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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在一起

    而就在她们二人僵持之际, 那名红衣女子,却忽然抬起头,朝天上看去。

    李尘尽也顺势抬头观天,便见她们的上空, 忽然浮现出了一层棋盘状的法阵, 正是沈正渊先前在和璋郡所用过的,如同天罗地网的法阵。

    那红衣女子看着天上的法阵, 忽然笑了一声, 随即冷冰冰地开口道:“你看, 你帮的人, 就只是想用你做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诱饵而已。”

    “呵呵……真是可怜呐。这世上的人, 总是被欺骗和利用而不自知。也往往宁愿活在这虚伪又痛苦的世界里, 也不愿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世间的真相。”

    李尘尽喘了几口气,缓缓地道:“你们所谓的,看清楚世间的真相……难道就是让这世上的众生,日日活在痛苦之中, 挣扎求存吗?”

    那女子望向她,嫣然一笑, “那些天上的神佛,只会冷眼看众生沉沦苦海, 流浪生死。但神主不同,她登神后, 可以赐予众生无上法力, 得享永生。”

    “所以用不了多久,神主就会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这世间的众生, 也都将依附于神主。届时,神主将会取代诸天神佛,一统万千世界,成为……唯一的……”

    “神。”

    那女子盈盈地笑着,柔软的身姿,翩翩而舞,衣摆随着她的转动,宛如盛放的花一般绽放,随即又转瞬化作漫天蝴蝶,飞入了一道在这天罗地网间,陡然出现的“门”,消失于众人的眼前。

    那道门,由黑红色的光芒组成,虽似法修界的术法,却绝非正统弟子所为,但却还不如是法修界出了内奸,是某个法修界的内奸所为。

    因为若是法修界出了内奸,只要之后能找出内奸即可解决,但若是登神教的人自己所为,就说明他们对法修界的术法,早已了如指掌。

    看来那魔头在被封印的七百余年里,也并未闲着,定然花费了不少时间,去研究法修界的各种术法和法阵,就是为了避免之后再重蹈覆辙。

    先前她还以为现在法修界处于上风,但现在看来,不过是魔头手底下真正的高手,尚未现身罢了。

    不过好在这后面的事,不管再如何复杂,也轮不到她操心了。

    周围众人只见那持剑之人,回头默默扫了他们一眼后,便扭头朝一片空地走去。

    她走的方向,原本该有几栋楼在,只不过在方才她和那红衣女子交手时,被她一剑给扫平了。

    那人看着便知是剑修界的大能,特意来此,定然是为了地下的那些东西而来,若能上前询问,或许能得到些线索;即便问不出什么,能与这般人物结交,也是好的。

    只是他们方才都看到了她的本事,此刻都担心万一说错了什么话,会直接被她手里的长剑,给捅个透心凉,几番探讨之下,最终将还未离开的总坛掌门,给推了出去。

    掌门:“……”

    他虽心中发怵,也不太敢去,但身为一界掌门,总该为后辈作表率,不能教人贪生怕死。

    于是,他硬着头皮,唤了一声“道友请留步”,便朝李尘尽的方向,抬步走去。

    不料他才走出几步,前方那道身影,却突然一晃,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全靠手中长剑支撑着,才未彻底倒下。

    这也真是怪了,分明先前也没看到有受伤,怎么现在看起来,却是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旁人此刻怎么想,李尘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终究是个爱要面子的人,就像方才明明早已力竭,却硬是强撑着走出了一段距离,想尽可能地走出那些器修界弟子的视线范围。

    但就算她想强撑,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就像方才,她下一步还没踏出去,便忽然觉得膝盖一软,紧接着,便不受控制地跪到了那布满碎石的地上。

    她低下头,一连呕出数口带有碎肉的鲜血后,意识便开始变得模糊,连带着眼皮也仿若有千斤重,一个劲的往下垂。

    恍惚间,她感觉身边好似多了一道气息,下意识地朝那方向看了一眼,还没看清楚人,便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彻底失去了知觉。

    沈正渊一把将她接住,李尘尽虽已昏迷,但血却依旧止不住,正不断从她口中溢出,将自己胸前的衣襟和沈正渊的衣裳,都染成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他刚将人从地上抱起,便回头看向不远处想要走过来,却又不敢走过来的器修界掌门,一字一句地道:“即日起,器修界上下,由法修界代为掌管。所有器修界弟子,不经允许,不可离开器修界一步,违者——杀。”

    他的话音刚落,百余名法修界弟子便凭空出现在他的周围,朝着他的方向,齐刷刷地跪地拱手道:“弟子等,谨遵老祖之令!”

    沈正渊的目光扫过器修界掌门,及其身后的众人,目光平静地好似并非是在看什么活物,令他们只觉得脊背发凉。

    而那些法修界弟子虽未起身,却也顺着沈正渊的目光,缓缓扭头朝那些人望去,与沈正渊一样,目光冰冷淡漠,只像是在看一堆死物。

    这无形的压迫感,令那为首的掌门,都不由得渗出了一脑门冷汗,学着那些法修界弟子的动作,缓缓跪下,低头拱手道:“谨……谨遵老祖之令……”

    有掌门的带头,那些器修界的长老和弟子,彼此对视几眼后,也很是干脆利落地跪下,朝着沈正渊的方向,拱手齐声道:“谨遵老祖之令!”

    在这片废墟之上,唯有一身白衣的沈正渊,静静伫立着,他扫过眼前的一众人,见无人反对,才微微点头,算是满意。

    而他转身间,一扇由天地灵气组成的“门”,凭空出现在他身后,他缓步踏进“门”内,随着灵门的消失,他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之中。

    而直到他离开,器修界掌门才敢喘上一口气。

    他缓缓站起身,看了眼脚下的“地网”,又看了眼头顶的“天罗”,几番犹豫之下,走近一名还算眼熟的法修界弟子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这法阵,何时收回啊?”

    那名法修界弟子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为人还算客气,对着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回文掌门,待弟子们为器修界清理干净门户,老祖自会收回法阵。”

    文掌门皱眉思索良久,才道:“这……清理门户是?”

    那弟子依旧微笑,“回文掌门,就是杀人。”

    文掌门:“……”

    说得好像他不知道是要杀人一样,只是他再想问时,那名法修界弟子,已转向另一边,与其他弟子交流起来。

    交流期间,还有一个法修界弟子,突然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器修界弟子,而另一个法修界弟子趁其不注意,一道杀阵压下,不过刹那间,那名器修弟子连惊呼都未出口,就已化作了一滩肉泥。

    文掌门:“……”

    算了……

    为了下一个死的不是他,他还是别问了……

    ………………

    李尘尽的呼吸已几近于无,沈正渊抱着她那随时都会停止呼吸的身体,静静地坐在冰棺旁的台阶上。

    他身后的那座冰棺,便是他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棺椁,在灵光转动间,泛着刺骨寒意。

    但仔细看,便会发现,那冰棺中,隐约躺着一具人影,很显然,那也是为她准备的。

    他静静等待着,等到怀中人的呼吸终于停止,才缓缓睁开眼睛。

    只是李尘尽虽已没了呼吸,口中却还是不断有鲜血溢出。

    想来是先前强行催动灵力,不仅震断了灵脉,连带着五脏六腑的内伤也加重了,若非是提前封住了痛觉,想必早就该倒在地上,活活痛死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怀中,失去了生息的人。

    面对死亡,送人离开这件事,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已经历了许多次,多到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因此,早已能够做到哪怕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能沉静如死水。

    他抱着李尘尽的尸体,缓缓站起身,将那紧闭的冰棺,一寸寸地推开。

    当棺盖落地时,里面躺着的人,也完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那里面的,竟是一个与他怀中人,容貌别无二致、却同样毫无生息的尸体。

    他看了眼那冰棺中的尸体,目光又落回到自己怀中抱着的尸体上。

    看着那张染血的面容,他抬起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血迹,即便很快便有新的血迹涌出,染脏了他的衣袖,他也毫不在意地继续为其擦拭着。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他忽然开口,低声地呢喃道,“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

    他低声重复着,指尖抚过她冰冷的唇瓣,眼底却闪过一丝诡异的柔情。

    随后,他缓缓低下头,在那双染血的冰凉唇瓣上,落下一吻,尝到了些许带着苦涩的血腥味味。

    不要再离开我了,他心中默默地想着。

    以后……

    不要再有任何人离开我了……

    我以后……

    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离开了……

    李尘尽……

    我们……

    永远在一起吧。

    第92章 掌控欲(营养液2100加更)

    雪消冰释, 春风复回。

    在无知无觉间,春日已悄然重回大地,和煦的阳光洒下,驱散了空气中仅存的寒气。

    李尘尽几乎昏迷了一整个冬日, 此刻醒来时, 便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房间里,正是禅修界内, 悟佛寺的禅房。

    她缓缓坐起身, 望着眼前熟悉的摆设, 却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按理来说, 她早该死了才对, 怎么现在还活着呢?

    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半晌, 慢慢挪到床边,这双腿虽有知觉,却半分不听她的使唤,她双手撑着床板,几次试图站起来, 却都以失败告终。

    在又一次重重跌坐回床榻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 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一笑道:“不会吧……不会是没死成, 被那老和尚又救回来了,但是腿废了吧?”

    说着, 她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低低地笑了几声,缓缓垂下了眼,摸上自己的双膝, 喃喃自语地道:“难不成……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这辈子还债来了……”

    她喃喃自语了一阵,缓缓摸上自己的脉门。

    但在搭上脉门的那一刻,她骤然皱起了眉,像是难以置信一般,松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转而又搭上自己右手手腕的脉门。

    如此来回试了几番后,她长长地“啊”了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诈尸了?”

    说着,她又不死心地摸向颈侧,结果就和她搭上自己手腕间的脉门时一样,没有任何起伏。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就好像……

    她只是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过了好一会儿,她混沌的脑海里,才浮现出之前和沈正渊的对话。

    【我为你所造的那具新的躯体,与你先前所见到的傀儡类似。而想让你的元神常驻其中,就需要成为受我所控的傀儡。】

    【不过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你我只是元神相缚,我用我的元神,将你留在世间。这样,你不必做我的傀儡,可以做你自己想做之事。】

    哦……

    对……

    傀儡……

    所以她现在是傀儡了?

    不过怎么感觉,没有泣露阁里见过的那些傀儡,那么灵活呢?

    而且这腿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沈正渊的手艺不行,没把她这傀儡身体的腿做好?

    正在她思绪翻飞之时,屋门被从外推开,她抬眼朝门的方向望去,在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你做我这具身体的时候,腿有好好做吗?”

    沈正渊:“……”

    沈正渊:“……?”

    他明显一愣,似是没想到李尘尽一见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李尘尽继续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手艺不行,将我这身体做成残废了。”

    “唉……算了,你应该也是第一次做,我也不要求太多。你来看看,这还能修吗?如果不能修的话,你有轮椅吗?那种跑的比较快的轮椅有没有?”

    沈正渊:“……?”

    沈正渊望着她的腿,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现下应当只是对这具身躯还不熟悉,多练习几日,或许就能行动自如了。”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想要轮椅的话,我现在就让人去做。”

    李尘尽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道:“能站起来,就不需要轮椅了。”

    “不过眼下,我靠自己实在站不起来,沈掌门既然来了,不如借个力?”

    他顿了顿,缓步走到李尘尽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在李尘尽握上他的手时,小心地扶着眼前的人,缓缓站起身。

    而李尘尽在有了借力后,也的确是能站起来,只是像正在学步的幼童一般,步履蹒跚,走的十分费劲。

    但既然能站起来,就说明他所言不假,只要多练习几日,大约就可行动自如。

    还好,还好……

    还好还能走,她刚才都开始琢磨,之后若是只能坐轮椅,遇到了敌人,该怎么跑路了……

    还好,还好……

    还能跑就好,要不然她现在就得开始练,怎么手推轮椅,才跑的更快了……

    ………………

    李尘尽适应这个傀儡身躯,花了近两月的时间。

    在这两月的时间里,他们如七百多年前一样,朝夕相对,只是被照顾的对象,从沈正渊变成了她自己。

    从前在李尘尽病重卧床时,负责照顾她的比丘尼,也只在这期间偶尔来探望过她几次,毕竟时间一长,或是次数一多,沈正渊便会像护食的狗一样,拐弯抹角地开始赶人。

    那比丘尼见她无事,且被照顾的不错,便放心地离开了禅修界,随着其他比丘尼外出传法。

    而李尘尽一开始学步时,连多走几步路,都极为困难,哪怕有沈正渊在一旁搀扶着,也是走不了几步,双腿便开始不听使唤地发软。

    每到那个时候,沈正渊便会将她抱起来,送回到榻上去。

    李尘尽一开始自然是不习惯,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竟也开始慢慢习惯了。

    甚至有时,她不需要搀扶,独自走了一阵后,发现双腿开始不受使唤时,还会下意识地将人招呼过来,待人走近后,抬手十分自然地搭上沈正渊的肩。

    直到她被抱起来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习惯了些什么。

    但哪怕反应过来了,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叹气,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坦然,只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其实她能看出来沈正渊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装装可怜,使一招温水煮青蛙,只可惜……

    这一招,她从前还在剑修界的时候,就已经用烂了。

    这种她用剩下的招数,在她看来实在是派不上什么用场,况且……

    她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再与旁人有所牵扯呢?

