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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不被欢迎的人 命悬一线人犹在,心记三……

    霍如一步步走近, 脚下踩过癞蛤蟆的尸体,软烂、血腥,腥味几乎熏得人作呕。

    沈意站在乱石间, 额前凌乱的发丝遮住血红的眼。他原本只是低着头喘息,像个即将晕倒的少年。

    可当霍如再靠近一步时, 他忽然抬头了。

    那一刻, 霍如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死神。

    沈意的双眼完全变了,通红、空洞、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点认知。他看着她, 却像看着一块无意义的石头,一只需要被“清理”的活物。

    霍如猛地停下脚步。

    沈意缓缓伸出手,五指微张,手势怪异, 像是在勾勒某种奇异的蛊纹。

    下一瞬,霍如只觉头皮一麻。

    她的四肢仿佛不再受控制, 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迈出了一步。

    “操……”她低声骂了一句, 强行咬破舌尖, 用疼痛逼回一丝清明。

    沈意没有停手,他似乎已经完全被瞳蛊吞噬, 只遵循着体内某种本能的命令——

    清除眼前所有活物。

    霍如的脚步再次被牵引, 她看见自己的手正缓缓抬起, 向着不远处的乱石与刀锋方向走去。

    那里, 一块锋利的碎石正静静躺着, 旁边,是一只已经撞裂头骨的癞蛤蟆。

    她想要去撞那块石头。

    他,正在用瞳蛊逼她去自杀。

    霍如嘴角划过一丝苦笑:“蛊毒发作时真是……不认得人了啊。”

    沈意没有回应,他的神色空空荡荡, 如同一具被人操纵的躯壳。唯有那双眼,还在发出灼人的红光,照得人心惊胆战。

    霍如再一次挣扎,她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反抗那种近乎本能的驱使,发抖的手,用尽全力从怀里翻出什么东西,脚步却还是一步步往前挪。

    系统猪在远处草垛里惊恐地挣扎,可惜被绑得结结实实,根本冲不出来。

    “霍如!你疯了!”它疯狂喊着,却没人能听见。

    “沈意。”霍如忽然轻声喊他,那声音轻到几乎被风吹散。

    她的脚步越来越近,手指似乎摸着什么,语气却十分柔和:“你认不出我没关系……你忘了也没关系……”

    “可是我记得。”

    “我记得你会给陪我除草捉虫、记得你不高兴了就装作没事、记得你明明跟猪抢吃的,却不肯承认自己饿了……”

    “你小气,讨厌我靠近别人,那我不靠近……好么?”

    似乎有所触动,沈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霍如趁机猛地一咬牙,忍住身体剧烈的抽搐,趁着这个的空隙,猛地一扑!

    “砰!”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暴雨梨花针射向沈意的后颈!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沈意瞳孔一缩,身体僵在原地,瞳术瞬间中断。他像一根被折断的弓弦,猛地往前一倾。

    霍如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上前将昏迷的他接在怀里。

    血红的瞳光,终于暗了下去。

    癞蛤蟆们停了动作,地面重新归于死寂。

    霍如跪坐在原地,大口喘着气,额头全是冷汗,抱着沈意微微发烫的身体,怔怔发呆。

    “真是个大麻烦啊……”她轻轻喃喃,声音却颤抖得不像话,“可是怎么办呢,谁叫你是我的KPI呢?”

    她低头看着他熟睡的脸,那张她日日打趣过的脸,如今苍白得不正常,像一只溺水的猫。

    她终于忍不住抱紧了他。

    空中一张眼睛形状的符纸,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飞回了山间一座破庙。

    祈风伸手接住了它,在手里摩挲了几下,用劲将它折断,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有意思,这家人,可太有意思了。”

    “或许,自己该去帮个忙?”

    *

    沈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他像是从一场深海的噩梦中挣扎出来,身上黏着汗水,喉咙干涸,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风声。

    他花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家中的床上。

    再过几秒,他才想起,最后一幕——是霍如的脸,靠得很近。

    她好像哭了。

    他猛地坐起身,身下铺着褥子,被子还是那种他不喜欢的带着草香味的土布,可他没时间挑剔。

    因为他第一反应,是看自己有没有伤到霍如。

    除了房门,就看见一家四口正坐在餐桌上吃着香辣牛蛙。

    等等,一家,四口?

    沈意眉头紧锁地看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祈风:“你怎么在这儿?”

    霍如沉默了一下,心虚地说:“他来吃饭。”

    要是让沈意知道,是祈风帮自己把他推回来的,他又要情绪激动到被瞳蛊反噬吧?

