执愈烈,更因牵扯到了剑神,争吵的范围开始不断扩大,让方才还算平静的大殿,转眼间,便已陷入了一片嘈杂之中。
而看着眼前这变得越发混乱的现场,那些还未起争执的人,皆是面面相觑,只觉得莫名其妙,对此浑然不解。
这怎么能吵起来的?
还有,这事是怎么能攀扯上剑神的?
剑神又不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怎么到了旁人口中,张口闭口就能提上两句?
李尘尽也很是无奈,尤其是在听到那人说“早死的剑神”时,更是差些一口酒喷了出来。
她也是着实想不明白,这种事,怎么能扯上那么早前就已经死了的剑神的。
不等曾书锦出面安抚,只见沈正渊一挥手,一开始争执的两人就突然没了声响,皆是直接倒在了桌上,推倒了一片美酒佳肴,令周遭的其他人,瞬间都住了口,唯有那两个门派跟来的长老,扑到自家掌门身上,语气慌张地唤着人。
李尘尽见周遭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到了沈正渊的身上,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稍稍靠近沈正渊,悄声道:“这事你让书锦处理便好了,你忽然出手,难免会引人对法修界不满。”
“哦,是吗?”沈正渊道,“我还以为,你不希望让曾书锦两难呢。”
李尘尽:“……”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反正以她的观察,那两个人还没死,只要人没死,就闹不出什么大事。
毕竟沈正渊其人,常会做出一些不属于正派人士会做的事情,而就是因为他这种事做得多了,所以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由此看来,这发疯发的久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就像这种时候,也没人会想沈正渊到底有没有错,只会想下一个要出事的人,能不能别是自己。
和谈会上沉寂了许久,才终于有一人敢站起身,有些颤颤巍巍地道:“我,我听过一个传闻,数百年前魔神像险些覆灭整个修真界时,是……是法修界平定的此事,而沈老祖……”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正渊一眼,见沈正渊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才稍稍有些放心地继续道:“而沈老祖又是重建法修界之人,必然亲历过当年之事。且法修界与禅修界素来交好,曾掌门方才也说,这魔神像一事法修界与禅修界出力最深,不知……”
“不知沈老祖,可有何方法?”
所有人都知道最应该问的人是沈正渊,但却偏偏没一个人敢问,就只等着像他这样的出头鸟。
毕竟沈正渊的风评实在是太差,杀人不眨眼也就算了,还想杀的时候就杀,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什么人,又有什么背景,所以他们实在是担心,担心自己一句话没说好,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再加上如今虽说和谈会还是来剑修界,但这也只是因为剑神的余威未散,实际上如今修真界真正做主的,早已是法修界,若是他们死在了沈正渊的手上,也不能找他讨要说法,更不能报仇,只能忍下这个哑巴亏。
沈正渊撩起眼帘,静静地朝发问的那人望去,只将那人望的额头冒汗,脖子发凉,双腿打颤,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像之前那个触了沈正渊霉头的人一样,被逼着自己割了自己的舌头,然后再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咽下去。
他颤着声,扭头又朝李尘尽道:“尘,尘尽居士……您是明存禅师的弟子,又是沈老祖的道侣,不知……不知居士可有何高见?”
说着,他对李尘尽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浸满了惶恐和苦涩,简直比哭还难看,显然是想请李尘尽为他打个圆场,以免沈正渊心情不好,也让他把他自己的舌头给吞了。
李尘尽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觉得头疼,毕竟她这里也麻烦啊!
但她现在麻烦是麻烦,见死不救却不是她的品性,她只得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朝身边人的脸上,瞥了一眼。
见沈正渊的面色还算好,想来并非是对那人不满,只是觉得那人不配与他搭话,才不愿搭理。
既然沈正渊不想杀他,那么此事就好办多了,毕竟这有外人在的时候,沈正渊就算是再生气,再不情愿,也还是会给她一些面子的。
她又是轻咳一声,随后,对着沈正渊嫣然一笑,见沈正渊依旧是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不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自己方才笑了个寂寞。
“那个……沈……阿,阿渊啊。你和我师父可有商议出什么结论?眼下和谈会,正好各界掌门聚集,不妨一说呢?”
