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燕肥环瘦, 风流恣意。何知府不相信有女人能拒绝这样的盛宴,届时美色环绕,她再祝酒热场, 就不信那张庭不松口。
料想整个事件万无一失, 何知府觉得自己能在这场诡谲的阴谋中艰难求生,属实是个天才。
她远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今后自己能否在朝中混得舒坦,真要系在这小年轻身上了。
何知府视线灼灼如同炽热的火山, 似要将对方生吞了般。
太殷勤太热切了,自己不过一介小小县令, 还是被贬官的。哪里值得州府一把手对她这般狗腿?
张庭被瞅得一阵恶寒, 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何英娘不会是对她有甚不轨的企图吧?!
理智告诉自己, 不至于不至于, 她又不是长得跟天仙似的,但还是忍不住害怕。
张庭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 坐立难安。
她面带浅笑, 佯装镇定,“初见大人, 果然气质不凡,风采照人。”实际上一边试探着,一边小心观察四周, 糟糕,东南西北都有重兵把守, 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蛾子都飞不出去!
她只带了郑二过来,纵然她们二人一根手指头对付一个人, 这也万万招架不住啊。
“诶,我年事已高,怎敌张大人风采?”何知府朝着她走来,发福的圆脸显得有几分猥琐。她要准备祝酒了!
张庭干笑两声,“不敢不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何知府都安排妥当了,待会亲自给张庭斟酒,待酒酣上头就请美人上菜。
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她才倒完满满一杯酒,张庭却往后缩了老远。
何知府诧异,“张大人,你离那么远做甚?”都说肢体语言是表达亲近的桥梁,她还没开始表演呢。
这算什么?张庭恨不得离她十万丈远,平生头一回这样害怕。她苦着脸笑,左看右看说:“呵呵,这边凉快,凉快些呵呵。”脑中高速运转,思索脱困的办法。
离得远这怎么能行?何知府端杯带酒就跟着她过来了,“那老妇也来凉快凉快。”还要跟张庭多攀谈扯近乎呢,她对上巴结过许多人,但对下没经验还怪生疏的。
张庭危机感触犯,脑中雷达乱响,这老婆子非要她喝这酒,别是有问题吧?
可酒都被上峰递到眼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终朝郑二使了个眼色,让她如有意外就马上带自己冲出何府。
咬牙将酒液一饮而尽。
何知府满意地大笑,拍拍她的肩膀,张庭扯着僵硬的笑强忍着没躲,心里止不住咯噔咯噔再咯噔。
好在她喝了只觉得身上热意更浓,倒无甚别的异样。
张庭松了口气,继续提心吊胆与何知府周旋。早知知府是这种人物,她说什么都不来漳州府的。
何知府自觉张庭这小女跟自己亲近不少,喜不自胜,双手一拍上菜。
瞬间,各式各样的少年自帐幔外鱼贯而入,皆都只着薄纱,无比清凉,身材健美或纤细,有大胆的一进来就张目四望,肆无忌惮搔首弄姿,掐腰扭臀乱飞媚眼;有含蓄委婉的,双手抱臂挡在胸前,涨红两颊含羞带怯;有清冷淡漠的,目不斜视进来,不遮掩不羞怯,大方袒露,反倒令人生出想将他驯服的欲望;有清纯灵动的,一双清纯干净的鹿眼轻轻扑扇,紧勾着你,再似有似无探舌舔舔红唇……
林林总总,排列了九名少年,风格各异,几近包罗所有类型。
郑二原本有些懒散的眼睛都瞪直了,咽了咽口水,好家伙何知府为了拉拢咱东家,真是大手笔啊!
这一个个的,啧啧,哪个不是人间尤物?
嘿嘿,东家有口福了。
何知府艰难地忍耐不往回看,生怕自己看了就忍不住反悔。
但她看仍平静端坐在原位,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的女人,心头难免升起几分敬佩。
对付这种不近男色的女人,何知府上道的加工了下话术,“张大人,这几位都是府城的良家儿郎,听说你的风采,毅然请缨赴宴,还说要给你献上一舞呢。”
“都是真心仰慕你的儿郎,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情意。”
听何知府这么说,张庭反倒彻底卸下心房,这老婆子对她没有不轨之心就好。
清白保住,她抽出更多心神与何知府交谈。
既然何知府执意献舞,她正儿八经欣赏便是。
于是,九名风姿各异的少年赤足在亮堂的院中舞蹈,身姿聘婷,一会犹似随风而起,仙气渺渺,一会躬身弯腰,灌风入衣,显露洁白的锁骨,又有赤红桃花入怀,又仙又欲,令人心驰神往。
个别秀美儿郎,施展超群舞技之时,还不忘扭胯喘息,朝观者勾唇一笑,媚意横生。
何知府看得双目赤红,热血澎湃,紧抿着唇止不住咽口水,生怕没忍住哈喇子流下来,有失体统。
她捂着心口迷醉,你看这个腰细身软放的开,行事必定任由摆布;那个风骚火辣使尽浑身解数勾引,行事不知如何令人沉醉?再看那个姿容俊美又纯又冷,行事之时冷面娇吟,又不知是怎样一番美景?还有这个那个……天啊哪个圣人能忍得住!
何知府恋恋不舍地瞅着,哎呦喂!这些个好男儿送出去,她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难过的眼泪从嘴巴流出来,她急忙擦去,眼睛忙着检查前面的舞蹈有无缺漏,甚至来不及正面跟张庭说话。
何知府目不斜视,“张大人,你觉得他们之中,哪个最好?”她觉得那个风骚的最妙了,那小腰小臀又细又圆,扭的哦哟!
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下面,干干的,还好还好没流出鼻血来。
这么多美人,张庭也享用不过来,不如自己挑几个为她分担分担吧?
何知府心痒难耐地搓着手,谁叫自己善解人意呢!嘿嘿。
“下官感激这几位儿郎的美意,可下官不通舞艺,分不出好赖。”张庭唇边仍挂着淡笑,端庄持重,再正经不过。一身清正浩然,与院中火辣美艳的舞蹈格格不入。
怎么分不出好赖,你看这个的小腰小臀,等等,察觉到不对劲,何知府思绪霎时回笼,拧眉扭过头看向张庭。
她是真看不懂,还是假意推脱?
仔细打量张庭,何知府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如常,目光清澈,不见任何异样。她这还算是女人吗?
何知府感到一阵后怕,此女不仅智谋过人,连色欲之上竟也恐怖如斯!
对于这种心性坚韧的女子,她甚至不敢留下一二作为己用,“张大人不通舞艺,可这些儿郎们舞技精湛,且都深深仰慕于你,”她笑几声,“痴情如此,老妇亦是动容,你将其带走吧!也算全了他们的一片痴心。”
九名少年听到动静,停下演奏跪到地上,膝行上前楚楚可怜道:“大人,您就成全奴家的一片心意吧!”
其余人听了纷纷点头,就连郑二也觉得并无不妥,难得这些少年一腔情意,怎好辜负呢?
收下又不是坏事,只是想给孤苦的少年们一个家罢了。
张庭撩起眼皮淡淡扫了院中数名儿郎一眼,转过视线看向何知府,浅笑着,“何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不喜嘈杂的舞乐,凤仙县的府宅逼仄,无法供诸位少年郎栖身,实在抱歉。”
凤仙县诸事繁多,她可没那么多空闲,与这几个男人牵扯。
何知府暗道果然如此,可她并不甘心就此罢手,一挥手让地上的儿郎过来为张庭斟酒倒茶。
她就不信了!
两人酒酣畅饮,最终将何知府喝得趴下,张庭才成功得以离开。
何知府半醉半醒,感觉浑身燥热,冒了身大汗醒来,狂饮许多水都无用,这才发现不对劲,叫来仆役一问。
才得知宴席之上的酒,拿成助兴的回春酒了!
她满身暴汗,但脸色大变,心头一片冰凉。
坏了!
……
外边天已大黑,几盏灯笼悬挂,透出些许光晕。
张庭巳时都不曾回来,宗溯仪焦心不已,夕食都没用多少,立在烛光下急得兜圈子。
是被知府为难了吗?也是,何知府与徐聘关系密切,知晓妻主来漳州府,不得狠狠折腾她以报昔日之仇?
宗溯仪着里衣,忧心忡忡坐在圆凳上,抚着微隆的肚子,紧锁眉心轻声念叨:“崽崽,再过一刻你娘要是还没回来,我们就去找她好不好?”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
郑二扶着醉醺醺的东家坐到圆凳旁,这是主家的卧房她不敢多留,只简单跟宗溯仪交代两句便走了。
宗溯仪抬手贴上她的脸颊,皱着眉心疼万分,“那何知府竟将你灌成这样?果真是个黑心鬼。”
张庭脸上十分滚烫,他为她梳理好黏在脸上的发丝,又拿起扇子为她扇凉,柔声问:“可有何处难受?”
张庭双颊酡红,微张开双眼,只见夫郎清隽温柔站在身前,身着素白里衣,背着烛火隐约可见其中曼妙轮廓,那些轮廓,她还曾反复抚弄过,没有一处不熟悉,动了动手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肌肤上的热度。
她不自在的别开眼,口干舌燥感觉身陷火焰灼烧,咽喉不住滚动,难受地扯了扯衣领。
渐渐地,张庭觉得头脑烧得发昏,她急促地喘着粗气,只觉身体里面的火越烧越旺,身上越来越烫越来越烫,浑身大汗热得像是要爆炸一般。
她虚虚撑着站起,想要离开房间,再待下去就要出事了。偏生宗溯仪不怕死地凑过来抱住她。
带着哭腔道:“妻主,妻主你怎么了……”语调深含忧惧,此时此刻落入张庭耳中,却如久旱逢甘霖,甘甜清凉无比。
她秉承着强大的意志力推开他,身形晃了晃终于站定。
失去意识那刻还在想,那酒有问题,糟婆子果然对自己图谋不轨!
第132章
今夜, 漳州府衙灯火通明。
何知府解了热在院里急得团转转,她喝惯了这类助兴之物,倒无甚事。
而那张庭一看就是个古板端肃的小东西, 说不得在床上还不行呢?这一下子喝了那么多回春酒, 不得热火冲天、难以疏解?
才起这个念头,何知府不禁往更深层次探究,她暗道糟糕抱着头哎呦哎哟直叫唤。这一剂‘猛药’不会彻底将人折腾不行?听说张家就剩她一根独苗了。自己不会害她张家绝后吧!
何知府想送些男儿过去给她泄火也好,给她玩弄也罢, 但又怕张庭热火攻心请了大夫正巧撞上,若是碰到了, 自己要怎么解释?
她双手合掌, 虔诚向天祈祷,“南无阿弥陀佛, 菩萨保佑, 太上老君保佑,阎王爷保佑, 不管是谁保住她身为女人的能力吧, 不要让张家绝后啊!”
何知府欲哭无哭,她只是想拉拢五皇女一党, 不是想跟人家结死仇啊!
“唉、唉、唉! ”
绝望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要做好最糟糕的打算。
何知府摸着下巴沉思,若是张庭真的断子绝孙, 那该如何补偿才能平息她的怒火?
何知府以己度人思忖半天,越想越愤怒, 若有人害自己子嗣断绝,要什么补偿啊?她一定亲手将对方碎尸万段!
甫一这念头冒出,登时被她压下, 猛地摇摇头。不可不可,张庭好歹是朝中官员,名声绝佳,怎能对她做如此残忍的事情呢?
何知府陷进了死胡同里,怎么都出不去,最终她灵机一动,倏地拍掌,妙啊妙啊她果然是天才!
既然张庭后继无人,然而自己子嗣众多,届时过继一个给她不就行了?想要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任她挑选。
这边何知府还在思索子孙后代之事,殊不知远在京都,她的名字也被人念叨。
端庄典雅的书房之内,名家名画高悬,檀香冉冉升起,明堂的屋内虽烛火晃动两名人影。
“何狗贼是徐聘的跟屁虫,向来为徐聘马首是瞻,这回徐聘被流放抄家,她为漳州府知府见了张庭,不知会如何为难她?”刘侍郎皱着眉道。
宁远芝沉沉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我也没想会被外放到漳州府,陛下这是在刻意折腾张庭呢。”陛下执意想要整一个人,亲自决定划出任职之地,缴收财物,为这人设置重重关隘,关注到了极致,很难说心里不喜欢,等陛下气消了念着旧人好了,飞黄腾达不过只有一线之隔。
再者就算是做县令能无愧于心,为一方百姓做事也算十分了得了。
宁远芝刚想将后面的话吐露,却见刘侍郎嘴角微不可查,翘起讥讽的弧度,她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微顿。
“刘大人,你可知晓我为何要助张庭一臂之力?”