    她那个身体,她心里有数,再怎么修复,也无济于事。

    连明存老和尚都没办法的事,那些时常会请他去讲学的丹修界,又能有什么办法?

    至于那道侣之契,她之前也着实不知情。

    既然那东西,是在她糊里糊涂时定下的,那她也自然不会认。

    且那种东西,能结就能解,等明存老和尚回来了,她自然会去找他。

    毕竟要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他合该帮她好好收尾才对。

    再者说……

    在这两个月的相处下,她也想了许多,她发现自己对沈正渊似乎确有几分喜欢,但情爱这种东西,就和恨一样,是一种太过虚无,且抓不住、掌控不了的东西。

    沈正渊说得对,她面上装的再好的,实际上她对自己周围存在的东西,还是很有掌控欲的,一旦有事物脱离了她的掌控,那么她的选择只有两种——彻底掌控它,或是直接抛弃。

    沈正渊她掌控不了,那些爱恨情仇,她也掌控不了,所以既然无法彻底掌控,不如全都舍弃,这样,她也能得一个彻底的清净。

    她正想着该如何“舍弃”沈正渊,还有对沈正渊的话那点喜欢时,却不曾想,从前被她时常逗哭的那个小和尚,像是算准了她什么时候能够行动自如一般。

    在她能够自行起身,准备出门走走,寻找些“舍弃”沈正渊的灵感的当日,敲开了她的门,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一抬眼,就见哪小和尚拿着一封信,跑到了她面前,随后将那信送到她面前,道:“这是师父离开悟佛寺时留下的信,师父说,让我在今日转交给你。”

    李尘尽:“……”

    她看着那封信,默默抬起头,挠了挠脸,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啊了一声,“哎呀……今日这腿好像又不大听使唤,还有这耳朵好像也听不见声音了,哎呀……真是怪了,怎么突然就听不见声音了呢……”

    小和尚本就记着之前李尘尽嘲讽他个子矮的事,此刻见她如此,更是气得不行,登时瞪大了眼睛,暴跳如雷道:“李尘尽!现在师父留给你的信,你都敢不接了!”

    李尘尽充耳不闻,一边掏着耳朵,一边站起身,默默往外走,“真是怪了,怎么还是听不见呢?看来我得去找个大夫瞧瞧……”

    小和尚咬了咬嘴唇,跺着脚道:“我要去给师父传信!”

    李尘尽“哎呀”一声,转回身,又道:“现在好像又能听见了,你方才说什么?”

    小和尚没想到她装傻充愣,这么有一手,一张小脸上阵红阵白,又跺了跺脚,恼怒地道:“我要去给师父传信!”

    李尘尽故作惊讶,眨了眨眼,问道:“你为何要给你师父传信啊?”

    小和尚依旧瞪着她,道:“因为你不接师父给你留的信!”

    李尘尽微微一笑,笑的十分温柔,“我怎么不知道啊?你看你,话也不说清楚。你师父的信,我还会不接吗?来来来,拿来给我看看。”

    小和尚见她还会倒打一耙,登时怒道:“我不给你了!”

    李尘尽语气温和地道:“那我就传信给你师父,说你有意不将信给我,还要倒打一耙说我不接他的信,看他回来会不会打你的屁股。”

    小和尚:“……”

    小和尚的脸登时一垮,跳起来一下将信拍到了桌上,随后仰头大哭地喊道:“呜呜呜,师兄!”

    “哎哎哎!”

    李尘尽这时才想起来,那老和尚的徒弟,度生和尚还在寺里,连忙拦住要冲出去的小和尚,道歉道:“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也别找你师兄告状行不行?”

    见小和尚不理她,李尘尽继续道:“那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法,可以让人很快便长高。你看剑修界的人各个都那么高,我个子也这么高,便是因为那个秘法。”

    小和尚抹了下眼泪,怀疑地打量着她,“当真?”

    “当真,自然当真。”李尘尽缓缓地道,“你看我,和你家度生师兄差不多高,这还不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吗?正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是不会骗人的。”

    小和尚狐疑地道:“可你从前说过,因为你不是出家人,所以你可以打诳……”

    李尘尽一把捂住他的嘴,微微笑道:“那也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千万别和你师兄说,昂。”

    “还有啊,我把那个秘法告诉你后,你可不能再去告状了啊。你要是偷偷去告状,那这个秘法可就不灵验了!”

    小和尚偏头望她,认真地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李尘尽刚松开捂着他嘴的手,小和尚便朝她伸出了手,讨要秘法。

    李尘尽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那个……这个秘法吧,我需要准备准备,写到纸上,以免你记不住。这样吧,那个……我离开禅修界之前,一定将秘法给你。”

    “为什么要等你离开前才给我啊?”小和尚不解地问。

    李尘尽幽幽叹了口气,“因为我近来有些事要忙啊。再说了,你师父不是还让你转交给我一封信吗?哪次你师父给我留下信,不是让我忙前忙后地给他办事啊?你总得等我将事情都忙完了,再说吧?”

    小和尚一想,倒也有理,便也不再催促,只叮嘱她到时候别忘了,便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看他那欢快的背影,便知晓他现下的心情不错,定然是不会去告状的,甚好,甚好……

    李尘尽走到桌边,手指一翻,便将那封信拿到了手上。

    随即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摊开,还没看清楚写的是什么,只看那密密麻麻的字,便觉得头疼。

    能写这么多字,这次要办的事,定然不简单,实在是令人头疼……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去看那信上,明存老和尚嘱托她的事。

    虽说字瞧着多了些,但要让她做的事倒也不多,总结起来,就三件:

    其一,是带沈正渊在悟佛寺转悠转悠;其二,是暂代他的主持之职,处理好禅修界内的各种事务,顺道替他接待一番,之后要前来悟佛寺的香客;其三……

    是三月后,代表禅修界,前往剑修界,参加和谈会。

    这“和谈会”,她自然是清楚的,无非就是各个修真界之间,派出各宗门代表的人物,前往“修真界之首”,进行交谈,最后签下一份契约,继续维持修真界间百年的和平。

    在没有所谓的剑神之前,各界中为首的是法修界,所以从前的和谈会,都是前往法修界进行交谈的。

    而在剑神出现之后,剑修界的人跟着剑神做事,屡次三番找机会,压着法修界的人打,这为首的自然就从法修界,变成了剑修界,和谈会自然也是在剑修界开办了。

    想当初,剑神那么看不惯沈正渊,却始终没让两界的人发生真正的战争,便是因为那份契约。

    一旦契约被真正打破,便不止是剑修界和法修界两界的事,到时候难免会牵连到其他修真界,一旦牵扯了,事情就说不清,难免会有更大的战乱发生。

    因此,剑神要找法修界麻烦的时候,向来是直接找沈正渊,很少去为难法修界的弟子,更不会去为难法修界境内的百姓,所以其他各界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小打小闹。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剑修界的剑神早已陨落,剑修界内一时间也出不了一个能和沈正渊抗衡的人,想来这次和谈会后,这各界中为首的位置,就又会回到法修界了。

    想到这里,李尘尽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剑神一走,法修界就只手遮天了,这么多年过去,各界中,竟出不了一个有才之人,说起来也是唏嘘,这修真界的后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还有这明存老和尚,也是专门来闹心的,光给她找麻烦事,却什么正经事都不和她说,就像那什么魔族之事,都还是她从沈正渊那知道的。

    虽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李尘尽可以肯定,那老和尚知道的,定然比沈正渊还多,毕竟从她被派去溪珵镇开始,便一步步地在了解有关魔族的事,巧合到让人没法不去多想。

    她撇了撇嘴,将信塞回信封中后,重新扔回到桌上,“这老和尚……有什么算盘,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其实带沈正渊在悟佛寺里转悠,不是什么难事;暂代明存老和尚的主持一职,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有代他去剑修界一事,实在是桩难事……

    但这事,她就是不想去也得去,毕竟参加和谈会,是要提前送帖子的。

    明存老和尚既在信上如此嘱咐她了,就说明那写着她名字的帖子,早已经送出去了。

    倘若她到时候不去,在其他各界看来,便是禅修界不愿和谈。

    万一因此引发修真界动乱,那她可就是千古罪人了,这罪名她可担不起。

    她正觉得头疼时,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进来的人影。

    她扭头一看,又叹了口气。

    那进来的不是沈正渊,又能是谁?

    唉……

    头疼,实在是头疼……

    沈正渊刚走过来,便听李尘尽道:“走吧,趁现在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哦,不对,差些忘了,我现在都不是人了,这人吃的饭食,我自然是不必再吃了……”

    她还记得之前在泣露阁看到的傀儡,从外表看虽然像人,但身体里面都是空的,不仅是饭食不必吃,她连水都不必喝了。

    唉……

    当真是少了两桩趣事啊……

    不过她倒也并未因此遗憾太久,毕竟从前几年不吃饭、不喝水也是常事,现在只是变相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习惯罢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招呼着沈正渊出了禅房,往外走。

    悟佛寺建立于群山之巅,走到寺门边往下看,便可看到包围在悟佛寺周围,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的山脉,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是一桩难事。

    外面的人,若是要到悟佛寺,便要越过一座又一座高山。

    而爬山的路上,远远的,似乎总能看到那悟佛寺在不远处,但真要去时,便会发现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哪怕是御剑,自禅修界边境飞到悟佛寺,也需要日夜不停地飞行五六日之久,更别说那些徒步前来的凡人,连续跋山涉水七八个月,都算是常事。

    且因悟佛寺在高山之巅,四周毫无遮挡,几乎七日里,有六日都能感觉到刮来的大风。

    春秋时节的风吹久了,虽会觉得面干,却还算凉爽;可一旦到了夏日和冬日,这风便有些折磨人了。

    夏日里的狂风配上烈日,宛如蒸笼里的热气,吹的人浑身发烫、汗流不止;冬日里的寒风配上霜雪,又像是极地寒冰,吹的人浑身发寒、手脚开裂。

    未曾来过悟佛寺的人,总觉得在悟佛寺里修行会很是舒坦,但实际上却与“舒坦”二字,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尘尽刚走出禅院,便听到狂风呼啸而过,将周遭的树木,和树木之上的祈福带,吹的猎猎作响。

    这悟佛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好在李尘尽在这地方待的时间久了,各个地方都摸熟了,带沈正渊将这地方的每个殿走过一遍,不算什么难事。

    当他们走进观音殿时,沈正渊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的佛殿,像是被无形的屏障守护,任凭外面的狂风如何咆哮,也无法吹入殿内分毫,但他却又感知不到任何法阵的存在,倒是神奇。

    再回头时,他便看到佛像前摆放着数盏莲花灯,正散发着悠悠的光,而殿内靠近角落的地方,摆着一个坐垫,一名守殿的比丘,正在那坐垫上盘膝而坐,两手结印置于前,面带微笑、神情自然地进入了禅定之中。

    而在那些摆放着油灯的桌案前,则是一排有些褪色的跪垫。

    此刻正有一人跪在观音像前,虔诚地磕着头,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只在起身时,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看起来好似极为悲伤。

    在那人转身正要时,正巧见到了李尘尽,顿时面露诧异,像是没想到李尘尽这个时候会出现。

    待她反应过来后,连忙双手合十,十分恭敬地对李沉舟弯腰作礼道:“尘尽居士。”

    李尘尽也紧跟着双手合十,向她还礼,“苏夫人,请问苏先生还好吗?”