“简单。”沈正渊出声道,“将世上所有心怀恶念的人,都杀了就好了。”
李尘尽:“……”
韩山南:“……”
在场众人:“……”
李尘尽默默喝了口酒,只当方才没听见沈正渊在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想着——这下好了,之后有的哄了,毕竟沈正渊这家伙,现在是一个正经面子都不愿意给她了。
原以为周围的人,会因沈正渊的话,而大惊失色,却不曾想,他们一个个的,面色都平静地很,想来是对沈正渊开口就是“将人都杀了”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
但周围人没将沈正渊的话放在心上,韩山南却不行。
他听着沈正渊的话,只觉得心头大震,失声问道:“把心怀恶念的人都杀了,那这世上还能剩下多少人啊?!你这办法到底是对付那个什么魔神像的,还是在对付自己人啊?!你和那个魔神像不会是一……”
“咳!”
韩山南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李尘尽咳了一声,顿时下意识住了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尘尽的神色,便见李尘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正渊有多恨那个魔神像,李尘尽是知道的,他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了那个魔神像的手上,要是韩山南继续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就算他师娘叫破了天,沈正渊怕是也饶不了他。
好在沈正渊只是瞥了韩山南一眼,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转而开口道:“我和明存要做什么,用不着你们关心。即便将打算都告诉了你们,你们也派不上用场。与其想这些,不如管好你们自己的门派,力争少死一点人。”
“别怪我没有劝你们,这和谈会闹得声势浩大,又聚集了这么多各界所谓的高手。若那个魔神真有脑子,只会想办法趁现在将你们这些人都杀了,再将你们宗门内的后辈杀了,以绝后患。”
说着,沈正渊站起了身,那些跟着他一道前来的十数人,也跟着纷纷站起身。
但他们只是站起身,便令周遭的人皆是脸色一变。
这地方遍布的法阵,都是法修界设下的,倘若沈正渊突然兴致来潮想做些什么,整个剑修界的人,少说也要死上三成。
好在沈正渊还未完全变成一个疯子,虽说嘴上说的难听,却并没有要大开杀戒的打算,只是道:“和谈会谈的就是各界和平之约,法修界同意和平之约延续。至于其他的,诸位自便,在下先行回清净境了。”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曾书锦,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唇边带着些许不明意味的笑意,道:“曾掌门,有缘再会。”
“自然,日后若无正经要事,还请不要送来信件扰在下清净,愿你我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便见他的脚下陡然出现一道法阵。
随即,不过眨眼间,沈正渊和那法修界的十数人,连同李尘尽……
的狗,都消失在了原地,反倒是将李尘尽本人给留下了。
虽说周围人都知道沈正渊这家伙的性子,向来阴晴难定,也的确是个不给人面子,说走就走的性格。
但先前,他们还见沈正渊和李尘尽感情甚好,怎么眼下宁可将李尘尽的狗带走,也没将李尘尽带走?
再一想方才李尘尽和沈正渊搭话时,李尘尽面上带着些许尴尬,甚至开口就好像要直呼沈正渊的名字,且沈正渊又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可以得出——这二人先前,必然闹了些不愉快。
不过这也是必然,这二人的性子,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两人的性格、想法也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难免会因分歧而争吵,想来李尘尽与沈正渊相处起来时,必然也是十分辛苦。
但辛苦归辛苦,他们还是希望李尘尽能忍一忍,千万莫要与沈正渊分开。
毕竟有李尘尽在,还能劝一劝那个疯子,若李尘尽不在了,那沈正渊之后会杀谁取乐,可就说不准了。
周遭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在心中默默分析着,唯有韩山南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把酒酿圆子带走了,都不带着你走啊?你们吵架了啊?”
李尘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听李尘尽这么一说,韩山南就想起来了,他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沈正渊心胸那么狭隘吗?你不就是……”
他说着,看了眼周围的人,凑近到李尘尽耳边,悄声道:“你不就是和曾掌门抱了一下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我说啊,你就算真和曾掌门在一起了也没什么的。在我们妖界,一个妖有多个道侣,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背叛,没什么行不通的。”
李尘尽看着一有机会,就想撺掇她再找一个韩山南,叹了口气道:“你就别胡说了。他就是跟我闹个别扭,这都是小事,哪有夫妻不闹别扭的?你爹娘在一起的时候,多少也会有闹别扭的时候吧?”
