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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疯子

    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哪怕从外貌看起来再正常,也无法忽视他就是个疯子中的疯子!

    一个大疯子,做了老祖之后, 养出了一堆小疯子, 若不是修真界的大多门派,都承受不了和法修界作对的后果, 法修界必然会被修真界联合排斥, 被打为歪门邪道, 甚至还是比歪门邪道还要邪门的魔教。

    而修真界的大多门派, 之所以哪怕心里再排斥法修界, 还不得不任由法修界的人为所欲为, 甚至面上还要万分恭敬,是因为……

    现在各个修真界内的护山大阵,有七成以上,都是借由法修界之手完成的。

    因此,没有人比法修界的人, 更明白该如何突破各个修真界的结界,也没有人比法修界的人更明白, 如何将那些护山大阵,转变成夺人性命的杀阵。

    隔着千万里, 夺一门,甚至是一界之人的性命, 还手不染血的事, 沈正渊早就已经做过了,而且自他重建法修界之日起,还不止做过一次。

    沈正渊此人, 疯的彻底,他不仅不怕杀人,甚至还曾说过,杀人于他而言,算得上是一件乐事,他就喜欢看人挣扎求生,最后不得不向他磕头求饶的样子。

    而且,磕头求饶,不代表他会把人放过,哪怕是磕头求饶了,那个人也一样得死,只是死的会痛快些而已。

    还记得,数百年前,在沈正渊重建法修界之后,无数人都想与之结交。

    但沈正渊就是个疯子,在他的眼里,就没有“结交”二字,上一秒还能谈笑风生,下一秒就可以取走那个人的性命。

    或者说,除了法修界以外,他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命。

    所以,哪怕是毕恭毕敬地和他说话,也不知道最后会因为哪句话,或者哪个字引得他的不悦,以至于当场丧命,甚至牵连一门之人。

    从前沈正渊在法修界势弱,时常在人前现身时,便做过不少次,上一刻还同一个人合作,下一刻对面之人给出的条件更为丰厚,便当场反水的事。

    因为在他看来,上一刻找他的人,也只是和他因利益相聚,他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

    既然最后要办的人,能拿出的东西更多,那么他又何必再给从前的雇主办事?

    只要将之前的东西都还回去,他便能心安理得地当场反水,而遇到这种情况,他上一刻的主家,只能祈祷自己能给出的价更高。

    倘若之前的那位“雇主”,不能给出更多的酬劳,那么他也只能说一句“抱歉”,随后送人上路,甚至很多时候,他连“抱歉”都不会说。

    因为在他看来,那就只是一件平常事而已。

    他没有道德,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道德的概念,就像是全凭本能生存的野兽,没有半点作为人该有的人性,哪怕他装的再像人也没有用。

    而法修界和剑修界不睦一事,又是人尽皆知,现在剑神已经陨落,无法为剑修界撑腰,曾书锦断然不会是沈正渊的对手,况且……

    这剑修界的护山大阵,也是出于法修界之手。

    毕竟从前剑神在世时,虽有精力凭一人之力,护着整个剑修界,但现在的剑修界众人却是很难做到,相比之下,还是设立一个护山结界,最为合适。

    而在剑神陨落后,剑修界和法修界的关系,便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且那时候,曾书锦也有意与法修界和谈,当时的沈正渊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更看不出敌意,之后也一直是风平浪静。

    但今日却不知为何,沈正渊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帮修为在大乘境界的法修界弟子,看着曾书锦的眼神,更是如利刃一般,面上虽带着笑,但却是一副想要将曾书锦的皮肉,一寸寸割下来的模样。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想要食人血肉、吞人魂魄的怨鬼。

    倘若他只针对曾书锦,那倒也罢了,可关键的是沈正渊若要做些什么,并不在意周围,法修界弟子以外之人的生死。

    哪怕他们这些在座的人,从前和法修界的关系多好,又有多崇敬沈正渊与法修界的人都没有用。

    因此,他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

    这个和谈会,不谈也罢,得罪了剑修界,也好过得罪沈正渊,剑修界的人好歹知道报仇只杀仇人一人,沈正渊报仇却是斩草除根,一整个门派的人,谁都别想跑。

    他们这些老骨头是没多少年了,但也不能因此牵扯到门中那么多后辈。

    若沈正渊真发起疯来,别说一个门派,一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别想跑……

    要知道,在这七百多年间的时光里,修真界并非只有现在的这几界,而是只剩下了这几界。

    那些消失的修真界去了哪里,最清楚的,就只有沈正渊了……

    “……沈掌门这是何意?”曾书锦沉声问。

    “我是何意,曾掌门无权知晓。”沈正渊语气淡淡地道,“但我却想问一问,曾掌门与明存禅师有什么样的私事,是不能当众言说的。”

    听着二人的话,周遭人的思绪,顿时极速运转起来。

    沈正渊话语中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才会产生这样的不满?

    而再想一想,二人如今话题中的主角,好似是悟佛寺的明存禅师,但这究竟为什么能产生不满?

    明存禅师都一百多岁了,且他并不追求外貌的不老,也并未修习过容颜不老之术,因此面容早已苍老。

    且最重要的是,明存禅师是个和尚啊!

    还是个性别为男的老和尚啊!

    这二人能为一个德高望重的,还是个男的老和尚争什么?

    众人的目光,不断在沈正渊和曾书锦的身上,来回转移,面上的神情,也是越发奇怪。

    若不是有此一事,李尘尽都不知道,一个人的脸上,竟然可以同时出现诡异、困惑、不解、震惊、恐惧等等复杂的神情。

    她默默低下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仿佛只要她脑袋低的够低,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一样。

    曾书锦皱起眉,脸现愠色,“我与明存禅师有什么私事,应当也与沈掌门无关吧?”

    众人听着曾书锦的话,顿时皆张口结舌——他们二人现在这样,竟真是为了明存禅师?!

    明存禅师一个得道高僧,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要不要现在赶紧写信送去禅修界,让明存禅师赶紧找个安全之处,以免无辜遭遇横祸?

    正在众人脑中,各种胡思乱想的念头纷飞之时,作为这场乱局中的主角之一的沈正渊,却道:“我的确也不在意你和明存和尚有什么私事,但你若有什么话,要人代为转达给明存和尚,我手下的人,可以代为转达。”

    说着,他抬起手,稍稍勾了勾食指,便有一名法修界弟子,主动上前,对着曾书锦的方向,拱手道:“曾掌门,若有话,在下可代为转达。”

    这名法修界弟子,在法修界内,是一个门派的掌门,在法修界内也算是德高望重,在外面也要受人人敬仰。

    但在沈正渊面前,却心甘情愿地做一名侍从,足见沈正渊的修为,有多深不可测;训人的手法,又有多令人震撼,简直是把法修界的人,都养成了他的死士。

    曾书锦冷冷地道:“我与你手下的人,没有任何话要说,我只是在与居士说话。沈掌门定要在今日,来剑修界找麻烦吗?”

    这下,周遭的人,一时都不知道该看谁了。

    先前以为,引起这二人争执的,是禅修界的明存禅师,方才听曾书锦的第一句话,又以为是禅修界的尘尽居士,但听到后面,再结合今天的日子,又像是因为剑神。

    说起来,剑神在世时,和沈正渊便很是不对付,甚至还主动去法修界找过数次沈正渊的麻烦,如今剑神陨落,沈正渊来剑修界找一次麻烦,好像……

    也很是合理……

    个屁啊!

    倘若沈正渊要找剑修界的麻烦,早该在一开始剑神陨落之时就来找了,断然不会一直拖到今日,也不会在一开始,还答应曾书锦提出的“和平相处”的建议。

    所以今日这乱局,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难不成只是沈正渊这家伙要发疯了,却找不到能发疯的对象,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想发疯不成?

    正在周遭众人,疯狂转动着思绪,试图从这其中,分析出一点线索时,却突然听沈正渊道:“你和她,能有什么好说的?是说剑修界对你们的剑神背信弃义,还是说你们的剑神,是被你们自己害死的?”

    “又或者,你因心怀愧疚,却不敢忏悔,生怕你们的剑神回来向你们报仇。所以,想要请她让明存和尚代你们,为你们的剑神供上一盏往生灯,祝她早登极乐?”

    听着沈正渊的话,周遭人的心跳的越发的快,甚至连额头上都开始冒汗。

    今日不是和谈会吗?

    怎么会突然谈起这些?

    倘若他们继续往下听,听到了什么真正的秘辛,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相比起周遭人的慌张,曾书锦的神情看起来,却好似没有任何变化,但他逐渐攥紧的拳头,还是泄露出了他真实的情绪。

    直到沈正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才像是彻底控制不住一般,砰的一声拍案而起,大怒道:“沈正渊!别以为现在修真界,都是由你一人说了算!!”

    曾书锦的性格向来柔和,能如此不顾形象地怒声大喊,足以证明他此刻定然已经气急。

    第102章 蠢货

    周遭人都被曾书锦方才的那一下, 吓了一跳。

    但沈正渊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变化,依旧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些许嘲讽之意, 仿佛只是在看一个跳脚的蝼蚁, “哦?是吗?”

    “现在的修真界,不就是由我一人说了算吗?还是说, 你们修真界陨落了一个剑神之后, 还能再出现第二个?又或者说, 你能把被你害死的剑神, 再复活于世吗?”

    随着沈正渊的最后一句话出现, 周遭的人不免发出了一声惊呼, 好似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他们又会突然听到如此令人惊悚的秘密。

    其实剑神陨落一事,修真界的人各个心中都存着个疑影,因为剑神实在是陨落的太突然了,曾书锦也继任的太突然了。

    距离剑神陨落不到十日, 曾书锦便成了万善门新的掌门。

    而曾书锦在成为万善门新任掌门后,有许多剑修界的弟子, 与其他修真界的弟子,要他拿出剑神佩剑, 或是让众弟子见到剑神遗体,以做证明, 证明剑神当真已经陨落。

    但来来回回几次后, 万善门却始终无法交出剑神的佩剑,或是遗体,长此以往, 难免会让人心存疑虑。

    甚至剑修界内,有半数门派,因坚信剑神陨落之事存疑,曾书锦颇具嫌疑为由,与由万善门统帅的剑修界割席,独立出来了另一个剑修界。

    虽说这些门派的弟子,因顾念往日之情,从未闹出过什么大事,但其他修真界乃至人间界的人,都以此为理由,编造出了各种剑神是被害而亡的言论。

    虽说如今来的人,都是相信曾书锦,并未像传闻中那样谋害剑神的,但其实说到底,心中也多少存着些许疑影。

    而现在随着沈正渊的话,那些疑影也越长越大,连带着他们望着曾书锦的目光,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甚至因这消息的冲击实在过大,以至于他们都一时忘了要害怕沈正渊,也忘了先前所想的,要赶紧离开此处,以免听到太多秘密,遭遇灭口的想法。

    而最重要的是,在周遭众人,都在斟酌此事之时,却有一个人,敢直接跑出来,完全不在意会不会因此得罪曾书锦,跑到了沈正渊身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就觉得剑神陨落之事有古怪,我就说剑神怎么可能会那么突然就陨落了!”

    沈正渊:“……”

    李尘尽:“……”

    李尘尽默默捂住了脸,叹了口气。

    妖界里,到底是谁敢让韩山南过来,参加和谈会的?

    这个做事不知道权衡利弊的显眼包……

    曾书锦:“……”

    众人见曾书锦迟迟不言语,神情都开始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倘若沈正渊所说是假的,那曾书锦合该澄清才是,但他却并未言语,且不像是因畏惧沈正渊而不言语,倒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难不成……

    这位从前被剑神追着杀的法修界老祖,所说的都是真的?

    但剑神陨落,最为轻松得意的,不就该是这位法修界老祖吗?

    受益之人,怎么突然开始帮从前的不死不休的死对头说话了?

    诡异……

    实在是诡异……

    正在众人心中各有心思时,一直坐在主位旁边,只是比主位矮上一阶的次位上的人,忽然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沈正渊道:“沈掌门,先前的确是我师兄招待不周,惹沈掌门生气了,我在这里替我师兄赔句不是。”

    “只是沈掌门即便对我师兄再如何不满,也不该如此出言中伤。相欢陨落一事,我与师兄都是最为难过之人,我们自幼与相欢一同长大,早已与家人无异,又怎会伤害自己的家人呢?”

    只见那说话的女子,身着一袭绣着梅花的雪色衣裙,起身敬酒时,动作从容而优雅,但说起剑神陨落一事时,眼中却多了几分哀愁,皱眉间,欲悲欲泣,可谓是我见犹怜。

    这女子,便是曾书锦的亲妹兼师妹,如今万善门的长老,曾书情,也是剑神的师姐。

    剑神虽修为深厚,但年岁却是她们二人之中最小的,且入门也要比她们二人晚,因此是她们二人的小师妹。

    “家人?是吗?”