    “吃饭?”沈意重复道,一个健步跑到祈风身旁,一屁股坐在靠近霍如的方向。

    “看来精神不错。”霍祥插嘴道,“活蹦乱跳,想来胃口也好。”

    “嗯。”云吉也点点头,看着三个小朋友,道,“你们三关系真好。”

    霍如看着云吉:“?”

    沈意看着云吉:“?”

    只有祈风笑着回应道:“云姐姐说的是呢,他们就跟我弟弟妹妹一般。”

    霍如看向祈风:“……”

    沈意看向祈风:“滚。”

    “?”云吉一脸不解,还是霍祥将一只鸡腿放进了她碗里,笑着道,“小孩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云吉闻言,也笑了笑,点头道:“也对。等祈风明天搬进来了,家里就更热闹了。”

    “谁要搬进来?”沈意打断了,声音冷得像砭骨的寒风。

    “我。”祈风笑着应道,“霍姑娘说住破庙里不安全,想让我搬来住——”

    “你说的?”沈意转过头,质问起霍如。

    霍如早已将脸埋进碗里,模糊不清地说道:“我娘同意的。”

    她也没办法啊!祈风这臭小子,将沈意帮忙送回来后,竟然为了住下来,拿她攻略沈意这事儿威胁自己!

    “是么?”沈意冷笑了一声,难得打量起了祈风。

    前世认识祈风的时候,他也十七岁了,所以没觉得祈风多高。

    但如今,他才十二岁,跟十七岁的祈风相比,就显得自己又矮又小,别说站在他身旁了,就是坐在他旁边,都感觉自己矮了半个头。

    沈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不疼,但发闷。

    “对了如儿,杜小满让我把这个给你?”霍祥突然想起什么,掏出一个小礼盒递给了霍如。

    杜小满?沈意看着那个精巧的礼盒,出神。

    跟祈风这个穷鬼比,他又矮又小。

    跟杜小满这个小矮子比,他又穷。

    他甚至还有一个随时可能伤害她的瞳蛊控制不了。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吃醋?

    前世蛊毒发作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让他像这次一般后怕。

    别说万一了,就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想到他会亲手毁了那张笑着骂他“臭脾气”的脸,他都怕得不行。

    想到这里,他又站起了身,直径回了房间。

    “看来还是没完全恢复。”云吉看着他进屋的背影说道,“胃口又没了。”

    霍如微微皱着眉头,也顾不上开礼盒,眼神格外担心。

    *

    沈意再次从床上下来时,天色已晚。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把窗户开了一条缝,从旁边的回廊掠过,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东厢外头。

    他站了会儿,没进去。

    屋里灯光温黄,云吉正坐在桌边歪歪扭扭地缝东西,霍如正坐在地上用线绳捆什么兽皮,祈风则倚着门框,慢悠悠地翻一本破道书。

    沈意默默看了三秒,转头走人。

    下一站,霍祥的房间。

    他推门进去时,霍祥正拿着一块糖酥饼,半躺在榻上,一边啃一边看什么小话本。

    “哟,醒啦。”霍祥抬眼瞥他一眼,“怎么样?自己酿的醋,香么?”

    “……”沈意脸色不变,“我有事找你。”

    “说吧。”霍祥打了个哈欠,“不过,我不搀和小情侣吵架。”

    沈意没搭他的话,冷冷道:“祈风住进来,不行。”

    “为何?”霍祥反问。

    沈意站在桌边,手撑着桌面,语气极冷:“他来历不明,道门中人,之前在丰都,你不是怕他有问题?”

    霍祥啃饼的手顿了顿,转头笑着看他:“哦?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说,他是自己人?”

    沈意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人心难测,谁知道这人,竟然打上了我们家的人的主意。”

    “你说如儿啊。”霍祥吊儿郎当地道,“虽然穷了些,但是长得帅,个子高,跟如儿那个只看脸的人,倒是也般配。”

    沈意咬牙,手指收紧,但很快,就轻笑道:“他——看上的,是云吉吧?”

    霍祥“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你吃醋把脑子吃傻了?”

    沈意脸一黑:“……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霍祥眨了眨眼,“我问过了,祈风只是因为他师父与云吉有旧交。”

    沈意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上别人老婆了,会当着那人面说,我看上你老婆了?欠打么?”

    霍祥:“……”

    沈意见他脸色微变,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茶盏替他倒了杯水,放下时声音很轻:“你难道没发现,他这次来我们家后,几乎没主动找霍如说过几句话?”