“所以说啊,这些都无妨,都无妨啊。你与其想着这些,不如想一想,此番和谈会后,你要不要随我去禅修界,做一做客。”
韩山南道:“去你的禅修界做客有什么意思?我要是去了,你肯定又得让我背经,我都背了十几本了,暂时不想背其他的了。”
李尘尽又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是看禅修界的鸟不少,里面还有好些不会搭窝的,每次搭到一半就塌,还得我给它们找块木板拖着。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我还想着你去了之后,可以教一教它们,别让它们之后总烦我呢,唉……”
“看来又得找木板咯,这合适的木板啊,可是很不找的……”
李尘尽半真半假地说着胡话,韩山南倒是都听进去了,瞬间就将沈正渊、酒酿圆子的事都抛诸脑后,两眼放光地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我和你说,我给鸟搭的窝可结实了!回头我也教教你啊,这样你就不用费劲地给它们找木板了,你直接给它们搭一个就成!”
李尘尽随口应付道:“啊啊……韩修士当真是厉害,举世无双,搭的窝也是最结实的。”
“嗯?学搭窝啊?这个嘛,再说,再说啊……”
因为沈正渊的这一出,这场和谈会很快也便结束了,再加上曾书锦说,有关那些掌门说的事,他会在思考之后,明日给出答复,因此这和谈会,还真像李尘尽说的那样,还有第三次。
不过这次散场,却不像前一次散场时,有不少人都愁眉苦脸,大多都是眉开眼笑的模样。
毕竟沈正渊离开时都说了,有关魔神像一事,不需要他们来操心。
而既然有人愿意上赶着冲在最前头,他们自然是不会多说的,毕竟这坐收渔翁之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118章 唯一
而沈正渊最后的劝告, 虽说的不好听,但各界的掌门也都听见了心里,要么是让随行的人,先行回去几个, 要么就是传信回宗门, 让宗门中留守的人,都加倍小心。
韩山南跟在李尘尽的身边, 看着她打量着那些正在商议, 之后该如何确保不会让沈正渊所说的情况发生的人, 随后无声地笑了笑, 笑的还有些奇怪。
“李尘尽, 你突然笑什么?”韩山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问道,“你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笑,笑的还阴森森的,怪吓人的。你不会真和魔神像有什么关系吧?”
李尘尽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我说韩修士, 你不要和那些人一起胡乱猜测好不好?我和魔神像会不会有关系,你还不知道吗?”
“那你刚才笑什么啊?”韩山南问。
李尘尽正色道:“我笑啊, 我笑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有些人的计划要是被打乱了, 可就一切都乱了。”
“只要够乱,就能浑水摸鱼。即便摸不到大鱼, 说不准, 也还能看见些鱼尾巴呢。”
韩山南对李尘尽说的十分感兴趣,但接下来无论他怎么问,李尘尽都不愿再多说一句, 也不愿给他解释一下,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意思,只哼着曲子,悠哉悠哉地往自己所住的屋子赶,并嘱咐韩山南今夜别睡得太死,平日修炼勤奋一些,半夜多出去走一走,吸收吸收月光的精华。
韩山南跟着李尘尽想要进屋,却被李尘尽直接拒之门外,气的他登时喊道:“凭什么不让本修士进屋啊?!我就是觉得那老……师娘说的对,指不准那个什么魔神像会做什么事,所以我才来保护你的,你怎么还不识好歹呢?!!”
李尘尽道:“保护就不必了,这事哪就像他说的那么凑巧呢?他一说,那个魔神像就要出来闹事,那那个魔神像岂不是要成他的仆从了?你就放心吧,自己回屋玩去。”
“再者说,这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就算是师徒,也到底男女有别,哪有睡一屋的道理?去去去,自己玩去!”
听李尘尽这么说,韩山南登时更不愿意了,“反正本修士不走!你既然不让我进屋,那我守在你的房门外总行了吧?”
“我说李尘尽,你不是很爱看话本吗?你难道不知道,在话本子里,像你这种嘴硬又不信邪的配角,越说不可能有危险,越是会第一批死的吗?!我可不能让你这样!!”
李尘尽叹道:“其实我觉得吧,我应该能当主角。”
韩山南一乐,“就你还当主角呢?你也就只有吓唬吓唬小孩的本事了,难道你要靠会吓唬小孩当主角吗?”
李尘尽啧了一声,见他当真不愿意走,又叹了一声,随后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本新的剑谱,递给了韩山南,道:“行了行了,我今夜约了曾掌门商谈要事,你在这不合适。”
“给,这是剑神留下的剑谱,你自己拿去自己屋学了,别来打扰我和曾掌门商谈要事,记住了吗?”