    沈正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后,目光又转回到曾书锦的身上,继续道:“我不在乎你们和你们的剑神,究竟是不是家人。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若有话要人替你转达给明存和尚,找我手底下的人,或是找这个蠢货,但不要找我的人。”

    沈正渊的话音未落,韩山南便忍不住叫了一声:“什么你的人?!不对,老东西你骂谁蠢货呢?!”

    沈正渊虽说年纪的确大,但修真界内,却无人敢和他公然叫板,这次突然见到一个人,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沈正渊是“老家伙”,一时令周遭众人,都忍不住为其捏了一把汗。

    这小子看着年岁不大,周身妖气未脱,应当是才出妖界的愣头青,这下怕不是要丧命于此了,而且说不准,还会死的极为痛苦。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正渊此刻却并未和那人计较,而是顺着那人的话道:“你是蠢货;李尘尽是我的道侣。”

    韩山南:“……”

    曾书锦:“……”

    李尘尽:“……”

    在场众人:“……”

    众人的神情都顿时僵住,只有曾书情率先反应过来道:“沈掌门莫要开玩笑了,虽说如今禅修界与法修界走的是近,但也不好如此开玩笑吧?”

    曾书情这么一说,韩山南也反应了过来,指着他喊道:“我就知道你对她图谋不轨!”

    沈正渊瞥了韩山南一样,没有说话,而是扭头默默看向从刚才开始,便一直一言不发的李尘尽,连带着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朝她移来。

    不过一瞬间,她便成了这场宴席上的焦点。

    李尘尽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与沈掌门的确是道侣。”

    韩山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即怪叫一声道:“什么?道侣?!什么时候的事啊?!!”

    沈正渊看着她的方向,稍稍愣怔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只是唇边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过在她看去时,那点笑意又瞬间消失,甚至他还扭过了头,不和她对视。

    很好,气还没消呢。

    她又叹了口气,暗叹这上了年纪的人,当真是不好哄,随即缓缓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曾书锦和曾书情的方向,敬酒微笑道:“沈……阿渊方才对二位多有得罪之处,在下替他向二位,赔句不是。”

    说着,她扭头又看向沈正渊,道:“阿渊,现下毕竟是和谈会,方才你的确多有不对,还请你向曾掌门与曾长老致歉。”

    听着李尘尽的话,周围人登时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自沈正渊做了法修界的老祖以来,就没人能让他向旁人致歉。

    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老祖,怕是也早已忘了“致歉”二字该如何写,今日竟有人敢让他向旁人致歉,哪怕那个人是他的道侣,怕是也要凶多吉……

    “对不住,二位。”

    随着沈正渊如此干脆了当的致歉,众人更是惊愕不已,一个个的都张大了嘴巴,那大张的嘴巴,瞧着都好似能塞下一整个拳头。

    而沈正渊都如此说了,曾书锦应当也只能顺着台阶下,但方才沈正渊那般言说万善门谋害剑神,导致剑神陨落之事,曾书锦又当真能忍下那口气吗?

    就在众人不由得朝曾书锦看去,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有何举动时,却见曾书锦摔袖便起,怫然道:“和谈会,明日再谈!”

    丢下这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曾书锦走了,曾书情自然也跟着站起了身。

    她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沈正渊和李尘尽一眼,便顺着曾书锦离去的方向,跟着一同离开了。

    这和谈会的主家都走了,他们这些来客,自然也就只能散了。

    但在众人纷纷起身,冲沈正渊的方向拱手告辞离去时,沈正渊的身影却忽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却是出现在一名身形干瘦的老者面前,将那老者吓得慌忙后退,唯恐撞到人。

    众人见此,顿时都不敢走了,好似生怕接下来沈正渊又会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样。

    倘若不小心将人给撞了,哪怕主要责任在沈正渊,他们也一样要没命。

    毕竟沈正渊这家伙,可不管是谁的责任,谁惹到他了,哪怕他不占理,也能照样动手。

    毕竟………

    他可是个疯子啊!

    疯子能讲什么道理?!

    他们又能和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讲什么道理?!!

    而被视为疯子的沈正渊,此刻却低着头,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者,微微勾起了唇角,轻声道:“你撞到我了。”

    那老者正是之前评判剑神,却被韩山南一顿说,又被曾书锦一顿话堵回去的鬼修界掌门。

    虽说先前听他说话,只觉得可恨,但现在看他面对沈正渊时,诚惶诚恐的神情,又觉得有些可怜。

    而他也不敢说自己并未撞到,毕竟沈正渊都那么说了,他若是反驳说沈正渊说的不对,那么他就一定会死。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沈正渊,但眼下只有求饶,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对着沈正渊,连连叩首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求沈老祖饶小的一命,饶小的一命啊!!”

    第103章 忍让?(捉虫)

    眼下的事, 周遭人都知道沈正渊是有意找他麻烦,但却没一人敢开口劝阻,或是求情。

    毕竟沈正渊此人,虽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为人疯癫, 言辞高傲,但他先前说的话里, 却有一句是对的。

    现在的修真界, 的确是由他说了算。

    就在众人以为这鬼修界的掌门, 今日要丧命于此时, 却见他扭头看向那以斗笠遮面的禅修界居士, 问道:“依你看, 我应当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朝李尘尽望去。

    这禅修界与法修界不同,虽遇到妖魔害人之时,也不乏霹雳手段,但大多时候, 还是以慈悲为主。

    这位尘尽居士,既能被明存禅师收为弟子, 虽未剃度成为比丘尼,其对佛法一学也定然深厚, 不然名气也不会如此之大,仅次于明存禅师。

    韩山南看了看地上的人, 又看了看李尘尽, 最后奇怪地看向沈正渊,道:“他惹到你了?我也没听到他说你们法修界啊。”

    沈正渊扫了他一眼,道:“依你看, 他那样说你的师父,你应当如何?”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先前这鬼修界的掌门,说的便是剑神,可他们并未听闻剑神有收徒弟,而且剑神在世时,与妖界不合,怎么可能会收妖界的妖做徒弟?

    但这话又是从沈正渊的口中说出来的,沈正渊此人虽疯,却不喜编造谎言,因此他说的八成是真的。

    周遭人不禁上下打量起韩山南,想从他身上看出些剑神风范,也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只见韩山南低头看了看那老者,召出长剑,挑起他的下巴,打量了他片刻后,忽然一笑道:“既然喜欢造谣中伤,那不如拔了他的舌头,喂他自己吃下去,让他的舌头,在自己肚子里说话。”

    沈正渊眉梢一挑,望着韩山南的目光,竟多了几分赏识,随后,他再次看向李尘尽,问道:“你呢?”

    李尘尽眼见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叹了口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毕竟,这世上烦心事不少,能放下的,便放下吧。”

    众人本以为沈正渊并不会认同,毕竟这家伙睚眦必报的性子,人人皆知。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听了李尘尽的话后,竟点了点头,好似赞同了李尘尽的话,“那就让他活着吧。”

    那老者顿时一喜,对着沈正渊连连磕头道:“多谢沈老祖,多谢沈老祖!”

    就在众人在心中暗暗惊呼这疯子转性了时,却听他对韩山南道:“你去,拔了他的舌头,喂他吃下去。”

    韩山南登时瞪大了眼睛,“什么?我?!”

    沈正渊问道:“怎么?敢说,却不敢做?”

    韩山南本还不太愿意,毕竟他生来就爱干净,这种会脏了他手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做,但此刻被沈正渊一激,他当即便反驳道:“谁说我不敢了!我……”

    “小山。”

    李尘尽一出声,韩山南顿时就没了声音,下意识捂着嘴,扭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而李尘尽出声的理由也很简单,她知道韩山南这家伙虽然是个愣头青,但他不怕杀人,只是不太会折磨人,要是今天开了个先例,他体内的那点妖性被调动,之后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还是保持着现在的单纯的样子为好,蠢是蠢了点,但至少看着安心。

    她望着沈正渊,道:“阿渊,他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说着玩玩罢了。你既决定要放人一马,又何必如此呢?”

    沈正渊看了她一眼,低头重新看向那老者,问道:“你是要舌头,还是要你自己的命?”

    那老者抬起头,惊慌地望着他,便见他对着自己,缓缓露出了些许扭曲的笑容,继续道:“该怎么做,需要我教你吗?”

    “不,不!我,我知道!”

    沈正渊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老者浑身剧烈颤抖着,他缓缓探手入怀中,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随即,在周遭众人,惊骇的注视下,他缓缓张开了嘴,伸出了自己的舌头,右手毫不犹豫地挥匕割下!

    一声道血肉被切割的声音响起,半截暗红色的舌头,便应声落入他的掌心,鲜血瞬间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和前襟。

    他整张脸,都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丝惨叫,只有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盯着掌中那团,还在微微颤动的血肉,竟当真将那块属于自己的舌头,塞回到了自己的口中,随即梗着脖子,混着自己口中的血,忍着口中的剧痛,极为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伴随着他的吞咽声响起,周遭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有一人开了头,其他人便也跟着干呕了起来,一时间,呕吐声此起彼伏,就连一开始提出那个建议的韩山南,也忍不住白了脸,也不知是被吓的更多,还是恶心的更多。

    而沈正渊,则自始至终,都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与他无关的戏剧。

    直到那老者,完全将自己的舌头咽下后,他才缓缓移开视线,扫了李尘尽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韩山南虽被恶心的够呛,但也还有心思去注意沈正渊。

    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后,他走到李尘尽身边,问道:“他怎么突然就走了?之前他不是一直缠着你吗?而且刚才还说你们是道侣,怎么现在……”

    李尘尽抬眼朝韩山南看去,她那眼神带着些怒气,看的韩山南顿时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韩山南,你以后说话,记得要过心。”李尘尽点了点他的心口,道,“没有过心的话,不要说出口了。”

    韩山南:“……”

    韩山南:“哦……”

    李尘尽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这家伙认错的快,但能不能记住却要另说。

    但眼下,韩山南的事还不是最重要的,她只让韩山南先带酒酿圆子去屋里休息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她急着走也是有原因的,沈正渊这家伙方才做的事,有相当一部分是故意给她看的,无声地在告诉她——他生气了。

    唉……

    这距离之前吵架,分明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能气,年纪大的人,就是犟。

    她跟着沈正渊,走到了万善门的后花园处。

    这万善门,虽是剑修界总坛,但先掌门还在世时,便主张劳逸结合、修身养性,而剑修身上本就杀气重,就更该修身养性。

    因此这万善门内,虽有剑修界弟子的练武场,但更多的地方,却是用以散心观景的竹林、荷花池、花园与假山假景。

    从前看多了,便觉得平常的东西,如今再一看,才觉得处处皆美,也处处都是先掌门的用心良苦,似是唯恐门中弟子杀伐气过重,而迷失本心,但能悟得先掌门之意的,却少之又少。

    最后,沈正渊停在了一处竹林边,显然是知晓李尘尽跟过来是为了做什么,面上虽不在意,但却找了个清净远人的地方,好方便她发挥。

    李尘尽站定后,抬眼看着眼前的竹林。

    随着微风拂过,发出阵阵“沙拉沙拉”的响声,空气中也隐隐有几分竹子的清香,恍惚间,好似能听到有人嬉戏玩耍的笑声。

    她望着眼前的竹林,喃喃地道:“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沈正渊道:“景色从不会变,变得只有人心。如果是李相欢,一定会回来报仇。”

    “但我不是啊。”李尘尽道,“李相欢已经死了,这世上有的,就只是和李相欢长相相似的李尘尽了。李相欢会报仇,会杀光所有辜负她的人,但李尘尽不会。在李尘尽看来,这些只不过是命运的推波助澜罢了。”

    “而且,若是李相欢的话,这花啊……可就不知道是送给谁的咯。”

    说着,她忽然将一只手,伸到沈正渊面前。

    沈正渊一愣,垂眼望去时,便见李尘尽摊开的掌心中,正静静躺着一朵完好的芍药花,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采的。

    沈正渊:“……”

    他望着那朵花,一时却没有动静,李尘尽抬眼朝他脸上看去,随后道:“不要?不要的话,那我可就……”

    李尘尽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花便被沈正渊一把抓走,只是他虽收了花,看起来还是一副没消气的模样,背过身去,还是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模样。

    啧……

    倒有几分七百多年前的模样了,没想到沈正渊这家伙一生气,还能返老还童啊。

    她轻咳一声,凑到沈正渊身边,扯了下他的衣袖,“沈老祖?沈掌门?还生气呢?我之前就是口不择言,不知沈大老祖、沈大掌门,可否宽宏大量,饶在下一次?”

    沈正渊没有搭理她的话,而是问道:“你在禅修界,只学会了如何忍让吗?”

    李尘尽却问:“忍让?什么忍让?沈掌门既然想做我的心上人,那我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稍稍放下面子,折一折腰,哄自己心上人高兴,难道也算是忍让吗?”

    “你!”