刘侍郎收起脸上的嘲意,一脸正色道:“清流式微,而张庭声誉极佳,在学生之间名声最好。若拉拢她,那清流的势力必能更进一步。”
宁远芝微微颔首,原是怕张庭威胁到她的位置啊。
她站起身,面对着摇曳的烛火负手而立。
轻声道:“你错了。”
刘侍郎诧异,不是?那就是宁尚书一意孤行决心拉扯她,可那又如何呢?被贬到边陲小县,深受皇帝厌恶的人还能回京?痴人说梦!
宁远芝说的却与她心中所想无关,问她:“你还记得宗相吗?”
刘侍郎摸不着头脑,刚刚还在谈张庭,怎么突然说起宗相了。
“下官对宗相知遇之恩铭记五内,不敢忘怀。”
宁远芝盯着燃烧的烛,它被烧得越来越短,拿当日张恕问她的话说:“你觉不觉得今日的张庭,与昔日的宗相很像?”
刘侍郎这才反应过来,“是很像,但又不太一样。”宗相的家世、人脉,那是区区一介草妇能相提并论?
宁远芝喃喃自语:“相似的境遇,相似的品行,”她回头看向对方,“当初对宗相已经袖手旁观,如今有余力还要漠视不管吗?”
刘侍郎被她锐利的眼神直插心灵,像是将自己心底里的阴暗全部暴露人前,她闪躲避开目光,“宁大人,说、说的极是。”
宁远芝沉默摇摇头,终究不是一路人。
“天色也晚了,你回去吧。”
这夜,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秉烛夜谈。
刘辛捧着碗茶递给周茗,“来我府上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委屈你喝我这老陈茶了。”
周茗接过来认真品评,“粗劣至极,果真不堪入喉。”
刘辛哈哈笑两声,眯成缝的眼睛一晃到了外间的天色,漆黑无比,不见一丝光亮,她微微一愣。
“周茗,你说我们夜半相会,都不会引来旁人猜忌,这是为何啊?”
周茗放下茶盏,拧着眉认真回道:“我们是陛下的纯臣。”全心全意为陛下做事,不结私不拉朋党乡党。
“我们当初为何放弃清流,成为纯臣?”
周茗垂下眼睑,安静坐在原地,久久不作一词。
这个话题很沉重,太沉重了,她背负不起,羞于提及。
室内陷入凝滞,时间几乎像被停滞了般,过得极慢。
刘辛回过头,意兴阑珊又公正刻板地说:“因为宗相没了。”那是朝中所有清流官员眼中屹立不倒的擎天柱,严明清正,仁者爱民。可是有一天,顶天立地的擎天柱倒塌,她们的世界观也在刹那被碾做灰烬。
刑台杀了九天九夜,血水流了满大街,昔日眼高于顶的世家像猪狗般送上去,起手落刀,人头落地,那颗颗人头的主人有的生前美誉加身,位极人臣,骄横跋扈。
简洁明了,没有任何折磨,但是如此直观的面对死亡。
她们就怕了,惧了,退缩了。
周茗紧捏着拳头,她受宗相一手提拔、悉心栽培,才能走到今日的位置,她抿了抿唇,却仍沉默着。
刘辛忽然又说:“张庭和宗相好像,不是样貌而是神态,笃定自信、挥斥方遒,初初见到她时,”她轻笑一声,抬头正视周茗,“我还恍惚间以为再见到了宗相。”
周茗微讶,“你竟是这个理由,才那般想要她啊。”
刘辛摇摇头,“不是的。”倏尔想到什么,又笑了,“你说的也对,只是她身负才华,为人处事极为妥当,很宗相很像。”
“张庭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奇才啊,白白被扔到偏远之地,真是可惜了。”她目露遗憾,不住地惋惜。
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站到重要的位置,造福百姓啊?
周茗也觉得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能怎么办?怪只怪她张庭命不好。”
这般星零几个人颇为惨淡,反观高相府邸就热闹了。
今夜,事态紧急,连五皇女就来了。
陈琉爽了名倌的约,打了个哈切看底下群臣乱炒,就很烦。
她宝贵迷人的夜晚,就浪费在这帮不着调的官员身上了?木着脸摆摆头,要不是这群酒囊饭袋她早和美人共度春宵了!
她猛然拍掷桌面,场面霎时一静。
陈琉笑笑,“诸位大人可谈论妥当了?若久议不下,咱们可以挑个白日再议,今日已经很晚了。”
底下官员拿出死谏的气势吼道:“帝女不可轻视啊,明日陛下若果真要在大朝会行议张庭那篇策论上的内容。”她四下张望,“那我们私底下为您积累的一切财物,都将面临清算。”
“是啊是啊,殿下,古人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又云……”
“若是失去这批财物,咱们再想找机会积蓄这么多,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陈琉皮笑肉不笑,轻描淡写问道:“所以诸位大人议出个所以然来了吗?”都放他爹的狗屁,一个个自己贪了多少钱,才分到给她多少钱?天天顶着她的名头招摇,还敢这样对她?
若不是、若不是距离荣登大宝还有些距离,她早就将这帮混球一刀杀了。
底下官员听陈琉的话,面面相觑,霎时安静。
“这……”
陈琉跳下首座,扭着头扯扯衣领,太紧了勒的不舒服,她徐徐走下台阶。这一天天的累得不行,得找美人帮她松松才是。
“既然诸位大人暂无结论,那此事咱们就容后再议啊。”陈琉捏着把扇子点点,对面前的老鳖们说。
“这……殿下,臣等……”
陈琉懒得等这些老东西哔哔赖赖,带上自己的贴身侍卫就径直往外走。
一直闭目养神的高璆睁开眼,突然问:“殿下打算对此事的‘罪魁祸首’张庭如何处置?臣也好早做安排。”
“谁?”陈琉顿住脚步转过身,捏着折扇轻拍掌心,缓了几瞬才想起这人——拒娶她弟弟的女人。
不过,“她不是被母皇贬到漳州府了吗?漳州府可是徐聘曾经的大本营,她昔日走狗能给张庭好果子吃?”
“高相大人,自有旁人为咱们出手,你又何须脏了自己的手,落人口舌?”
高璆略微颔首,“微臣受教了,殿下慢走 。”
陈琉唇畔勾着笑,只这高璆还算有点眼见。
她缓缓转身,眼底徒然一沉。
这些蠹虫这么多年贪的财物最好都被收缴,这样才能彻底死心塌地跟着她。
第133章
次日天蒙蒙亮, 屋内还残留丝丝暧昧的气息。
张庭撑着宿醉的额头醒来,屈起腿坐在床上,头昏脑胀分外难受。
宗溯仪穿着干净洁白里衣, 端着洗漱的木盆走了过来, 只是双腿走路发颤尤其变扭。
“我们威风凛凛的张大人终于醒了。”他不满轻哼一声,将木盆置于案几之上,拧干帕子为她擦拭面庞,衣领微敞隐约可见脖子上有几抹醒目的红。
张庭抓住他的手腕, 面色发白,忍着发昏的头冲他笑道:“怎么了这是?咱们温柔体贴的小仪公子, 作何一副黑脸?”
目光柔和似涓涓溪流, 笑时眸中泛起点点波澜,温声问他:“可是腹中孩儿又闹你了?”
宗溯仪被她看得气都消了大半, 低头抚着肚子, “崽崽可乖了,不像某人……”他就这般坐着, 两腿都止不住酸涩发软, 昨天晚上她实在太过分了。
这话说完,张庭细闻空气中残留的味道, 她瞳孔猛缩,呼吸一滞。
她昨晚莫非做了回禽兽?
张庭顾不得闷胀的身体,一下子窜过去握紧宗溯仪的双臂, 关切地扫视他全身,眉头紧锁, “郎君没事吧?”
宗溯仪始料未及她反应这么大,两颊红得像染了层胭脂般,“早说了我身体强健, 就你那样的,怎、怎、”低头躲避她的眼神,“怎么会有事?再来十个我也绰绰有余……”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
张庭原本担忧紧张都提到了嗓子眼,闻言噗嗤一声笑开,“郎君还是不要大放厥词。”
竟然质疑他的能力!宗溯仪气鼓鼓地瞪她,抱着肚子说:“哼哼,某人自己本事弱就以为谁跟你一样。”
张庭不以为然,眼中淌过揶揄,“那小仪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宗溯仪如鲠在喉,真走了岂不是要出大丑!可他偏生不服输,撅着嘴说:“你让我站我就站,你让我走我就走,凭什么?”说着他骄傲挺了挺胸膛,得意洋洋瞥了她眼,“要我走?我就不!”
“小仪不敢证实,是被戳中心事了吗?”她含笑瞅着他,今日精气神倒是足。
“你说谁不敢!”说完,就看她投以‘那就拭目以待’的眼神,宗溯仪一噎,霎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该搭理这老狐狸,怎么办?现在骑虎难下了。
宗溯仪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想不到应对的法子,急得脚尖反复戳着地面。
张庭好笑地摇摇头,挑了挑眉给他加一把火,“郎君莫不是怕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只要给为妻道个歉,说妻主我是个不禁弄的,为妻自然就既往不咎了。”
这个活王八在说什么!气死他了!宗溯仪又羞又气,“给我住嘴,不准放屁!”
突然,情急之下他眼珠子定住,想出个法子。
“哼哼,还好意思说我?张大人你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
清隽白皙的脸顷刻变得严肃,像个古板的老学究,令她在床上坐好不准动。
“坐好,本公子要审你!”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一点,他缓慢站到她面前,极力控制双腿不要发颤。
张庭不知夫郎又想玩什么花样,但十分配合端坐在床上,像个听话懂事的乖学生。
像就罢了,偏偏她嘴上还道:“小仪老师您请说,学生知无不言。”语调端肃,再正经不过。
宗溯仪脸上才褪去绯红,登时又羞耻地涨红了脸,他语无伦次:“算、算哪门子的师生,什么学生老师的。”还、还在说房事,这个不要脸的讲这个,显得他要传授她什么似的,太过分了。
又甩了她一记瞪视,“欺师忘祖的坏徒弟,给我正经点!”
张庭强忍着笑,“好的小仪老师,方才是学生冒昧了。”
宗溯仪又得意了,尾巴像要翘到天上,才高兴没多久他又瞬间拉下脸。刚刚说要审这个坏东西对吧?气氛应该严肃沉闷,将张庭吓得屁滚尿流才对!他笑什么笑。
宗溯仪伸长眯起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从实招来!”身边没有惊堂木,他以手拍击桌案代替,不小心力道大了疼得他面部扭曲。
张庭顾及小仪大人的威严,憋到肩膀颤动都没笑出声,她缓了缓才答,“学生对小仪老师一片赤忱,绝无隐瞒。”目光诚恳,专注望着他。
宗溯仪心头怦怦狂跳,甜蜜翻涌成浪花流淌在他四肢五骸,十分满意她的回答,极力压抑才能不将雀跃表露。
他操控微颤的双腿向她走去,严厉批评:“说谎!坏学生,伸手挨打。”
张庭虽不解何处引他起疑,但估摸他这副情态也不是大事,于是伸手配合。
下一刻,宗溯仪的手就朝她挥来,看得出他使尽浑身的力气,但就在张庭以为疼痛降临的前一秒,他倏地卸去气力将手指与她的相扣,冲她盈盈一笑。
张庭微愣,心间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随即也跟着他笑,原来宗溯仪是想玩这种花样啊。
她彻底放下心防,想跟他玩笑两句,耳畔却忽然听到:“你昨夜身上的脂粉香是谁的?”声音幽冷,仿佛裹了层寒冰。
宗溯仪目光牢牢地注视着她,监控她脸上一分一毫异样的表情。
“脂粉香?”这张庭真不清楚,她回想半天,“昨晚何知府叫了不少舞伎助兴,许是他们斟酒时沾上的吧。”
“助兴?”宗溯仪狐疑地盯着她,“助哪种兴?”
“自然曲艺舞蹈,郎君觉得为妻还能去不良场所不成?”张庭淡淡地说,将他揽进怀里,刮刮他的鼻子,打个哈欠,“有你,已经够闹腾了。”
这还差不多。宗溯仪顺势窝进她怀里,嘴角悄悄翘起。
不过,他扯着她的衣襟,弱不禁风的说:“奴家自然是万般信任妻主您的,只是外边下流的狐媚子多,怕您着了道。”
张庭摸着他顺滑如瀑的乌发,眼皮猛地一跳。
果然,接下来他一副无辜纯洁的模样,温顺趴在她胸前软着声说:“若是妻主不慎着了外边下贱胚子的道,奴家会为您扫除障碍的,是剁是杀,绝不手软。”
若是常人,早就被他的威胁与狠辣吓得仓皇而逃,但张庭只点了点他的额头,觉得他这副模样甚是有趣。
“想得恁多。”
宗溯仪不管不顾抱住他,蛮横地说:“我不管,妻主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但凡有人胆敢觊觎你,我断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庭只觉胸前有一只小猪拱来拱去,蹭得她浑身发痒,笑颤了肩膀,一拍他肉乎乎的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起来。小心外面的人怎么编排你。”
“我才不怕呢。”他嗫喏道,但还是听话从她身上爬起来了。
两人穿好外衣,一齐来到大堂用早食……额应该是午食。
嘴上说不怕,但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宗溯仪却羞耻地低下头,反观他对面的张庭,面不改色夹菜用饭,得闲还给他夹了不少,端的一副大大方方任君议论的姿态。
见她这般坦诚,宗溯仪渐渐放开,一口一口吃着碗里她夹的堆成小山的饭食,孕期他吃得多,从前怎么都塞不下的饭菜,现在吃完了还能再吃一些。
看到宗溯仪将自己夹的菜通通吃下,她心中一股自豪油然而生。能多吃长得结实点才好,支着下巴看他用饭。
最近,宗溯仪好像圆乎了一点?