    “人家害羞呗。”霍祥喝了口水,撇撇嘴。

    “可他跟云吉聊天倒是挺积极。”沈意慢悠悠地道,“刚才我看他在给云吉讲《道藏》。”

    霍祥一怔,喃喃自语道:“难怪最近云吉睡前都在默写道经。”

    沈意没吭声,只勾了勾嘴角。鱼上钩了。

    “在桃花镇的时候,霍如缠着让他讲经他都不肯。说什么,他从不在人前诵经讲道。”沈意眸光微闪,“那是对天地的敬畏,不能随便。可眼下——”

    霍祥:“……”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果他祈风,当真看上了比他大十岁的云吉,那也不代表云吉对他有意思。”

    “你不觉得他那个道袍的补丁有点眼熟吗?”沈意又假装吃惊地询问。

    霍祥狐疑地嗅了嗅:“你是说,那黑鼠皮?”

    “对。”沈意低声道,“那黑鼠皮,是云吉之前打猎自留的,谁知道,怎么就到了祈风身上。”

    霍祥脸色变了变,盯着沈意:“你看错了吧?”

    沈意没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说:“也是,这世上那么多黑鼠皮呢。”

    “可云吉亲手打的那个只有一个。”他顿了顿,语气微凉,“你要是不信,不如问问她?那黑鼠皮还在么?”

    霍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你小子也太黑了。”这人就是看准了自己怂,不敢去找云吉确认。

    沈意垂眼,熟练地装出可怜的模样,道:“我只是怕,有人来破坏咱们这个家。”

    第52章 惹怒 一念误人情似刃,半坛残酒隔温凉……

    月上柳梢。

    东厢里, 一坛香气馥郁的药酒正被小心地从木柜中搬出。沈意猫着腰,一手抄着盖子,一手托底, 小心翼翼地不让瓷壁碰出声响。

    “你确定这样不会伤到云吉?”霍祥斜倚门边,皱着眉头, “要是她有个什么事儿……”

    “放心吧, 她那个天下无敌的内力,哪怕是被下了鹤顶红,也能多活个十天半月。”沈意低声说, “我只是多兑点酒,让安眠的药效减半而已。”

    他转身把掺了酒的药酒倒回坛中,又用毛巾细细擦去瓶口残迹。

    “最多三日。”霍祥警告道,“如果三日后你这法子赶不走祈风, 就换霍如下手。”

    “知道了。”沈意不耐烦道,“对如儿来说, 伤害她娘比伤害她自己更让她不能接受。”

    就在这时, 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你们在我房里干嘛?”

    沈意瞬间一僵, 酒坛差点没拿稳。

    霍祥反应也快,一把把盖子扣上:“沈意新拿的药酒, 给你添上。”

    沈意深吸一口气, 瞬间换上淡定笑容:“对, 瞧, 又满了, 够娘你喝一个月了。”

    云吉狐疑地扫了他们一眼,走过去撩起坛盖看了眼,眉头微皱:“味道有些淡……”

    “可能是刚泡好。”沈意耸肩,“多泡会儿味道就出来了。”

    云吉盯了他们几秒, 终究没有追问,转身出门去了。

    两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霍祥拍了拍沈意后脑勺:“我得提醒你,云吉真动起手来,我不会护着你。”

    沈意只是嘲笑:“是你护不住吧。”

    霍祥:“……”

    *

    次日清晨,霍如蹲在果树下捣鼓驱虫粉,边喷边抱怨:“娘今天早上起来精神头好差,爹说她昨晚又开始睡不好,一醒就头疼。”

    “你说……”沈意放下一只被自己瞳术控制的小虫,假装不经意地接话,“会不会跟祈风住进来有关?”

    霍如停下动作:“啊?”

    “我是觉得时间上太凑巧了。”沈意继续说道,“娘这睡眠都被药酒调好了大半年了,之前都没事儿,怎么这祈风刚住进来就又不行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跟我们出去找爹,累着了吧。”霍如却没当回事,又递给了沈意一只刚抓到的小青虫。

    “可我听人说,道士修的有些术法,容易招梦魇。”他眼神一敛,语气若有若无,“昨晚我还看到他在后院画符,请风引气。在丰都的时候,你也不陷入梦魇了么?”

    “也是。”霍如皱眉,“他在庙里或者桃花镇时,住的离我们远,就没事儿。丰都跟昨晚,他住的离我们近了,不是我,就是我娘,做噩梦,睡不好。”

    沈意不言语,只神情凝重地扫了她一眼:“所以,真的要让祈风继续住家里么?”