    沈正渊看起来当真是想和她认认真真生一场气,却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当即就有些恼意地回头看她。

    但在对上她含笑的双眼,看到她带着笑意的面容时,又一时生不起气,甚至面上不知为何染上了些许薄红,手上不自觉收紧,险些捏坏了那朵娇嫩的芍药花——

    作者有话说:榜单轮空了,哼哼哼,还好我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按照之前有时候一天收益连两毛都没有的时候,国庆这种时候肯定会轮空[狗头]

    第104章 哄人(营养液2300加更)

    在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有朵花时, 他又迅速松开了手,低头小心地摸着手里的花,随后又转了个身,背对着李尘尽道:“你从前就这样, 若我不追问, 你就会敷衍过去,若我追问, 你之后又要生气……”

    李尘尽叹了口气, 道:“好吧, 既然沈掌门诚心发问, 那我就说了。与其说是忍让呢, 倒不如说是不在意。我不在意从前的那些爱恨情仇, 也不想被那些爱恨情仇所纠缠、困扰,最终沉溺其中,迷失本心,变得面目全非。”

    “这世上的纷纷扰扰太多,迷失本心之人, 更是数不胜数。许多人,早已不知道自己一生的使命是什么, 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使命。你仔细想一想,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 其实本质上并无差别,多的是在尘世中摸爬滚打了一生, 却不知自己终其一生, 究竟是为了求得什么,又为了得到了什么,最终又能带走什么。”

    “哪怕是被剑修界奉为‘剑神’的李相欢, 其他修真界人眼中的天才,亦是如此。你看她站在天下人为她搭建的万丈高台之上,看似刚正不阿、襟怀坦白,其实也早已迷失了自己的本心,沦为了一介俗人。”

    沈正渊:“……”

    沈正渊:“她没有。”

    李尘尽抬起眼,看着缓缓转过身,十分认真地望着她的沈正渊,听他再次重复道:“她没有。”

    李尘尽看着他,勾唇微微一笑,似是对他会帮李相欢说话,而感到十分满意,但随即,她却道:“她有。”

    “她说着不在意俗物、俗名,但她短暂的一生,却一直忙于维持,世人加注到她身上的各种名头和光辉,因为她是剑神,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变成剑神,变成世人眼中所认为的合格的剑神。”

    “以至于,她终于能离开剑修界后,却从未好好欣赏过世间的大好河山、连绵美景。也从未仔细看过自己身边的人,导致她分不清究竟谁才真正值得托付,又有谁,是与她真正同道。”

    “她忙着维持许多不必要的东西,却忘了这高台能被人建起,也随时都会被人推倒,并不是她自己一人之力所可改变。直到她从高台上重重跌落,狼狈不堪之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从前所执着的一切,全都是错的。”

    说着,她缓缓看向沈正渊,微微一笑,“虽说听到你愿意维护她,我很高兴。但错了就是错了,好在她的过错还不算多,虽然也害了人,但好在也不算多。等她死后,来得及去一一赔罪。”

    沈正渊却道:“我一早就发现,你对我想要救你,十分排斥。所以你到底是不希望救你的人是我,还是你不希望自己能活着?”

    李尘尽微笑道:“我不希望自己能活着。”

    沈正渊:“……”

    “为了我也不行吗?”沈正渊问。

    李尘尽:“……”

    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后,笑着道:“其实方才是骗你的,我怎么会不希望自己能活着呢?没有人会想死的,蝼蚁尚且偷生,我又怎会寻死?”

    沈正渊看了她半晌,忽然抬起手,指向她的身后,低声道:“如果我杀了他,你可以因为想杀我而活下去吗?”

    李尘尽:“……”

    李尘尽:“……?”

    什么逻辑?

    她怎么听不懂,也理解不了呢?

    不过她虽觉得理解不了,却也下意识地转身朝身后望去。

    而在她转身的刹那,周遭的风却骤然变大,吹的她的衣摆飘扬,连带着斗笠上的白纱也被吹起。

    她的视线终于从那朦胧的白纱中,解脱出来,毫无遮挡地和远处静立于假山之侧的人,对上了视线。

    李尘尽:“……”

    她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沈正渊,道:“阿渊,你不是总提从前吗?那我们便回到从前。但你应该知道,从前的你我,比起情人,更像好友。而好友之间,是该相互扶助的。”

    “所以不要再用任何人,包括你自己来威胁我,那样只会让我觉得很累,累到想要早一点摆脱。还有,我这个人不求死,更不会寻死。我只是想像按照我从前,给自己定下的未来走。看话本、游山水、看诊、溜酒酿圆子、等死……”

    “你已经打乱了我的很多计划,但我不怪你。而且明存老和尚说的也对,他说,人死前,总要给身边的人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虽说这些话我不该和你说,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希望我骗你。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对着沈正渊,忽然粲然一笑道:“我现在在哄你,希望你能消气。所以呢,为了展现出我的诚意,自然就更不能骗你了。怎么样?能消气了吗?沈大掌门?”

    沈正渊:“……”

    沈正渊垂着眼,依旧没有说话。

    但李尘尽却好似并不在意,反而还向他伸出了手,道:“倘若沈大掌门消气了,不如邀我去你屋中坐坐?我为了能哄沈掌门消气,可是辛辛苦苦地做了一样宝贝,正准备送给沈掌门呢。”

    “不过沈掌门若是不稀罕的话,那就算……”

    她的话还未说完,沈正渊便握住了她的手。

    分明之前沈正渊这家伙做过的流氓事不少,但眼下却不知为何,神情有些不大自然,耳廓上也跟着染上了绯红。

    难不成沈正渊这些年来,只想着怎么霸王硬上弓,所以也就只在霸王硬上弓这一件事上不要脸,但换到了别的事上,就和毛头小子一样,一点也扛不住事不成?

    啧……

    现在这样子,瞧着倒是比韩山南那小子可爱一些,就是比几百年前的稍微差了那么一点,不过也比之前时不时发疯的样子可爱。

    李尘尽哼着曲子,跟在沈正渊的身后,慢悠悠地陪着他,一边赏景,一边往他的房间走去。

    待进了房间后,李尘尽主动给沈正渊倒了杯茶,随后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小盘烤鱼,放到了沈正渊的面前,道:“尝尝,我在万善门里偷偷捞的鱼。这鱼常年生长于灵气充沛的剑修界,想来味道,应当要比寻常的鱼好一些。”

    沈正渊:“……”

    他看了眼面前的烤鱼,稍稍抿了下唇。

    他抬眼看了看李尘尽,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拿了一路的芍药花,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轻轻摸了摸花瓣。

    过了好半晌,他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没有别的吗?”

    “别的?”

    李尘尽望了望沈正渊,又望了望他面前的烤鱼,忽然恍然大悟般地长长“哦”了一声,在沈正渊的目光注视下,又在储物袋里掏了掏。

    她掏的慢,像是在找什么宝物一样,让沈正渊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手上,抿着唇,神情一时有些严肃,但眼中却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随后……

    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视之下,李尘尽终于从乾坤袋中,掏出了……

    一瓶盐。

    沈正渊:“……”

    沈正渊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但李尘尽却好似半点没有察觉,将那瓶盐放到沈正渊面前后,正色道:“我忘了加盐了,你自己加一些吧。”

    沈正渊:“……”

    说完,便不再管沈正渊,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本话本,翻开后,便低头开始看起来,看起来是当真丝毫不在意她对面的人,也半点没有哄人该有的样子。

    沈正渊几次想要说话,但最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开始吃面前的那盘烤鱼。

    也不知是他自己将盐放多了,还是这剑修界的鱼,刺太多,他才吃了几口,眼眶便有些发红。

    李尘尽在看话本的间隙,不动声色地稍稍抬起眼,扫了眼对面的人,再垂下眼时,唇边却多了几分笑意。

    她慢悠悠地将话本往后翻了一页,唇边的笑意也跟着加深了几分。

    一时间,倒也不知道,在她看来,到底是人好笑,还是话本好笑。

    待沈正渊将那一小盘烤鱼吃完了,眼尾的红晕也终于渐渐褪去后,李尘尽才合上话本,轻咳一声,随后按着自己的肩头,皱着眉道:“嘶……我这地方怎么这么疼啊?这傀儡的身体也能感觉到疼吗?”

    沈正渊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立刻起身,走到李尘尽的面前。

    正要拉下她的手,查看她的肩头出了什么问题时,却反被她抓住了手。

    随后,李尘尽抓着他手一翻,让他的手心朝上打开,另一只手,也顺势按到了他的手心上,一个带着她体温的东西,便悄然落入他的掌心。

    待她的手移开,沈正渊便看见自己的手心上,正静静躺着一串红豆串成的手串。

    沈正渊:“……”

    他看着自己手心中的东西,虽只是一串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红豆手串,放在手心里,轻若鸿毛,可此刻却又好似重若千斤,让他的手都有些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拿不住它一样。

    李尘尽望着他怔忡的模样,含笑道:“怎么了,沈掌门?你不是想要这东西吗?还是说,现在沈掌门转性子了,我猜错了?”

    “你……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东西?”沈正渊喉结滚动,声音有些低哑地问,“你为什么,总是在我觉得你不喜欢我的时候……又要给我一种,你喜欢我的感觉……”

    李尘尽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后,才道:“那自然是因为……”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沈正渊:“……”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红豆手串,好似没听到李尘尽的话一般,沉默良久,却不回答半句。

    直到她伸手将那红豆手串拿起,沈正渊才像是忽然回神了一样,下意识地将那手串抓住,像是生怕李尘尽会将它抢走一样。

    李尘尽垂眼笑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拍上了他抓着手串的手,道:“松开。”

    沈正渊:“……”

    他的指尖几次松紧,却还是没有完全将其放开,只是声音有些沙哑地道:“给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

    “我自然知道了。”李尘尽叹了口气,“不是吧,沈大掌门。这手串还是我亲手给你的呢,我亲手送出去的东西,什么时候收回来过?听话,松手。”

    沈正渊看起来还是不大情愿,但也还是顺着她的话,缓缓松开了手。

    而在他松开手后,李尘尽将那红豆手串拿了回去,将那手串在手中转了一圈,找到了接口后,将那接口打开,随后又抓起沈正渊的手,在他的注视下,将手串绕过他的腕骨,扣紧,戴好。

    确定将那手串的确不会松了之后,李尘尽也便松开了手,正为自己之前那些话本都没白看,而感到些许得意时,却不成想,一抬眼,就见沈正渊凝望着自己手腕上的手串。

    只是,他的面上不见半点笑意,反而目光沉沉地一片,其中隐隐还可见到泪光。

    但按照李尘尽对沈正渊的了解,那点泪光,可不像是他被感动之后,而产生的。

    反倒像是他要发疯前的提示,看的李尘尽都有些奇怪了。

    难道她之前看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上,写的哄人的方法,不适用在沈正渊的身上?

    可那也不应该啊,要是不适用的话,他先前也不会一副感动到想哭的模样了。

    这在各种泥潭里摸爬滚打长大,吃过许多苦,挨过许多饿的人,分明很好哄的才对。

    就像沈正渊,哪怕平时再疯,但只要给他一盘值不上几个钱的烤鱼,还有一串放到外面,可能都卖不上一文钱的红豆手串,就能让他热泪盈眶。

    “怎么了?”李尘尽问,“不会是嫌我做的丑吧?但我可是尽力了啊,要是想要好看的,我去剑修界外去给你买一串。剑修界外的那些姑娘们,手可是很巧的,串的手串,也比我好看的多。”

    沈正渊垂着眼,依旧望着自己手上的那串红豆手串,语气淡淡地道:“你从前,也是这么哄曾书锦的吗?”

    李尘尽:“……?”

    李尘尽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有没有搞错啊,沈掌门?我在这里认认真真哄你,都没有提起其他人的名字,你竟然还能吃醋啊?”

    “你只说是不是。”沈正渊道。

    李尘尽看着眼前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其实知道沈正渊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现在他有的,都是曾书锦从前经历过的,都是她对他的施舍,也像是曾书锦对他的施舍。

    而他从前为了生计,受够了向旁人祈求施舍,所以他现在一点都不需要,也不想要施舍。

    “那些人说的没错,我的确是送过书锦红豆手串。”李尘尽又叹了口气,“只不过呢,那可和你想的不一样,也和那些外人所猜测不一样。阿渊,你应该知道李相欢是什么性格,她就算对自己身边的人温柔,又能温柔到哪里去呢?”

    “她的脾气可不好,毕竟是受万人敬仰的剑神,总要保持些唯我独尊的样子,才能让人畏惧和信服。而就算是能入她眼的人,也入不了她的心,她的心早已被剑神的虚名塞满了,放不下其他的任何东西。所以李相欢若是和曾书锦起了什么争执,她绝不会主动低头。”

    “所以啊,从前李相欢还在的时候,只有曾书锦哄着她的份,她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去哄曾书锦呢?更别说是亲手为他什么东西了,她送曾书锦的红豆手串,是在外面买的,而且不止是曾书锦有,她给整个万善门的人,都带了一份。”

    沈正渊稍稍愣了愣,见他低头摸上了自己手腕上的红豆手串,李尘尽笑着道:“你这真是我亲手串的,这么丑的手串,外面也没得卖啊。”

    闻言,沈正渊的目中,有光彩微微一闪,随后他道:“不丑。”

    他轻轻抚着那手串,片刻后,又道:“很好看……”

    李尘尽笑了一下,让沈正渊回去坐好后,又为他添满了一杯茶水,道:“你也不要吃书锦的醋,你若知道从前他和李相欢是如何相处的,你只会庆幸还好你没有和李相欢在一起。不然的话,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别说是哄你了,她不杀了你,把你的脑袋风干,当做摆件挂在床头,就算是你走运了。李相欢其实有个常人不知的喜好,杀了一些觉得有趣的东西后,会把那东西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剑修界,当做摆件,或是送人。”

    沈正渊道:“那她喜欢曾书锦吗?”