    妇人忍着眼中的泪花,点头道:“多谢居士之前冒险为我夫君取来的灵药。度生师傅说,我夫君至少还能延寿三年。三年时间,我们怎么说也能有一个孩子,虽说他不愿意,不希望他走后,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但……但我一定会劝动他的,就权当是……留给我的一个……能活下去的念想吧……”

    “居士,你知道吗?我与我夫君,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又是指腹为婚。他一直待我极好,什么事都依着我,我以为……以为此生能够与他白头偕老,却不曾想……”——

    作者有话说:小沈:真心剖白,合理分析

    小李:首先感谢提醒,其次总是脱离掌控,还总想掌控我的,只会被我一脚踹开

    ………………

    我发现了,最适合小李的,竟然只有最前期的残血小沈

    感觉小李喜欢的类型,可能会是那种需要她保护,并带有点小鸟依人型,而且还得带点聪明,小韩那种有点笨笨的,小李也不喜欢[狗头]

    第93章 平安喜乐

    说着, 她又抹了抹泪,“实在对不住,我本不想说这些的,但一时却没忍住多话了。多谢居士相助, 我与夫君, 明日便要离开了,他日若有缘再见……”

    她顿了顿, 再也忍不住泪水, 掩住唇, 将脸扭到一边, 轻声啜泣。

    李尘尽从腰间的储物袋中, 取出两只红绳, 向她递去。

    待那妇人伸手接过后,她才含笑接话道:“他日若有缘再见,愿你与你的孩子平安喜乐。”

    那名妇人眼中含泪地微笑应下,随后转身离开殿内。

    李尘尽看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 才转回身,望着眼前的庄严慈悲的观音像, 闭目合掌。

    沈正渊望着她的侧颜,正思索着什么时, 却突然听李尘尽问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方才为何没有安慰她?”

    李尘尽说完这句话后, 缓缓睁开眼睛, 扭头看向沈正渊,微笑道:“人之一世,为道亦苦, 不为道亦苦;自生至老,自老至病,自病至死,其苦无量(1)。”

    “因此,才要‘觉知生死炽然,苦恼无量(2)’。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强行留下,也不过如镜中花、水中月,时辰一到,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着,她绕过跪垫,走到桌案前,点燃三支清香,递给沈正渊。

    “明存老和尚既让我带你在悟佛寺里好好逛一逛,那我便先为你好好介绍一番。”李尘尽微笑道。

    “创建出这悟佛寺之人,已不知是谁,但从一些残卷中,可知此寺的名字,来自于一部经文。那部经文上说‘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佛无为,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无修无证(3)’,其中‘悟佛’二字,便是这寺名的由来。”

    “悟佛寺曾荒废过近二百年,是明存老和尚来到此处重新修建后,才有了如今的模样。而悟佛寺建成后,因为没有弟子,所以明存老和尚便离开了悟佛寺五年之久。”

    “那五年时间,他四处传经说法,弘扬世间正法,引得不少人听他说法后,自愿出家剃度,跟随他修行佛法。如今悟佛寺中的弟子,便大都是听他说法后,自愿剃度,跟随他而来的。”

    “那老和尚如今虽已一百零五岁,身子骨却硬朗得很。时常会带领禅修界弟子苦修,教导门中弟子‘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4)’。”

    沈正渊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她说的话,只是默默接过了她递来的香,跟着李尘尽,在那观音像前,拜了三拜。

    将香插///入香炉中后,他一扭头,便见李尘尽已经双手合十,在跪垫上跪了下来。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粗布麻衣,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和配饰,挽起长发的,也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木簪。

    可她就那么安静地跪在那里,却像是一副画卷里走出来的画中人。

    分明她就在这里,就在眼前,却莫名给人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沈正渊望了她半晌,在她睁开眼,放下手时,忽然问道:“你在求什么?”

    李尘尽温言道:“并未求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明存老和尚大徒弟常说的一句话,‘我虽未度,愿度末劫一切众生(5)’,不过若是可以的话……”

    她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看向沈正渊,道:“若是可以的话,我应当只会求一件事。”

    沈正渊:“……”

    沈正渊扭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观音像,忽然笑了一下。

    她能求什么?

    大约是希望能求一个自由自在?

    但就算是神佛亲临,他也不会放手,哪怕是死,哪怕是魂飞魄散,他也不会放手……

    正在他神情逐渐阴郁下来时,却突然听李尘尽道:“希望你未来,可以平安喜乐,不会再有苦难。”

    沈正渊一怔,下意识地朝她看去,便见她目光真挚,看起来很是愉快地道:“若我未来无法再继续留在世间,那么离开时,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带走你余生的所有苦难。”

    “阿渊,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记恨你,相反,我很感激你,因为这样我便可以安心地为酒酿圆子养老送终,也可以将心里记挂的事,都做一个真正的了结。”

    “但如果未来有一日,你能坦然放下从前的痛苦,坦然地放我离开,不必我去头疼那些事,那我一定会很高兴,也会永远记得你。”

    沈正渊:“……”

    他缓缓低下头,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转过身,面对着面前的那尊观音像,缓缓合上了手掌。

    先前他上香时,对这禅修界供奉的佛和菩萨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想过要求些什么,毕竟在他看来,倘若求神拜佛有用,七百多年前的人间,也不会变成炼狱。

    他早就已经不信神佛了。

    但现在,他却真心诚意地合十闭目,然而闭上眼睛后,却不知能对天上的神佛说些什么,又或是求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想起了先前李尘尽说的话,一个念头,便也自他心中,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平安喜乐。

    李尘尽,平安喜乐。

    也希望她……

    永远……

    永远……

    摆脱不了我……

    ………………

    悠闲的日子总共也没过几天,李尘尽只来得及带沈正渊在这悟佛寺内,拜佛、看经、品茶,悠闲了三四日,明存老和尚信中所说的香客,便陆续到了。

    能亲自爬上悟佛寺的,都不算是一般人,体力与耐力缺一不可。

    毕竟就按照这个路程,除了要连日爬山赶路外,还要忍受山林中的毒虫叮咬。

    虽说悟佛寺周围的山头上,没有食人猛兽,但各类不会伤人性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虫却甚多。

    那些虫子虽不会进寺庙,却会盘踞于寺庙外的连绵山脉之中,一旦有人踏入,便会爬到人的身上去吸血。

    被那些虫子咬过后,伤口又痒又痛,血一时片刻也止不住,挠了疼,不挠痒,且那虫子不管白日黑夜都有,寻常的驱虫药包根本不管用,实在是折磨人。

    而除了毒虫外,一路上也见不到客栈或是人烟,即便能看到不少野鸡、野兔,但既然是专程来拜佛的,总不好在禅修界境内开荤。

    因此许多人吃完了干粮后,就只能随便找些能吃的野果和野菜,随便洗一洗、煮一煮,运气好还能入口,运气不好便是又酸、又涩、又苦,虽然能吃,却实在难以下咽。

    而禅修界内,自然也有好走的寺庙,或者说,大部分寺庙的路都很好走,不需要爬山,也没有毒虫侵扰,路上还有客栈可住,唯有这悟佛寺处于群山之中,是路最难走的寺庙之一。

    如今这禅修界的得道高僧,不止明存禅师一个,明存禅师还有八九个好友,同样是得道高僧,只是那□□座寺庙的路,也都不比悟佛寺好走多少。

    有的建在一望无际的湖中央,却无桥、无舟,若要游过去,先不说体力是否足够,那水中除了水蛇便是鳄鱼,无人敢游,让人望而却步。

    有的在悬崖峭壁之上,上去也难,下来也难,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没命。

    有的在山谷之内,听起来好走些,但那谷中却有不少毒蛇和食人猛兽……

    总而言之就是,没一个地方是好走的,相比之下,唯有悟佛寺,还算稍微安全一些,只是路上有些折磨人。

    但即便如此,也是十个人来,九个人放弃,要么是打道回府,要么是转头去了其他寺庙。

    李尘尽看着眼前互相搀扶的两个人,看起来应当是一对夫妻,一路走到悟佛寺,身上的衣裳都已变得破烂脏污,不到三十的年纪,瞧着却面色枯黄、满面沧桑,活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来岁。

    不过虽说看起来疲惫不堪,但那二人的眼眸却十分明亮。

    尤其是在看到她被两个小和尚引着走出来时,更是连忙迎上来,眼中带着崇敬和喜悦,双手合十道:“尘尽居士,我们早就听闻过您的名声,一直想见您,却一直不得缘分。”

    李尘尽也双手合十,微笑道:“明存禅师因事务缠身,暂时不在禅修界,特让我来此迎接二位。我见二位施主面色疲惫,不如先随我去禅房歇息片刻如何?”

    一人连忙道:“无妨,无妨!我们都知道要见明存禅师,那是要天大的机缘的,所以能见到居士您,我们就已经是十分满足了!”

    另一人道:“居士,我们来此是想在禅修界借宿两年。”

    李尘尽有些诧异,“二位为何会想在禅修界借宿两年?若要在禅修界借宿,身体健康者,需随僧众一同劳作。而且寅时起,卯时早课,早课后便需在寺中清扫、耕种或是修缮,劳作之后还要修禅、念经,且……”

    她看了看眼前的夫妻,歉然地道:“且即便是夫妻,入寺后,也须分开居住。除却必要之时,寺中的比丘与比丘尼,平日是并不相见的。二位若要在寺中借住两年,怕是这两年之内,都不能再见面了。”

    那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得出,彼此之间都有些犹豫。

    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人道:“居士放心,我们二人既来了此处,就定会遵守寺中规矩,绝不逾矩!”

    李尘尽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后,问道:“不知二位可否告知在下,为何要来悟佛寺暂住?”——

    作者有话说:(1)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2)出自《佛说八大人觉经》

    (3)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4)出自《佛说八大人觉经》

    (5)出自《楞严经》

    第94章 神像

    另一人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怕居士不信。我们二人的家中长辈,其实不怎么信佛,是我们二人因一次机缘巧合,遇到了下山传法的师傅, 听那些师傅讲了几次经, 才开始信佛的。”

    “自从我们二人开始修习佛法后,便总能感觉到周遭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我们镇上的人, 都变得很是古怪, 但我们又说不上究竟是何处古怪, 总之……总之我们二人会来禅修界, 都是因我的公婆, 也就是我夫君的爹娘。他们原本都是不信神佛的,可突然有一天,和镇上的许多人一样,开始拜一尊神像。”

    “而自从他们开始拜神之后,我夫君家中的确是财源广进, 但我公婆却日益古怪,甚至……甚至在一日夜里, 我醒来时,发现公婆各自手中拿着一把菜刀, 站在我们的床边。当时……当时我吓得大叫,将我夫君也惊醒了, 公婆见我们都醒了, 便说是想为我们做个宵夜吃……”

    那名男子也跟着点头,接话道:“我感觉那神像有问题,想要将它扔了, 但我爹娘……我爹娘却不愿让我碰,见我偏要碰,争执之间,我爹他拿着刀,砍下了我的四根手指……”

    说着,他伸出了先前一直缩在袖中的手,那只手上只剩一根手指,伤口虽已愈合,但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

    李尘尽微微一怔,“那神像可是个女的?”

    那二人点头,“但我们从前都未曾见过那样的神仙,而且不知为何……哎?”

    他们说着,忽然顿住,望着李尘尽,面露诧异地道:“那神像……怎么有些像居士啊?”

    李尘尽叹了口气,“二位放心,那神像定然不会是我,想来只是巧合罢。”

    那二人纷纷点头道:“自然,自然。只是脸有些像而已,但居士你让人如沐春风,那神像却让人脊背发寒。若不是我们见那神像有古怪,也不会来此。”

    那妇人道:“我还将我爹娘带来了禅修界。原本他们是不想来的,但见到我公婆将我夫君的手砍了之后,便也开始觉得镇上的人不对劲,答应同我们一起来禅修界避一避。”

    “只是我爹娘年事已高,无法与我们一道跋山涉水,我们只好在将他们二老,先安置到旁的寺庙里,然后再来此处。”

    “我们除了想求庇护外,还想请悟佛寺的师傅,去我们镇上帮忙看一眼。还有就是……我们听闻明存禅师,可观世间一切,所以想问一问,那神像究竟是不是正神?若不是神,又是何物?却没想到,与明存禅师还是差了些缘分……”

    她话音刚落,另一人便点头接话道:“但居士之名,我们也有所耳闻,不知居士可知晓?”

    李尘尽微微一笑,“就拿二位方才所说的求财为例,‘佛言: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1)’。无论是佛还是神,倘若教人放纵欲念、贪着财色,自然不可以‘正’相论。”

    那二人对视一眼,向着李尘尽的方向,双手合十道:“多谢居士,受教了。”

    待那二人被小和尚分别领去不同方向后,李尘尽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淡去。

    她侧目看向在一旁听了许久,等人都走后,才缓步走来的沈正渊,想了想,道:“明存老和尚让你我留在此处,又让我暂代住持之职,必然是为了让你我听到这些。还有你做的那些事,那老和尚必然也是门清。”

    “不过我了解那老和尚,他不是个看不透生死的人,他要让我留下来,又让我听到这些,必然是需要我帮忙。毕竟我思来想去呢,那神像那么像我,八成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正渊看着她道:“那尊神像,七百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李尘尽长长地“哦”了一声,喃喃地道:“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呢,看来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应当只是需要我帮忙……”

    这明存老和尚也真是的,那么大年纪了,还喜欢搞些谜题让人猜,倘若她笨一些,哪能猜得到这些东西?