嗯,这个不能跟他说,会炸毛的。
周围人时不时瞥瞥这对奇怪的夫妻,两人之间荡漾着甜蜜温馨的氛围,有人面露羡慕,有人捂嘴笑,有人默默祝福,这就不为两人所知了。
宗溯仪用完碗里的小山,捂着嘴打了个饱嗝,心虚地四下看看,冷不丁对上一双带笑的眸子,他霎时就怒了命令她:“你没听见,快忘掉!”自己在妻主心中光辉优雅的形象,怎么能被小小的嗝声破坏呢?
张庭不置可否,配合他:“好的小仪公子,小生什么都没听见。”提着茶壶给他倒了盏茶,“小仪公子可还要再用些饭食?”
宗溯仪捧着茶碗润了润滑,这茶水粗劣,但他们自京都来漳州府这一路,他什么东西没吃过,包在嘴里没一会就咽下去了。
他捂着微隆的肚子,轻轻摸了摸,抬头一脸正色对张庭说:“崽崽说,刚刚没吃饱,想再来一碗。”闻着残余的饭菜香味,他馋得咽了咽口水。
张庭忍笑,“好,给崽崽再上一碗。一碗不够吧?得配些菜色才行。”
“对对对,就是这样没错。”
张庭若有所思,“配什么菜色好呢?是要鱼香肉丝,红烧茄子,还是红烧狮子头,蒜蓉粉丝蒸虾,水煮牛肉,剁椒鱼头?”
孕期宗溯仪都开始嗜辣,闻言菜肴的香味直窜进他嘴巴里,舔了舔唇,“都要都要!我都能吃完。”话罢,他一顿,弱弱补充道:“我是说……崽崽说她能吃完。”我才不是贪吃鬼。
张庭撑着半张脸笑出声,大手一挥,“小二!都给我们上齐,少放辣子。”
别有意味看着宗溯仪,里面的神色直看得他羞赧。
第134章
待用过午食, 一行人就着手收拾行装,该采买的采买,该打包的打包。
将近准备差不多时, 何知府带着一应仆妇惶恐赶来, 见她们这副场景,还以为是要带张庭去外地找神医,吓了一大跳。
“这,这……”何知府哆嗦手指着她们, 头脑发懵,恍惚间见到自己仕途断绝、锒铛入狱的情形, 骇得登时站不稳, 惨白着脸要倒下去,幸得后边仆妇扶住。
她猛地推开仆妇, 朝刘大扑去握住她的肩膀, 颤声问:“你们、你们张大人在哪儿?病得可还能下地走路?”也就几瞬间,脑门发了一窜虚汗。
刘大并不认识这人, 向来只听老大和张庭的话, 这会听她咒东家病得不能走路,气得一把甩开她, “不长眼的东西,咒谁呢!我看你祖……”
她话没说完,便被一道威严声打断:“刘大不可无礼, 这是知府大人。”张庭负手从楼梯上走下来。
“你平时口无遮拦也就罢了,怎的今日还在何大人面前大放厥词?还不快快致歉。”
刘大不将面前满脸横肉的女人放在眼里, 除了东家,这些当官的都坏的很。但她对张庭的话百般顺从,不紧不慢朝何知府行礼, “何大人勿怪,小人脾气鲁直,口无遮拦,给您赔不是了。”语气透出一股散漫的不情愿。
若是平日何知府定然好好教训她一顿,然而今日怀着心事顾暇不得,目不转睛盯着张庭看,势要将她每一根毛发都扫入眼中。
张庭唇边含着笑面如春风走过来,如往常别无二致,却终究只停在离何知府三丈远处,行礼问安。
这个死老婆子不正经,昨日差点着了她的道,今天自己可要更小心些。
何知府见张庭神色如常,大舒一口气,张家不会断子绝孙就成。迫不及待朝她走近,边走边说:“张大人见着你真是太好了,昨日你睡得……可还成?”
张庭脑中警铃大作,对方每进一步她就倒退一步。何婆子说这话是何意?难道是在暗示自己?她甫一冒出这个念头,便觉一阵恶寒。
何知府看出她的抗拒与警惕,顿住脚步,也自知昨日那事极为不妥,哪有在接风宴上用那等助兴之物的?
她尴尬为自己挽尊,解释道:“说来那酒的事,我也不知情哈哈,是下人弄混了。”说完抿着嘴无奈闭上眼,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落在张庭那儿自然更不可信,她越发觉得何知府居心叵测、心怀鬼胎。
可这事若追究起来,她们两人脸上都不好看,且何知府还是她顶顶顶头上峰,贸然得罪还不知会被如何穿小鞋?
张庭半垂眼睑,矢口否认她的话:“什么酒?下官与何大人宴席之上不曾饮过一滴酒水,您是不是记错了?”
何知府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附和,“是是是,我记错了,昨儿个晚上还跟别人饮过酒。哎呀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中用了。”张庭为何拒绝承认昨日饮酒,莫不是真给坏事儿了?她死要面子强撑着不敢说!
何知府心头惊悚万分,她、她真成张家绝后的罪人了?过、过继个女儿能不能弥补过失?她不要被五皇女一派围攻啊!
她抖着腿冲过来抓住张庭的手,心存最后一丝希望,苦着脸要哽咽着,“张大人,您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我底下女儿众多,你喜欢哪个都成,就是……就是英儿,我也愿意的。”双目含着期盼。
喜欢她女儿?竟想对她母女齐上阵?张庭嫌恶感直冲凌霄,强忍呕意扒开她的手,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谢何大人美意,只是下官‘无福消受’,下官还要前去赴任,再晚就错过时辰了。”
何知府怔愣在原地,不过继子女,那张庭就甘愿这样绝后了?
看对方反应不像恨得要她碎尸万段,小心试探:“张大人,近来还去信京都那边吗?”譬如跟五皇女告她黑状。
张庭头一回装都不想装了,沉着脸冷硬道:“是要去信给恩师,何大人莫非连下官的家事都要过问吗?”
“不不不。”何知府连忙摆头,面对她的冷漠无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底涌起一阵喜意,不去告状就好。
张庭背过身远离她,“那下官这就启程了。何大人慢走不送!”早晚要把这个死变态从知府的位置上撅下来,将她今日所受之辱悉数奉还。
她的强硬冷酷,落在何知府眼中不过是一道遮羞布般的倔犟。何知府摇摇头,心中难得升起几分愧疚,看着多强大厉害的女人,这么年轻就不行了。
还不敢跟人说。唉!
何知府目含怜悯看她远去,花了好几瞬才驱散心间的愧意。
转身打道回府,昨日不是还留着九个活色生香的尤物吗?她今日就要挨个享用!
……
马车里,宗溯仪正摆弄给小乖买的泼浪鼓、小风车、小铃铛,见张庭满脸阴沉上来,还嘲笑她:“哟这大黑脸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温文尔雅的张大人啊。不知哪位神人给您气受了?”
张庭一屁股坐到旁边,屈起腿靠在车壁,“没什么。”轻睨了他眼,收回视线。
宗溯仪凑到她面前,拿起一只泼浪鼓摇摆,软着声撒娇道:“说说嘛,说不得奴家还能为妻主分忧。”话里说得真诚坦率,可眼里明晃晃尽是取笑。
张庭扯了扯嘴角,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她弯腰手覆在他的肚子上摸摸,平静地说:“刚来那人是何知府,她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
摸不出动静,她干脆埋头覆在他肚子上听。结果就是没有半点动静,也是,孩子还小嘛。
宗溯仪手顺势放在她头上,清澈的眼睛满是疑惑。
什么意思?
张庭继续说:“昨天晚上就是她叫了九个舞伎来奉酒,为妻身上的脂粉味也是在那时沾上的。”她顿了下,“为妻昨夜之所以失态,亦是她席上准备的是助兴的酒水。”
至于死变态的真实目的,她才不会告诉宗溯仪。
话罢,张庭试着直起身,结果宗溯仪的手压在头上,力气大得她愣是起不来。
这时候,宗溯仪已然怒火滔天,好啊!不要脸的狗贼,竟敢拉扯他妻主误入歧途!心头一团火气熊熊燃烧,随时都可能爆发。
张庭舔舔唇,从他掌下钻了出来,无辜又无可奈何地叹息,“郎君,昨夜我……实在是无可奈何,若晚回一步兴许就……唉!”
宗溯仪懂她,扑过去紧紧抱住她,面露庆幸。若妻主晚回一步,不得被那九个小妖精生吃了!
他抚着张庭的背宽慰她,“幸好妻主聪颖早早就回了,家中还有……我在。”脸上一红,努努嘴,“外边的东西和男人可不干净,你日后出去应酬可要万般小心。”
张庭深以为然,暗自补充:外边女人也可能是变态。
“若是不小心着了道,那就快些赶回来。”宗溯仪原本白皙的脸变得红扑扑的,羞涩地埋进她怀里,“昨夜你虽生猛些,但我……还是能受住的。”
张庭搂着他煞风景的想:她又不是禽兽,还会对孕夫做不轨之事。总之,这种事绝无二次。
经此对话后,宗溯仪对她更喜爱了,连害他身子不爽利也不怪了,整天端茶倒水、扇凉按摩,服服帖帖伺候她。
张庭这段日子,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小夫郎的热情。
这日,路途行过一半。马车上,张庭枕在宗溯仪的腿上,受着他轻柔的按摩,舒坦地闭上眼,渐渐坠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忽然听他问:“妻主,咱们到泸川县了。不如带我去给父亲母亲磕头吧?”
什么父亲母亲?宗溯仪的父母不是葬在京都吗?张庭一时懵逼。
默了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他话里说的是原主的父母。
“为妻正有此意,本就早该带你去拜见的。他们二位在天之灵,见到你和崽崽,想必十分高兴。”张庭依旧闭眼枕着他的腿,如是说。
宗溯仪听到她早就有这想法,心间一喜,双手抚掌,随口说:“妻主平日里甚少提及二老,咱们成婚好些年我只知母亲叫张遒,至于旁的一概不知。”
他推推张庭的肩膀,嗔了一眼,“你也是,丑夫郎早晚都得见公婆,二老的喜好你也不多说,幼时的趣事也吝啬谈及,害我只得在府城匆匆置办了些香烛纸钱。”
张庭淡淡地说:“二老平素无甚喜好,故去太久好些事我也记不清了。你准备的很好,他们见了你会很高兴的。”
分明面色如常,语气如常,可宗溯仪始终觉得张庭怪怪的,以为她是想起了亲人亡故的伤心事,拉起她的手,“妻主你别难过,二老虽然早亡,但见你今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在地底下必然欣慰的。”
张庭睁开眼坐起身,冲他笑笑,“我难过什么?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
“我有你这样贤惠的郎君,他们才该欣慰。”
宗溯仪恢复笑脸,娇俏扫了她一记瞪视,“又取笑我。”嗓音甜蜜嗔怪。
张庭低下头也笑,只是笑中藏了几分淡。
第135章
泸川县内。
“大人, 大人,隔壁凤仙县的县尊来咱们这了!”差役急忙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来报。
泸川县县令唐簿安正喝茶呢, 登时因这道突兀声音呛了一下, 咳了几声气息才得以平稳。
她没好气地将茶盏掷在桌案上,溅出几滴水渍。
“人家赴任路过咱县,你大惊小怪瞎叫唤什么!”
差役急得团团转,“哎呀不是路过, 大人,那凤仙县尊从前是咱们县的, 这次据说是回来祭祖!”
唐薄安听闻高兴地一拍桌案, 激动站起来,“这不是好事吗?咱泸川出了个县官儿, 风光无限、扬眉吐气的大好事儿!”她手舞足蹈, “快去告诉教谕这个好消息。”
兴奋好一阵,她渐渐冷静下来, 摸着下巴拧眉深思:“本朝不是有户籍回避制度吗?我记得最起码州府之内不得为官。怎么泸川的人还能跑到凤仙做官?”