    李尘尽淡淡地反问道:“她喜不喜欢曾书锦,这件事很重要吗?你现在看到的可不是李相欢,你也不会喜欢李相欢的。你受不了她的性子,她也不会因为你而停留,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

    “你最在意的,无非就是两样,一样是芍药,一样是红豆手串。现在手串的事我和你说清楚了,芍药的事,我便也和你说一下吧,免得你之后一直记在心里,然后又找机会和我大吵一架。”

    “不过这事说起来,其实也不太好意思。”李尘尽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弧度,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世人皆传,那些芍药是李相欢独赠给曾书锦的。就连曾书锦自己,恐怕也是那么认为的。”

    “但实际上,那些芍药是她送给整个剑修界的,并非是单独因为谁。只是她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所以借着曾书锦的生辰,将想办的事给办了而已。”

    “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收集到那么多花种的?那是她早几年就想好的事,曾书锦只是顺带罢了。所以其实是现在仔细想来,比起什么爱恨,我对他更多的是愧疚,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沈正渊没有说话,依旧是静静地望着她,似是在分辨她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过了好半晌,他才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李尘尽道:“现在还说什么喜欢和不喜欢,是不是太幼稚了些?我主动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猜疑我的。是我知道你容易多想,所以我才主动和你说这些话,希望你可以不要多想。”

    见沈正渊依旧不搭话,依旧静静地盯着她看,她又叹了口气,道:“我会回来,是因为我觉得老和尚说的对。从前的一些事,还是该彻底做一个了断。不然拖在这里,伤人伤己,并不是件好事。”

    “但你既不相信我,那我就再和你说一件事吧。”李尘尽再次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李相欢不是一个会哄人的人,更不是一个会喜欢追着人解释的人。别说是曾书锦,就连李相欢的师父生气时,她也不曾和自己的师父,解释过几次。”

    “至于关心一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她连自己都不关心,断胳膊断腿的,也照样提剑往上冲,又怎么会关心别人呢?就不说你了,就说韩山南那个傻子,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拜李相欢为师。不然的话,他每天都会在生死之间徘徊,哪有现在这么舒坦?”

    “李相欢要是要收徒的话,那那个徒弟可就要倒大霉了。断胳膊、断腿,算是家常便饭,一天十二时辰,她能让自己的徒弟练九个时辰。只要还能喘气,就不许偷懒,要是要死了,就塞颗丹药,反正只要还有命在,就闲不下来。”

    “我这也不是乱说,从前还是有人找李相欢拜师的。李相欢说,若是那人能坚持一月,便收他为徒。而那个人也是厉害,坚持了十一天,虽说无论是修为还是剑术,都精进迅猛,但最后,还是因为扛不住这般磋磨,跑去别的长老门下拜师了。”

    说着,她抬眼看了沈正渊一眼,语气十分温和地道:“这些事,剑修界内的人不敢谈论。但你若问一问万善门内,年长的长老,还是可以问到的。所以啊,沈大掌门,现在心情可有好些?还需要我哄吗?”

    他也缓缓抬起眼,望着李尘尽的方向,缓缓地道:“所以……我……”

    李尘尽慢慢地接口:“你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哄的人。”

    沈正渊:“……”

    沈正渊没有接话,但面上却有了些许话本子里,应该是女主角才会有的笑容,面上与耳边,也带有些许绯红。

    李尘尽看着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人终于是哄好了,笑了一下,抓起一边的斗笠,道:“好了,既然沈掌门心情好了,那我便先回去了。你这里哄好了,那边还有个韩山南等着我呢。”

    沈掌门闻言,面上的那点红晕渐渐褪去,目光也逐渐阴沉下来,缓缓地念道:“韩山南……”——

    作者有话说:小沈会问那样的问题,是因为明存禅师两头忙[狗头]

    还有小李的性格果然是那种,只要回到我的主场,我就能长嘴了,看的那些话本里的恋爱情节,也能派上用场了[狗头叼玫瑰]

    第105章 半个娘

    李尘尽伸出手, 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了些许声响,“沈掌门, 你可别想着要把韩山南怎么样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真要说起来,我算是他半个爹, 你呢, 算是他半个娘吧。”

    沈正渊:“……”

    沈正渊:“……?”

    李尘尽像是在胡编乱造, 但听起来却又有些道理, 倒是让沈正渊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只能听李尘尽继续道:“所以, 你这个当娘的,难道不应该护着自己的孩子一点吗?”

    “那小子傻是傻了点,但总是跟在我们身边,和我们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吧?而且他还是挺孝顺的,你给他些好脸色, 对他好点,他就算嘴上不饶人, 但也是你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去做什么, 听话得很呢。”

    而且不得不说,韩山南那小子, 要是生起气来, 那可比沈正渊好应付多了。

    她要哄沈正渊,得说这么多东西,但要是哄韩山南的话, 随便拿本剑谱就行。

    哎呀……

    还是傻子好玩……

    李尘尽将斗笠戴好后,施施然地站起身,便往门的方向走去。

    沈正渊看着李尘尽拉开屋门后,离去的背影,却没有阻拦,也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只是呆愣了片刻后,才缓缓地回过神,似是喃喃地道:“我们的……”

    “孩子……”

    ………………

    李尘尽原本就做好了回去之后,见到早就蹲在她房门口的韩山南。

    结果却没想到,她才看到自己的屋门,不仅看到了早就等在她房门口的韩山南和酒酿圆子,还看到了之前在和谈会上,一直没有开过口,以至于她一时没注意到的文日晚。

    嘶……

    看起来还吵的正厉害,她这时候过去不好吧?

    李尘尽这么想着,也就及时停下了脚步,转身就准备往回走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犬吠,随即她就觉得衣角一沉,一低头,就见酒酿圆子不知何时跑到了她的身边,正咬着她的衣摆,不许她离开。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头摸了摸酒酿圆子的脑袋,道:“酒酿圆子,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啊,是不是和韩山南学的?”

    在她逗弄酒酿圆子之时,韩山南和文日晚已经跑了过来,两人一人一边抓起她的胳膊,一边用力拽着她,一边对着对方喊道:“松手!”

    “你才松手!”

    “她是我师父,应该你松手!”

    “我还是她朋友呢,我现在以长辈的身份命令你,松手!”

    “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啊?!”

    “你都不是禅修界的人,你还算哪门子的徒弟呢!”

    “哎,我说你这个人!”

    “怎么?你要对我动手吗?!有本事你就打我啊!”

    “你!!”

    韩山南一抬起手,文日晚便挺着胸,仰着头,怒视着韩山南,一副“有本事,你就真来打”的模样,气的韩山南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手,道:“本修士不跟你这种女的计较!”

    文日晚哈了一声道:“什么叫我这种女的?所以你是看不起女子咯?那尘尽居士也是女子,你不要跟着她好了啊!”

    韩山南顿时气的瞪大了眼睛,胸膛几次起伏后,指着文日晚的手都开始颤抖。

    最后,他气的眼眶和脸颊都开始泛红,嘴唇颤抖了几下后,他立刻扭过头,看向李尘尽道:“李尘尽,你看我现在说不过她,你竟然也不帮我!”

    李尘尽啊了一声,抽出被他们抓着的胳膊后,微笑道:“这个……要我说啊,这文修士是我的朋友,那和我自然是同辈的,也自然就是你的长辈,你也应该让着长辈一些。”

    文日晚当即仰起头,对着韩山南哼了一声道:“听到了吗?你个小妖怪!”

    但紧跟着,李尘尽又继续道:“不过文修士啊,他作为我的徒弟,虽是你的晚辈,但这尊老爱幼是一体的。文修士你作为我这小徒弟的长辈,也该让着他些,不妨给他道个歉。”

    文日晚当即瞪大了眼睛,“我给他道歉?!”

    李尘尽道:“你是他的长辈啊。长辈嘛,总得让着些还没长大的小孩子,更何况是文修士这样休休有容、德才兼备的仁人志士呢?”

    文日晚:“……”

    文日晚:“好吧,对不起。”

    韩山南“哼”了一声,抄着手,别过脸,一副懒得搭理文日晚的样子。

    眼见文日晚又要发火,李尘尽轻咳了一声,拍了下韩山南的胳膊,道:“小山,这尊老爱幼,文修士既然都爱幼了,你是不是要尊一下老?去,也给文修士道个歉去。”

    韩山南又哼了一声,态度十分坚决地道:“我才不要和她道歉!”

    李尘尽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屋里还有本剑神的剑谱来着,这要给谁呢?真是头疼啊,唉……”

    一听到这话,韩山南顿时眼前一亮,抓住李尘尽的胳膊道:“给我啊!”

    李尘尽缓缓抬起眼,扫了眼韩山南满怀期待的面容,慢慢地道:“可是你都不听我话了……”

    韩山南也是能屈能伸,当即扭头对文日晚喊道:“对不起!!”

    文日晚被吼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当即吼回去道:“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看着眼前又要吵起来的两个人,李尘尽默默闭上了眼睛。

    头疼,实在是头疼。

    刚才在沈正渊那,想着韩山南和酒酿圆子,现在见到了这一人一狗,却又有点想沈正渊了……

    最后,在那两人又要吵起来时,李尘尽当即出声道:“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吵了,要记得尊老爱幼,尊老爱幼啊。”

    说完,她抽出了被韩山南抓着的胳膊,理了理被抓的有些褶皱的衣袖,问道:“不知二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应当不是为了专程来吵一架的吧?”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倒是谦让起来了,文日晚和韩山南对视了一眼后,她对韩山南道:“你先说。”

    韩山南虽不想被她指挥,但眼下他又确实有问题想问,便也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我听和谈会上的事,觉得有些奇怪。你之前不是在剑修界待过一段时间吗?为什么连曾掌门都不知道你和剑神是好友?你是不是在骗我啊?”

    李尘尽道:“剑神不想让曾掌门知道,自然有剑神的道理。但你想一想,我要是在骗你的话,那我的那些剑谱是哪里来的?”

    韩山南一怔,“也对哦……”

    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又问:“那你和沈正渊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和他成道侣了?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们是朋友吗?这才过了多久啊……”

    “对啊。”文日晚接话道,“你……沈掌门他是不是逼迫你了?你之前说,沈掌门就是因为想要和你结为道侣,才将你强行带到法修界的,甚至还因此打了你……”

    “什么?!!”

    韩山南顿时惊叫一声,连忙抓着李尘尽的胳膊,把她转了个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她看了一遍,“他竟然还打你了?你伤到哪里了?你刚刚不在屋里,是不是去找他了?他有没有打你啊?你怎么不早些和我说呢,你要是和我说的话,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看他那么虐待你啊!”

    “李尘尽,你到底拿不拿我当朋友啊?!”

    其实在文日晚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李尘尽就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但很可惜的是,她还没来得及阻止,文日晚就已经把话说完了。

    这人果然是不能扯谎,也不能给他人胡乱的暗示,这不,到最后还是她自己倒霉。

    眼见眼前这两个人一个要把她的脉,一个要检查扯她的衣袖查看,李尘尽连忙抽回了手,与面前的二人拉开了距离,道:“没什么事,这个……事情比较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但你们放心,那个……沈掌门他不是那种会随意动手的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韩山南便插口道:“还不会随意动手啊?!你还记得之前那个人的下场吗?”

    李尘尽还没说话,文日晚却开口道:“那不还是因为你吗?你这个小妖怪,看起来挺正派的,没想到心里那么阴暗。”

    韩山南道:“我那就是说说,谁想过真要那么做了?!”

    文日晚:“那谁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呢?”

    “你!”

    “行了。”李尘尽道,“这事确实是你的不是了,你平常口快点也就算了,那种时候还要口快。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是什么性格,以后在他面前,说话注意着点!”