    霍如点点头,手里动作加快,眉头却已经锁住。

    *

    霍如沈意除完虫后便往家赶,一进家门,就听见院中传来说笑声。

    祈风正端着一杯水,朝云吉笑着说:“这些是安神符水,服下可宁神安睡。”

    云吉闻言,颔首轻笑:“谢了。”可却并没有喝下。

    祈风见状,放下符水,笑笑转身往柴房走去,恰好没看见霍如站在后门脸色复杂。

    而这时,大门“吱呀”一响,史神医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云姑娘,那虎骨我来取了。”

    云吉转身回房,不一会儿,从房间里出来,一手拎着巨大的虎骨,一手拎着一坛酒。

    史神医见状,笑笑道:“云姑娘这力气,是真的大啊。”

    云吉并不回应,将虎骨递给了史神医,又将酒坛放在了桌上,问道:“你这次的药酒,还要泡多久才出味道?”

    史神医对着虎骨连连称奇,闻言,眉头一皱,上前揭开酒坛的一个小口子,凑近一闻,眉头皱得更深了。

    “果然被勾兑过了。”他低声道,“我那药酒都是药跟酒按比例调好的,不需要久泡……这坛,比例不对,酒多了。”

    云吉一愣,下意识地喃喃问道:“……这新添的酒不是沈意从你那儿取的么?”

    沈意见状,赶紧破门而入,抢先解释道:“当然是!我昨天去铁匠铺的时候,史神医给我的,对吧?”

    史神医看了眼沈意,低头笑了笑,最终还是附和地说道:“沈小公子确实昨日在我那里取了些药酒。”

    跟在沈意身后的霍如,盯着他有些慌张的眼神,神情严肃。

    “那这酒为何?”云吉看向史神医,追问道。

    “或许是天气潮湿,酒被稀释了。”史神医无奈,只能随口胡诌一个。

    沈意:“……”

    “原来如此。”云吉却恍然大悟般说道,“这几日确实比前些时候雨水多了些。”

    沈意:“……”这也太好骗了吧,要不是内力无敌,早就被天衍宗那群老狐狸吃干抹尽了吧?

    云吉身旁的霍如,却冷笑道:“是啊,雨水多,有些耗子的手脚也不干净了。”

    说完,狠狠瞪了沈意一眼,转身回屋关门。

    沈意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完了,他在如儿那里,露馅了。

    *

    沈意已经十五个时辰没和霍如说上话了。

    不,是她一句都没理他。

    不管是晚饭桌上小心递过去的鸡腿,还是早上腌制果干时顺手递的蒲扇——全被她视若无睹。

    她不是故意找茬,而是把他当成空气。

    那种无声的冷淡,比当初被全天下人唾弃还让他觉得可怕。

    “……不就是小小算计了一下人么?至于这么生气么?”沈意低声喃喃,趴在窗边望着西厢那间小屋,脸贴得几乎把窗棂磨出个坑来。

    “我都已经收敛了,也暗示了歉意,怎么还不肯理我?”

    月色凉凉,虫鸣唧唧。他咬了咬牙,终究忍不住,翻身跳下院墙,猫着腰摸向她窗下。

    他想得很美:推窗而入,在她床边坐一坐,说点“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之类的……就能获得原谅。

    可他刚伸出手,手指还没碰到窗棂,一道极冷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

    “沈意?”

    他僵住,转头。

    云吉站在不远处的回廊,手里抱着一个枕头,身上披着半开的外袍,发散着刚醒的困意和明显的不耐。

    “你半夜不睡觉,来如儿窗下干什么?”

    沈意心一横,扯出个笑:“闹别扭了……想道个歉。”

    “道歉都需要破窗而入,难怪如儿不想搭理你。”云吉眯起眼,脚步已经往这边逼近,“如儿不想理你,你还非要凑过去,那我来替她收拾收拾你。”

    沈意退了一步:“不是,我……”

    “正好,你也好几日没跟我去晨练了,让我试试——”

    “娘!”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

    霍如披着外衣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了沈意一眼,又看了看云吉,甜甜地笑道:“没事儿,我自己来收拾他。”