“莫非……莫非是我记错了?”唐薄安对自己的记忆产生质疑, 往后从后腰扒拉出一本《大雍律》,仔细研读。
差役急得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律法, “大人,我的好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 您还管律法不律法,都火烧眉毛了!”另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往外拖。
“苟县丞将人拦住, 两边都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唐薄安来不及计较她目无尊卑、没大没小,就被拖着往外走, “诶!你得我发生了啥事啊?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差役停下脚步,警惕地四下打量过才悄悄跟她说:“您前些年才来的,有所不知。当年咱们县发生暴乱,凤仙县尊一家全死绝了,多可怜啊!然而苟县丞却趁乱霸占了她的家产,还将人打出本县。”具体原由她也不知道,但猜测,“今日许是苟县丞见人家得势,怕遭到报复,破罐子破摔了!”
苟县丞破罐子破摔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家中仆妇来报女儿被人狠揍一顿,苟县丞这么多年就只得了一个宝贝女儿,平时放嘴里都怕化了,接到消息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便急忙赶去。
来到现场,就见女儿被打得鼻青脸肿,牙都掉了,被家仆扶着腿都在打颤,这可心疼死苟县丞了。
“娘的心肝儿,这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苟县丞疼惜地捧起女儿的脸,不小心力气大了些,疼得她嗷嗷叫。
“心肝儿不疼不疼,娘不碰你了。”
苟耀祖哭得涕泗横流,落在猪头般的脸上甚是滑稽,开口指着张庭一行人控告,“酿酒拾踏马,搭都窝毫痛污污污。”肿着脸口齿不清。
“什么?”苟县丞皱眉,只听清楚那个‘痛’字,以为是自己刚才碰疼了女儿,“心肝儿别哭了,娘这就待你去医馆诊治。”
苟耀祖跺跺脚,她被打了哪能就这么算了?指着张庭一行人对母亲说:“酿 !素踏马搭了窝,逆筷沙勒踏马!”
苟县丞狐疑道:“心肝儿,你说是马打了你?”她环顾周围,是有几匹马,哄道:“咱今晚就把那匹马炖了啊,心肝儿咱去医馆看看吧,可把娘给心疼怀了。”底下的人也真是,连是人是马都分不清。
什么马啊?苟耀祖急得火烧屁股,是被打了,她疯狂的不断的指着对面的马车,“被踏们搭了,被踏们搭了。”
这回苟县丞懂了,“心肝儿是被那几匹马打了,为娘这就去将它们杀了给你解恨。”
苟耀祖急得不行,推开仆役的手,颤巍巍走到她娘面前,“人搭了我,是人搭了我。”怕她娘听不懂,还往自己脸上狂扇几巴掌,重复道:“是打,搭了我。”
这可把苟县丞心疼坏了,“你这孩子打自己做什么?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苟耀祖只觉眼前发黑,往后踉跄倒退几步,没被打晕,要被她娘气晕了。
苟家的仆役看不下去了,凑到主家耳边说:“主人,是这几个打了咱小姐。”
苟县丞皱起眉,反了天了,泸川县内竟敢和我苟家作对!肃脸看过去,只见四名健壮的女子阴恻恻地看向她们,还手里的大刀还反着冷冷寒光。
苟县丞心头一跳,回头一看,仆役都拿着棍棒打颤。她咬牙暗恨:这群没用的软脚虾!
虚虚后退数步,至人群最后拉了名婢子问:“这怎么回事?”谨慎往对面马车里一瞥,车帘掩的严密,闹了半天正主还没现身呢!
婢子如实告诉主家:“回主人的话,今日小姐出来闲逛,见那马车里面的男子长得俊俏,出口调戏几句,就被打成这样了。”
苟县丞欣慰颔首,不愧是她的女儿,在好色上面颇得她几分真传。
婢子暗自觑了她眼,小声补充:“小姐调戏的是凤仙县尊的夫郎。”
苟县丞大惊失色,她知道女儿是个淫棍,但不知道她敢舞到比自己还大的官身上啊!
“那现在怎么办?”
婢子:“……”您问我呢?
苟县丞深知矛盾不能久久搁置,当下提溜着女儿来到马车前赔罪。
她躬身行礼,笑得恭敬谦卑,“县尊大人有礼了,下官教女无方,请您恕罪。”
苟耀祖站在一旁哇哇叫,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显然对母亲的屈服很不满。
苟县丞额间青筋直跳,过去就给她一个嘴巴子,怒气勃发,“混账东西,还不快给县尊大人磕头致歉!”
苟耀祖难以置信捂着脸,盯着她娘突然呜呜哭起来。
这哭声吵得张庭头皮一紧,她掀开车帘投去冷冷一瞥。
眼神阴沉地令人胆寒,苟耀祖霎时止了声,惧怕地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就是这个人,把她打得好惨啊!
苟县丞注视着张庭,半点认不出这是她昔日迫害过的人,一脸和气笑脸相迎:“不知大人贵姓?”
张庭也不下车,转过视线懒懒看向她,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免贵姓张。”
张?不太熟悉,待会得好好打听这新县令的来历。
苟县丞点头哈腰,奉承了她许多。
随即道:“张大人都是一场误会,小女如今已经得了教训,您法外开恩就饶过她吧?下官回家一定再好好管教管教她。”
显然她还圆滑上道:“嘿嘿,今日让您受惊了,下官会略备诚意,给您压压惊。”
张庭单手搭在窗沿,露出抹别有意味的笑,“不必了,我给先父先母上过香就走,你的东西还是自己享用吧。”话罢偏头看了眼苟耀祖,淡淡说了一句:“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舌头。”
“走吧。”
苟耀祖畏惧地躲到她娘身后,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在骂什么。
“闭嘴!”苟县丞听得心烦意乱,又扇了一巴掌,专惹祸的不孝玩意儿!
苟耀祖委屈地抚着被抽痛的脸,鼻青脸肿无声落泪。
苟县丞不管她,转过头觉得这凤仙的张县令对她态度怪怪的,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
她兀自摇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浑然不知自己大祸临头。
……
下了马车,还要走一段小路上山。
留了两人守在原地,众人拎着供品香烛纸钱出发。
原主父母坟头的草只有些许,看来是有人常来清理的。
宗溯仪以为是妻主托人时常照看,心道她虽看着冷情淡漠,实际却是个纯孝之人。
他命人摆好供品香烛和团蒲,拉着张庭一同跪拜。
小嘴叭叭念叨:“母亲,父亲,妻主携儿婿今日才来拜见,实属无奈,还望二老莫要生气,儿婿备好上等香烛诸物,望二老尽情享用。”
“如今妻主金榜题名,三元及第,高中状元……”说起张庭的功业和美名,他与有荣焉简直三天三夜说都说不完,“总之,妻主如今也算飞黄腾达,二老在天之灵亦可安心了。”
他温柔地低下头抚着肚子,“我腹中还有张家的长女或是长子,日后定带来拜见二老。”
张庭插了香磕了头,徐徐站起身,也将宗溯仪扶起,“别跪久了,仔细肚里的孩子。”
宗溯仪顺势起身,目光流转尽显娇嗔,“哪有?只跪了一小会。你别在父亲母亲面前胡说,省得二老怪罪。”
张庭扯了扯嘴角,人都死了还怪罪什么?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但她没多说,招呼两人将周围杂草再除了一遍,确保火苗彻底熄灭,就带着众人下山了。
回程路上却被人叫住,“是张娃子吗?张娃子!张娃子!”
在场只有一人姓‘张’,毫无疑问是在叫谁。众人奇异地纷纷看向张庭,面容清丽,端肃庄严,宛若世家贵女,与那‘张娃子’的称呼大相径庭,齐齐抖着肩膀憋笑。
张庭微拧着眉转身回望,是个破衣烂衫的老妇人,从声音来说精神气很足,
待来人近了,才看清她真实面貌,头发和眉毛花白,脸上的褶皱比树皮上的还多。
老妇人追了一路气都不喘一下,杵着木棍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张庭,边看边点头,“张娃子是你吧?老婆子我看张遒家的坟堆有人祭拜,无亲无故的谁花心思,想来就只有你了。”
她以前跟张遒家做邻居来着,关系很好,后来人死了也时常帮忙清理坟头杂草。没办法,想置办些贡品祭拜但没钱,就出点劳力了。
张庭怔愣,“晚辈姓张名庭,您是?”
老妇人杵了杵木棍,有些不满,“你这娃子记性忒差,我是你隔壁王婶子,小时候还抱着你偷过桃呢!”不过须臾,她又重新扬起笑脸,这么多年总算见到个昔年故人了。
十年了,十年了啊。
张庭仔细回想,原主记忆当中却有这人这事,顷刻笑道:“晚辈眼拙,婶子勿怪。数年不见,您身子骨还是那样强健,刚跑了一路气都不带喘的。”
王婶子被夸得飘飘然,颇为自豪道:“嗐~如果我不强健,十年前早死了。”说完,才想起张庭父母就死在十年前那场暴乱当中,忙摆摆手,“娃子,你别误会,婶子没别的意思。”
张庭不以为然,浅笑说:“无事,都过去怎么多年了。婶子如今过得如何?”
“还是老样子,诶都遇到了,娃子不如去我那儿坐坐?咱俩好好唠唠嗑。”
“好。”反正都是下山的路,顺道去了。
沿途,路过张庭的马车,王婶子还夸:“哟你这些高头大马,长得可真俊,”她艳羡地伸手摸摸,“看样子你娃子如今发达了,你爹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转头见她旁边还立着个戴帷帽的男子,看身形十分年轻,当场笑开了,“娃子,这是你夫郎吧?成家立业来祭拜张遒,她在地底下不得乐死。”
张庭笑着说是,宗溯仪全程安静跟在后边,手里虚虚攥着她的衣角。
王婶子的屋子建在山脚下,走几步就到了,是小小一间茅草屋,进门除了桌子就是床,视线昏暗。
王婶子进门先请几人坐下,随后就去开窗通风,这下室内亮堂不少,“这白日外出必须得关牢门窗,外头热,蛇虫也要跑进来避暑嘞哈哈哈。”
今早烧了水,她找来木碗一一给众人倒上,“用的是山泉水烧的,比县里边的井水河水清甜。”
“婶子辛苦了。”张庭说。
宗溯仪端起木碗抿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然清甜可口,他对妻主曾经的邻居婶婶感到新奇,“蛇虫真的会爬进屋里吗?”
王婶子摆摆手,“嗐~小郎君当我为何早有防备?自然是遇到过了。”她双手比划着,“那日回来,开门便见一条长虫横在门后,可把我吓了一跳。”
宗溯仪猛吸一口凉气,泸川县有蛇跑进家里,那凤仙县不会也有吧?!一瞬间他感觉天都塌了。
张庭发问:“我记得从前您家里富庶,怎会住在这种连蛇虫都防不住的荒郊野岭?”她抬头望了望,透过茅草还能见到白色的光点,周围家具也是少到可怜。
王婶子叹口气,“还能怎么滴?当初逃难回来,县衙的苟鳖孙栽赃我是逃户,没收了所有家产田地。民斗不过官,我身似浮萍,听说你爹娘葬在这儿,干脆在山脚搭个茅草屋,继续做邻居算了。”
这和原身的境遇何其相似?张庭默了半晌,“若当年那贪吏落马,归还田地家产,婶子你也不用再栖身这阴暗逼仄的陋室。”多少占了人家的身子,该回报一二,多少做些好事为小家伙攒些福祉。
王婶子听了却哈哈大笑,“还是你这娃子会说,若那贪官落马我定然欢喜,但搬走还是算了,这么多年这里我也住惯了。最开始也不适应,到后头觉得此地钟灵毓秀,闲时还能找你娘唠唠嗑。”
怕张庭想不开跟那贪吏对上,在她肩上拍拍,开解道:“民不与官斗,张娃子,你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出路,可别跟那恶徒对上损害己身啊。”
张庭没说会不会对上,也没跟她说自己已是官身,还比那贪吏高两级。和王婶子聊了许多山中生活,又托她照看二老,留下两枚大锭起身告辞。
王婶子抓起银锭,健步如飞追上她,“娃子,你将这银子拿回去,老婆子我行将就木的人了,哪里花的了这些?你和你夫郎还没生娃吧?留着给小娃娃买糖吃!”