    她对韩山南说完,便又扭头对文日晚道:“文修士,多谢你对在下的关心。只是眼下,我还需要训一训我这不懂事的徒弟,所以文修士可否先到那外面的亭子里暂坐?待我训完徒弟,便去寻文修士。”

    说着,她又对文日晚粲然一笑,手掌一翻,一朵正在盛放的芍药花,便出现在了文日晚眼前,“还请文修士,给我这小徒弟一些面子。之后,我定会替我这徒弟,向文修士赔不是的。”

    文日晚:“……”

    她想要开口说话,但每每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接过李尘尽手中的芍药花,脸颊带着微微的红晕,低声道:“那……那我去外面等你,你可记得要快些……”

    “有文修士在那等着,在下自然不敢让好友久候。”李尘尽微笑道。

    文日晚稍稍低下头,看起来竟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她捏了捏手中的芍药花,看了李尘尽一眼,又瞪了韩山南一眼后,便按照李尘尽之前说的,扭头离开了。

    一见文日晚走了,韩山南当即指着她离去的方向,不满道:“李尘尽,我给你当牛做马,你怎么给她送花,不给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朵盛放的芍药,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子上,清新淡雅的花香味,也是瞬间直冲他的脑门。

    “呐,给你的。”李尘尽道。

    韩山南:“……”

    第106章 有病

    韩山南:“你怎么随身还带花啊?”

    “这事很难吗?”李尘尽不甚在意地道, “只是往袖子里塞几朵花而已,难的还是怎么在不失误的情况下,将花从袖子里拿出来,还不让人发现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

    “我问的是这个吗?!”

    “啊……不是吗?”

    李尘尽一边随口应付着, 一边弯下腰, 一只手摸了摸酒酿圆子的脑袋,另一只手忽然一翻, 又一朵正在盛放中的粉色芍药, 就出现在了酒酿圆子的面前, 被酒酿圆子一口叼住。

    好嘛, 合着她是每个人都给准备了一朵花, 而且不仅是人, 竟然连狗都有份……

    他跟着李尘尽进了屋,刚一坐下,便问道:“李尘尽,你要和我说什么?不会是真要训我吧?”

    “那自然不是,毕竟之前该训的, 都已经训过了,只是你好似听不太进我的话。”李尘尽慢慢叹了口气, “不过那些事,可以之后再说。我是要问你一件事, 你对妖族的妖攻击体修界,残害体修界百姓一事, 知道多少?”

    韩山南一怔, “什么?妖族的妖什么时候攻击体修界,还残害体修界的百姓了?”

    “果然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韩山南连忙道:“你别打哑谜,你快说, 到底怎么了?”

    李尘尽道:“事情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原本体修界已有人告知了剑修界,但今日和谈会,我却并未看到有人谈及此事。看来这消息是被人拦下了,剑修界内有内奸,这场和谈会怕是不简单,你之后要小心一些。”

    “可是我要小心什么啊?”韩山南道,“妖族就没有做这种事,更不会做这种事,清者自清!”

    李尘尽道:“清者自清,也要看到底有多少人会相信你是清白的。历史上主张着清者自清,最后却因流言蜚语而死的,难道还少吗?你知不知道还有一句话,叫做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韩山南沉默了半晌,低下头道:“那怎么办?妖界确实没做过这种事情,这件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根本没时间去查。而且这剑修界还有护山大阵,我用妖族的术法,根本传不出信,可若是用修仙界的术法,信又传不到妖界里……”

    “你可以去找沈正渊。”李尘尽道。

    韩山南顿了一顿,“我……我找他?他那么讨厌我,会帮我就有鬼了……”

    李尘尽眉梢微挑,原本她还以为韩山南看不出来呢,没想到他是都能看出来的,看来他也只是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什么事都不上心,实际上很多事,心里都是门清的。

    她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其实他也不是不帮你,只是他那个人吧,就是面冷心热。”

    “这样吧,我给你支个招。你呢,去找他,然后叫他一声师娘,求你师娘帮你,他肯定会让人去替你传信。你要是能多说几句好听的话,说不准体修界的事,他都能帮你查清楚。”

    韩山南“啊?”了一声,“我叫他师娘?”

    “对啊,不然呢?”李尘尽问。

    见李尘尽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韩山南当即道:“那不应该叫他师公吗?!”

    李尘尽哦了一声,继续道:“我觉得那样不好听,你还是叫他师娘吧。”

    韩山南:“……”

    韩山南:“……?”

    总之,李尘尽主意给他出完就走了,按照之前和文日晚的约定,陪她一起逛这万善门了。

    韩山南追出去了一段路,最终看着她们相伴同行,逐渐远去的背影,低下头,和还跟在自己身边的酒酿圆子对视了一眼,然后问:“你不去陪李尘尽吗?”

    “汪!”

    酒酿圆子对着他叫完,便直接朝李尘尽的方向飞奔而去,合着之前就是在等他发话呢,这个酒酿圆子真是和李尘尽一样没良心,不愧是李尘尽养的狗!

    只是没良心归没良心,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妖族的事,现在和谈会,要是后面突然有人将这事说出来,他一个人,不对,一个妖在这里,可不太好应付那么多人……

    这么想着,他就还真的按照李尘尽所说的,问了一圈后,找到了沈正渊的住所,敲开了门后,看着打开了门,面无表情望着他的沈正渊,深吸一口气,涨红了一张脸,许久才憋出了一句将周遭鸟雀惊飞的叫喊:“师娘!”

    沈正渊:“……”

    沈正渊冷漠的神情,出现了些许裂痕,他看着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有些不太自在地侧过身,让开了一条道,道:“进来吧……”

    韩山南:“……?”

    不是,这还真有用啊?!

    沈正渊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怎么看着不像是会对李尘尽动手的人呢?

    这么想着,他也就直接脱口而出地问道:“你是不是打李尘尽了?!”

    沈正渊凝望了他许久,最终十分认真地反问道:“你脑子有病吗?”

    “……啊?”

    ………………

    文日晚就要比沈正渊和韩山南都好应付,没几句话,就被李尘尽给带的忘了自己原本是想问些什么,转而和李尘尽唠起了一些家常,还反被套出了一些法修界的近况。

    只是文日晚虽然好应付,却也不是非常好应付,她没带之前陪着她的婢女,说是不想让其他来人,觉得她是娇生惯养的,看轻她。

    但身边没有人,她一人出门又觉得无聊,因此虽提前四五日就来了万善门,却一直未曾好好在万善门里逛过,便拉着李尘尽,在万善门上上下下都逛了一遍。

    逛到最后,酒酿圆子都受不了了,丢下她们,自己跑回去找韩山南了。

    而她,则是陪着文日晚逛到了深夜,赏过了月、喝过了茶、尝过了糕点,才终于把人说动,将人送回了房。

    但将文日晚送回了房,她还不算完全地闲下来,她回去后,还要洗漱、沐浴、更衣,做完了那些事后,她才总算是真正的闲了下来。

    她站在床边,缓缓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向一旁忽明忽暗的烛火,正准备去吹灭时,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又有一道女声传来:“尘尽居士,请问您现在方便开门吗?”

    那道女声有些耳生,应当是万善门新招的弟子。

    毕竟这万善门,在剑神陨落的消息传出时,好似也闹过一场,最后走了近七成的人。

    不过这也只是道听途说,究竟走了多少人,也无人清楚,毕竟那时剑修界的气氛很是阴沉,几乎每个剑修的脾气都不大好,其他修真界的人瞧见了,都有意避让,生怕一句话没说好,被捅上一剑。

    而剑修界逐渐稳定下来后,剑修界内的人,也不愿谈论有关剑修界分裂的事,若问多了,哪怕不挨上一剑,也要被揍个半死。

    久而久之,这剑修界内的“家事”,便没什么人敢细问了,只能靠一些风声进行推测。

    但这些事,关她什么事呢?

    李尘尽想说不方便,她该睡觉了。

    但眼下又恰好逢屋内烛火未熄,她要是现在说要睡了,怕是容易让人多想,更何况眼下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低着些头做人为好。

    她缓缓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后,朝门边的方向走去。

    屋门被拉开后,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敲门的少女。

    那少女看起来面容稚嫩,大约只有十四五岁。

    在瞧见她开门后,面上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笑的十分灿烂温暖,像是一朵正在盛开的小花。

    但她的目光,只在那少女的面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被那少女身后站着的人影,吸引了注意。

    那站在少女身后的人,正是万善门的现任掌门——曾书锦。

    此刻,他也正定定地望着她,眼睛明亮而深邃,仿佛能一眼看进她的心底。

    他和沈正渊一样,都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又或者说,她一开始会觉得沈正渊的眼睛漂亮,或多或少,是有一部分因为曾书锦。

    但他们二人的长相并不一样,曾书锦的长相温润俊秀,是世人眼中的翩翩君子;而沈正渊的长相,却带着些异族血脉的深邃,很显然,沈正渊的父母亲中,必有一方并非中原人。

    不过沈正渊却很好的继承,且融合了中原人与异族人面上的所有优点,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异常俊美,走在人群之中,很是显眼。

    只可惜他平常的做派,让世人都忽视了他的外貌,许多人看见他,只会避之不及,难以去仔细欣赏他的皮相。

    但不得不说,他们虽然长相不同,但他们的眼睛,在某些时刻,却是惊人的相似。

    李尘尽搭在门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但面上看起来却没有半分波澜,带着得体的微笑,望着面前的二人,道:“曾掌门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曾书锦并未接她的话,而是对他面前的少女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要事,要和居士单独商谈。你记得,莫要将我深夜来此的事,告知给旁人,尤其是书情长老,明白吗?”

    那少女立刻拱手应声道:“弟子明白。”

    说完,她也没有片刻停留,便快步离开了此处,只留下李尘尽和曾书锦二人面对着面,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李尘尽才再次扬起一抹微笑,侧开身子,道:“夜深露重,有什么话,曾掌门先进来谈吧。”

    曾书锦却道:“沈正渊有强迫你吗?”

    李尘尽面露疑惑地问道:“不知曾掌门为何会有此一问?”

    第10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曾书锦没有立刻接李尘尽的话,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出声道:“相欢,你不愿回万善门,也不愿认我, 是连向我报仇的心都没有了吗?你连恨我……都不愿意恨了吗?”

    李尘尽捏着门的指尖, 因过分的用力,而开始微微发白, 甚至隐隐有些颤抖。

    她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 听着眼前人所说出的话, 原本早该没有半分波澜的心, 却再次掀起了层层涟漪。

    过往那些早已消失的, 又或者说, 早已被压制的爱恨情仇,一时间都涌了上来,令她的眼眶都不受控地开始发红。

    在她一眨眼睛,感觉到有冰凉的泪水划过脸颊时,她就知道现在无论再如何忽悠, 都是忽悠不过去的。

    也不知道这傀儡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做的, 竟然还能流眼泪,但凡沈正渊做个不能流泪的傀儡, 今天这事她就能忽悠过去了。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望着对面的人, 过了好半晌, 才后退了一步,道:“进来吧。”

    曾书锦跨步走进屋内,随后转身关上了屋门。

    在他做好准备, 再转过身去时,李尘尽已坐回到了桌边,翻过桌上的两个杯子,往里面倒满了茶水。

    他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到桌边,缓缓坐下后,屋内却又是一阵无言的静默。

    过了许久,他才声音低哑地道:“相欢,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李尘尽:“……”

    她抬眼望着对面的人。

    与从前相比,曾书锦的面容并无半分改变,二人看起来好似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年岁,但心境却早已与年少时大不相同。

    有些传闻中的剑神,是被曾书锦所陷害而被迫陨落的。

    许多人都将这个传闻当做一个笑话听,虽说心中也带着几分怀疑,但到底并不算太过上心。

    但事实上,这个传闻,其实并非是空穴来风。

    从前的剑神,也就是李相欢,在一日接到求助信,得知距离法修界不远处的山林中有恶妖作祟,掳人进深山为食时,便直接带着手底下的十数人前往了那山林中。

    从前,李相欢要出去办事时,从来是独来独往。

    唯独那一日,听闻那里还有不少人可能还活着,只是被恶妖饲养起来时,她自觉自己不善于照顾人,便带上了主动请缨,要随她一同前往的十五人。

    到了地方后,李相欢也的确见到了数十只双目赤红,口流涎水,周身戾气围绕,仿佛失去了神智的恶妖。

    在她斩杀了十余只后,剩下的恶妖像是知晓打不过一般,四散而逃,但逃到最后,又都聚集到了一起,一同钻入了一处幽深的山洞之中。

    而她们那时,站在山洞之外,还可听到里面传出人的哭喊和求救声。

    这也与那求助信上所言别无二致,这些恶妖竟当真掳了不少人吃,并将剩下的人当做牲畜一般,畜养了起来。

    李相欢作为剑神,死在其手下的妖魔鬼怪不知凡几,更不会将那些看起来修为平平的恶妖放在眼里,当即便带人闯进了那山洞之中。

    而也就是从进了那山洞开始,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般起来。

    一开始,她只是杀恶妖,同时让跟着她来的十五人,在山洞中搜寻那些被恶妖圈养起来的人,都在何处。

    就在她将恶妖斩杀的只剩下零星几个,那十五人也找到了那些被恶妖圈养起来的活人时,李相欢却忽然感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李相欢修为甚高,眼力过人,哪怕是在黑暗之中,视线所及之处也如白昼一般,看的一清二楚。