    “你自己可以?”云吉有些不放心,沈意那小子内力见长,虽然还没法自主地用瞳术控制人的心智,但也不容小觑。

    “当然可以!”霍如拍拍胸脯,自信地说道。

    云吉见状,也不好强行干涉,她对着沈意哼了一声,用眼神警告了一下,扭头回了房间。

    在卧室门口一直看戏的霍祥见状,赶紧跟上,临走前还留下一路“祝你好运”的唇语。

    沈意自以为逃过一劫,转头有些激动地看向霍如,道:“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谁知,霍如却还是不搭理他,转身就回了屋。

    见她没有关门,沈意立刻意识到这是机会,赶紧低头跟着进了屋。

    屋内灯还未点,只有月光透窗洒进来,一切显得模糊柔软。

    沈意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我……”

    霍如没看他,只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石头雕的系统猪翻来翻去,冷冷道:“你不是要道歉么?说吧。”

    沈意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怀疑祈风……不该设计那个局……不该掺药……不该……”

    “你觉得,我气你,是因为你陷害了祈风?”霍如忽然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可置信。

    沈意一愣:“……不然呢?”

    霍如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平静中带着一点很深的失望:“我生气的,是你伤了最信任你的人。”

    “你是不是忘了,是因为谁,你才会来这个家?是谁无条件相信你那些满嘴胡诌的话?”

    “你?”沈意小心翼翼地问道,却被霍如狠狠瞪了回去。

    “我娘!”她不满地大喊道。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见状,沈意连忙点头称是。

    “可你这次,为了自己的小算盘,去动她的东西,伤她的身体。你明明知道,她晚上睡不好,是多大的折磨。”霍如想着云吉之前被失眠折磨的憔悴样子,声音都带着哭腔,她太懂整宿整宿失眠的那种行尸走肉的痛苦了。

    “你竟也……舍得。”说完,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家里的男人真的,太让她失望了!

    沈意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了很多借口,比如“我掺的不多”、“我原本想试两天就停”、“云吉不会有事的”……

    可这些借口,在霍如的指责面前,通通显得可笑。

    沉默伴着霍如的抽泣,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以及霍祥的阻拦声——

    “都是小孩的事儿,咱们别掺和。”

    “女儿都被欺负哭了!我能先敲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云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不常见的愤怒。

    第53章 请人下山 他言道歉真千句,除夕将至起……

    霍如连忙收了哭声, 赶紧喊道:“没事儿!娘!我刚刚脚撞床边了!疼的。”

    正准备破门而入的云吉这才冷静下来,狐疑地问道:“当真?”

    “当然啦娘!”霍如声音带着笑道,“爹, 让娘多喝点药酒吧,这睡得也太轻了。”

    霍祥赶紧应道:“我说了, 她不听。”

    见云吉脸上的神情缓了下来, 他连忙加了一句:“怎么样?女儿都开口了,这下你得喝了吧?”

    云吉不满地瞪了霍祥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对着屋内说道:“如儿, 没事儿,不想原谅就不原谅,你随便发脾气,娘给你兜着。”

    闻言, 霍如眼角的泪水滑落了下来,但声音还是那般灿烂, 道:“就知道娘最好了!”

    等到云吉二人回了屋, 门外安静了下来, 霍如这才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继续对着沈意说道:“我最讨厌把家人的好, 当成理所当然的人。”

    她看着他, 语气不轻不重, 却每个字都打在他心上。

    “我可以理解你算计别人, 但我不能原谅家人算计家人。”

    屋子里静了片刻。

    沈意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慢了几拍。

    “对不起。”他低声说。

    这一次,他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了,不再狡辩, 也不再试图开脱。

    霍如没应声,只是转过身,走到床边坐下,淡淡道:“更何况还是为了赶走一个外人。”

    沈意闻言,眼神立刻来了神,抬头看向霍如,只听她继续说道——

    “你都不来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我俩不是一心的?”

    沈意一怔,盯着她的神情,确认了一会儿,才低声确认道:

    “那你为什么要留他?”

    霍如皱了皱眉,没出声。

    “他逼你?”有了这个猜想,沈意气不打一处来,提步就要去找祈风算账。

    霍如赶紧拦住他,说道:“我有我的苦衷,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沈意靠得更近了一些,语气急切,“他能知道,我却不能?”

    霍如猛地抬头,眸光颤抖,声音却仍克制:“只是暂时的。”

    “暂时是什么时候?”沈意语气一滞,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破碎,“明天?后天?还是你离开的那天?”

    霍如一愣,不知道他是在赌气还是认真的,但很快,她恢复了神情,笑道:“你干嘛又学大人说话?”