韩山南瞬间眼前一亮,接过那本剑谱后,十分珍惜地摸着那书封,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看着李尘尽,问道:“李尘尽,你真的不能和曾掌门在一起吗?他比师娘和善多了,也比师娘对我好多了。”
李尘尽:“……”
李尘尽:“你再不走,再多话,我就把剑谱收回来了。”
闻言,韩山南登时不说话了,将剑谱往怀里一揣,便扭头跑了,真是见剑谱忘义,先前还说什么要保护她的安全,结果给一本剑谱,就不要再保护她的安全了。
韩山南看起来这么大了,但说到底,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啊……
李尘尽无奈地摇了摇头,推开屋门,进了屋。
而当她才到桌边坐下,她对面的凳子上,便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她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为对面的人,倒了一杯水,将水杯放到对方面前后,看着对面的人,带有些讨好意味地笑道:“沈大掌门,您现在既然愿意见我,应当是不生气了吧?”
“说实话,我之前和书锦说的话,你应该都是知道的。所以你肯定也知道,我对他是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的。再加上小山在我面前帮书锦说话的时候,我不是也一直向着你吗?从这些事上,你难道还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沈正渊冷冷地笑了一下,静静地望着她,道:“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说这些好听的话。这些应该不是你想说的,而是你从那些话本里看到的,觉得可以用,就直接用到了我的身上。”
李尘尽正色道:“这怎么会呢?我这说出口的话,肯定都是真心诚意的啊,违心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你只用说,是不是。”沈正渊道。
李尘尽:“……”
真是越来越难哄,也越来越难骗了……
“是,没错,都是我从话本上看的。行了吧?”李尘尽叹了口气,道,“但你不想听我说这些,那你想听什么呢?说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还是说我和书锦只是最后告别一下而已,你不要小题大做?”
“我若是说这些话,不是上赶着和你吵架吗?还是说,你就是想听我说这些,然后借机再和我大吵一架?难道和我吵一架,对你来说很开心吗?”
沈正渊静静地望着她,道:“所以这些才是你的真心话。”
李尘尽:“……”
李尘尽:“阿渊,我知道你因为从前的一些经历,很容易患得患失,也想掌控住身边的人,让一切的发展,都在你的掌握之下,我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但你能不能稍微改一改,不要再这样试探我了?”
“你仔细想一想,最后能试探出的结果,无非就是‘喜欢’和‘不喜欢’,没有其他的可能性。那么我现在和你说‘喜欢’,说我对书锦绝无其他想法,你又为什么不能直接相信我呢?”
沈正渊盯着她看了半晌,总算是不再纠结于什么真心话不真心话,而是道:“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可怜他?你又为什么要可怜他?”
李尘尽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向他,微微笑了笑,温言回答道:“阿渊,我没有可怜他,而且书锦他也不需要别人可怜。”
“你有。”沈正渊斩钉截铁地道,“倘若你没有可怜他,那么你最后为何要答应他?你为什么要抱他?还有那些花,你不止送给了我,你还送给了很多了人,甚至连文日晚都有份,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我有的东西,他们也要有?凭什么我只对你好,你却不能也只对我好?世上那么多人,我只对你不一样,可你呢?你对我,和对其他人有什么区别?我在你眼中,其实也不过是世上众生之一而已。”
“你喜欢我,和你喜欢众生,没任何差别。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我把我的唯一给了你,你却不能把你的唯一给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你的喜欢,分给那么多人?难道你从前便是如此的吗?”
“是。”李尘尽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从前就是这样的。我早和你说过了,就因为我是这样,所以书锦才会常常与我争执,就像你我现在这样。但那只是一朵花而已,阿渊,那个手串,的确只有你有,为什么你还要计较花的事呢?”
“我也把我的唯一给你了,那个手串只有你有,我也只会和你在一起,这些难道还不够唯一吗?难道非要我眼里只看得到你,身边只容得下你,日日只与你一人说话,这才算是唯一吗?那我到底是个人,还是你豢养的鸟雀?”