    头疼,实在是头疼……

    接下来要迎接,便是一整个修真界的人。

    不过这个修真界在各个修真界中,地盘最小,人也最少,所有宗门的修士加起来,也就一百来号人。

    而这个修真界,便是七百多年前几乎灭宗至今未恢复往日巅峰时期,甚至屡次三番差些消失的——体修界。

    在看到那些体修界之人时,李尘尽啊了一声,忽然一副恍然大悟之象。

    难怪先前有人同她说,明存老和尚离开前,说悟佛寺各殿需要修缮,让她尽快安排一下人手。

    先前她还觉得棘手,因明存老和尚不仅自己走了,还带走了悟佛寺里的大半僧侣,不知前往了何处苦修,这剩下的人手,自然就不够用了。

    她还思索着要不要从沈正渊那,借些法修界的人来修缮悟佛寺,顺道将禅修界的各个寺庙都修缮一遍。

    但思来想去,又担心法修界的人体力跟不上,修缮到一半,累趴下了,还得麻烦她情医师,现在体修界的人一来,此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这体修界的人,虽说在招数上,看起来没有剑修界那么潇洒,也没有法修界那么游刃有余,但胜就胜在体修界的人身强体壮,力气大,且可刀枪不入。

    毕竟这体修界的人,只是每日练的基本功,就比剑修界要练的还累,哪怕是剑修界的弟子去了,也只有累趴下的份,故而一直没什么人愿意吃那份苦,体修界的人才一直极少。

    但少归少,体修界的人干起活来,一个顶十个,这不就是用来修缮禅修界各处寺庙的好手吗?

    力气大、刀枪不入、还不怕累——这分明就是明存老和尚特意给她,不对……给禅修界送来的好帮手啊!

    这么想着,李尘尽面上的笑意便越发温和,看的沈正渊都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对面的那群人。

    这体修界的人,一个比一个能吃苦,一年四季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都风雨无阻地修炼,故而看起来各个身强体壮,一身肌肉,连肤色都是深深的古铜色。

    只看那为首之人手臂上结实到鼓起的肌肉,便可知其力气之大,一拳捶死三四个人都不在话下。

    再想想剑修界的人,虽说身材与体修界的人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强者为尊的地方,且因体修界的人对练剑有兴趣,剑修界的人也对练体有兴趣,因此二界的人时常会有交流。

    而李尘尽从前,显然是对练体也是很有兴趣,只是一直没时间去体修界,所以……

    沈正渊的目光在那些体修界的人身上,来回扫了几圈后,不动声色地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法修界的人只擅长远攻,哪怕修为再深厚的法修界修士也是如此,而他虽不会在禅修界的地盘上杀人,但将人送到千万里之外的沙漠里,却不是难事。

    体修界的人不是能走吗?

    那就看看能不能活着走出沙漠吧,若能走的出来……

    再杀也不迟。

    李尘尽此刻心里只想着怎么忽悠人,一时也没注意到已经退至十步开外的沈正渊,只冲着面前的众人,拱手道:“幸会幸会。在下久闻体修界盛名,却一直无缘得见,未曾想今日有幸见到诸位,真是三生有幸!”

    那为首之人便是体修界的掌门,听着李尘尽的话,摆手道:“哎。居士不必说这些场面话,我们不爱听!我们体修界向来直来直往,便将来意直接说了,我们想暂借禅修界之地,住上一阵子。”

    “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也不是白住,你们禅修界有啥需要我们帮衬的,直接开口就是,我们必然是不会推辞的!不过最好是体力活,用力气的事,我们都擅长。可要是要让我们跟着你们去传经说法,那我们可说不来。”

    李尘尽再次拱手道:“那我便先代家师谢过诸位了。诸位都是修士,有自己的法要修,禅修界自不会逼迫诸位,随着禅修界弟子一同修行。稍后,我便让人在禅修界,划出一片安静之所,供诸位安心修行。”

    那人满意地点头,“好!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简单,上道!”

    李尘尽微笑着问道:“那在下可否问一问诸位,为何会离开体修界,来禅修界暂住?可是体修界出了什么问题?是否需要禅修界相助?”

    那人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体修界附近,不知何时来了些妖族,那些妖族也不说话,见人就咬、就杀。”

    “我们这些人刀枪不入的,自然是不怕那些妖族,一拳头就能砸死一个。但我们那地方的百姓不行啊,一口就被咬死了。我们一个人就好两个拳头、两条腿,实在来不及救那么多人,因此即便最后将那些妖族都打死了,也有不少百姓丧命。”

    “偏偏那些妖族死了一批,又来一批,还是隔三差五的来闹事,我们没办法,就只能将剩下的百姓都带来了。不过你们放心啊,那些百姓虽都是普通人,做不了什么重活,但我们有的是力气!所以你们也不用让那些百姓干活了,有什么活,让我们替他们干了就是!”

    李尘尽皱了皱眉,“妖族?妖族怎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伤人?况且妖族不是一早被剑神赶离人间了吗?如今都在距离禅修界不远的妖界里生活,怎会忽然前往距离禅修界甚远的体修界,闹事杀人?”——

    作者有话说:(1)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第9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那人又叹了口气, “这谁知道呢?咱们体修界一向是不参与各界纷争的,和妖族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不过真要说起来,那些妖族倒也有些古怪,各个双目赤红、戾气缠身, 瞧着不像是正常妖族。说不准是些被妖界赶出来的恶妖, 或是些修炼走火入魔的妖族……”

    “不过这些也都是瞎猜的,总归此事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剑修界, 想来用不了多久, 他们就会派人过去查探。唉……就是不知道现在的剑修界, 还有没有那个本事。要是剑神还在世就好了……”

    这位体修界的掌门开了这个话头, 其他人便也自然而然开始谈论起那剑神, 七嘴八舌地谈论了一阵, 最后竟都说到了同一件事上。

    “要是剑神尚在那便好了,我们虽未和剑神打过交道,但却曾远远的见过剑神一面,剑神的威风实在是难有人可敌啊。”

    李尘尽吃惊地看着他们,“各位修士, 还见过剑神?”

    那些人听见李尘尽这么一问,才纷纷停下了讨论, 朝李尘尽看去。

    体修界掌门道:“其实也不算见过,剑神不喜和外人打交道, 我们就是十几年前,西海蛟龙渡劫伤人时, 远远看过一眼。”

    “那时西海上的蛟龙掀起风浪, 将西海边的村庄都淹了,那蛟龙也是聪明,知道自己从前吃过不少人, 身上业障太重,熬不过雷劫,便想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借凡人骗过天雷。”

    “唉……那蛟龙数千年的修为也不是白得的,哪怕当时众多修真界的修士赶去,竟也不是那蛟龙的对手。像我们这些体修界的,就算是刀枪不入,扛的也是些凡间的武器,扛不住那千年蛟龙的利齿啊,那蛟龙一口下去,人就成两半了……”

    随着他们的回忆,当时西海蛟龙作祟一事,也逐渐在李尘尽脑海中浮现出来。

    当时的西海,天昏地暗,风浪袭天。

    在阵阵雷光之下,能看到一个似蛇似龙的庞然大物,在海面之上若隐若现。

    在电光劈向海面之时,能听到那蛟龙的嘶吼,仿佛是在朝头顶的天道发泄自己的不满,但那几千年的修为,想和天斗还是太过天真,不过五十来道天雷下去,便令那蛟龙身上的鳞片开始脱落,露出了下面伤痕累累的皮肉。

    照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去,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它断然是撑不过去的。

    即便硬撑过去,也会修为大减,即使化成了龙,数月内也会因伤势过重,而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哪怕是些虾兵蟹将,都能轻易要了它的命。

    那样的话,它辛苦数千年的修为,就会功亏一篑,内丹也会便宜了他人。

    于是,那蛟龙便想出了一个办法——调动海水,将那些海边村子里的人都卷到身边,天雷顾忌着那些凡人的性命,自然不会下重手,甚至可能就此作罢。

    它那么想着,便也就那么做了。

    所以在修真界的人,察觉到天象有异,赶去西海边时,便见海面之上,正盘旋着一只蛟龙,掀起的巨浪中,裹挟着无数哀嚎惨叫的百姓……

    只是那些人的惨叫声,并不能持续太久,他们或许上一秒才浮出水面,下一秒便又会被漫天的海水淹没。

    那蛟龙就像是猫玩耗子一般,令那些被它掳去的人,一直停留在好似活不下去,又一直死不了的状态之中。

    且那蛟龙一看便是恶蛟,浑身都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戾气和煞气,身体翻滚之间,令空气中都染上了海水的腥味,和它身上的恶臭味。

    此时再仰头看天,天上依旧乌云密布,云层之间也闪动着滚滚雷光。

    那滚滚雷光,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逐渐靠拢,最终凝聚成了一个椭圆形,仿佛天上睁开了一只巨眼,就连那阵阵闷雷,也宛如天道的震怒。

    但即便雷声隆隆,且伴随着电光闪烁,却如那蛟龙所预料的一般——因顾忌着被它席卷在周遭的百姓,一直没有降下雷劫。

    只要那蛟龙能靠此法熬过那一日,待到第二日子时过后,便可算它渡劫成功。

    而一旦这种恶蛟顺利成了龙,修为大增后,必然会危害世间。

    那时先赶去的,是器修界的人,虽说器修界的人修为有限,对付不了那恶蛟,但却十分擅长拉人,各自催动法器,也未提前说一声,便将能拉动的法修界的人,都给召过去了。

    只是法修界的人,虽说可以想办法,与器修界弟子,合力救出被恶蛟卷走的百姓。

    但那恶蛟也定会第一时间朝他们冲来,那时若无人能够将恶蛟挡住,他们来不及布置下一个法阵,便要落得和那些百姓一样的下场。

    故而,那些法修界和器修界的人,又将体修界和禅修界的人召了过去。

    那些被召去的禅修界弟子,虽说能用佛光护住被救上岸的百姓,却无法正面抗衡恶蛟;而体修界的人虽天不怕、地不怕地,又能刀枪不入,但面对那恶蛟,仍是十分吃力。

    再加上体修界的人,跑的没有那些法修界的人快,分明先前商量好共进退的,结果当那恶蛟一发怒,那些法修界弟子见状不妙,甩下传送符便直接跑了,把体修界的人留给了恶蛟,十分深刻地践行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卑劣品质。

    说到这里时,一名体修界弟子,恶狠狠地拍了下桌案,直将桌案震出了数道裂口,怒声道:“那该死的法修界!半点义气都不讲!说好的共进退!结果要跑的时候,却只管自己人,把我们体修界的弟兄都扔下了!”

    另一人接话道:“那些法修界弟子,就和他们老祖一样阴险狡猾!定是算到若是人都撤了,那蛟龙发起怒来,会危及他们的性命,这才故意把我们体修界的人,留给恶蛟挡劫的!”

    “没错!那该死的法修界,一个个会算计的很!我当时可听见了,那恶蛟想要去卷岸上的人时,有几个法修界弟子对它说,‘天道爱重人族,更看重修真界修士。它若卷了修士,定然比卷凡人更有用’!”

    “他xx的!结果还真被他们给说中了!天上的天雷见那恶蛟身边,都是咱们体修界的人,雷光都弱了几分!那恶蛟见咱们体修界的弟兄有用,更不肯放人了!”

    “那该死的法修界!老子当时就被卷在海里,那恶蛟弄出的漩涡缠的死紧,老子在里面连口气都喘不上!那带着那恶蛟体臭味的海水,老子也被迫喝了好几口,呕!呕!!真他xx的恶心!!!”

    “可恨,实在是可恨!害的我们回了体修界之后,连着好几个月都不敢吃咸的东西,一吃到咸的,就想起来那臭蛟龙的味!要是现在再让老子看见那些法修界的人,尤其是那什么法修界的老祖,老子非得把他卸成八瓣不可!!”

    李尘尽原本还心疼的看着那被震裂的桌子,一听到有人提起法修界老祖,才想起来沈正渊还在这。

    她想看一眼沈正渊的反应,结果一扭头,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从她身旁退到了十余步之外。

    李尘尽:“……?”

    她回头朝沈正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他该不会是被这些体修界弟子说的话,吓到了吧?