    因此,她也看到自己脚下,逐渐裂开的缝隙之间,似乎有什么身形极为巨大的东西,缓缓滑过。

    但还未等她看清楚那滑过的是什么东西,脚下的地面,便陡然出现了一道法修界所布置的杀阵。

    那杀阵与平日法修界所用的杀阵不同,好似是什么上古遗留下的,有所残缺的秘法,是沈正渊经过些许填补和改编后,创造出来的。

    虽说威力不如上古时期的杀阵,但此类杀阵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遇强则强。

    踏入这杀阵中的敌人,修为越高深,那法阵困住敌人的力量就越强,召来的天雷也就越厉害,足以让人的身体与神魂消散。

    因此,此类阵法从内部破阵是断然不可能的,只有有人愿冒着危险,从外破阵,才有可能为阵内之人,争得一线生机。

    而恰好,在这阵法生效之时,还有五人在阵法范围之外。

    只是那五人,是刚入门不久的弟子,虽说根骨极佳,修炼也刻苦,但也不过是堪堪到金丹境界,会主动请缨来此,也只是为了多长点见识。

    毕竟万善门乃至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跟着剑神出去,不必在意什么修为境界,毕竟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剑神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根本用不着旁人动手。

    李相欢也没想过还会遇到这种情况,也没想到法修界还有那种法阵,但她知道,要靠五个刚到金丹境界,修为都还未稳固的修士,断然是不可能破阵的。

    因此,李相欢当即便让他们赶紧回万善门,请曾书锦前来支援,在那期间,她会与阵中的其余十人,勉力撑住。

    那五人也都知道自己的斤两,自然是立刻应声,随后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那处山谷距离万善门不远,若正常来说,从那山谷回万善门,一来一回大约要一日,但若拼命赶的话,半日时间也足以。

    虽说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她们怎么着也撑不住半日时间,但她却觉得,能多活五个人,最后再让曾书锦给她收个尸,也还算不错。

    虽然按理来说,到时候她可能连点灰都不会剩下。

    但没想到的是,那五人才跑出去没多久,便又跑了回来,其中年岁最小的小弟子,还笑着对她叫道:“掌门!副掌门来了,副掌门来了!!”

    而李相欢也的确看到了曾书锦,只是她面上的笑容刚升起来,却又陡然僵住。

    因为曾书锦虽来了,却并未完全从那通道处走进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片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默然地看着她,不见半点急切和关心,那带有些疏离的态度,让她的心里猛地一沉。

    李相欢不仅在修为进益上远超旁人,她的聪明才智与她的修为相比,也半点不逊色,向来是一点就透,也算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因此在那一瞬间,李相欢的脑中,就不受控制地闪过了无数种猜测和可能性,但最后却又都被她自己一一否决。

    然而,即便李相欢在心里否决了那些,带有阴谋意味的种种猜测,也无法改变眼前,曾书锦显然是想见死不救,且法阵也即将启动的事实。

    彼时,天上惊雷滚滚,声震山谷,震得她们脚下的地面,都开始不断抖动,而曾书锦依旧是静立在那,冷眼旁观,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一刻,不止是李相欢,就连那一开始见到曾书锦过来,喜逐颜开的五个人,也迅速反应了过来,不再指望曾书锦,而是自己提起了长剑,各个都带着以身赴死的决绝,冲向那法阵启动后,产生的结界,试图从外部强行突破。

    李相欢听着周围的十人,冲着曾书锦的方向,不断呼喊着“副掌门”的声音,她却只是静静地望着曾书锦的方向。

    起初的悲伤和难以置信,都已散去,当时占据她整个心神的,就只有对曾书锦纯粹至极的恨意。

    尤其是在看到曾书锦不知按了何处,那通道处缓缓降下一道石门时,她更是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盯着曾书锦逐渐消失的身影,恨不得当即就冲出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但眼下她还是掌门,身为掌门,就要让能活下去的弟子,都活下去。

    因此她一直让外面的那五人赶紧离开,就连她身边与她一起被困的人,也同样劝那五人离开。

    然而,那五名弟子却似是铁了心,直到石门彻底合上,将山洞内与山洞外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时,也未曾后退一步。

    只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当时的那些悲伤、疑惑、不解、仇恨和难以置信,已全都消失不见。

    就好像是湖面产生的波澜,哪怕今日的波澜,与昨日再像,也终究不是昨日的波澜,自然也就感受不到昨日波澜产生时,湖水的想法。

    在没和曾书锦面对面坐着时,她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想法,但真当他们面对面而坐之时,李尘尽却觉得心里忽然平静的很,平静到她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她以为自己会恨他,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比起仇恨,先一步在她脑海中出现的,是她继任万善门掌门之位后,听到的那些剑修界内,无法信任她的各位前辈、同门、后辈所说出的话。

    “这就是那位新掌门做出的决策吗?真是一团乱糟,将剑修界弄得乌烟瘴气!也不知前掌门究竟是为什么要选她做掌门!”

    “李相欢并非是曾掌门亲生,听说是曾掌门从其他修真界里抱来的,被人遗弃不要的孤儿!这种人怎会真心帮剑修界办事呢?我看她肯定不行!”

    “曾书锦真是色令智昏,剑修界本界的人,却要帮一个外界的人说话!他就和那个李相欢一样,难堪大任!”

    “李相欢真是疯了,想要让修真界和人间界合并,以此解救那些她认为的可怜人,真是胡闹!”

    “早知道,我们在她继任掌门之位前,就应该让她滚出剑修界!从前她在剑修界惹了那么多事,我看在她是前掌门关门弟子的份上,没和她计较,现在她倒是有脸摆上谱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她的人生

    “这个剑修界我待不下去了!那个李相欢根本就不称职!你们愿意陪她玩过家家, 那你们陪着好了!我不奉陪了!!”

    “做了掌门了,竟然还会掉眼泪!都是十八岁的人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为了博人同情, 让曾书锦和曾书情站在她那一边吗?!”

    “滚出剑修界!”

    “李相欢滚出剑修界!”

    “滚下来!”

    “又弄得一团糟, 你根本就不配坐那个掌门之位,滚下来!”

    滚下来……滚下来……滚下来……滚下来……滚下来……滚下来……滚下来……

    滚下来!

    而在那些声音传来的同时, 也不断有人替她将那些话挡回去。

    曾书锦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 这是看着曾书锦逐渐长大之人, 都知晓的事。

    但偏偏就在那段时间, 原本温和的曾书锦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变得强势、冷漠, 并且浑身是刺,站在李尘尽的身边,以副掌门的身份,陪她一同面对着无数质疑和指责。

    最后,看着她逐渐坐稳那个位置, 成为剑修界人人为之骄傲的剑神。

    而那时,年纪尚幼, 之前也从未学过该如何掌管修仙界的李相欢,从曾书锦那里听到最多的便是……

    “别怕, 有我在。”

    “你我在一起,无论前方是刀、是剑都无妨。”

    “别哭,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等剑修界稳定了之后, 我们还去摸野猪的尾巴,抢黑熊的鹿角。”

    “我从不在意你的身世,父亲、你、我, 还有书情,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随着脑海中的那些过往浮现,李尘尽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她以为自己心里应该是恨他的,结果却没想到,比恨要先来一步的,竟然是她从前所体会到的爱,也正是因为那时曾书锦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她坐稳了掌门之位后,才会想尽办法将曾书锦追到了手。

    只可惜,少年人分不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爱,这才导致她们之后,出现了那么多问题,吵了那么多次架。

    她又叹了一口气,望着对面的人,率先问出口的,却不是她从前一直在想的“为何要算计我”、“为何要害我”、“为何连那些弟子都不放过”等等问题,而是……

    “书锦,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曾书锦:“……”

    他望着李尘尽的眼睛,嘴唇翕动几下,却一时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才声带哽咽地问道:“相欢……你那时,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来找我报仇?”

    李尘尽微微一笑,“我回去过。”

    “……什么时候?”

    “在你风风光光,继任万善门掌门之位的时候。”

    当时的李尘尽,或者说李相欢,因为伤的太重,别说御剑而行,就连走路都十分困难。

    她能动了之后,花费了许久时间,才从那片废墟之中,爬了出去。

    之后,更是半走半爬地,回到了剑修界。

    李尘尽已经忘了那时的李相欢在想什么,只记得那时的李相欢狼狈至极,与往日受人崇敬的“剑神”风光,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只是那时的李相欢还有些“剑神”风骨,即便那段时候,活的连狗都不如,却还记得在回万善门的路上,要避开人,不让任何人瞧见自己。

    而那时的李相欢,到底是爬了多久,才爬回万善门的,李尘尽也实在是不记得了。

    毕竟那时的李相欢,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又有重伤在身,整个人浑浑噩噩,可以说是没有一刻是清醒的。

    脑中、心里,皆是一片混沌,就连恨都恨的十分模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活下去和躲避人这两件事上。

    而那时的李相欢,觉得万善门中的人,都是真心信服她、跟随她的,觉得只要回去了,便可东山再起,重新登顶,成为世人艳羡仰望的剑神。

    可惜……

    在她终于爬回去的时候。

    远远看到的,却是万善门新任掌门的继任大典,还有各界前来恭贺的修士。

    那些人,皆是面带喜色,互相道贺,没有人想过之前被他们尊为“剑神”的人究竟如何,也没有人为那位已在传闻中陨落的剑神,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悲伤和难过。

    她静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穿戴整齐的修士,手中捧着请帖和一份份礼品,缓缓步入万善门的大门,也看到了在万善门大门外,恭候来客的万善门弟子。

    那些人里,有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那些熟悉的面孔,从前或是和她有过交集,或是与她有些交情,又或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但无一例外的是,那些人平常与她相处的,都还算不错,或者说很好,至少在她看来很好。

    但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那些好,都只是她自己以为的。

    就像她以为她与曾书锦很好一样。

    结果到头来,不仅没有一个人真心与她交好,更没有一个人希望她能回去。

    可笑。

    可悲。

    所谓的剑神,也只不过是个可笑、可悲的丑角而已。

    原来被人捧上高台之后,那看似华丽、坚固的高台,实际上却那般脆弱。

    只是风一吹,便倒了、塌了,变成了一堆无人在意的废墟。

    所以,哪怕从前再受人崇敬,也只不过都是些虚的东西。

    只要人一消失,就不会有人记得,不会有人在意。

    那些还活着的人,只会心安理得地,将从前尊崇、爱敬的人遗忘,最后如从前那千万年间,出现过的无数先辈一样。

    在那过去历史的长河中,无论是修真界还是人间界,都曾出现过不少的天才,被冠上“神”、“圣”、“仙”之名的先辈,更是数不胜数。

    可当那些天才离开之后,也只有一个被逐渐遗忘的结局。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1),哪怕其中有越过龙门之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能被记住几个?

    时间,会抹去一切人存在过的证据,有旧人消失,就会有新人诞生,每个时代,都会有独属于那个时代的传奇,而最终旧的传奇,注定会被新的传奇所替代,也注定会被人们遗忘。

    而她,最后也只会如从前的传奇一样,被世上的人逐渐遗忘、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至多……

    至多是后人为她的人生,写上一两句总结,又或是只有寥寥几个字。

    原来那么扁平、简单的文字,就可以概括她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

    直到那时,李相欢才突然明白一点。

    她从前所在意的一切,都是错的。

    一切的财富名利,最后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执着的一切,到了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空无一物地来,最终离去时,也带不走任何有形之物,原来她曾经做的那么多,都是错的,实在是太过可笑……

    只是那时的李相欢,虽说想明白了很多事,却还是放不下一件事,那就是——报仇。

    她想将那些辜负了她的人,全都杀光,那样,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但奈何,那时的李相欢就连走到万善门附近,都有一半路是靠爬的,更因为灵脉受损极重,连调动体内灵力都是奢望,别说是报仇,就连一个三岁小儿都说不定能杀了她。

    堂堂剑神,最后竟然落得那般境地,当真是讽刺,也当真是可笑至极。

    李相欢那时跪在地上,望着头顶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去处。

    最后,她选择了那在她记忆中,最为可靠,也最为疼爱她的师父,所隐居的住处。

    那时李相欢的师父因重病需要调养,因此,选的是在剑修界之外,距离各个门派和城镇都十分远的僻静之处,距离万善门,自然也有不少距离。

    即便是御剑,平常都需要慢悠悠地飞上四五日,可想而知,距离有多远。

    但那时的李相欢,想着自己的师父,硬是撑起了一口气,忍着周身灵脉传来的阵阵剧痛,半走半爬了一路,最终爬到了她师父隐居的山上,推开了竹屋的门。

    只是她推开门时,却并未看到她师父的身影。

    所幸那竹屋不算大,除了正堂外,一共有四间房。

    那四间房,一个是她师父自己的寝屋,剩下的三个,则是给自己的三个徒弟准备的。

    她拖着一双无力的腿,慢悠悠地将那些屋子都找了一遍。

    最终,到了她师父的寝屋,也未见到她师父的人影,反而在桌上,看到了一封正被茶壶压着的信。

    那信封之上,还写着几个大字——相欢亲启。

    在看到那封信时,李相欢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一震,各种之前未曾想过的想法,登时一桩接着一桩地浮现在脑中。

    她的心中好似有一个声音,大喊大叫着,让她不要去看,不要拿起那封信,不要打开,就当做没有看见,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但最后,她还是缓缓伸出了手,将那封信,从茶壶下取了出来。

    只是她拿起那封信后,并未立刻打开,反而是像一个脑子受损的疯子一样,又走出了屋子,将这竹屋从外到里的每一个门窗都关上、落锁。

    在那些门窗都被关上之后,她才在一个靠窗的墙边,缓缓坐下,将那封一直塞在胸口的信,拿了出来,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缓缓抽出。

    当她展开信纸,她师父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一股沉重如山的悲恸,缓缓从她的心底升起,最终如潮水一般,将她缓缓淹没。

    啜泣之间,那些流下的泪水,像是淹没过她口鼻的潮水,让她一时间有些窒息。

    只见那张信纸上写着:——

    作者有话说:(1)出自《游高阳里》

    ——————

    小李啊,我爱你,有时写你,又像是在写我自己,让我也想开了很多事,多谢你了

    第109章 天大地大

    【爱徒相欢鉴:

    书锦所为, 为师已悉,痛彻五内,恨不手刃此獠为汝雪恨。然,为师虽为尔等之师, 亦为其生父也。虎狼虽毒, 不食己子,实难加诛戮, 亦不忍睹尔等骨肉相残, 更无颜见汝。

    知汝或将至此, 然惶惶焉, 不知何以相见, 亦不知何以复见书锦及万善门诸同门、后进。

    孽子铸此大错, 实乃吾为父为师失教之愆,汝若怀恨,为恨为师可也。

    为师素知汝性刚烈,嫉恶如仇,睚眦必报, 他日若逢其隙,必诛书锦以偿夙怨。为师亦知此请非宜, 然父子天性,焉能不为其乞命?