沈正渊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他望着李尘尽,摇了摇头,眼中头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失望和痛苦,“李尘尽,我有时候真的会想,你若真死在了雪茫山上,会不会更好一些。这样,我就可以通过幻想你的存在,度过一生。”
“又或者说……现在的你,如果只是明存用来骗我的工具,那又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从前的你……分明把你真正的唯一都给了我,才让我觉得,你是真心喜欢我。但你现在却不会了……”
“你现在最在乎的,还是我吗?还是说,你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切比你弱小,需要依附于你,让你觉得自己可以高高在上的存在?就像韩山南和文日晚一样,他们可以被你耍的团团转,而我不行,所以你就变了。”
听着沈正渊的话,李尘尽却忍不住落下了一滴眼泪,让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沈正渊,瞬间停住。
只听李尘尽道:“阿渊,你我生起气的时候,真的很像。会知道怎么说话,才能让对方难过,更知道什么样的话说出口,才会像刀子一样 ,扎进对方的心里。”
“但这么做,除了消耗我们之间的感情,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说着,她低下头,缓缓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方才说的,只是为了气我,而不是你真的那么想。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你也不希望我能活着。”
“自然,若你说的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一拍两散,又或者说,你要做些什么事,送我再死一次,也无所谓。反正这样的事,我早就有经验了。”
“但我还是要和你说,我喜欢你。你若不信,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总归等事情都了结了之后,我只是可以走的更加了无牵挂而已。”——
作者有话说:吵,你们多吵吵,磨合好了之后就甜了[害羞]
第11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说着, 李尘尽站起了身。
在她转身就要离开时,沈正渊却忽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我方才……我方才说的是气话, 我希望你可以活着, 好好活着……”
李尘尽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后, 推开了他的手, 道:“我知道。只是我们各自都静一静吧, 两个人在一起, 总要有争吵, 有磨合。”
“但还请沈掌门你之后仔细想一想, 你究竟能不能受得了我。毕竟与我在一起,有很多事,的确也委屈了沈掌门。”
沈正渊:“……”
他静静地看着李尘尽打开门,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之前还是李尘尽来哄他,看眼下的情况, 接下来怕是要换一换,换成他去哄李尘尽了……
………………
“尘尽, 你看起来,好似不是很高兴, 是因为沈掌门的事吗?”
李尘尽之前和沈正渊又一次不欢而散后,便自己出去, 在万善门内溜达了一圈。
她本想溜达好了之后, 待心绪平缓了,便回去看看话本,将那些事都给忘了的, 结果却不曾想,她一回院子,便见曾书锦正等在她的房门口。
之前她和韩山南说,她约了曾书锦,完全就是骗他的,可谁曾想这时候曾书锦倒真的来了,难不成她这嘴,还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被施过法、开过光不成?
要不然,她说的话怎么这么灵验?
而她自然也不能看见了曾书锦,还当做没看见,哪怕知道沈正渊这时候,定然还因此事和她生着气,也还是走了过去,陪他一起饮酒、赏月。
只是她因为沈正渊方才说的话,时不时地有些走神,曾书锦自然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才会有此一问。
思及此,李尘尽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性子,就是比常人更别扭些,之后我哄一哄就好了。”
曾书锦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酒壶,有些勉强地笑了一笑,道:“你当真不像从前了。从前……相欢是从不会哄人的。”
这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地刺了她一下,带来了些许痛感,但她心中更多的,还是无奈。
这从前做过的错事太多了,在熟人面前,真是难免有些尴尬啊。
“从前的确是我不对。”李尘尽轻叹一声道,“书锦,你从前……也是忍耐了许多。在有些地方,我其实也得代李相欢,多谢一谢你。”
曾书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也并非都是你的不是。只是我们从前都太过年轻,性子也都还不够沉稳,又或许……或许我们本就不太适合……”
李沉舟微微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过去的事,就都让它过去吧。”
说着,她将手中的酒壶,举到了曾书锦的面前,继续道:“希望日后,曾掌门能够寻到一位,可与你相伴一生的道侣。”
曾书锦望着面前的人,看起来很是无奈,且勉强地笑了一下,随后抬起手,与她手中的酒壶轻轻碰了一下,紧接着仰起头,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李尘尽壶中的酒,也已经喝完了,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师兄,这酒既然已经喝完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曾书锦再次笑了笑,笑容中添了几分苦涩。
他望着李尘尽的背影,原本不想挽留,但到了最后,却还是忍不住道:“相欢,若我能想办法,为过去的错误赎罪。你能在心里,为我留下一个位置吗?”
“至少……至少不要忘了我,可以吗?”