    虽说按照沈正渊的胆子,必然是不会被吓到,甚至若被当面指责,可能还会嘲讽这些体修界弟子几句,说他们自己没本事逃命,凭什么怪到别人头上。

    但这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哪怕知晓这些体修界的弟子,可能都不知道他们恨得牙根痒痒的法修界老祖,到底长什么样,但还是挡到了沈正渊的身前,随即悠悠地开口,转移话题道:“这个……那那个恶蛟实在是太可恶了,不知之后怎么样了?剑神又是如何出现的啊?”

    李尘尽一说到这个,那些体修界的弟子登时顾不上骂法修界了,立刻七嘴八舌地道:“居士你有所不知,当时剑神出现时,那叫一个威风!”

    “传闻剑神一剑能开天辟地,我原以为是外人吹嘘。毕竟这修真界虽有根骨奇佳,修行一日顶他人百日的奇才,但你说剑神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没曾想,真见到了之后,才发现是我们孤陋寡闻了,世间竟真有如此奇才!”

    “当时还是禅修界的人提议请剑神的,但那些法修界和器修界的人都怕得要死,说起剑神,比看见恶蛟的时候还怕!好像生怕剑神一来,会先将他们给宰了一样,哈哈哈——!”

    “但剑神恩怨分明,就算和法修界、器修界有些龃龉,但正事当头,剑神那般的人物,才不会在意私仇。哎呀……现在想想,剑神当时出现时,当真是如天神降世啊……”

    按照他们所说的,剑神被法修界和器修界的人合力召来时,似乎正在别处诛杀邪祟。

    那时,只见一阵金光闪过,剑神出现时,正半跪在一只身若山丘,双目赤红的恶妖身上,手中长剑直直刺入那恶妖的心口。

    随着剑光闪过,那恶妖自心口处往上裂开了一道裂口,径直将它的头颅,都劈成了两半。

    那恶妖身上黏腻发臭的妖血,混着脑中的东西流了一地,缓缓渗进了那恶妖身下的沙地之中。

    只是剑神杀了那恶妖之后,面上的杀意不减,反而在察觉到自己被强行召唤来后,蹙起了眉头,周身杀意暴涨。

    她一抬眼,凌厉的目光便如刀子一样,扎在了那些法修界与器修界的人身上,之后在那些人惊恐的注视下,缓缓抬起了手中长剑。

    第96章 芍药

    分明先前才杀了一只恶妖, 剑身却滴血不沾,反而因饮了血而不断震动着,仿佛为此感到十分的振奋。

    剑神的另一个名号便是“杀神”,周身杀伐之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连手中佩剑, 也带着饮过无数鲜血后养出的戾气,令人望而生畏。

    在看到剑神望着那些法修界与器修界的人, 另一只手并成剑指, 缓缓抹过剑身, 令手中宝剑, 渐渐散发出凛冽寒光之时。

    那些器修界的弟子, 首当其冲地朝剑神跪下, 器修界的人都跪了,那些法修界的人哪怕不想跪,在看到剑神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时,也不得不跪了。

    之后,那跪了一地的人, 急忙说明了请她来的缘由,加之禅修界的人在一旁作保, 证明他们并非是想设局伤害剑神,剑神才没计较被强行召来之事, 转而望向了那仍在海面之上盘旋的恶蛟。

    而剑神不愧是剑神,甚至无需他人配合, 只让法修界和器修界的人, 将那些体修界弟子救上岸后,便在瞬息之间,飞至西海上空, 与那恶蛟对峙。

    那恶蛟身躯之大,立起身子俯视剑神时,剑神尚不及它眼瞳大小,但在那恶蛟向剑神张开血盆大口之时,剑神却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周身瞬间散发出耀目白光,手持长剑,与那恶蛟缠斗起来。

    说是缠斗,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那恶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被剑神一剑砍断了尾巴后,直接甩到了岸上,若非岸上的人反应及时,便要被那恶蛟的身体压成肉泥。

    那恶蛟本就在先前的天雷中受了伤,又被之前来的修真界的人消耗了些许体力,此刻根本不是剑神的对手,只能迅速盘起身体,如蛇遇到敌人,立起身子威慑来敌一般,冲着剑神咆哮。

    但剑神根本不吃它那一招,飞出一剑,自它的喉咙刺入,又从它的脊背钻出。

    那宝剑跟着剑神数年,已有灵性,剑神只是一抬手,它便自动飞回了剑神手中,不断震动着,发出阵阵剑鸣,仿佛在嘲笑着那恶蛟的无能。

    待那恶蛟痛苦挣扎半晌毙命后,剑神切下其头颅,之后竟就那么拎着偌大的蛟首,直接一路飞回了剑修界,将那脑袋送给了自己的师兄,作为礼物。

    说到此处,有一人不禁感叹道:“剑神与其师兄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一个冷傲、一个温润,实在是男才女貌、天生良配!”

    “是啊!听闻剑神将那恶蛟首级一路带回剑修界时,吓坏了不少人,扔到地上时,还砸坏了万善门的山门。但剑神的师兄,如今的曾掌门,不仅半点未责怪剑神,反而还担心剑神是否有受伤,着急的眼睛都红了。原以为他们二人好事将近,却不想……唉……”

    “说起来外面的传闻都不可信,说什么剑神是被曾掌门所害,但谁人不知,剑神一开始要继任万善门掌门之位时,有许多万善门的老人都是反对的?是曾掌门那时以前任掌门之子的身份,力排众议,亲手送剑神登上掌门之位的,这样的人,怎会害剑神呢?!”

    “正是啊!曾掌门修为也不弱,只是相比之下,不如剑神那么精进迅猛罢了。但这修为高低,又不是判定一个人的标准,要我说,剑神和曾掌门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人性子一冷一热,不是正好合适?!”

    “唉……倘若有人能不远万里地提着一个恶蛟的脑袋,专程送到我面前,给我做生辰贺礼,我这辈子除了那个人,定然再也看不上旁人……”

    “说起来,剑神好似只是对外冷傲,对自己人很是柔和、热情。尤其是面对曾掌门时,听闻一开始曾掌门会与剑神情定终身,就是因为剑神常常缠在曾掌门身边,日日送礼,送了整整四年,这抱得美,不是,抱得曾掌门归……”

    “而且剑神继任掌门之位后,平日哪怕再忙,也会在曾掌门生辰之日为他送去贺礼。有一年,曾掌门生辰之日,剑神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令整个剑修界都开满了芍药花,尤其是万善门,更是变成了一片芍药花海。”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啊!听闻当日剑神还提剑出现在了一片花海之中,为曾掌门舞了一套名叫‘相思无尽处’的自创剑法,七十二式招招精妙,肆意洒脱至极!最后收势时,剑尖处停着一朵完好无损的芍药花,曾掌门刚取走那朵芍药,剑神便收剑走到他面前,手掌一翻开,送了曾掌门一串红豆手串!”

    “哪手串,听闻还是剑神亲手编织的,就算是现在,曾掌门也一直戴在手上,唉……也是一对未能如愿的有情人啊……”

    “芍药寓思念,红豆寄相思。剑神此举,天下谁人不知其对曾掌门情意之深?”

    李尘尽听着他们的话,脸色说越来越差,几次出声打断,但那些人聊的正兴起,根本无人在意她,依旧是聊的热火朝天。

    尤其是在说到什么芍药、红豆之时,她听着都不由得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回头看向沈正渊,便见他正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方向,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阴沉沉的一片,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只看他那阴郁的神情,便知晓他现在的心情……

    定然不是很好。

    该死的,这话头怎么突然就转到那些东西上去了呢?

    而且还是那些让她越听越尴尬、越听越丢脸的事……

    她转回头,却总觉得身上不太舒坦,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黏在她的背后,由上至下,又由下至上地爬过她身体的每一寸,那种黏腻阴冷的不适感,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许久未有的被窥视的感觉,再次出现,就好像是什么扔不开又扯不掉的蛛网,包裹住了她的全身,不仅如此,好似还在不断往她的身体里渗去,令她浑身发寒,心跳都不由得漏了一拍。

    近来沈正渊这家伙看起来正常了不少,都让她有些忘了这家伙,其实不大正常了……

    唉……

    明存老和尚真是会给她找麻烦啊……

    她轻咳一声,加重了些许声音,喊道:“哎哎!诸位,我看那位剑神,未必就是那个意思。那个……你们想啊,剑神和那位曾掌门,从未说过他们是那种关系啊,说不准就只是同门之谊呢?”

    “再说了,剑神从前也未曾离开过剑修界,或许根本不知道芍药、红豆的含义,在曾掌门生辰时,以此作为赠礼,说不准就只是觉得好看呢?”

    她话音未落,便立刻有一人反驳道:“哎!尘尽居士,您一直在禅修界修行,自然是不理解俗世红尘之事。剑神和曾掌门,他们定然是有情意在的,不然曾掌门为何每年在剑神生辰之日,寻遍各处珍宝,赠予剑神?又为何在剑神陨落后,扬言自己日后再不寻道侣了呢?”

    “正是。况且这芍药的意思,剑神定然是知晓的。听闻在她们未定情之前,剑神便为曾掌门种了满院芍药,又亲自去南海寻了价值千金的宝珠相赠。之后更是主动向曾掌门表明了心意,曾掌门答应吼,剑神大手一挥,赏了整整修仙界的人喜糖,此事修仙界人人皆知啊!”

    “呵……”

    “是吗?”

    沈正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一扭头就发现,原本在十余步开外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一副对此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看的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不妙……

    太不妙了……

    她竟忘了那位剑神在世时,那张扬放肆的性格,也忘了那位剑神脑袋一热时,曾做过的事了……

    偏偏李尘尽脸色虽难看到了极点,那些体修界的人缺半点不会察言观色,甚至还附和沈正渊的声音提问道:“是啊!剑神对曾掌门的心意,谁人不知?而且剑神还会爱屋及乌,虽说剑神对外人向来冷若冰霜,但若是见到有谁长相上有那么点像曾掌门,便会变得十分柔和,唉……只可惜我们都是些粗人,不像曾掌门看起来温润儒雅,不然或许还能和剑神攀谈上几句。”

    “说起来这位兄台也是修士吧?你也没见到过剑神吗?若是没见到过的话,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你的眉眼和曾掌门长得挺像的,若是剑神看见……”

    “怎么会!”李尘尽立刻出声打断道,“这人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看这位修士你长得才像曾掌门呢。”

    那人立刻抹了抹自己的脸,若有所思道:“是吗?我也有曾掌门那般英俊吗?”

    李尘尽:“……”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不过那人虽不说话了,摸着自己的脸陷入沉思,其他人嘴里的话却还没停,“说起来,曾掌门和禅修界也有些来往。听闻剑神曾经重伤濒死,曾掌门连夜请了丹修界掌门,也只勉强为剑神续命,却无法让剑神苏醒。最后是曾掌门求得明存禅师出手,才救了剑神的性命。”

    李尘尽正头疼地想着,该怎么转移这些话题,此刻听着他们的话,却一时忘了要转移话题的事,追问道:“书锦……曾掌门曾为救治剑神,到禅修界请过明存禅师?”

    李尘尽此话一出,那些人的探讨声骤然停住,体修界掌门奇怪地望着她,问道:“居士,你一直在禅修界,竟不知此事吗?”

    李尘尽回过了神,正色道:“哦,是这样。你们也知道,明存禅师常差我外出办事,所以那时候,恰好我不在禅修界。再加上禅修界的师兄弟们呢,又不喜议论他人之事,因此我对此事是丝毫不知啊。”

    第97章 消失

    体修界掌门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这事其实当时许多人都知晓,只是曾掌门当时放话说不许任何人议论,更不许让剑神知晓,大家伙才一直都偷摸着说, 并未当众议论过。”

    “说起来, 明存禅师也当真是料事如神,提前知晓曾掌门要请他出山, 托一位禅修界弟子传话:若要请他出山, 需得看曾掌门诚意如何。”

    “居士你也知晓, 这禅修界向来不重视金银财宝, 明存禅师更是如此。曾掌门为了让明存禅师看到他的诚心, 便自悟佛寺的山脚下, 一步一叩首地一直磕到了悟佛寺门外,七万多级石阶,磕了一日一夜才到山顶……”

    接下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李尘尽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神情有些恍惚地站在一旁, 连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被悟佛寺里的和尚请走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时, 沈正渊就站在她的面前,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当她彻底回过神,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时,他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地道:“看来, 你与那位曾书锦、曾掌门, 当真是情深意重。”

    “你为他种满了一整个剑修界的芍药,他为你一路叩首登山顶,你一定很感动吧?是不是恨不得立刻回到剑修界, 表明身份,和他双宿双飞?”