    故, 相欢吾徒,恳汝暂息雷霆, 念其素日厚待于汝, 自尔承掌宗门,翼护亦深,恕书锦此过。若必欲偿怨, 请允为师代其受戮。

    曾孤倚 涕书】

    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看着那上面的文字,企图从中寻觅出一些她所期盼的解释,但结果却是,每看一遍,那种自灵魂中涌上来的悲凉和失望,就会更深一寸。

    所以她的事,不止是那些万善门的人知晓,就连她所认为可以依靠、信任的师父,也一样知晓,不仅知晓,还知晓她并未身死,且会回到此处。

    不过想一想,这也是必然的。

    她自小便在剑修界长大,继任掌门之位后,虽说时常会离开剑修界,前往外界诛杀各种邪祟,但也未曾想过要在剑修界以外的地方生活。

    因此,她真正能去的地方,除了万善门,便是她师父所隐居的竹屋。

    但现在……

    她已经没有任何可去之处了。

    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地方,能让她容身。

    她从前所在乎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易碎的泡沫。

    还有那些见到她便奉承的人,那些说会誓死跟随她的人,那些奉她为剑神的人,那些好友、同门、后辈,也都一样,变成了一场泡沫。

    当泡沫碎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从前所在乎的一切,所做的一切,所践行之道,也都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可笑至极。

    真是可笑至极。

    她想要笑,笑自己从前识人不清,笑自己空忙一场,笑自己愚蠢至极,更笑自己从前身居高位,便昏了脑袋,盲了眼睛,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但她越想笑,却越笑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令她的肩膀不停颤抖着,捏着信纸的手指,也因过分用力,逐渐变得苍白。

    她隔着泪水,望着那上面糊成一团的字迹,只觉得那就像是她的前半生一样,一团模糊、一团乱糟。

    在剑修界待的太久,也被自己的师父,公平对待太久,以至于她都忘了。

    她的师父,只是师父,但却是她另外两个同门的生身父亲。

    多了一重血脉的关系,终归是不一样的。

    倘若她也有家人的话……

    不对,她有家人,但她却是被她的家人扔出去的,不要的。

    而现在,她也被扔出去……

    不要了……

    最后,她缓缓仰起头,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像是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一样,拿着信纸的手,无力地自膝上滑落,砸到了地上。

    连带着那张轻飘飘,却又万分沉重的信纸,也随之飘落到了地上。

    她静静地仰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上方空无一物的屋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泪水不断从她的眼角滑落,带出了道道泪痕。

    李相欢这个名字,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一种难以超越的存在。

    十八岁继任万善门掌门之位,二十岁名扬四海,获得了剑神之称,却在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四年后,在其二十四岁时,悄无声息地陨落。

    就像是一朵花,还未来得及完全开放,便早早地凋谢了。

    世人谈起她时,更多的应当是惋惜和悲叹,惋惜这英雄早逝,悲叹这命运无常。

    但对于当时的李相欢来说,那些外界来的东西,都已变得不再重要,无论是称赞、感叹、惋惜、怜悯、嘲讽还是谩骂,都已变得不再重要。

    就连什么报恩、报仇、报怨、报德,也都已变得不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了,也什么都无所谓了,她只觉得很累,非常的累。

    从前所做的一切,都在转瞬间,变得毫无意义,最终能站在她身边的,也只有她自己。

    她不会弑师,既然她的师父不希望她报仇,那么便算了,大不了从此往后,便桥归桥,路归路。

    她以后,再也不会是剑神了,也不会再是曾孤倚的徒弟,更不会是万善门的掌门。

    她以后,就只是她自己了。

    努力活着吧。

    至少,也该在死期还没到来之前,先好好活着。

    就当是为了曾经那个,肆意的李相欢而活。

    也当是为了现在这个,已看透人生如梦的李相欢而活。

    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1)。

    李尘尽回忆着那些往事,目光放空了许久,才缓缓回神。

    她收敛好方才不慎漏出的些许悲伤,抿唇微笑着,仿佛并未因当年的事感到半分伤怀,“我看到了师父留给我的信。师父所言,句句入人心骨,所以我不想报仇了,仅此而已。”

    原以为曾书锦听了她的话,会感到悲伤或是怀念。

    但实际上却是,他在听到她所说的话时,身体瞬间紧绷,眼神中也带上了些许恐惧,仿佛李尘尽说的,是什么极为让人畏惧的言语。

    过了许久,他才嘴唇翕动几下,向满脸疑惑的李尘尽道:“师父……”

    “在你离开万善门的当日夜里,便逝世了。”

    李尘尽歪了下脑袋,一脸茫然空白地道:“……什么?”

    曾书锦沉默了许久,才道:“当时,你陨落的消息,连着师父逝世的消息,一同在万善门内传开。万善门中的长老,担心这两件事都散播出去后,会令剑修界上下产生动乱,这才会在一月不到,另立掌门。”

    “而他们之所以会如此相信你已经陨落,是因为……你陨落的消息,是我回到万善门后,亲口说的。那些长老……都相信我所说的是真话。”

    李尘尽:“……”

    曾书锦说完这番话,便垂下眼,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好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毕竟当初间接害了她的,就是他自己。

    她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好一阵,正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时,他却突地道:“但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

    “我那时,只觉得脑中一片昏沉,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像是游荡在人世间的游魂。直到我继任掌门的仪式结束,才猛然清醒过来,但我那时再去那处寻你,却怎么也进不去……”

    “相欢,我……我并不想害你的,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我……我那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你不再四处乱跑,希望你不再那么独立,希望你不再整日沉浸于修炼,希望你的名头不再那么大,希望我……不再只能隐藏于你的身后……”

    “因为你做了掌门,所有人都看不到我的付出。我成了副掌门,留在万善门内处理剑修界内的各种事务,也成了你的‘贤内助’,我当时……不希望再继续那样下去,我也想做掌门,我……”

    曾书锦说着,再次顿住。

    他望着李尘尽注视着他的眼睛,不仅没有从里面看到憎恨和厌恶,反而是一种近乎疏离的平静和温和,看着他的眼神,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仿佛她此刻当真已舍下了过去,也真正成了禅修界的修士。

    他静默了半晌,最终缓缓低下了头,轻声道:“抱歉……我也不知道,那时候的我究竟怎么了。在我清醒过来后,我每一日都活在懊悔和痛苦之中,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会选择那么做,因为你早就恨我了,不是吗?”李尘尽轻声接话道。

    曾书锦:“……”

    “书锦,其实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也没有要抢夺你的任何东西。倘若你说你想要掌门之位,我想李相欢一定会将掌门给你。”李尘尽道,“你也并非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是你的心变了,不愿意再接受她了而已。”

    “你说你不希望她四处乱跑,但从前你与她一同四处闯荡时,笑的比她还要高兴。你也说过,你喜欢她有主见;喜欢她敢爱敢恨、有仇必报;甚至在她刚修出半仙之体时,你看起来比她还要开心。”

    “你也曾高兴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主动要求留在万善门,与她内外相合,将剑修界发扬光大。其实你和她做的事,没有任何分别,你们做的事,都很重要。”

    “若没有你,剑修界难以稳定;若没有她,世间的邪祟,也不会像今日这样畏首畏尾,不敢出来扰乱人间。世人只要谈及她,就必然想起你,其实你们之间并不需要分出一个高下。”

    李尘尽说着,顿了顿,过了半晌,才继续道:“不过她也的确不够好,有许多事,都做的并不到位,你会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而也正是因为你不喜欢她了,所以她从前在你眼中的优点,才会都变成缺点,仅此而已。”

    “相欢,我……”

    在曾书锦要将涌到嘴边的话尽数吐出来时,李尘尽抢先一步出声,打断道:“不过此事很显然并不简单,我也相信你说的话。”

    “只是书锦,不知你是否听闻过魔族的事?像你方才所说的,倒有些像被魔气蛊惑,做出了错事的人。那样的人,我已见过不少,都与魔族有脱不了的干系。不知你这些年,在万善门内,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

    作者有话说:(1)出自元代邵亨贞《江城子疏云过雨漏斜阳》

    第110章 磨难(营养液2600加更)

    曾书锦抿了抿唇, 将未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半晌道:“我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但还无法真正确定, 可否再给我一些时日?”

    “自然。”李尘尽微笑道, “此事非同小可,还是需谨慎为之。你放心, 此事禅修界不会坐视不管, 那些法修界的修士, 你也不必担心。我之后会盯着他们, 不会让他们再在万善门内闹事了。”

    曾书锦嘴唇翕动几下, 才似是喃喃地道:“相欢, 你就不怪我吗?不恨我、不怨我、不想杀了我吗?”

    李尘尽:“……”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声地笑了笑。

    不怪吗?

    那自然不是,至少在今日之前,定然是有些怪的。

    至于恨和怨,那就是李相欢的事了, 李相欢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也会恨不得将万善门内, 她所认为的忘恩负义之辈都斩于剑下。

    但李相欢的事,关她李尘尽什么事呢?

    李尘尽望着眸中带泪的人, 微微一笑道:“此事之中,有旁的东西插手, 我相信并非是你本愿。”

    “况且我现在, 也不是李相欢,所以李相欢的恨和怨,都与我无关。我是李尘尽, 李尘尽不会去怨一个人,也不会去恨一个人,因为怨和恨,都是很累人的东西,我不希望会被这种东西所牵绊。”

    曾书锦:“……”

    他听着李尘尽的话,只觉得心中钝痛,喉中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道:“沈正渊,他……可有逼迫过你?”

    “你从前……并不喜欢他,还很是厌恶他,他……他也并非是个良善之人……”

    李尘尽笑了笑道:“我想,这世上应当很少能有人逼迫得了我。他虽不算良善,但也并非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之人,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所行之道罢了。”

    听着李尘尽的话,曾书锦搭在桌边的手,不由地收紧了几分,在木桌上都留下了些许指印的凹痕。

    他们能说的话,早已在方才就已经说尽了。

    哪怕他有意将话说的慢一些,再慢一些,但就像宴席终会散场一般,一个话题也总会有说完的时候。

    所以,他现在就该离开了,他听得出她是在偏袒沈正渊,所以……

    所以他若还要几分尊严的话,现在这个时候,就该离开。

    但他没有。

    毕竟尊严这种东西,在他从前做出那样的错事开始,就已经丢干净了,他也不配再提及“尊严”二字。

    那东西,是给人的,不是人的人,自然也就不配拥有……

    一时间,他不说话,李尘尽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屋内的气氛瞬间便降到了冰点,令人都有些窒息。

    就在李尘尽努力转动着思绪,想要找出个由头,请人离开时,却忽然听曾书锦道:“相欢……你……”

    “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李尘尽的神情一瞬间僵住,“什么?”