李尘尽:“……”
她停下了脚步,顿了许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转过身,重新看向曾书锦,微笑道:“师兄,我不是个傻子。我看得出,你和沈正渊之间必然有一些事瞒着我。”
“我虽不知你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合作,但我希望,你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险,更不要用你自己的性命,来向我索要任何东西。”
“那样对我来说,是一个重担。而我现在,不想再背任何的担子。”
曾书锦嘴唇翕动几下,颤声道:“我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
李尘尽微微一笑道:“那你就更该放下了,师兄。”
说着,她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新月,继续道:“人与人之间,就是缘起而聚、缘尽而散。李相欢会有那样的结局,只能说明她和剑修界的缘分已尽,所以她就该消失了。”
曾书锦:“……”
曾书锦:“她消失了,所以一切也都和她一起消失了吗?就连恨,也真的一点都留不下吗?”
听着曾书锦的话,她的目光,缓缓从那弯新月,转移到了曾书锦的身上,随后,对着他浅浅一笑,“对于李相欢来说如何,我不清楚。但对李尘尽而言,这世上的确没什么解不开的恨。”
“人活一辈子,三万多天的时间,总会遇到些不顺心的事、不顺心的人。而那些不顺心,就像水面的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永无终止。”
“可人活一世,若始终只能看到表面的涟漪,并不断为产生的涟漪而苦恼时,那么那个人,将会一世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但人并不是湖面的涟漪,而是产生涟漪的水,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都改变不了水的本性。”
“那么与其执着于做风起而生、风消而止,永远被外界变化所影响、所控制的涟漪。何不轻松自在一些,去做那看似变化,却又永不变化的湖水呢?”
说着,她又对曾书锦笑了笑,也不管他究竟有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道:“师兄,今日时候不早了,你我到底男女有别,所以我就不留你了,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还有……祝你,早遇良缘。”
曾书锦:“……”
李尘尽也的确如她所说的那般洒脱自在,说完了话,便扭头离开了,好似在她心里,她与万善门内的所有人的缘分,的确都已经尽了,而她也的确不再是李相欢了。
如果是李相欢,分别时,能留给他的东西不少,或许是路上见到的新鲜玩意,或许是新悟出的剑法,又或许是一个拥抱。
但李相欢不在了,他现在能见到的只有李尘尽,而李尘尽唯一能留给他的,就只有一个逐渐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
………………
“喂!小妖怪,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韩山南正抱着剑,一边晒着月光,一边慢悠悠地在青石小径上走着,却没成想才悠闲没多久,就听见了文日晚的声音。
他扫了眼对面不远处的人,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文日晚从前哪被这么无视过,当即跑到了韩山南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跺脚道:“小妖怪,你怎么也敢不搭理本小姐了?!”
韩山南望着眼前的人,撇了下嘴,道:“我们妖界又用不上你们器修界的东西,我没事搭理你做什么?你要是想要人搭理你,你去找发法修界的人啊。而且你还很没有礼貌,我母皇说了,让我不要和没礼貌的人说话。”
文日晚怒道:“我怎么没礼貌了?!”
韩山南道:“你张口闭口就叫我‘小妖怪’,难道你觉得你很有礼貌吗?”
文日晚道:“但你不就是吗?!”
韩山南道:“那我叫你没礼貌的凶女人,你难道会很开心吗?”
文日晚大怒,“你居然说我是没礼貌的凶女人!”
韩山南再次翻了个白眼,懒得再与她争辩,只是绕过她,便继续往前走,一边往前走,还一边道:“我爹说了,让我不要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说话。”
文日晚:“……”
文日晚站在原处,盯着韩山南逐渐远去的身影,思索了片刻后,抬步追了上去,语气软了几分,“小……算了。我就是想问一问你,我脾气真的很差,也很没有自知之明吗?”
韩山南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奇道:“原来你知道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这话让文日晚又是一阵气闷,她恶狠狠地瞪了韩山南一眼,但韩山南现在是当真不愿意搭理她,只当做没看见,照样走着自己的路。
文日晚见状,也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再次追上韩山南,问道:“你这个方向,是要去找尘尽居士吗?这么晚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啊?”
韩山南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真的很奇怪哎!我和你关系很好吗?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些问题?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啊?”
“我,我!”
文日晚“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最后,只得道:“因为我想去找她赏月,不行吗?”