“婶子,我现在家境殷实,但身在他处不便回乡,给您这银两也是盼您逢年过节筹备些香烛纸钱给二老。”
宗溯仪也劝道:“婶子,您就收下吧。”
王婶子哪里不知这是她的借口,“你这娃子忒不实诚,你老娘那么精明一个人,在地底下还缺钱用?诶拿走拿走!不拿回去老婆子可生气了。”
她执意不要,张庭只得命人拿回银两。“婶子日后若有事,去信到凤仙县找我即可。”
王婶子浑不在意,“我哪需要找你?”笑着跟她说:“就是身后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她回头看向后山,眼中深藏怀念,“我给了县里一户人家一串钱,叫她每旬都来瞅瞅我在不在,若是不行了,就拖到后山上埋到你爹娘旁边,继续做邻居。”她孤苦伶仃长大,相熟且关系好的也就只有张家姐姐了。
“我与你家这生前死后的缘分,真没得说。”
张庭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宗溯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一行人沉默回程,天渐渐黑下来,要在泸川县住一晚再启程。
深夜,县衙后院。
年年大旱,夜里的蚊虫都少了。
差役和县令唐薄安正在叙话。
“你要我联合张县令除掉苟县丞?不成不成,我身为一县表率,那苟县丞再怎么都是我的下官,我怎么能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许小满你就不要再出馊主意了。”
许小满也就是差役白了她眼,“我的好大人哟,你来泸川多久了?又在苟县丞那儿吃了多少暗亏?再说咱泸川县百姓受那狗东西毒害还少吗?”
“苟县丞侵占田地家产在前,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她女儿强抢民男、强占寡夫在后,害得多少男儿吊颈自杀?一家子蛇鼠一窝,把泸川搞得乌烟瘴气,时机老天都甩到你跟前了,你还盯着你那不值钱的仁义道德!”
唐薄安叉腰瞪着她,“你确定要这样跟你的顶头上峰这样说话吗?许小满我警告你第一百零八次,给我放尊重点。”
许小满木着脸给她行了个礼,“是,小的遵命,下次不敢了,神武英明的县尊大人饶小的一条狗命吧。”话罢她换了副神情,“所以,你考虑的怎么样?”
唐薄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忽地竖起食指,“你说的有道理,做人还是该变通嘛。我身为一县之首更应关注广大百姓的命运,这个鱼肉黎民的苟贼,必须除!但还是莫要牵扯旁县在内了。”
许小满为她鼓掌呐喊,“好!县尊大人威武!”
唐薄安志得意满摆摆手,“也就一般般啦。”
许小满心里呵呵,旋即问她:“那我们该如何为百姓铲除奸贼?英明神武的县尊大人有头绪了吗?”
“额……”唐薄安尴尬地挠挠头,“还没有。小满,咳咳,我跟你说过吧?我科举排名靠后,等了三年才轮到我外放。”还是最贫瘠的县之一。
许小满不仅知道她成绩靠后,还知道她不太聪明呢,否则也不会都到泸川好些年了,还被苟贼耍得团团转。
她握着唐薄安的双臂,“所以,我才叫你找张县令联手啊,县尊大人。你知道张庭吗?隔壁通州府铲奸除恶的贤士名流,三元及第的状元,你懂这些词的重量吧?你懂这些词代表的含义吧?”
这些词就代表张庭她非常非常聪明、非常非常有手段啊,再为泸川除次恶,那不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吗?
唐薄安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想不到那张县令竟还是这等人物……旷古未闻啊。”深深感觉自己不配跟她同为县令了。
转瞬看向许小满,颇感奇异,“小满,你怎么比我知道的还多?”
许小满木着脸说:“县尊大人,您平日多关注些自然就知道了。”
唐薄安羞愧地低下头,身为一县之主,自己真的太没用了,幸好有小满在。
“小满多亏有你。”
只是还不待两人动手联合张庭,当夜就发生了意外。
外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蛙鸣焦躁,气压沉闷,压得人心口发慌。
霎时间,狂风漫卷,紫电裂空,旋即雷鸣震响万里,击得大地为之颤抖。
一场压抑三载的暴雨即将来临。
宗溯仪缩进张庭怀里,“明日,我们还能启程吗?”
烛火的映照下,张庭看了眼窗外面含忧色,“不能走,也必须得走。”
酝酿须臾,雨滴如箭徒然而至,宛若箭阵齐齐射向瓦垣,发出清脆击响。
雨滴密集气势如虹,狂风翻涌摧枯拉朽,似是老天震慑怒号,势必湮灭世间万物。
大雨如瓢倾泻而出,灌注房屋泥墙渗水,街巷成河倒灌商铺,荒野一片汪洋。
不过一夜之间,天地大动,已是一番末日景象。
第136章
客栈内, 喧嚣惊叫声不断。
张庭翻身而起,背对夫郎套上外衫,“你先睡吧, 我去外边看看。”
“妻主, 我和崽崽等你回来。”
她刚走到门边,闻言回首笑了一下,“好。”怕有人趁火打劫,叮嘱他, “除了我和郑二几个,谁来都不能开门。”
话罢, 身形消失门口。
雷鸣震天, 大雨如注。张庭忧心忡忡看了眼外边,久旱逢的兴许不是甘霖, 这副架势怕难以收场。
郑二四人的房间在一楼, 她赶过去时,正好在楼梯道碰到她们几个上来找她。
“东家。”
张庭抬手止了她们的问安, “非常之时, 就不要顾及这些繁文缛节了。”
“郑二我问你,前往凤仙县的路可有低洼险要之处?”
郑二认真回忆, “只凤仙县安置在低矮丘陵,沿途的官道倒都修在高处。”
“丛林树木可否密集?河流分布如何?”
王五双手比划着一一告诉她。
张庭松了口气,情况不算太坏, 明日还能继续启程。她立马安排郑二去采买十多件蓑衣,给马车裹上, 剩下的给她们几个用,再命刘大多去购置些衣裳干粮治疗风寒之类的药材,这些以后恐不易得。
“商铺关门歇业, 你们多给些银钱,切记早去早回。”
想到原主好歹是泸川县人,她又叫了王五提醒县令做好防涝准备。
单独留下李瑞莲,“李师傅,你坐镇客栈大堂,以防有歹徒借机生乱、烧杀掳掠。”
李瑞莲颔首,抽出银亮的大刀一把插进地面,目露凶光,阴恻恻立在大堂正中央,好似杀人如麻的嗜血魔头。
张庭:“……”大可不必这样吓人。
刚探头探脑准备下楼的客人,见这副情景,尖叫一声马不停蹄缩回了房间,连掌柜、小二都躲在柜台之后,不敢出来。
整座客栈陷入一片死寂,躲在房内的旅客噤若寒蝉。
张庭摸了摸下巴,怎么觉得她们几个才像为非作歹的恶徒?
算了不管了,效果一样的。
“李师傅,这就有劳你了。”
今夜的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张庭转身找掌柜商讨防洪措施。
她可不想睡到后半夜,客栈垮了,她和宗溯仪还有他们的崽崽一起滚到水里游泳。
掌柜见恶匪头子朝自己走来,吓得直打哆嗦,话都说不清,“老妇,老妇上有老下有小,侠士您、您发发慈悲,饶老妇一条性命吧……”
小二直接跪在地上求饶,涕泗横流,“小人,小人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侠士您、您就放过我吧!”
张庭双手支起腰,紧抿着唇,她就那么像十恶不赦的坏蛋吗?
她懒得多话,掏出自己官职敕封诏书,提在两人面前。
“本官是陛下亲封的凤仙县县令,有圣旨在此为证。”
她竟不是恶匪头子?小二惊愕万分,嘴巴大得能放下一个鸡蛋,掌柜亦是如此表情,两人面面相觑,跪得更端正了,“小民见过县尊大人,方才眼拙,您、您大人有大量请饶恕我等。”
张庭不以为意,让她们起来,直道来意。
掌柜抹去额间残留的冷汗,心头的恐惧退散,只剩深深的佩服,“您竟还懂防汛治水,多谢您指示,小民这就去准备。”
门口的栅栏已开始往里面渗水,小二再找来几人帮忙,将客栈堵得严丝合缝。
接到王五消息的唐县令火急火燎就赶来客栈,连伞都忘了撑。
浑身湿透冲进客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狠厉的双眼,顿时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地。
这是有人假传消息,骗她进土匪窝了?
唐薄安硬着头皮与土匪大眼瞪小眼,实际慌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怎么办,这恶匪凶神恶煞,那邪恶的眼神像要将她吃了般!
好在,张庭及时解救了她,“您就是唐县令吧?”
唐薄安惊惶失措看向来人,身姿挺秀,仪容矜贵,端的一副世家贵女的模样。
“你、你是。”
张庭淡笑着伸出手,“我是凤仙县张庭,幸会。”
她的笑容像温柔皎洁的月光,太耀眼太迷人了,唐薄安一下子愣了神,下意识将手搭了过去。
“幸会幸会。”
张庭微垂眼睑,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今夜寒凉,唐大人谨记保重身体,莫要害了风寒。”
唐薄安受宠若惊拢了拢肩上的外衣,“好的好的。”
“您请坐。”
唐薄安十分顺从坐在张庭旁边,直直盯着她,头脑懵懵然。她那般厉害就不说了,竟还这样美。
几息后,她才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张大人,我是受到您仆役知会,才匆忙赶来的。您说泸川会遭受洪灾,此地百年来不曾闹过洪涝,我甚是不解,还请您指教。”
张庭给她倒了杯温茶,推过去,就漳州府泸川县的地势地理条件,结合今夜的这场大雨,分析后面可能会遇到的灾情。
唐薄安听得半张着嘴惊叹,抚掌称赞,“张大人,可真是学富五车,在下拜服拜服。”她仿佛拢在一团光晕里,散发出强烈耀目的光辉。
“在下愚钝,还请张大人叫我如何治灾。”
张庭本着几分香火情,一点一点教她,如何安置灾民,稳住民心,如何上报朝廷,灾后又该如何处置,一并告知她。
“庭言尽于此,望大人珍之重之。”
“一定一定。”唐薄安即刻应道,起身心悦诚服朝她一拜,“安以及泸川数十万百姓谢张大人活命之恩。”
张庭扶起她,目光柔和,“泸川亦是庭的故土,此地有唐大人坐守,是泸川之幸,也是庭之幸。”
唐薄安被夸得两颊绯红,炯炯有神,“定不负张大人期许!”心头澎湃激荡,卷起从未有过的浪潮。
再和张庭商讨细化了治灾步骤,唐薄安就雄赳赳气昂昂回去坐镇县衙。
不多时,郑二、刘大也带着包袱回来了,吩咐两人去先喝碗姜汤。
四人聚在一处,目光炯炯,听张庭号令。
到这时,差不多已是后半夜。
“今晚诸位辛苦,我看约莫不会再生事了,明日一早咱们大概是要冒雨启程了,需得好生养精蓄锐,大家先行回屋休息。”
“是。”这一行人这才散去。
原本起了歹心,想要作乱抢掠些财物的恶徒,正蹲在后门按兵不动。
土匪头子将门扉戳了个洞,仔细观察着一行人的动静。
“老大,那几个什么来头?俺咋没听说道上还有这些个人?”矮个土匪极为小声的说,她摸了摸头,百思不得其解。
“可别说,她们那刀银光凛凛,寒气逼人,我看死杀亡魂无数。咱们还是避远点吧!”高个土匪用气音说道。
“老三你个怂蛋!刀还没架到脖子上,你就怕得尿裤子了?”
“矮矬鬼,放你爹的狗屁!要是胆子大,你大点声儿说话啊?敢吗?!”
待那几人彻底消失在眼前,土匪头子才直起身,轻声呵止:“都别吵了。我看这几人大有来头。”
两人齐齐看来她,“老大怎么说?”
土匪头子负手而立,语气沉重,“方才你们是没看见,泸川县令跟这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两人疑惑相视一眼,“所以这人跟泸川县令感情好?”
“蠢货!”土匪头子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保不齐今夜就是为了抓我们,特意设计的一场局,一旦我们放松警惕,开启行动,躲在暗处的官差就会蜂拥而出,将我们擒拿归案。”
土匪头子摇头叹息,这一切的真相独她窥见,智慧的高地,可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两人懵逼,“老大,我们不懂。”
“这场惊天骗局你们要是懂了,那才是奇怪。”土匪头子坐下,语重心长,“你见过哪个当官儿的对旁人毕恭毕敬?你见过哪个普通人手里有那么好的大刀?你见过哪个普通人能对当官的这样随意的吗?”
矮个土匪反驳,“许是这人手里有钱有人脉,也……做官呢?”
土匪头子无奈点了点她,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样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和假设?你当当官是大白菜,哪哪都是?”
“真相就摆在你们眼前,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两人佩服不已,“不愧是老大,就是心思缜密。”
土匪头子背对着他们摆摆手,“低调低调。”
……
通过屋内的烛火,宗溯仪看到有一道颀长的人影走过来。
他眼睛微眯,心间倏然涌起一阵兴奋,无声靠近门边,握紧了手中大刀。
只要这贼匪破门而入,他就趁机砍下她的狗头!