    李尘尽蹙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正渊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是你当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还是说……我说中了你心中所想,你才‘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尘尽深吸一口气,别过脸,语气淡淡地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从前再好,也掩盖不了他最后做的事。况且……”

    “沈掌门,你又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质问我?一个我之前并不知情,现在也不想承认的所谓道侣的身份吗?”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听不出究竟是悲是喜,更听不出半分怒意,只是静静地与沈正渊对视着,却仿若正在与他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沈正渊望着她那双,带着无形威压的幽黑眼瞳,恍惚间,仿佛见到了曾经满身戾气,只一心想要他命的剑神。

    他们静静对视了半晌,沈正渊突然问:“如果我要杀了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尘尽便已脱口而出道:“那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正渊的目光猛地一颤,似是难以相信,李尘尽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而就在那一瞬间,李尘尽好似透过现在的沈正渊,看到了七百多年前,那个饥寒交迫、满身伤病,于乱世中艰难求生的,还未完全长大的少年。

    在一开始,她们二人相遇时,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时沈正渊眼中的防备、厌恶和不信任。

    之后经过相处,她也慢慢从沈正渊的眼中,看到了信任、感恩和依恋,却唯独没见过沈正渊这般……

    像是委屈的模样。

    不过仔细想一想,那个时候,她也从没让沈正渊在外面受过什么委屈,向来都是遇到什么事,她先冲到最前面,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然后陪伴他、劝导他、安慰他……

    在沈正渊的记忆里,她从没有因为旁人对他红过脸,也从未因为任何人,与他站在对立面。

    在沈正渊的心里,甚至在她自己的心里,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早已被完全分割开来,所以按照她现在的身份,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和沈正渊回到从前那种你死我活的境地。

    也不该回到那种你死我活的境地……

    过了好一会儿,沈正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好似方才他所展露出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李尘尽看着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时,才低声道:“抱歉……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她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但我想,我们或许都应该静一静。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意,但我从未想过,会与一个逼迫我的人成为道侣。”

    “阿渊,从前我行事是有不妥,但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希望你可以把过往的事都放下,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想要什么,也想一想我究竟想要什么。”

    沈正渊转回身,目光沉沉地望向她,道:“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从来都是不是一件东西,也绝不可能两全。”

    李尘尽默了半晌,道:“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只是不想和你发生冲突,并不是你做什么事,我都可以接受。你如果真心想为我好,难道就不能为我做半点退步吗?”

    “那你能为我退步吗?”沈正渊忽然出声道,“难道你我在一起,就一定要是我不断退步吗?”

    “你什么时候退步了?”

    “我什么时候没有退步过?!”

    沈正渊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道:“如果我不退步,你应该现在还在清净境里,修为尽失,被我做成傀儡,只能听我的话,不能有半点你自己的想法!”

    “李尘尽,我连想和你成为道侣,都要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承认,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骗一骗我自己,难道这都不行吗?”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了解?你以为我没有见过曾书锦,是吗?你以为我从前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的眼睛出神,现在也会想不明白吗?!”

    “李尘尽,如果没有我,如果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换成曾书锦,你肯定巴不得和他结为道侣吧?毕竟从前,你为了让曾书锦同意和你在一起,日日缠在他身边,我做的一些事,不就是你从前对他做过的事吗?

    李尘尽:“……”

    李尘尽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所以你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这些问题,是吗?你一直觉得我把你当成替身,我在心里脚踏两条船,我就是那样卑劣无耻的人吗?”

    沈正渊:“……”

    他们二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久到这个世界都好像变得无比寂静的时候,沈正渊才出声道:“……难道不是吗?”

    李尘尽:“……”

    说实话,她不确定沈正渊现在说的,到底是什么真心话,还是气话,但的确是把她扎疼了。

    因此,她也一时毫无顾忌地甩开了他的手,道:“沈正渊,我告诉你,我从前的确是巴不得能和他结为道侣,我一开始会选择救你,没有真的下手挑断了你的手脚筋,也都是因为你的眼睛很像他。”

    “如果不是因为你有那么一点长得像他,我根本就不会救你,我连碰到你一下都会嫌烦,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这些?是不是如果我说出这些话,坐实了你一直以来的猜想,你就觉得畅快了?”

    沈正渊的呼吸,因为李尘尽的话,已经停滞了数次。

    恍然间,好像那停的不仅是他的呼吸,也是他的心跳一样,让他的脸色都开始发白,像是回到了曾经身受重伤的时候。

    看着沈正渊的这副模样,李尘尽嘲讽般的嗤了一下,抬手指着他道:“看你这表情,你果然是那么想的。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那么不堪,难怪不管我怎么和你说,你都不听、不信,只自己在那里发疯。”

    “但我告诉你,我救你,不是因为你的眉眼像他,我也从未将你当过谁的替身,你就是你,他就是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有一天,我将你当成了他,亦或是将他当成了你,那不仅是对你们的羞辱,更是对我自己的侮辱,我决不允许我会做出那么下作的事情。”

    “还有,你说你做的事,也是我做的事,这也不对。从前的我哪怕再招摇,做过的蠢事再多,我也一样赢得起,更输得起,我做事向来只凭本心,从不希求一定要得到回报。”

    “倘若他真心不愿与我有纠葛,我也必不会强迫他。所以沈正渊,我和你不一样,他如果拒绝我,我依旧可以和他成为同门、成为好友,真正输不起的是你,也只有你,但绝对不会是我。而就是因为你自己输不起,所以你才会用你自己的那一套来想我,觉得我也输不起。”

    沈正渊听着她的话,眼眶越来越红。

    到最后,他只是一眨眼,就流出了一行泪水,看的李尘尽将原本还想说的话,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他避开了李尘尽向他伸来的手,后撤一步,望着她道:“李尘尽,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缓了一下后,才继续道:“你一开始就骗我,我……我原本不想做那些事,我也不想再和任何人有牵扯,我只想重建法修界,我只想报仇。是你,是你一直骗我,骗到我都相信你了,你却突然……突然走了。”

    “我找了你很久,我一开始只是想找到你的尸体,找了几年也没找到后,我才放弃。我曾一直以为,你也是因为我才会死的,就像那些最后离开我的人一样,他们都是因为我死的,都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死的。”

    “所以我在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才会马不停蹄地去找你,我其实很高兴,高兴我以后不会是一个人,更高兴我不是天煞孤星。可是我才知道你还活着,你就告诉我,你要死了,你还告诉我,让我放下……”

    他说着,又后撤了几步,望她的目光带着些许失望和痛楚,还有更为复杂的,让李尘尽都看不清的情绪,“我希望你可以活着,我也希望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我知道我做的事,会让你生厌,但你从前就是莫名消失的,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之后不会也突然消失?”——

    作者有话说:小李之前习惯忍一忍小沈也是有原因的,她知道自己嘴比较毒,怕给人说破防,结果真破防了

    其实我也有点破防了,昨日收益两毛哈哈哈,数据差到完全不敢看[笑哭]

    第98章 执念

    “你还记得吗?你从前……对我也是很好的, 但是我再找到你之后,你却变了。不,你也没有变,你对别人依旧很好, 你只是不想再对我好了而已。我在你的心里, 没有酒酿圆子重要,甚至都没有才和你结识不久的韩山南重要……”

    “难道这一切, 都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能帮你, 而我从前只能麻烦你吗?”

    “不是这样……”她听着沈正渊的话, 愣了愣后, 连忙上前道, “我方才说的大都是气话, 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我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却也“只是”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伸手想去擦沈正渊脸上的眼泪。

    但她才伸手,沈正渊便剑指一并, 随着脚下展开一道传送法阵,整个人也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让她擦了个空。

    李尘尽:“……”

    好了。

    这下好了。

    之前被那些体修界的人念叨的头疼,之后又被沈正渊念叨的头疼, 加气的心肺疼,再加上想起来从前沈正渊发过的那些疯, 一时就没控制好自己, 一开口什么话都出来了。

    唉……

    难怪世人都说,一个人最能伤害的,就是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她之前记着这句话, 一直顾忌着,不曾和沈正渊真正发生过什么冲突,结果这下倒好,从前攒下的气,这会子一下发完了,也把人气跑了,还气哭了。

    虽说沈正渊偶尔哭一下,瞧着还挺新奇、挺好看的,但这也是她的不应该。

    毕竟按照沈正渊那个多思多虑的性子,这会指不定怎么想她们从前的那些事,说不定还会从七百多年前,她们才见面的那会开始,抽丝剥茧地复盘,这之后要是再翻起旧帐,那她可就要倒霉了。

    这些事,她不信明存那老和尚没预见过,他安排这些人和她见面,而且一开始还非要让她带沈正渊了解禅修界,怕不是就是担心沈正渊会不在,没法搞成现在这个局面。

    啧……

    明存这老和尚……

    真是害她匪浅啊……

    唉……

    ………………

    自从那天过后,李尘尽一直有事没事的对着空气道歉,毕竟按照沈正渊与她之间的“联系”,是可以看到她看到了什么,也可以听到她听到了什么,所以她对着空气道歉,他也必然是能听见的。

    但很可惜,哪怕那么多天过去了,沈正渊那边都没有给她半点回应,就好像之前产生的联系,都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她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现在她一时没有办法离开禅修界,倘若沈正渊不找她,她也无法去找沈正渊,二人之间只能如此被动的陷入冷战。

    但按照沈正渊的性格,此刻不搭理她,怕不是因为被她的话伤的太深,所以躲在了清净境里,怀念自己那些早已忘记模样的双亲和同门、好友,然后一边想着,一边流泪。

    要是沈正渊那些双亲和同门、好友在天有灵,看到沈正渊的那副模样,应该会想托梦给她,将她骂个狗血淋头吧?

    唉……

    沈正渊那家伙,本就因为从前的事,整个人都被逼得不太正常,性子更是偏执,这次之后,怕不是要被刺激的更为严重。

    一想到这里,李尘尽便忍不住叹一口气,连带着看那提前办完事回来的明存老和尚,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而那被她时不时瞪一眼的老和尚,身着一件灰色僧衣,衣服上有些地方还有破口,衣袖也已起毛,显然是才从外面回来,还未来得及更换衣物,便来找她了。

    他虽说已一百多岁了,但面容看着却像是六七十岁的模样,哪怕被李尘尽瞪了几眼,面上也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和他置气的孩童,目光十分温和地望着她,“不知李掌门,是因何事气恼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李尘尽喝了口茶,控诉道,“我本来都可以安安心心去死了,你说你没事给我找那么多事做什么?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劝别人活着,又不是我自己想活着。”

    “如今你既提前回来了,那就把话都给我说清楚。七百多年前,我还没出生呢,我一下回到那么久以前,也太奇怪了吧?是不是你做的?”

    明存禅师微笑道:“的确是老衲所为。”

    李尘尽撇了下嘴,看了明存老和尚几眼,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就想问了,你整这些事做什么呢?为了让我活着吗?我已经活够了,而且我现在活的还很累,你知不知道沈正渊那家伙有多烦人,我应付他有多累?”

    “你看看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这是你作为我的好友该做的事吗?”

    明存禅师摇了摇头,“李掌门先莫要气恼,老衲送李掌门这一段奇遇,并非是为了要让李掌门痛苦,更不是要逼迫李掌门活下去。只是老衲看到了一些事,知晓沈掌门性情偏执,因此沈掌门认定的事,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办到,这才出此下策。”

    “他的确是这种性子,但和我的事有什么关系?”李尘尽问。

    明存禅师道:“沈掌门如此性情,用于正途,可救苍生于疾苦;若用于邪道,可令世间生灵涂炭。老衲虽有心想劝阻,但与沈掌门终究并非是一路之人,沈掌门也听不进老衲的劝告。”

    “因此,老衲只好请李掌门,回到七百年前,与沈掌门一叙。沈掌门经历之事繁多,因此心性与常人不同,常人受执念所扰,而沈掌门却因执念而活。老衲也是别无他法,只好为沈掌门换一个执念。”

    李尘尽正色道:“所以我就成鱼饵了是吗?”

    明存禅师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李尘尽立刻抬手指着他道:“你这老和尚,竟然还敢承认,我看你分明就是没拿我当朋友!”

    “阿弥陀佛。”明存禅师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李掌门既问,老衲必然要如实相告,怎能学李掌门张口就来?”

    李尘尽:“……”

    李尘尽:“你是不是拐着弯骂我呢?”