“你?找她赏月?”韩山南更是奇怪地道,“你和她的关系,难道就很好吗?”
“那是自然啦!”文日晚眉梢一挑,扬起下巴,得意道,“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会送我花呢?”
韩山南道:“可是那朵花我也有啊,酒酿圆子也有啊,她又不是单独送你的。”
文日晚瞪眼道:“反正她只要会送花给我,肯定就是和我关系很好!本小姐就只会给关系很好的人送花,难道你不是吗?你总不会见到一个路人,就给人家送花吧?!”
韩山南沉默了,因为他发现……
文日晚说的还真是没错。
但没错是没错,文日晚说的没错,不代表他就要搭理她,毕竟她和李尘尽关系好,又不代表他就一定也要和她关系好,他才不要和一个总是叫他“小妖怪”,还总是和他叫嚣的凶女人关系好呢!
第12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因此, 他们之后哪怕是走在一起了,韩山南也始终一语不发,文日晚见他的确不愿搭理自己,也不愿自讨没趣, 也跟着开始一声不吭。
两个平常话多的人, 此刻凑到了一起,竟然一句话都没有,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物极必反。
而就在他们踏入李尘尽院门的那一刻,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尖锐刺耳, 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仿佛是从地狱深处, 传来的哀嚎。
但那一道声音落下后,周遭却没有恢复平静,反而是越来越多的惨叫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个位置,但很快, 就连成了一片,听的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 还有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也自四面八方响起,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沉重的,像是某种重物不断砸落在地的声音。
那沉闷的声响与惨叫声、脚步声连成一片, 此起彼伏, 而且仔细去听,会发现……
那些声音……
好像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迅速逼近。
韩山南瞬间拔出了长剑, 目光紧紧地盯着院外,那传来沉闷声音的方向。
而就在他全神戒备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文日晚的惊呼声:“那是什么东西?!”
韩山南立刻回头望去,只见他们身后的院墙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仔细看,他发现那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子,面容苍白的毫无血色,目光也是呆滞的没有半点神采,就好像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形傀儡。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冒了出来,是一个和那女子一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子,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过转瞬之间,整个院墙上,就已经爬满了人。
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色灰败,眼神空洞。
有的是站在院墙上,有的是双手扒着墙沿,只露出了半张脸。
但无一例外的是,那些人都用一双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神采和生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原本还能叫出声的文日晚,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令她喉咙骤然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同时,她还浑身发僵、发硬,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别说逃跑了,她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
说实话,她从前要么是在器修界里做法器,要么是在法修界里做法器,从不用面对这种东西,也不需要面对这种东西。
所以,哪怕她长这么大了,见过的邪祟,也只用十根手指头,就能数清楚。
正因如此,她此刻面对这么诡异又吓人的景象时,整个人都被吓得僵住了,除了浑身不听使唤地发抖以外,做不出任何反应。
但很快,她就发现,她现在叫不出声,的确是因为她很害怕。
可当一个人,见到了更为害怕的东西时,哪怕是吓得再僵的身体,也会瞬间恢复行动。
只听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随后指着一个方向,惊恐地大喊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韩山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之前他听到过沉闷声响的方向,一头体型巨大的妖狼,从那方向所在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韩山南本身就是在妖界长大的,自然见过不少要么修为不够,要么缺乏机缘,哪怕修得妖身,却无法修出人形的妖兽。
但眼前的这个妖兽,显然和他平常见到的并不一样。
它周身散发着阵阵黑红色的雾气,身上的毛发,也不知为了脱落了大片,看着稀稀疏疏。
而在那稀疏的毛发间,露出的皮肤,也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那些暗红色的皮肤上,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看起来分明伤的很重,可它却浑然不觉的模样,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了伤,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感。