“是我,小仪开门。”
宗溯仪听到熟悉的声音,眨了眨眼,随手将大刀扔到桌上。只听“哐嘡——”一声,刀刃落下。
他心虚抚着头,这玩意好些年没摸过,拿起放下怪生疏的。
宗溯仪赤脚过去开门,委屈地扑到来人怀里,瘪着嘴说:“妻主,你不在奴家好害怕。外面雷声好大,时不时还有脚步声,奴家好怕有贼人闯进来啊。”
“妻主,你要再晚些兴许都见不着奴家了。”他偏过头,努力挤出几滴眼泪。
言辞哀戚,好不可怜。
第137章
次日黎明, 雨滴啪嗒啪嗒下个不停,坠落湖泽当中。
不过一夜,县里就有许多百姓的泥墙被冲垮了, 眼看这雨没有停的架势, 唐薄安听从张庭的指示,指挥一县百姓撤到高地。
彼时张庭奔赴凤仙的车架远去,唐薄安只来得及朝她离去的方向作揖。豆大的雨水从脸颊上淌下,她眼神坚毅抹了把脸, 转身继续带领百姓撤离。
分别的话暂且留在心头,她们都有各自奔赴的战场, 各自的使命和守护的人。
雨夜逢知己, 他日再相聚。
山高路远,来日再见。
……
三日后, 雨终于小了, 可天还是阴的,像一块浸饱了水的灰布, 沉甸甸压在头顶。
凤仙县, 一连三日暴雨如注,冲毁田地房屋, 许多百姓来不及撤离被倒塌的泥墙、房梁砸死,或是被洪流卷走。
幸运撤走的众人跪在半山腰,深切望着底下的一片汪洋, 为死去的亲友哭嚎,为失去家园粮食哭喊。
“我的囡囡, 我的囡囡啊……”老妇人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雨水泪水沾了满脸。
“娘,呜呜我要爹爹……”女童抱住母亲的大腿哭, “我要爹爹,妞妞再也不贪嘴了。”
“你爹、你爹……”女人将她搂在怀里,想宽慰两句,出口却是不住的哽咽。
他们分明才经历了旱灾,以为总算熬出头,盘算着今年的收成,来年叫上三两朋友给女儿摆酒娶夫,可就在短短三日,这天地就仿佛换了个模样,洪水吞噬了家园,吃掉了亲友,一切都没了,都没了,人世间的苦难于他们,好像怎么都走不完一样。
春天啊,光明啊,你在哪里呢?
……
经过三天两夜连轴跋涉,淌过不少泥泞的道路,张庭一行人终于抵达凤仙县境内。
这里远比泸川县的情况还要糟糕,城镇村落地势低洼,洪水过境刹那就能吞噬沿途所有活物。
但张庭仔细观察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此地有一座地势极高的山,植被密集,可供百姓栖身,且没有有坍塌风险。
眼见雨水小了,她急忙催促车妇赶路,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抵达。
这场天灾来到突然迅猛,张庭来不及多做准备,转头拉起宗溯仪的手,问:“你现在觉得可还好?”这三日日夜不息赶路,道路泥泞,行走颠簸,他的身子恐怕吃不消。
宗溯仪靠在车壁,脸色苍白,“我还坚持的住,崽崽也是,很坚强。”捂住肚子,往常别的孕夫害喜昏天黑地,到了他这儿,崽崽就跟个小仙子一样乖巧懂事。
张庭还是有些不放心,将他拢进怀里,摸了摸额头和脸颊。
“来的匆忙,泸川县也遭了灾,我在那儿无甚熟稔的亲友,不放心将你和崽崽留在那儿,一并带上日夜疾行,害得你们遭罪了。”
宗溯仪却仰起头,露出一个虚弱却幸福的笑,“我和崽崽能跟在你身边,便是吃糠咽菜都情愿,更别提只是路上颠簸些。”他安心地靠在她身上,“妻主,你别觉得愧疚,无论荣华富贵,还是贫贱微末,我们一家人能在一块儿才是最重要的。”
“好。”张庭喉间哽了下,将他的头搂在怀里,轻轻在发间印下一吻。
宗溯仪睫羽颤了颤,脸上忽然笑开,微微推搡了她下,“你别亲,多久没洗头了,你也不嫌臭。”
臭?张庭下意识往他头顶一瞥,干净蓬松,方才还能闻到股淡淡的清香。
但她在宗溯仪面前故作恍然,“郎君确实该洗头了。”往他头顶扫了眼,皱紧了眉头,仿佛因刚刚亲了他的‘脏发’心情沉重一般。
原本宗溯仪只是嘴上说说,这下却受不了了,急忙推开她,满脸涨得通红,连耳尖都是赤红色。
怎么真的能臭呢!他欲哭无泪,窘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塞进去,天啊!这是在他的心上人面前出大糗!
一个尊贵的貌美的贤淑的温柔的官家郎君,怎么能闹出这种笑话?!
老天啊,这种事、这种事,怎么能发生在他身上!怎么可以!
宗溯仪把自己缩在车角,羞耻地以手挡面,不敢再与他的妻主对视。
可若他拿开双手,便可看到心爱的妻主正饶有趣味的瞅着他,目光深处藏着顽劣与狡黠。
太好玩了,三年过去还是那么好骗。
唔甚至都不用重新换个招数,哈哈。
夫郎的可爱举动,一扫张庭心头连日的阴霾,忍不住轻声发笑。
而宗溯仪听到笑声,警惕地支起耳朵,小心挪开手看去,便见恶劣的心上人开怀展颜,他的嘴角也不禁跟着翘起。
下一刻意识到被骗,他心中先是一松,原来自己的头没有脏,在妻主心中的印象还是那个尊贵貌美温柔贤淑的官家郎君。
再下一刻,他真切意识到又双叒叕被骗了,双手叉腰站起来,怒瞪着她眼神凶得仿佛要吃人,“你这个不守信用的混蛋,上回还承诺过以后再也不骗我了!”还想继续谴责她,马车却陡然一晃,他歪歪扭扭就要往后倒去,瞪大了双眼,抱住肚子万分惊恐。
张庭原本还看乐子呢,这下也跟着惊恐万分,说时迟那时快,她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已经伸出去将人拽回来了。
她顾不及深思,心间烈火腾的燃起,捏起他的鼻子开始教训,“你也晓得这路泥泞,还站起来?差点就出事了。”
宗溯仪本来心有余悸一阵后怕,乍然听到自己被训了,脾气就上来了。
他坐张庭怀里,忿忿推了她一把,“好你个犯浑的老精怪,床上那三两事记得清清楚楚,少给你一点就翻来覆去折腾我,然而,然而呢?提起裤子不认人!自己爽过了,答应我的事下了床就不认账!现在还好意思指责起我来了!”
张庭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头回被骂得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处辩驳。
“这能一样吗?我方才说的是你冒冒失失,做事不考虑后果。” 她环住他的腰身,以防再次倒出去。
“一样、不一样还不都是你的说辞?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坏主意。”他冷哼一声,伸手在她腰间狠狠恰了一把,“无非就是想三番二次以此为借口弄我,任你施为,无耻!混蛋!”
“呵,真以为本公子会再上你的当?做梦去吧!老、精、怪!”
张庭瞬间不着急了,哦,她还真没这意思。
对付宗溯仪,没必要用这么复杂的法子。
她只皱起眉别过头,轻轻叹息一声,再也没有说话,那神情说不清道不明,仿佛蕴藏一丝神伤。
宗溯仪顿时安静下来,瞧着沉默的人,心里堵得慌。反思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太伤她了?
他低下头别扭又愧疚地纠结了会,主动凑到她面前,弱弱道歉:“妻主,是我错了,不该那样说你的。你别难过了。”
她仍旧沉默,没有说话。
宗溯仪怕人被自己气狠,登时就慌了,双手捧着她的脸,一边道歉一边亲,势要让她看到自己的歉意与爱意。
张庭这才恍惚从美人香吻中醒来,特别宽容大方原谅了恶言相对的夫郎,见他面上略含疲色,还体贴地哄他入睡。
宗溯仪心满意足安睡,意识消失前一秒还在想,他的妻主真是最宽容善良的人,可又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张庭微笑着为熟睡的夫郎顺发,瞧这傻瓜,又没发现哈哈。
但愉悦总是留不住,她笑容消散肃着脸掀开车帘,淅沥雨声入耳,再往外看便是奔腾磅礴的洪流,浑浊浩大的流水当中,房梁木块植被裹挟在内,不知奔向何处。
而凤仙县的百姓,又将何处何从呢?
山脚的村庄城镇已被淹没殆尽,看向着百姓差不多转移完毕,天渐渐黑了,眼前出现两条道,车妇问走哪一条?
“往山上去。”
好在山势虽高,但路途平缓,几人在山间一处平地停下。
刘大王五两人先去前面探路,找个地方歇息避雨。
张庭穿了斗笠蓑衣下来,忽然蹲下往湿润的泥地探去。
众人不知她此举的含义,但虽身处灾难中央,只要有她在便觉心安。
张庭若有所思站起身,地面虽泡在浑水里,但土质着实紧实,她手顺势伸到外边借着雨水净手。
转过身问郑二:“咱们的干粮还能吃几日?”
郑二早有成算,“约莫半月不成问题。”
张庭点点头,半月山洪退去不成问题。
待几人留在原地用过干粮,休息好一会儿后,刘大王五还不曾回来。
李瑞莲焦急地转圈,“别是掉哪个洞穴里去了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正当她要向张庭请缨去找两人时,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满脸喜意心里抑制不住兴奋,“东家,咱们在山上发现一处大洞穴,宽敞干燥干净,周围也没有豺狼蛇虎。”
张庭也是一喜,立即站起身,“那我们这就走!马车找个地儿藏好,把马和物资带走。”
天已大黑,几人撑起伞点燃火把行路。
不过才走两刻钟,果然在山上找到一处洞穴,周围有草丛掩盖,还藏得怪隐秘的。
几人踏入洞穴后首要的事情就是,脱下斗笠蓑衣抖干身上的雨水。
“这地儿可真妙!”刘大欣然笑道。
“谁说不是呢?哈哈。”
山洞里面确实足够宽敞,足矣约莫有一亩之多,干燥得不见一丝雨水,甚至尘埃都极为少见,像是被刻意打扫过似的。
刚进洞,火把便被一阵风吹灭,众人再度陷入黑暗。王五从包袱里摸索,好半天将打火石掏出来。
张庭转过身突然问两人怎么找到这处洞穴的?
“回东家,还不是王五脚撇了下掉沟里去了,我扒开草丛去找她,才偶然发现了这处福地!”
“嘿嘿,没错,说来也有我的那么一点功劳。”王五试了好几次,这火焰刚气就被阵风吹灭,她怪道晦气。
张庭垂着眼睑思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殊不知漆黑的山洞中,她身后悄然立起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猛然朝她张开血盆大口。
第138章
王五嘀咕着敲燃打火石, 刚一抬头,面上刷地一下煞白。
“东家!”
黑熊人立而起,巨口森森袭向张庭, 只差半寸獠牙就能嵌进她的臂膀。
李瑞莲定睛一看, 瞳孔震颤,想都不想便提刀挥了过去,但显然她根本来不及赶出去为张庭挡下这一击。
眼看东家的臂膀即将陷入恶熊巨口。
她紧张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要啊!!!
刘大王五郑二李瑞莲唐大花五人, 无一不惊惧看着这幕。
下一瞬,可见黑熊微妙顿了下, 嘴里泄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旋即暴怒大臂横扫过来,电光火石间, 张庭一脚猛踹, 黑熊登时被踹翻在地。
李瑞莲抓紧时机,趁黑熊不备利落挥刀砍下它的头颅, 熊头落地, 它摆在地上的四肢还在抽搐。
僵在原地的众人齐齐围过来,这才看到黑熊心口直插了一把利刃, 血水润在刀刃之上,反着冷光。
张庭放开握紧宗溯仪的手,缓缓走过去拔除刀刃, 掏出帕子擦拭血迹,上面充斥着牲畜的腥臭味, 她嫌弃地皱起眉,加快了动作。
宗溯仪惊魂未定抚着胸口,方才那一瞬真将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其余人松了口气之余, 不免感到惊叹。
东家反应竟能那般快,不愧是她!
李瑞莲将大刀入鞘,不由觉得恍若隔世,东家跟着她习武三年有余,招式迅猛,力重万顷,若自己不出手她也能安然无恙,而起势落刀早已远甚自己了。
真乃旷世奇才啊。
而王五有些愧疚,“东家,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遭此险境。”
张庭收回刀刃,淡然回她:“谁也不知前方是何状况,若再有牲畜作乱,杀之宰之即可。”
偏头看向其余人,“起火收拾东西,将这畜牲处置了吧。”
今晚真是凶险的一夜,刘大王五将黑熊抬到外间处理,李瑞莲郑二留在室内起火烧水,处理现场,收拾杂物。
宗溯仪铺床整理衣物去了。
张庭独自蹲在地上,捏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知在捣鼓什么。
她倏地站起,叫上清扫地面的李瑞莲。
“李师傅,你拿上刀与我走一趟吧。”
李瑞莲怔愣,也不问缘由急忙跟上她。
张庭举着油布火把走在前面,出来的急,她跟李瑞莲解释:“李师傅,近日夜雨凶猛,若在稍低些的地方恐有性命之忧,我们还是得抓紧时机将百姓找到才行。”
李瑞莲点头,“不若我去东边,您去西边,最后再到此地汇合?”