    “有……有沈正渊……也无所谓……我……”

    曾书锦低下了头,看起来十分艰难地缓慢道:“我……我可以在他不在的时候去寻你,我……就像……就像凡间一些人,有三妻四妾一样,你……你能不能……”

    听着曾书锦的话,见识过不少事的李尘尽,面上竟难得透露出了几分惊恐,就连看着曾书锦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惊慌,这是她在面对生死攸关之际,都未曾出现过的神情。

    她咳嗽一声,努力平稳住声音,道:“这……这修真界到底不是人间界,没有一个修士是不追寻得道成仙,反而学凡人追寻延绵子嗣的……”

    曾书锦:“……”

    曾书锦:“……我,我自然知晓,也知道修真界的修士,一生一世只可有一名道侣,我……我不需要名分……我……”

    说着,他低下了头,似是再难将那些不要///脸的话说下去一般,哑声道:“只要……只要你还能喜欢我,我……”

    李尘尽闭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微笑道:“书锦,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无论是爱还是恨,过去的,就已经不再重要了,也不需要再回头去看,只要过好当下便好。”

    曾书锦:“……”

    他自然能听出李尘尽的言外之意。

    她现在不恨他了,自然也就不爱他了,也永远不会再爱他。

    她当真是放下了。

    曾书锦望着依旧面带微笑的李尘尽,一时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令他的心口阵阵发痛,喉间紧绷,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急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呕出一大口血一般。

    他默了半晌,在李尘尽的目光下,缓缓站起身,缓步走到门边。

    他走到门边后,他却并未立刻出去,他站在门边,停留了片刻,似是在等着身后的人叫住他。

    但这很显然,并不可能。

    最后,他拉开了门,在彻底走出去前,还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李尘尽依旧坐在桌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

    哪怕他回头去看,她也依旧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他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像是一口气吃了十个黄连,苦的他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扭头快步踏出门槛,消失在夜幕之中。

    而在他踏出门槛的那一瞬,原本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的人,才忽然抬起了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正好看见了他,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

    四年过去,他的背影与从前没有半分不同,恍惚间,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也在那一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其实曾书锦从前,还是对她很好的。

    还记得,他第一次奉命离开剑修界,外出执行师门任务时,路上见到了一家极负盛名的糕点铺子,他便想任务完成后,带些糕点回去给李相欢。

    然而后来他听说,那糕点一年只卖四个月,恰好当时节令将过,铺中的糕点所剩无几,他生怕错过,于是在任务将近完成时,半夜不睡觉,守在紧闭的铺门前,直到晨曦微露,店门打开。

    而他买到了糕点后,用周身灵力护着那糕点,飞了一日一夜,着急忙慌地赶回了剑修界。

    那时的她晨起去练剑时,刚一开门,便见他站在门外,头发凌乱,一身的风尘仆仆,但怀中,却捧着一份包装完好,甚至还带着些暖意的糕点。

    他将糕点递到她手上后,未作停留,也未说话,便又一刻不歇地赶了回去。

    起初,她还不知道那份糕点来的那么不容易,还是后来,与他随行归来的其他弟子无意间说起,她才知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自然,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总之,在李相欢成为掌门,曾书锦成为副掌门之前,那二人之间,好似没一日是不开心的。

    一切的转折,都在李相欢坐稳了万善门掌门之位后,二人之间的感情才渐渐变了味,甚至时不时地,便会因为一些事争吵起来。

    有时是因为曾书锦觉得她杀伐气太重,有时是觉得她不再关心他,有时是觉得她太过固执专权,有时又是觉得她不似从前,违背初心。

    而李相欢也一样,有时会因为曾书锦不再了解她而产生争执,有时会因为曾书锦不愿意听她的想法而产生争执,有时会因为曾书锦与她所行背道而驰而争执,有时又会因为觉得他也不似从前,违背初心而争执。

    但那些大都是些小吵小闹,吵完之后,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又能和好如初,因为曾书锦总是能先低下头,那么她自然也能顺着台阶往下走。

    真正的争吵,是因她在一次离开剑修界,到外面清除邪祟时,不慎弄丢了曾书锦之前,为她亲手编织的剑穗,也就是后来,她在溪珵镇中,所看到的那一条剑穗。

    只是当时,她着实是不知道剑穗丢到了何处。

    毕竟那几日,她去过的地方可不少,到处飞来飞去的。

    到最后,她究竟走过哪些路,她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即便记得清楚,那么小的剑穗又要怎么找?

    难道要一寸寸地找不成?

    她觉得找不到了,也并未隐瞒,反而是在发现了之后,准备了一份礼物,主动去找曾书锦,将此事坦白,想讨得对方的原谅。

    结果却不曾想,此事刚说出口,曾书锦便将她送的东西扔到了地上,并就此事与她大吵了一架,非说李相欢是因为不在乎他,才会将剑穗给弄丢的。

    李相欢那时的脾气也不大好,本来一开始就主动低了头,还准备了道歉礼,后面见曾书锦如此,自然脾气也上来了,登时谁也不让谁,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最后,曾书锦自然是说不过她,被气的抹了把眼泪,转身便走了出去,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而李相欢也是憋了一肚子气,直接离开了万善门,之后曾书锦不寻她,她也不会主动去寻曾书锦。

    再之后,二人虽时不时地见面,却都一字不愿和对方说,哪怕是同处一片屋檐下,也不会和对方说上半个字,从前的那些快乐,转瞬间化为泡影,剩下的,除了怨愤就是不满。

    当一个人的心,整日被怨愤和不满所包围,再深厚的感情,也会逐渐被消磨殆尽,只可惜那时候的李相欢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屑于去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说到底,还是曾书锦和李相欢两个人并不合适,二人的性子截然不同,产生冲突和分歧,只是时间问题。

    但当初那二人都太过年轻,想不到太过遥远的未来,只觉得喜欢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却不知,有的时候,磨难这种东西,正是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带来的。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裳,正准备去睡觉时,却忽然听房门处,又传来了几道敲门声。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正好与站在门边,身着浅色衣裙,眼中含泪,看着我见犹怜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那女子正是如今万善门的长老,曾书锦的亲妹,李相欢的师姐——曾书情。

    曾书情在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晶莹剔透的泪水,便已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滑过脸颊,顺着她白皙无暇的肌肤缓缓滑下,最终落在衣襟之上。

    她扶着门框,双唇翕动几下,却只是发出几道泣声,说不出一句整话。

    她咬了咬唇,深吸了几口气,鼻尖都开始微微泛红,伴随着轻声的哭泣,缓缓地道:“相欢……相欢,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吗?”

    曾书情虽说与李相欢的相处时间,没有曾书锦那么长,但二人从前也是无话不说,还约定过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友和知己,李相欢每每给曾书锦带礼物时,也都会记得为曾书情带上一份。

    曾经的故人,此刻再次相见,一时令李尘尽的心中,更为感慨。

    只是感慨之余,她还有些可惜,可惜自己今夜,怕是睡不了觉了,现在这个天都快亮了,唉……

    她许久没回来过剑修界,现在剑修界的人,都成夜猫子了吗?

    她心中觉得无奈,但面上却是微笑着,道:“书情,许久不见。”

    曾书情紧紧地盯着她,神情却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紧接着,她看着李尘尽的目光,也变得幽长而深远,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其他的人。

    最后,她唇瓣微颤,溢出了一串如梦呓般的呢喃:“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李尘尽:“……”

    李尘尽听着曾书情的话,一时无法搭上她的话。

    直到曾书情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她才有了些反应,对着曾书情微微一笑后,抽出了自己的手,道:“书情,我没想到,你今日也会过来。”

    曾书情被她的此番动作弄得一愣,过了片刻后,才啜泣地道:“相欢,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能救你?怪我没有及时发现师兄要对你不利?”

    “我没有怪你。”李尘尽微微一笑,“只是我如今已是明存禅师座下的弟子,剑神之位,我是无缘再坐了。我来此处,也只是替禅修界来参加和谈会罢了,并无他意。”

    曾书情微微蹙起眉,欲泣非泣地望着李尘尽。

    曾书情的长相娇艳,嫣然一笑时,周遭娇花都会黯然失色,因此一直有“持剑仙子”的美名,如今这副模样,若有外人在此瞧见,必然要为美人垂泪,而感到心痛不已。

    她张了张嘴,目光悲戚地道:“相欢,你还是在怪我,对不对?”

    李尘尽叹了口气,道:“书情,我当真不怪你。我只是发现,剑修界并不适合我,万善门也不适合我,所谓的掌门和剑神之名,更不适合我。我只是想将从前那些不适合我的东西,都尽数放下而已。”

    “从前在剑修界时,我时常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轻松些、自在些。但直到最后,我才发现空想是没有用的。”

    “一个人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得想办法去得到,而不是等那样的日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使想要得到的路上,会舍弃很多曾经所拥有的东西,那也并不值得可惜,因为那些,都是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曾书情的神情一愣,似是没听懂她说的话,“……什么?”

    李尘尽微微一笑,极有耐心地缓缓解释道:“就是我不想过回从前的生活,也不想要什么剑神之名。”

    “你知道的,书情。名头越大,肩上的责任就越重,我已经担不起那么重的责任了,也不想担那么重的责任。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自由自在,不受牵绊。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很好,也很喜欢。”

    听着李尘尽的话,曾书情面上的神情,从疑惑,逐渐变成了错愕。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尘尽,好似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那种错愕又失望的感觉,几乎要从她的眼底溢出,但李尘尽却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失望?

    甚至看起来,比她从前苦等万善门的人整整十日,却未等到一个人时,还要失望。

    泪水自她的脸颊处滑落,她的唇翕动几下,颤声道:“所以,你也可以放下我了吗?我们从前分明说过,要做一生一世的知己,要永远相伴。可你有了师兄以后,就将我忘了,你只要一有空闲便会去寻师兄,不会再来寻我,可现在……”

    “现在你和师兄已经分开了,哪怕你和师兄已经分开了……我也不能成为你的选择吗?相欢,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变了,为什么你变得不再重视我了?为什么我已经不能成为你最重要的人了?为什么?”

    李尘尽:“……”

    李尘尽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曾书情道:“当真是我变了吗?书情,其实真正变了的人,是你。倘若你当真要与我做一生一世的知己,要永远相伴。那当初书锦带来我陨落的消息时,你为何连去我陨落之处看一眼都不愿意?”

    曾书情:“……”

    曾书情望着李尘尽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绝望。

    那种极致的痛苦和绝望感,令李尘尽看了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曾书情望着她的目光,十分古怪。

    “你还是这样……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她喃喃自语后,垂下了眼,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滑落,却也没再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站起身,目光哀伤又深邃地望了李尘尽一眼,才转身离开了此处。

    李尘尽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此刻却没什么精力去想,曾书锦和曾书情为何看起来都那么古怪,她现在只想睡觉。

    但她刚准备关门,却不曾想,门还没关上,就被一只手挡住。

    她重新将门拉开后,便见又来了一个人。

    得,今晚是没法睡了。

    不过不得不说,今日倒当真是怪了,人是一个接一个的来,跟串糖葫芦一样,让人没有半点闲暇的时候。

    她走回到屋里,坐下后,捏了捏眉心,问道:“沈大掌门,你也不睡觉吗?深更半夜扰人清净,可不是个好习惯。”

    沈正渊望着她,道:“我以为,你这个时候会想见到我……”

    见来人低下了头,李尘尽咳嗽一声,道:“其实这个时候见到沈掌门,我还是挺高兴的。不过沈掌门此时来访,是要和我一起睡觉,还是也有事要谈?”

    “不过我可和你说啊,我今天已经被问了一天问题了,现在不想从你口中再听到任何问题。你要是来找我睡觉的,就一起躺床上吧。”

    沈正渊几番欲言又止,见李尘尽真的开始宽衣解带,才立刻道:“我并非是那样的人!”

    李尘尽抬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沈掌门想什么呢?只是老老实实睡觉而已,天都快亮了,我都还没睡呢。而且我现在这傀儡身体,里面都是空的,沈掌门你就是想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吧?”

    “我……我……”沈正渊脸色微变,难得有些结巴地道,“我什么都没想!”

    李尘尽连连点头,极认真地道:“我懂,我懂。沈掌门是个君子,自然是什么不君子的事,都不会想,所以睡觉吗?”

    沈正渊:“……”

    沈正渊:“睡吧。”

    好在万善门的床做的还算大,她们两个人可以勉强并肩躺在床上,只是沈正渊因身侧之人的存在,半点睡意也无。

    他默默攥着袖口,望着头顶的床帐,缓缓深呼吸了几次。

    待紊乱的心绪,逐渐平稳了之后后,他才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他却发现……

    李尘尽她……

    已经睡着了。

    很显然,她之前说“要睡了”不是敷衍人,是她真的困了。

    他静静地注视了她的睡颜良久,犹豫半晌后,才缓缓撑起身,靠近到她的唇边,像是担心弄醒她一般,只在她的唇边,落下了一个轻如羽翼的吻。

    随后,他退回原处,似是喃喃地道:“李尘尽……你可以为了我……继续活下去吗?”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明存说,你喜欢从前的我,这果然不假……”

    之后,他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半晌,直到外面的天都已经亮了,他才闭上了眼睛。

    而在他睡着了之后,李尘尽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清明一片,一点也不像是之前睡着过的模样,只是清明之中,还夹杂着些许无奈——

    作者有话说:忙碌了一天一夜的小李:谁懂?我就只是想好好睡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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