它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后,泛着红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方向,张嘴一吐,就见一具瘫软如泥、早已断气的尸体,被它吐到了地上。
随即,便彻底露出了它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的獠牙。
韩山南张开嘴,说出了一段文日晚听不懂的语言,应当是妖族之间,沟通所用的语言。
但那妖兽不仅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反而仰头叫了一声,听着那在万善门内,还有万善门周围发出的狼嚎声,韩山南顿时有些汗流浃背。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对文日晚道:“李尘尽可能已经睡了,你去他屋子里保护她,我在外面护着你们。”
文日晚都已经要哭出来了,她颤声道:“我……我……我腿软了,走不动路……”
韩山南:“……”
他正想着此刻将文日晚扔进李尘尽的屋中,会不会引得那只妖兽和周围的傀儡有所行动时,那只妖兽却先一步,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文日晚当即大叫一声,捂住了脸,韩山南回头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提着剑,朝那妖兽的方向冲去。
韩山南的剑谱也不是白学的,虽然不知这头人形都未化成的妖兽,为何修为竟强他那么多,但他仍能仗着那一套变化莫测、可攻可防的剑法,与这妖兽打成平手。
当然,若是没有文日晚和那些傀儡在的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些院墙上的傀儡,都已经跳了下来。
那些傀儡,大多围在文日晚的身边,虽然文日晚已经及时用法器撑起了结界,但她的修为不高,哪怕是能抵挡,也抵挡不了多少。
且最重要的是,有一部分傀儡,已经朝李尘尽的屋门的方向去了。
他当即震开了那头妖兽,冲向院内,一脚踹开了一个即将推开屋门的傀儡后,反手一剑将其余几个傀儡,也尽数逼退。
而那先前才被他勉强逼退的妖兽,此刻也跑进了院里,想来是记恨着韩山南打它的事,没有搭理那站在院门边的文日晚,直冲韩山南而去。
韩山南面对着那一只妖兽,还有数十个围绕在他身边,时不时就会偷袭的傀儡,虽剑招一招比一招狠辣,却反而开始渐渐屈于下风。
他一个人单挑这妖兽的时候,还能勉强应付,但眼下被包围其中,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哪怕他再有本事,也无法不让自己受伤。
而随着围过来的傀儡越来越多,他的身上也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不过片刻,他一身浅蓝色的锦衣,就被自己的血染成了红色,而且几乎是从头到脚的一片红色。
哪怕文日晚不懂剑招,也不会打架,也知道再这么下去,韩山南是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他现在还能站着,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强撑,等他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或许就会变成之前那个被妖狼叼在嘴里的尸体。
文日晚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快走啊!不用管我,本小姐大不了就死了,才不要欠你的命!”
韩山南现在浑身除了痛就是痛,这些疼痛导致他的行动比平常慢了不少,所以才会每次要格挡时,都慢上一分,令自己身上不断增添新伤。
他也觉得自己八成是要死在这里了,也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遗言,但听着文日晚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地回道:“本修士才不是为了你!”
话音刚落,那妖兽便再次抬爪,朝他抓来。
他想要抬剑格挡,但不知为何,体内的灵力却陡然一滞,就好像身体里多了什么东西,钻入了他的灵脉,阻断了他的灵力运转。
所以哪怕他此刻抬起了剑,但这没有半分灵力的一剑,根本阻挡不了这妖狼的一爪,他怕是要被这一下抓的面目全非,肚破肠流。
他的年岁在妖界虽还很小,他就想过自己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但他设想了那么多种,却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么难看的死法,让他都想问一问这个妖兽,能不能给他换一个好看点的死法?
但方才他也试过和这个妖兽交流,它似是半点听不懂他的话,又或者是不愿意搭理他,总之是并未给出过任何回应,唯一勉强算得上是回应,就是冲过来要弄死他。
而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就这么难看的死的准备时,他身后的屋门忽地爆裂开,随即,一道人影自屋内疾掠而出。
他甚至未看清那人的身形,只见几道灵光闪过,那裹着灵光,恍若宝剑的东西,便挡开了那妖狼的利爪,同时将那些傀儡,尽数震飞了出去。
只听一阵此起彼伏的“轰隆”声,那些傀儡要么砸穿了屋子,要么砸穿了院墙,且那些傀儡落到地上后,不像被韩山南震飞时,可迅速起身,它们此刻都倒在地上,浑身缠绕着还未消散的灵力,无法动弹分毫。
而那身影,在将那些距离他们极近的傀儡都击飞后,竟还有余力回身,伸出一条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即将要倒下的韩山南的身体,搂着他的腰,脚下在地上一踩,登时借力跃起数丈,让那扑来的妖兽,扑了个空。
而那道揽着他腰的身影,却像是有一身用不完的灵力一样,微微低头,往下一看,目光落在了那妖狼的身上。
在看清楚那妖狼的位置后,她搂着他腰的手,骤然收紧了几分,确定他不会掉下去后,周身灵力骤然暴涨,带着他迅速下落,让他的眼前都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