    明存禅师闭上了眼睛,没回答李尘尽的话,只是又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李尘尽:“……”

    “行了,这事反正都这样了,你就说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吧。”李尘尽摸着自己毫无起伏的手腕,道,“我可和你说,我就只能勉强忍一会。现在酒酿圆子,我已给它找好了归宿,我已经可以离开的毫无牵挂了。”

    “反正现在我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我也不想真的活太久。你要是给不了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答案,沈正渊那边你也解决不了的话,大不了我给自己来一下,来个魂飞魄散,倒也清净。”

    明存禅师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并非是想要让李掌门为难,只是李掌门不知自己的心结所在,也并未完全放下过去。此番和谈会,老衲便是有意让李掌门回到故土,同过往来一个彻底的告别。”

    李尘尽道:“什么心结?什么过往?我早就已经放下了。”

    明存禅师又摇了摇头,“李掌门若当真已经放下,便可坦坦荡荡回到故土,而非满面愁容。老衲见识的人多,如李掌门这般嘴硬的人,见的也多,李掌门只不过是将过往之事,强行压下而已,并未真正放下。”

    “李掌门,听老衲一句劝,过往之事,强行压在心底,并不会消失,只会让过往的痛苦不断在心底发酵。就如烈火烹油,轻轻一碰,便会伤人伤己,并非是好事啊。”

    李尘尽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那沈正渊怎么办?我现在根本就压不住他,他也不喜欢被人压,反而还想压我一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来就不喜欢被人压在头上,我和他之间绝无可能。”

    “况且,就算没有性情不合的原因,我本身也命不久矣,更没有兴趣活上个千八百年。所以我若是和他有什么进一步的牵扯,除了让他日后痛苦,又有什么好处?”

    明存禅师道:“世上总有人在知晓自己寿命不长时,推开身边之人,最终抱着遗憾离世,也给自己身边之人,留下了无边遗憾。李掌门从前性子桀骜,自是更不愿让人瞧见离世前的模样。”

    “但李掌门你且想一想,你当真要将身边之人推开,抱有遗憾离世,也让沈掌门继续抱有遗憾,度过余生吗?”

    李尘尽默了片刻后,道:“人生本就处处都是遗憾,无论我是死在他的面前,还是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都一样会有遗憾。既如此,我为何不选一个有尊严一些的死法?那样,至少他的余生,只会记得我没那么狼狈的样子。”

    明存禅师道:“倘若沈掌门孤身一人,命不久矣,李掌门可会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李尘尽:“……”

    见李尘尽不语,明存禅师无奈叹息道:“李掌门,遗憾固然会有,但与其让沈掌门连你的最后一面也无法见到,不妨在生时,多为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这样,至少之后想起,在无边苦涩之中,还可尝到些许甜味。”

    “沈掌门的性子较为极端,不可以常人之理去相待,但那也皆是因他过往经历所促成的。沈掌门自记事起,便一直挣扎于生死线中,因此,才养成了只要有一丝希望,便断然不会放弃的性格。但也正是这样的性格,沈掌门才会突破万难,重建法修界。”

    “如沈掌门这样的人,李掌门若为其留下一丝希望,终有一日,会令沈掌门走上歧途。老衲曾看过沈掌门的过往,沈掌门从前为求生不择手段,可行常人所不能行,忍常人所不能忍,因此只在意生死,不在意正邪善恶。”

    “若非魔族杀害了他的亲人、师长、同门,以沈掌门的性格,并非不可能与魔族共事。而最重要的是,沈掌门知晓的修仙界之事太多,一旦要与修仙界为敌,修仙界必然伤亡惨重。”

    “你不会是想说,沈正渊之后很可能会与修仙界为敌吧?”李尘尽突然问。

    明存禅师莞尔道:“会与不会,老衲无法断言。但沈掌门,的确有与修仙界为敌的本事,只看沈掌门想与不想。”

    李尘尽低下头,十分疲惫地叹出一口气,道:“你就说,你想要我怎么做吧。”

    “为沈掌门寻一个新的执念。”明存禅师道。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李尘尽叹气道,“我才和他闹翻,你方才给我检查的时候,不是也说了?虽说我和他之间的联系还在,但是他那边都将这联系暂时切断了。他现在连我在做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怎么给他弄出个新的执念?”

    “还有啊,我怎么给他弄出个新的执念?给他介绍个新人?那到时候他不得以为,我是有意羞辱他啊?到时候,他不闹个天翻地覆,都算他脾气好了。”

    明存禅师看着她,但笑不语,笑的李尘尽身上都有些发毛,无奈叹息道:“行吧,我会想办法,但能不能想到办法,他愿不愿意搭理我,我可不打包票啊。”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喝完了杯中茶水后,将杯子放回到桌上,敲了敲桌面,示意明存禅师给她倒茶。

    明存禅师无奈笑了笑,顺着她的心意,提起茶壶,为她续满茶水,李尘尽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但嘴上依旧不满道:“不是我说啊,老和尚,你这救命之恩也太难报了,你之后再救人可别这样了。”

    说着,她又重重叹了口气,问道:“那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魔族是不是和我有关系?”

    “有,也没有。”明存禅师道。

    李尘尽:“……?”

    李尘尽:“你再和我打哑谜,我可不帮你了啊。”

    明存禅师摇头道:“并非是老衲想和李掌门打哑谜,实在是眼下还不到与李掌门说清楚的时候。即便老衲现在说了,李掌门怕是也难以理解,更难以体会。”

    “不过李掌门也不必心急,此番去过剑修界后,自然有许多事,都可得到一个答案。这也是老衲让李掌门前往剑修界,参加和谈会的原因。”

    “好吧。”见明存禅师不想多说,李尘尽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拿起茶杯,轻轻碰了一下明存禅师面前的杯子,道,“我真正能聊得来的好友,就只有你一个了,所以这次就原谅你这个狡诈的老和尚了。”

    明存禅师笑了笑,拿起杯子,也与李尘尽的杯子碰了一下,道:“多谢李掌门,那老衲便不计较你时常逗弄度心的事了。”

    度心,便是那个时常被李尘尽逗弄到跳脚的小和尚,一听到这个名字,李尘尽便不由得啧了一声,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不讲规矩,一见你回来了就告状!”

    明存禅师笑道:“不过老衲也想知晓,李掌门所说的,可助人长高的秘法,是什么。”

    李尘尽慢吞吞地瞟了他一眼,问道:“你这老和尚都一百来岁了,还想长高啊?”

    明存禅师道:“非也,非也。只是度心同我说,觉得李掌门所说的秘法,是骗他的。”

    “那怎么可能呢?”李尘尽立刻反驳道,“我可是真的有秘法的,他怎么还不信呢?”

    “那李掌门,可否将秘法告知老衲?”明存禅师问。

    “行吧,看在你虚心求教的份上,我就大方地告诉你。”

    李尘尽清了清嗓子,喝下一口茶水后,笑着道:“那个秘法就是……”

    “多吃饭。”

    明存禅师一愣,随即仰头笑了起来,同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幼童的叫喊,随后度心小和尚便从门外跑了进来,指着李尘尽,对明存禅师喊道:“师父,我就知道她又骗人!!”

    李尘尽低下头,挠了挠鼻子,似是喃喃地道:“这怎么能说是骗人呢?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你就是骗人!”

    “那我还说你这小和尚不讲信用呢,难怪长不高。”

    “呜呜呜哇——!”

    第99章 命苦

    三月初七, 清明时节。

    李尘尽也未想到自己到万善门时,竟正值清明时节。

    她与众多来客,一同落座于早已备好的席位之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坐于主位之上的人。

    那端坐于主位之上的人, 正是万善门的现任掌门, 曾书锦。

    只见他身穿浅灰色长袍,虽不是剑修界的服饰, 却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温润如玉。

    只不过虽气质柔和, 却有一双剑眉朗目, 身上端着几分掌门应有的英武气派, 刚中带柔, 柔中带刚,更显得万分惹眼,令那些来客中的年轻女修,忍不住对他频频望去。

    这位曾掌门,也不比剑神大多少, 现下正是三十出头的年岁,在修真界内, 称得上是难得的英年才俊。

    再加上剑修界的人,想要容颜常驻并非难事, 因此他虽三十出头,外貌瞧着却只有二十来岁, 引得佳人芳心暗许, 也是常事。

    李尘尽此刻身着白衣,头戴罩着白纱的斗笠。

    她隔着朦胧纱幕,看着那高座上, 有些模糊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一时愣神了片刻。

    待她回神时,却见那高座上的人,也正扭头朝她的方向看来,看的她不由得一怔,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回了头,移开视线,转而倾听周遭人的谈论声。

    “说起来今日清明,我们一路上见芍药遍野,那些芍药,应当都是当年剑神留下的吧?曾掌门实乃深情厚谊之人呐……”

    “唉……这也难怪。曾掌门与剑神自幼一同长大,听闻剑神幼时性子跳脱,不爱练功,只喜欢漫山遍野地跑。连带着原本性子沉稳的曾掌门,也被带着爱玩了起来。”

    “说起来,老夫还记得先掌门在世时,老夫曾来过万善门几次。那时的曾掌门年岁尚幼,还只是先掌门的大弟子,剑神则是他最小的师妹。因曾掌门性子沉稳,便被先掌门安排去管教剑神,结果却不曾想,反倒被剑神给撺掇了,将先掌门气的险些背过气去,哈哈哈……”

    这宴席上的人,除了其他修真界的人外,剑修界各派的掌门也来了不少。

    那些掌门的年岁都已不小,许多都是看着曾书锦和剑神长大的,自然都或听过、或看过不少二人年幼时闹出的事。

    如今有一人提起了往事,其他上了年岁的剑修界掌门,便顿时也止不住话匣子,正巧周遭的人听得也起劲,且难得能听到剑神小时候的事,顿时各个都不再言语,只聚气凝神地听着那些剑修界的长辈,谈论着那些往事。

    而随着那些剑修界掌门的言说,原本在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的画面,也逐渐清晰生动了起来。

    剑神年幼时,的确是不爱练功,只爱玩。

    先掌门一开始还严厉,但越严厉,剑神就越反抗,最后实在没办法,想着同龄人或许交流起来,要更为容易,便让年幼的曾书锦代为管教。

    而曾书锦自记事起便格外乖巧懂事,先掌门于曾书锦而言,既是父亲,也是师父,但曾书锦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弟子,都格外令人安心,修炼起来也格外认真,未曾忤逆过先掌门与其他长辈半句,直到……

    遇到了剑神……

    曾书锦被先掌门派去管教剑神后,不出一个月,就被剑神带偏了,不仅不督促剑神修炼,反倒被剑神带着满山遍野的跑。

    在那段时间里,两个人干过的,差些气死先掌门的事,可不算少。

    一会是连夜跑去其他无人的山头逗野猪,结果被发怒的野猪,追了十来里地;一会又是瞧见另一座山头的黑熊抓了头鹿,二人趁黑熊吃饱了午睡时,将那鹿的鹿角给取了,想要拿回去给先掌门泡酒喝。

    结果他们二人的动作不够轻,将黑熊给弄醒了,正巧被醒来的黑熊抓了个正着。

    那黑熊还以为他们是来偷它猎物的,追着他们翻了六七座山头。

    再之后,二人将万善门附近山头里的动物,都给得罪完了,惹得山里的动物,一见到他们,便拔腿就跑。

    他们二人觉得附近的山头都没意思了,便跑了八九日,到远处的山谷里玩,正巧见到一只落了单的小鹅。

    剑神想将那只小鹅,带回万善门养起来,结果二人才将那小鹅抱起来,那小鹅的娘就出现了。

    那出来寻子的母鹅,还以为那落单的小鹅,是被他们偷拿过来的,当即“啊啊啊”地大叫着,伸着脖子,张着嘴巴,露出了满嘴的尖牙,扑腾着翅膀,追了他们二十多里路,将二人吓得是满头大汗。

    但仅此一事后,他们二人不仅没有任何收敛,反而还越玩越大,跑到了更远的山头上去逗狼,结果被狼群一路追着上了山巅,正巧前面又是没有任何退路的悬崖,他们二人又打不过追上来的几十头野狼,被咬的浑身是血。

    就在曾书锦提出自己先和那些野狼搏斗,让她找机会跑时,剑神却在那时忽然悟出了些什么,拉着曾书锦自悬崖上,一跃而下,将曾书锦吓得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

    直到平稳落了地,曾书锦发现并未受伤时,才倍感丢面子地捂住了脸。

    而这些事,还是先掌门游历回来后,发现二人轻功、近战进步迅猛,修为也是大有长进,以为二人在他不在宗门的九个月里,日日勤加练习所致,正准备奖励二人时,却不经意间从二人口中问出来了“真相”。

    当时先掌门听的大为光火,不仅奖励没了,还将二人都揍了一顿,最后还是曾书锦的妹妹,剑神的师姐,曾书情出面劝阻说情,才没让二人被揍的太狠。

    不过之后,先掌门便也不指望曾书锦能管教住剑神了,他选择自己留在万善门,每日亲自督促二人练功,而且是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地都紧紧看着。