“甚好。李师傅你保重!”话罢,转身往西边而去。
火把忽闪,头上的雨大了,汇聚成雨帘一串串地落下。
地上泥泞浑浊,张庭走得很小心,循着大路走,偶尔呼喊几声,无一人应答。
夜里光线昏暗,雨水冲走百姓的线索,张庭几日来甚少休息,已是十分疲惫,但她猛掐了自己一把,重新打起精神。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鞋沾满泥泞,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样子。
走着走着,竟与李瑞莲重新汇合了。
两人这回干脆也不分开了,一同前去寻找,嘴里时不时吼出两句呼喊。
终于在天微微亮时,在半山腰的树底下找到了一窝报团取暖的黔首,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见着来人,他们既不激动也不喜悦,双目呆怔,满脸木然,看不到生的希望。
还有几个缩在人群外围,冷得直打哆嗦,已然病得意识不清。
张庭走到人前,“县丞可在?”
无一人应答。
她拧着眉心,“县中官吏或是村长里正可在?”
两名女人颤巍巍站起来,打着寒噤,这几日避难又冷又饿,她们差点就要坚持不住病倒了。
“女君,我是县内主簿,她是县尉,你找我等何事?”绀色衣衫的青年女子道,看眼前的女人气势浑厚威严,完全不敢小觑。
张庭亮出身份,“本官是前来赴任的凤仙县令,今夜才将将抵达。敢问这里约莫多少人?”
县主簿与县尉对视一眼,俱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惊喜。
她们从人群中跑出来,冒雨来到张庭面前就是一拜,“回县尊大人,这处县民约莫三千人。您不顾危险,能来解救凤仙万民于水火,真是太好了。”
县主簿搓搓手,不好意思问:“敢问大人,朝廷知道我县的灾情吗?派了多少人来,又准备支派多少钱粮?”
张庭看向她,“我来时身后的道路已被淹没,信件出不去,钱粮也进不来。”
县尉大惊失色,随即脸上又垮了下来。
那全县百姓靠什么生存?
她无力地耸拉下头,视线落在泥泞的地面,别到时候只得吃土充饥了。
山上存粮没剩多少,这可如何是好啊?
雨夜疾病高发,一直让百姓久居室外说不得会闹出大批疫病。
张庭又问:“你可知山上可还有什么庞大的洞穴吗?百姓久居室外也不是个事儿。”这些人有的有病在身,宗溯仪还怀着宝宝,不太好挪进她们那边住。
县尉想了半晌,跟她说:“下官倒是知晓一处,”指了指山顶,“那叫平顶山,里边有一间巨大的山洞,好几个洞厅相连,平坦宽阔,容纳本县两万民众绰绰有余。”
“只是,那里是黑熊姥姥一家子住的地方,黑熊姥姥残暴凶狠,聪明狡诈,还会扮作立起普通人,诱骗百姓过去吃掉,或是在隐蔽处偷袭,一口穿碎肩膀,让你再无还手这里,将活人一口一口吃掉。”
“本县不少黔首,上山砍柴时,便遭它黑手,它偶尔还会下山觅食,有一回还将逃跑不及时的娃娃给……给吃掉了。”县尉哽咽起来,“活生生撕烂了娃娃的四肢,吃掉了。我县组织兵众与它抗衡,死伤惨重,无一人是它的对手。”
张庭沉痛叹息,听描述很是熟悉,跟县尉描述起黑熊的外貌。
县尉连连点头,“它就是黑熊姥姥,狡诈艰险,大人您遇上了?”
张庭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接着继续问:“黑熊一家子还有谁?”
“前年看到还有三只幼熊,今年约莫长成大黑熊了吧?”
前年?那幼崽都快三岁了。张庭觉得未必,熊是独居野兽,幼崽长大便会分开独自居住,三岁恰好是一个点。
不过就算还有三头亚成年的黑熊在,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张庭侧头与李瑞莲相视一眼,对方受到信号笃定的点了点头。
她转头对县尉和县主簿道:“雨夜危险不可长居室外,尔等带上百姓,跟我上山去。”
县尉惊惶失措,连忙摆手,“哎呦大人,这可使不得啊,咱们肉体凡胎,怎么会是那些猛兽的对手?它一掌下来便能将我等掀翻。”
张庭亮了亮宝刀,“你无需惊慌,带上人跟着我去便是。”语气铿锵有力,带着莫名使人信服的力道。
县尉县主簿知道这回怕是得铩羽而归,保不齐还会造成伤亡,但她们纠结犹豫,心头有一个细小的声音‘万一呢?万一成了大家就有一块栖身之所,不必担惊受怕,随时都会死去。’
两人咬咬牙,转身指挥百姓起来跟着张庭走。
三千百姓没有质疑没有反驳,陆陆续续站起身,神情麻木苍白,像是彻底失了心气。
人群浩浩荡荡,惊起蟋蟀跳跃。
才走过三刻,便来到一处洞穴之外。
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张庭拿上火把,叫上李瑞莲一同进去,若遇到那三只黑熊,一举将之杀灭才好。
县主簿和县尉安置好百姓,咬咬牙,从地上搬了石头或是捡了木棍跟进去了。一直坐以待毙还不是个死,早死晚死无甚区别,不如跟着大人进去为百姓铲除恶熊,这还死的光荣些。
只可惜,几人拎着火把转了一圈,都没发现其他三名黑熊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其余捕食者的影子。
张庭思忖着,看来是黑熊姥姥赶走了即将成年的幼崽后,搬到附近的山洞去住了。
说来这地也算一处福地,竟能形成如此庞大开阔的天然洞穴,实在是妙哉。
确定洞内再无危险,张庭将两人将百姓叫进来安顿。
有民众试探性的踏出一步,又猛地缩回。虽说他们早知要死,可这样羊入虎口般直面死亡,仍旧十分恐惧。
“大人,我们……”就这样给黑熊姥姥送餐吗?
县尉正要解释,张庭适时从里边出来,气势凛然,不怒自威,刚一登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自动聚焦在她身上。
她摘了斗笠,同百姓一齐站在雨幕下,字句有力安抚百姓,“诸位,本官是凤仙的县令,黑熊姥姥早已被我诛杀,山洞内也扫清危险,还请诸位妇老乡亲随我入内避难。”
百姓不禁红了眼眶,长久看不到希望,绝望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如今,终于有一个栖身之所了吗?
他们哭咽着,一个接一个自发跪了下去,“贱民让大人费心了。”
“贱民让大人费心了。”他们仿佛生来就是灾星扫把星,连带凤仙都遭此大难,先是旱灾后是洪涝,民生凋敝,苦不堪言。
哪里有自称贱民的?张庭拧着眉将他们扶起,“诸位妇老乡亲还请快快入内,夜雨寒气重,避雨养病才是紧要的。”
“至于钱粮或是其他,本官自当想办法,决计不会让各位忍饥受冻。”
“我既来了凤仙,保障民生在我,治理洪害在我,断不会再让凤仙的百姓受苦。”
妇老乡亲情不自禁又流下了泪,挨个走进山洞,每人路过张庭时,都自发道了声感谢。
他们,凤仙有救了是吗?
第139章
安置好这三千灾民, 交代县主簿、县尉一应防御事务,张庭实在撑不住,回黑熊洞休息去了。
清晨, 大雨仍淅沥下着, 天色沉沉,像被一块厚实的黑布紧裹,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洞厅里的民众,心中却悄然生出一丝希冀。
忽然有人惊喜地指向天边, “快看快看!雨停了!”
所有人齐齐站起拥簇围到洞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 天边乌云散去, 一轮赤红的太阳显现在眼前,缕缕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
与此同时, 郑二携王五搬了风寒药材送来。
人群欢呼雀跃, 气氛前所未有高涨。
“县尊大人真是咱们的福星!她才一来,不仅给咱们找到避雨容身的山洞, 连下数日的大雨还停了!”
“县尊大人心慈善良, 还给咱妇老乡亲送了药材来!”
县主簿和县尉受气氛感染,脸上喜气洋洋, 激动万分。
郑二、王五面面相觑,虽不懂这些人兴奋什么,但他们拥护东家, 她们也是极为高兴的。
两人纷纷与有荣焉露出笑眼。
而张庭对此一无所知,她正躺在夫郎腿上睡得昏天黑地。
三天昼夜不停赶路, 本就极其损耗精力,她还昨晚出去找人一夜未睡,这几日下来, 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宗溯仪捏着湿帕子又轻又细地擦拭她的面庞,心疼地摸了摸她眼下的青黑,妻主作息规律,定时睡觉,何曾有过这种时候?
这段时日吃不好睡不好,旁的不说,单着脸颊就瘦了许多。
他将张庭面上擦拭干净,又解了她的发,拿起梳子一缕一缕梳理整齐,省得她睡饱起来头疼。
待一切收拾妥当,宗溯仪将她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拉起被子细细盖在她的胸口,眼神像水一般柔软,沁足了满满当当的情意。他将脸往她脸上贴了贴,露出抹笑侧头又在她唇上亲一口。
都这般了,这个人还睡得跟头死猪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宗溯仪捂住嘴憋笑,忍不住伸手将张庭的鼻子轻轻往上一推。
咦更像猪了。
他笑得肩膀发颤,好半天才缓过来。
玩够了,他还有好多正事要做,转身那一刹那回头,朝睡得死沉的某人挥挥手,眼中含笑,无声地说‘待会见,猪猪妻主’。
黑熊洞虽然洞厅比上边的那个山洞小数倍,可相较于平常房屋丝毫不显逼仄。
宗溯仪叫了几人到外边,特地压低了声音对郑二说,“多日暴雨,洞内百姓想必不少人受了风寒。咱们不是在泸川买了许多治疗风寒的药包吗?你留下一两包应急,其余带去上边,聊胜于无,多少都算一份心意。”
又转头看向其余人,“妻主刚来赴任,在此阶段最需要的便是稳住民心。此外,她如今身居官位,周围定然会有无数宵小嫉恨,意图起事。你们记得恪守己身,不要让旁人钻了空子。”
“诸位也知妻主的人品,待凤仙安定下来,我们断然不会忘记诸位的辛苦。”
众人不仅知道张庭的人品,更知道她前途无量,不然也不会毅然跟着她走到今天。
郑二非常赞同,东家人品世所难及这还用说?
“郎君您说这些做什么?东家的人品我们自然都清楚,哪回亏待过自己人?再说了,我们也非狼心狗肺之人,越是紧要关头越应迎头而上。”
李瑞莲肯定地点头,东家待她们属实是极好的,她早就立志要在东家身边做一辈子护卫。
王五刘大两人也纷纷道:“就这紧要关头,我们自当更加尽心才是。”
宗溯仪浅笑不置可否,又吩咐刘大用粮食熬些粥,给大家当早食用了。
旋即,转身清点他们的行李物资去了。
刘大升起火堆,架锅倒水熬粥,望着锅里沉沉浮浮的米粒,她眼睛愣愣盯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儿,郑二和王五送完药材回来。
郑二去找郎君复命去了,王五蹲在火堆旁和刘大小声说话。
“你是没瞧见,凤仙的百姓可拥护咱东家了,只差当神仙一样供着了。”
刘大面无表情戳着火堆,“东家嘛本就很厉害,脾气好能力强,很正常。”
王五瞧出她似有什么心事,问了句。
刘大左右瞅瞅,才拉她过来说话,为难地问:“五妹儿,你想不想回家?想不想家里的夫郎孩子?”
王五脸色大变,“这种时候,你不会是想弃东家跑了吧?!”
刘大轻啧一声,拽住她的衣物,“你把姐们当什么人了?”顿了会,解释道:“我只是好久没回去,想得紧。若日后真要走,也是等东家这边事了,凤仙安定下来才辞行。”
王五不理解,“等咱们这儿安顿下来,你把你夫郎孩子接过来不就得了吗?漳州府和通州府就紧挨着呢。”
刘大低下头戳着刚烧成的草木灰,“漳州府本就穷,刚遭了灾不得更穷?夫郎孩子来了不就跟着受苦了?到时候钱是挣了不少,却没地儿花。”
王五咬牙瞪着她,恨铁不成钢,“东家的夫郎孩子受得了苦,你的夫郎孩儿就受不得?”她腾的站起,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嫌凤仙穷苦,在东家身上赚够银子想回去过好日子吗?什么夫郎孩子我呸!”