    但剑神小时候的精力,实在是太过旺盛,练了一个白日的剑,太阳落山时,曾书锦都已经累得上床睡觉了,她竟还有精力玩。

    她夜里没法带已经困倦至极的曾书锦出去,便转而开始挖地道,在万善门的地下,挖出了数条通往外界的地道,带着白日里不怎么劳累的曾书情,半夜从地道溜出去。

    她们二人在黑夜里上蹿下跳,抓萤火虫、看星星、看月亮、逗猫头鹰、倒吊在树杈上睡觉……

    就这么玩了大半夜,她之后竟还能赶在天亮前回去,在白日里接着练功,依旧神采奕奕,看起来没有半点不对劲。

    直到有一日,先掌门听人说,剑修界内某些山头上,夜里总有怪声,担心是什么邪祟闹事,便带着人,在那些传闻有怪声的地方蹲守,结果就看到玩累了的剑神,带着曾书情,熟门熟路地翻上枝头,学着蝙蝠倒吊在树杈上聊天……

    从那日起,先掌门便发现,只白日里盯着人、夜里盯着还院子不够,夜里也得紧紧把人盯着。

    于是,先掌门就这么又当爹、又当娘、又当师父地盯着剑神,盯了九年,在剑神十五岁的那一年,他便发现……

    他有点盯不住人了。

    剑神的天分从小时开始,便十分吓人,专心修炼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不仅跑得快,打人还狠,最重要的是,打起架来,还不知道收手。

    不仅将万善门的地砖都震裂了好几处,好几处屋子也都被打塌了,还直接将万善门的正殿,也就是先掌门住的地方,和平日招待来客的地方的屋顶,全给掀了。

    而最令先掌门痛苦的是,掀屋顶的事,还不是剑神一个人干的,是剑神、曾书锦、曾书情三个人一起干的!

    那三个人竟然还以此事打赌,看谁掀的最多、最稳、最轻,还能在掀屋顶的时候,不让旁人发现。

    于是,先掌门在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没看见天花板,而是直接和老天对望时,只觉得自己命苦。

    而且是好命苦。

    甚至命苦到想要剃度出家,不管尘世。

    而先掌门也不是只在心里想着自己命苦,还和剑修界的诸位掌门都说了这件事,不为其他,只是想从其他掌门那里取取经,看看那些掌门究竟是怎么养出懂事、听话又孝顺的徒弟的。

    在发现那些掌门出的主意都不管用时,还想问问谁家的徒弟不听话,想要试图以此获得些许心理安慰,最后在发现别人家的徒弟,就算是再不听话,也不如剑神的十分之一时,“命苦”二字自他口中脱口而出。

    其他掌门原本只当这是个笑话,听听便过去了。

    结果却不曾想,第二天先掌门就去了禅修界,还和明存禅师谈了五日五夜的佛法!

    吓得那些掌门,在知道这消息后,连日连夜地赶去了禅修界,将先掌门连抬带请地扛回了剑修界,生怕他当真一时没想开,剃度转界了。

    坐在高座上的人,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些往事,面上带着些许淡淡的笑意,温润如玉,早已寻不见半点传闻中跳脱的模样。

    而反观李尘尽,在听到那些剑修界的人,开始有说有笑地议论起这些往事时,也不管这身体到底能不能喝酒,只尴尬地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不停给自己灌下去。

    这种场合,不适合看话本转移注意力,若是还不能喝酒的话,那实在是尴尬地要让人死去了。

    剑神从前……

    当真做过这么多糊涂事吗?

    正在那些剑修界长辈说的有声有色,周遭人也大都听的津津有味时,却忽然有一人出声道:“剑神不是向来如此吗?自小便不懂体谅他人,一直是眼高于顶、任性妄为的样子,才会累得先掌门积劳成疾,最后仙逝。”

    第100章 活泼

    “现在想来, 还是曾掌门最为合适做这剑修界的掌门。你们看,自曾掌门继任掌门之位以来,将剑修界管理的是井井有条。哪像剑神在世时,屡屡同法修界产生冲突, 引得法修界之人, 对剑修界也是颇有微言。以至于,就连如今的和谈会, 如此重要之事, 法修界都迟迟不曾来人。”

    随着那人的话, 周遭忽然没了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人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灰白衣衫, 面容干瘦的老者, 坐在那席位之上,面上还挂着一丝阴恻恻的笑意,看起来便让人觉得不适,正是鬼修界的修士。

    鬼修界的修士,虽都是人族, 却是通过学习鬼物所修炼的方法,进行修炼的, 从前还经常做出,吸取他人精气填补自身之事, 因此从前一直被修真界之人排斥,定为歪门邪道。

    他如今能出现在这里, 皆是因曾书锦继任掌门之位后, 一向是以和为主,故而与鬼修界做下约定,只要他们好好修炼, 不伤人害命,修真界之人便不会再对他们喊打喊杀,修真界内,也可留他们一席之地。

    故而,这鬼修界的人,自然是爱戴曾书锦更多一些。

    李尘尽只是隔着白纱,朝那边的人看了一眼,便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缓缓收紧。

    万善门的先掌门,的确是忽然病倒的,也是在病倒了之后,无力处理门中之事,才会将万善门掌门之位,暂时交由剑神掌管。

    现在想来,先掌门从前的身体向来硬朗,且修真界的人极少生病,即便病了,也能很快好起来,而先掌门却忽然一病,便病的很重,最后更是……

    或许的确和剑神有关……

    正在周遭陷入一片静默之时,突然传来一道拍案的巨响,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便突然自这宴席的末端传来:“你胡说什么?!剑神向来嫉恶如仇、扶危济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师父不敬?”

    “先曾掌门分明是旧伤复发所致,剑修界谁人不知?轮得到你这样的货色,来造谣、泼脏水吗?!”

    李尘尽眨了眨眼睛,身体微微向后仰去,便看到了愤然站起身,指着那鬼修界修士,破口大骂的韩山南。

    嗯……

    还挺活泼的。

    而且酒酿圆子还跟在他的身边,对着那鬼修界修士狂吠,就像是在给他助威一样,这一人一狗倒是挺合得来的。

    那鬼修界之人,还没来得及反驳,端坐于高座之上的人,却忽然出声道:“先掌门的确是因重伤难愈,才不得不暂退掌门之位。之所以当初并未声张,是因不想引得剑修界众人不安,并非是因为相欢。此事剑修界内,人人皆知。”

    “至于究竟谁更适合万善门掌门一位,我想,此事也只有我师父有资格评判。师父在世时,对相欢所行之事,大为称赞,并无半点不满之意。你又是什么身份,敢在剑修界的地盘上,跨过先师,如此评判我剑修界的人?”

    曾书锦性子温和,即便是说出这种咄咄逼人的话,话语听起来也很是温润,甚至还带着一股书卷气,半点也不像是剑修界的修士。

    曾书锦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接话道:“就是啊!老东西,曾掌门能邀你前来,也算是给你鬼修界面子了。要是曾掌门不邀你前来,你们鬼修界的人,连万善门的山门都摸不到,哪来的胆子说剑神的?”

    “从前被剑神追着杀,哭天喊地、求爷爷告奶奶的,不是你们鬼修界的人吗?从前你们还派一些老幼妇孺,到剑修界来,求曾掌门劝剑神不要对你们赶尽杀绝。剑神看在曾掌门的面子上,放你们一马的时候,你们不是对剑神很是感恩戴德吗?怎么如今却反口了?”

    “哎?我记得当初听过一个传闻,说是曾掌门似是为了鬼修界的事,同剑神大吵了一架,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自然是真的了。曾掌门心善,但剑神行事,向来喜欢斩草除根,他们二人本就此事上,向来有所争议。当初更是因鬼修界的事,吵了三日三夜,之后一连数月,剑神都未回万善门,还是曾掌门连日去找,找了四五个月,才将人请回来的……”

    那些人正议论着那些往事,但议论着,议论着,却不知为何,将话题转到了禅修界这边,朝着李尘尽问道:“尘尽居士,我听说剑神还在时,有人说明存禅师曾预言,剑神身上杀气太重,长此以往,必有恶果。这事又是真是假啊?”

    李尘尽:“……”

    不妙,这一下,韩山南那小子肯定知道她也在这了。

    好在韩山南那小子的席位,距离她挺远的,就算知道了,一时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席位,过来找她。

    不过也真是怪了,她从入席到现在,就没说过话,且禅修界就来了她一个人,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注意到她的?

    李尘尽道:“哈……那个……在下虽是明存禅师的半个弟子,但诸位也知道,家师总会安排各种事,让在下代为跑腿。故而,在下在禅师身边的时候并不多,所以此事,在下实在是不知啊。”

    李尘尽话音刚落,便听一人咦了一声道:“原来这位就是尘尽居士吗?在下听闻禅修界的尘尽居士,与剑神昔日是好友,长相也与剑神十分相像,难道这便是居士今日,头戴斗笠遮面的原因吗?这传闻难道确有其事?”

    李尘尽摇了摇头,“只是些谣传罢了。剑神向来不太喜禅修界,又怎会与禅修界之人成为好友呢?若在下当真是剑神好友,曾掌门从前一直与剑神相伴,又怎会不知呢?”

    她话音刚落,周遭人的目光,便都转到了曾书锦的身上。

    只见曾书锦点了点头道:“相欢的确没有禅修界的好友,只是不知居士是何时拜在明存禅师门下的,我与先师去过悟佛寺数次,并未听闻过居士的名号。”

    李尘尽:“……”

    不是,现在不应该谈论他们之前很喜欢谈论的剑神吗?

    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她又不是剑神!

    李尘尽心中翻山倒海,但面上却不显山不漏水,看起来十分自然地笑了两声,张口便来道:“哦,是这样。那个……我从前是法修界的,原本是跟在沈老祖身边的。只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通过沈老祖与禅师相识,便自请离开了法修界,到禅师身边修习佛法。”

    “至于剑神一事,虽说在下从前并未见识过剑神,但听诸位所言,想来剑神最后有陨落之果,必然与杀气过重有几分因果。剑神不信佛法,也不信因果,但诸位且看世间芸芸众生,不信因果者甚多。但到头来,因果又何曾饶过谁?不过是自吞苦果罢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遭再次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就在她以为这下,怎么着也能将话头,重新转回到已故的剑神身上之时,却忽然听曾书锦道:“居士所言也有理,这世间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但以居士所见,倘若一个人种下了恶因,却想得善果,该如何?”

    李尘尽望着那高座之上的人,沉吟了半晌,才道:“‘佛言: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止其心,罪来归身,犹水归海,自成深广,何能免离?有恶知非,改过得善,罪日消灭,后会得道也(1)。’这段佛经所言,应当能为曾掌门解惑。”

    曾书锦望着她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听闻居士长相与相欢相似,只是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不知居士可否取下斗笠?”

    李尘尽想了想,“并非是在下不愿取下斗笠,实在是在下近来面上有过敏之症,不可见风,也唯恐吓到旁人,所以此刻不便取下。”

    李尘尽此言说出后,曾书锦却并未顺着梯子下来,而是依旧盯着李尘尽的方向,好似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一般,引得周遭所有人,都望着她们二人,没有言语。

    宴席上的气氛僵滞了好一会儿,曾书锦才慢慢地道:“既如此,我自然不会勉强居士。不过我有些话,想请居士代为传达给禅师,此处言说恐有不便,不知居士可愿赏脸,随我到室内相谈?”

    李尘尽:“……”

    在曾书锦开口的时候,她便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的话,只是脑中每每想起的应付的话,都被曾书锦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倘若她现在再拒绝的话,只怕会让周围人起疑,同时也会让人觉得禅修界对剑修界存有不满。

    毕竟她现下,一人便代表着整个禅修界,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之举,即便明存那老和尚不在意,她自己心里,也多少会有些过意不去。

    思及此,李尘尽在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曾掌门如此说,在下自然……”

    “本尊与明存算是好友,曾掌门有什么话,不妨对本尊说?”

    随着一道轻笑声响起,一处空地上,陡然出现了一道由灵力组成的门。

    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人,率多先自那道门中,缓步走出,另外还有十数人,跟在他身后一并走出。

    在众人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时,顿时神情都变得万分紧张,不少人下意识地向后倾身,似是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如今在场的人,多为阅历深厚之辈,有大多都是见过沈正渊,或是知道沈正渊长相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深知法修界是什么德性,更知道法修界的老祖——沈正渊,是什么德性——

    作者有话说:(1)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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