“刘大,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声音有些大了,刘大担心被其他人听到,连忙捂着王五的嘴拉她坐下,“你小声点,东家还睡着呢!”
“你还好意思提东家?狼心狗肺!”
刘大让她小点儿声,很平静地说:“五妹儿,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姐们也不跟你说假话。你也看到了,郑二和老大在东家面前很有地位、很得重用,而咱们呢?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做这些杂活,不知啥时候能熬出头。”
“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怨气和不满吗?我也不是说离了东家,就马上跑到别家做工,东家对我的好一直记在心里。只是吧,既然一直都混不出点样子,我为啥不回老家夫郎孩子热炕头呢?”
“咱也不是东家的奴隶,一辈子都必须锁在她身边才行。”
王五很陌生地看着她,摇摇头,“刘大,你变了。”
“咱们当初要不是跟了东家,如今还在为镖局卖命糊口,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更别提娶夫郎生子了。”她拧着眉说,“这是再造之恩,我们虽生如蒲草,可得记恩!”
刘大跟她说不通有些生气,“你想一直跟着东家,就别拉上我。”本以为同病相怜的境遇,王五能跟她感同身受,没想到是她自作多情了。
两人不欢而散。
话题中心人物张庭睡到午时醒了,她捂着昏沉沉的头坐在毯子上,毯子下面铺设了厚厚一层干草,睡久了也不会酸痛。
宗溯仪见她醒了,端了碗米粥过来,伸手贴贴她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不烫。
他低头搅了搅碗里浓稠的米粥,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快填填肚子。”
张庭一口含住勺子,咽下米粥,随后接过他手里的碗,吨吨吨咽喉滚动,一步到胃。
“诶,别喝那么急!”
饮完粥,她将碗交给宗溯仪,“凤仙百姓有两万之多,昨日只找到三千,”她望了望外边,“趁着外边大晴,其余的得赶紧找到才行,保不准何时又会下大雨。”
她站起身,郑重地看向他,“郎君,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切记保重你和孩子。”
宗溯仪翘起嘴角,笑着应道:“好。”张开双手向她要个温暖的拥抱,然而对方早已转身离去,背影利落不带一丝拖沓。
宗溯仪嘴角拉了下来,嘀咕了句:“木头就是不解风情。”
垂下头抚摸小腹,“崽啊,千万别学你娘。”
……
晴天找人就是方便,半天功夫一县民众就齐全了。
住处解决,接下来就要面临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粮食。
庄稼全被淹没,百姓带上的粮食几乎就要吃完,眼见迟迟不退潮,便是请求赈灾粮或是府城开仓放粮也来不及。
张庭深知倘若解决不了粮食问题,等待她的就是一群变作野兽的人。
她将这群人分批罗列,划分队伍。将体弱的分为一队,负责采集山中诸如马齿苋蕨类竹笋的野菜,凡是能吃的通通带回;将身体强壮的放出去打猎捕鱼,如有能吃的虫子也可带回,既能消耗青壮的精力,又可获取食物。
这些得到的食物集中管理,定量分配。
如此暂时的粮食危机,就此解决,但这座山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后边关键还要靠外边调来的粮食。
她让人做了木筏,叫来三名水性好的青年女子,交予她们送往府城的救灾文书,起码在退潮时能将粮食运来应急。
这般双管齐下,才能勉强维持民心稳定。
但这多人聚在一处,难免不会生事,需要严加管控,消耗精力。
张庭盯着那帮空闲的青年或中年女子,摸着下巴眼里放光,这不正好可以将这些多余的劳力借来,解决下一个难题——疫病。
吃喝拉撒,人之本性,调一队去挖粪坑;洪水淹死不少人,需要打捞以免尸臭蔓延,爆发疫病;采集药材的,也安排起来。
嗯,退潮之后房屋还要重建,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木料、茅草了。
张庭筹划完毕,抬脚就朝她们走去。
一堆青壮女子围在一处嬉笑说着话,忽然猛地打了个寒颤,不由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肩膀。
她们也害风寒了?
第140章
“恁说什么?恁算老几!敢叫俺掏粪?恁活腻歪了吧!”青年女子气得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跟她干一架, 同行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住她的腰。
“哎呦!张村三,这可是咱县太奶, 恁就是想不开, 俺们还想活嘞!”
“村三村三,恁冷静恁冷静!”
抱住张村三那人,朝张庭露齿谄媚一笑,“县太奶, 她迷瞪了就是个憨子,俺们老实本分, 可愿意干了!”
张庭身边聚集一众兵卒, 一天之内她将县内兵丁清点完毕,共计两百一十四人, 重新编入队伍, 如今正跟着她巡视县民活动区域。
两百余人都是受过训练的青壮,虽无刀刃在身, 但手持棍棒, 队伍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与张村三几十号流氓愣子相比,简直大巫见小巫。
张庭缓步走到最前面,抬手示意对面放开张村三, “放开她。”
对面两两对视摸不着头脑,眼中闪烁着疑惑, 连张村三都愣住忘记挣扎。她这是要干啥啊?不怕村三上去把她暴揍一顿?
虽不明白县太奶的用意,但众人还是下意识顺从她的话,松开了手。
张庭眼中漾出抹饶有意味的浅笑, 招手让张村三过来。
张村三浑身防备起来,“叫俺过去做什么?还县太奶呢!难道仗着人多跟俺干架?”
这时,张庭指了指身后说:“你是想自己过来,还是由本县兵士请你过来?”
张村三浑身像长了尖刺的刺猬,但畏惧她身后的兵丁,不得不咬紧牙关走了过去。
她走到张庭面前,梗着脖子紧闭双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庭绕着张村三走了一圈,“哟,刚刚不是还嚷嚷着本官算老几吗?怎么不叫了?”
张村三偏过头不做声。
张庭要她像个大女人一样,睁眼抬头看自己。
张村三怒不可遏,竟然说她不像个大女人?!竟敢这样侮辱她!立时瞪大双眼,目光盯死在张庭身上。
“这下恁还有什么好说的!俺张村三虽平庸无为,但在十里八乡都是响当当的大女人。”
张庭肃起面容,“既然身为女人,那你就跟我硬气果决一点,别畏畏缩缩男们唧唧的!”
“恁!”张村三气得胸膛急剧起伏,眼中的怒火像要将她烧作灰烬。
太侮辱人!实在太侮辱人了!!
围观的人或是守在张庭身后的兵卒,不禁面露不忍,看张村三都气成什么样了?
本可以让她尊严体面的死去,县太奶却让她失去尊严毫无脸面地死去,众人不禁打个寒战,这招实在太狠了!
张庭负手而立,悠然自在,“你既觉得不服气,那就证明给本官看。”她点了点对面那些个人,“本官任命你为修造部一队队长,近来东南区域修筑粪厕、打捞尸体便由你负责督办。”
啊?众人难以置信,看不清这惊天的转变,这,这方才还在说县太奶要杀了村三呢,这么让她当官儿了?
张村三也呆了一下,旋即她回过神,冷笑:“什么破队长?恁以为俺稀罕!”
张庭嘴边勾出轻蔑的笑,“什么稀罕不稀罕的,你不是怕了吧?还说自己是大女人呢?依我看充其量不过是小……”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可张村三却意会到了。
她怒火中天浑身发红发烫,狠瞪着张庭,咬牙切齿道:“不就是当队长吗?俺干了!恁给俺看着什么才叫做大女人!”
张村三腿翘到石头上晃悠,学着她那副高高在上的不屑讥讽,“呵,修筑粪厕?小菜一碟,俺们一天就能搞定。”奈何流氓学起来更像吊儿郎当了。
她身后的伙伴们听了都惊呆了,村三恁在说什么?东南角五个粪厕,平常家里挖旱厕都要准备个三五天,恁叫俺们一天搞定五个,恁是不是想俺们累死!
可还不至于此,又听张村三轻嗤一声,“打捞浮尸?区区几具死人,俺明儿个一早就带人摆到恁面前!恁给俺等着!”
后面的同伴们只觉眼前一黑,就要昏倒过去,天啊,她们还要不要活了!
张庭将她身后的动静收入眼底,若无其事说:“那就拭目以待了。”
“张村三,恁给俺们闭嘴!”
然而,张村三跟她对上眼哪还听得进去别的,一个劲儿的放黑话。
殊不知,张村三说的越多,张庭嘴角的笑意就越深,最后多得连她都看不下去了,主动打断对方。
“明早一定要看到你哦,大女人。”丢下这一句,转身带上兵众离去。
今日真是收获满满啊,去找下一个受害者……哦不无私奉献者吧。
张村三还想叫住她,却被众人像冤魂索命般围在中央。
“村三,恁把俺们害得好惨啊!骡子十天十夜都干不完的活,恁叫俺们明早就干完!”
“恁看俺们还想不想活!”
张村三想当大女人的心无比坚决,“俺们这么多人,恁还觉得比不过骡子?只要俺们齐心协力,比十个骡子都好使!”
“再说了,恁们不想当县太奶承认的大女人?”
众人本该张口拒绝的,可面面相觑后出奇的沉默。
繁重压抑的任务和令人兴奋的荣誉在心头博弈,天平摇摇晃晃,轻易就倒向另一边。
她们咬紧牙关,当然是要当大女人!
八个时辰后……
众人背着一具具尸体,拖到张庭的黑熊洞门前,有人累得趴下又被人搀扶起来继续。
她们八个时辰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只东南角的浮尸都还没打捞完。
张村三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同伴气喘吁吁地又将她掐醒,“村三起来干活,咱不能抛弃任何一个想成为大女人的同伴。”
张村三软趴趴地站起来,迷迷糊糊地说:“对,俺要当大女人!”眼睛睁开又闭上,身体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同伴喘着粗气将她戳醒,“村三快起来,缺了一个人俺们真的会累死。”
人群中有人累哭了,“俺不想当大女人了,好累啊。”
刚醒的张村三听了精神一震,强行把她拉起来,“俺们队伍里不能有一个孬种!”她回头点了点江边的数量,“最后三十具了,加把劲就获胜了!给那新来的小县令一点大女人的震撼!”
于是,众人累死累活终于在黎明前,将整个东南角的尸首搬到黑熊洞前。
她们比死尸脸上还要生无可恋,累得翻白眼感觉快要升天。
忽然有人问:“你们……还记得俺们今晚原本是要去做啥事的吗?”
有人晕乎乎神志不清,“是去搬尸体了嘿嘿,真好玩,好累啊怎么还不死。”
张村三一把推开她的头,好晦气的姐们,然而累得没力气推动,她的脑袋仍在原地。
张村三无力地说:“是打算去粮仓加餐吧,里面好多肉。”
最后那人稍微清醒些,虚弱地道:“恁们都错了,县里那悄寡夫爱去山洞后边洗澡,俺们是要偷摸过去看他洗澡的。”
“尸体搬完了,俺们还去吗?”
去什么去?干完活,她们的心比尸体还要硬还要冷,简直四大皆空、无欲无求。
众人望着天迷瞪瞪地就睡了过去。
黑熊洞内,火把摇曳,拉长两道身影。
宗溯仪打着哈欠靠在张庭肩上,睡眼惺忪,“这些人真大半夜搬尸体来这了?”
张庭轻“嗯”一声,拢好他身上的披风,“再去睡会吧,现在还早呢,她们累极,暂时也闹不起来。”
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耸搭着眼问:“要一起吗?”
天没全亮,也干不成什么事,张庭揽住他往里间走,顺道陪他睡睡吧。
黑熊洞被宗溯仪划分为四个区域,里间是他们夫妻休息的地方,外间是郑二外加车妇五人休息的地方,中间隔了一个杂物间和大厅,虽说粗糙,但并非久居之地,暂且凑合着用吧。
宗溯仪在外边困得要死,这会儿陷进被褥里又睡不着了。
他双眸清醒明亮,盯着上边的石顶看。突然产生了种新奇与陌生之感。
转头对张庭说:“我们竟然住在山洞里面,我这辈子头一回住山洞。”
又开始犯傻了。
宗溯仪的困意就像转移到张庭身上似的,她才刚躺下眼睛就困得睁不开,听到他的话,迷迷蒙蒙地应了声。
宗溯仪不满地撇撇嘴,歪过头看她。
当你困得要死,而你的枕边人无聊地睡不着,这种时候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这时候枕边人会使劲浑身解数,把你折腾醒,或亲或捏或咬或啃或抱,最后看你终于醒了,还会无辜地眨巴眼睛,对你说——
“妻主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张庭卷起手上的衣袖一看,白皙的小臂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咬痕和红印,掀开另一边的衣物也是如此,哦还有脖子和脸上,无一幸免。
宗溯仪“呀”了一声,心疼地捧起她的双手吹吹,“怎么成这样了?妻主你疼不疼啊?”宛若失忆了一般。
疼是不疼,只是睡眠被打搅,张庭是有起床气的。
她屈起腿,面无表情斜睨了他一眼。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