    沈意一下哑了,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他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眼神却越发沉了。

    他想起了丰都那晚,祈风的招魂术竟然都没把她唤醒,这是前世从来没有过的情景。

    与前世不同的情景,他这世已经遇到了很多,但第一次的不同,他记得很清楚,就是益城那日偷包子时,遇到了她。

    他心里有过好多猜想,每一种都指向不好的解释,他不喜欢,索性就不深究。

    但如今——

    想到此处,沈意喃喃道:“你怕,你的秘密被说出来?”

    霍如嘴角一抽搐,但还是极力压抑某种情绪,依旧狡黠一笑,调侃道:“对,我做坏事被他抓了小辫子,可不想让他告诉我娘。”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烛光悄然摇晃。

    良久,沈意低声一笑:“……好。”

    霍如侧身,从桌上取过一盏冷茶灌了口,压压惊,余光瞟了一眼屋外猪窝。

    这系统在这次任务里真是个废物,自己都快掉甲掉到正主前了,它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沈意凝视着她的背影,以为她受祈风这个“威胁”困扰,虽然他已经没了赶走祈风的动力,但看到霍如这般忧心,还是没忍住,忽然道:“那你就装一装吧。”

    “什么?”霍如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也想要赶走祈风么?”沈意走近了几步,靠在柱子上,耷拉着脑袋,说道,“现在就你娘还同意他留下,只要你哭几句,她肯定也会改主意。”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霍如有些生气沈意似乎没认真听自己说话,“我表面上不能不支持祈风留下!”

    “我说的也是私下。就私下告诉你娘,祈风欺负你。”沈意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只要跟你娘哭一哭,说祈风动手推你一下、说了什么难听话,估计明天他人就不见了。”

    霍如转身盯着他,微微皱眉:“诬陷他?”

    “不行?”沈意嘴角勾起,有些嘲讽地反问道。

    也是,这种招数也就自己这种卑劣的人才会用。

    “不是不行,是不可行。”霍如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娘虽然疼我,但刚才你也看到了,她还是很讲道理的。”

    “所以呢?”沈意嘴角抿着,“哪怕她真知道你骗她,也不会责备你的,毕竟你也没害她。”

    霍如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他,眼神像把压下的刀。

    “你这人,有时候真的……让我想打一顿。”她低声道。

    “打吧。”沈意耸耸肩,干脆坐到了桌边,主动伸出手,“想打就打。”

    只要能留下。他想着,却终究是没说出口。

    霍如低头叹了口气,紧握的手松开,指尖在桌面敲打,声音一点点落下来。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头,语气不再锋利,耐心地说道:“我给你推演一下。我诬告祈风欺负我,我娘要赶走祈风,祈风与我对峙,我漏洞百出,咬死不松口,他看出我故意的,就会将我的秘密告诉我娘,那我不是白忙活么?”

    “到时我捂着耳朵不听就行。”沈意自嘲道。

    “你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说话!”霍如的耐心终于用完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沈意都吓了一跳,“我都说了!我这个秘密暂时不想告诉家人,你不行,我娘不行,我爹也不行!”

    这男人是聋的传人么?

    沈意一愣。原来,她把自己放在跟云吉一样重要的位置。

    想到这里,方才还自暴自弃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也没再问,只是沉默地陪她坐了一会儿,继续道:“那我们只能换个方向了。”

    霍如抬头。

    “既然我们不能赶他走,”沈意顿了顿,脑子也活动了起来,“那就让他自己走。”

    “我们要有这本事,还至于现在在这儿讨论?”霍如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魅力太大,人家赖着你不放呢。”

    沈意假装没听出她的调侃,正色道:“我们没法让他自己走,有人可以。”

    他最初没用这个法子,是怕讲不清楚。

    但既然如今如儿也想赶走祈风,那么讲不讲的清楚这事儿就暂时没那么重要了。

    一封信自益城飞驰而出,快马昼夜不停,踏雪穿风,在三日后便送抵祁连山脚下。

    *

    半月之后。

    除夕夜。

    益城的夜空挂着一轮冰白的圆月,街道两旁的红灯笼一盏接一盏,像被点燃的星河,把覆雪的青石板映得泛着暖意。

    鞭炮声此起彼伏,热气和香味从酒楼、摊子、府院的大门缝里飘出来,裹着炖肉、热汤、桂花糖的香。

    城门口,风雪里走来一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袖口补丁打了又打,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葫芦,背上斜挎着一只藤篓,用油布盖着,不知装了什么。脚上的布鞋开了口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人年近花甲,眉眼间却没有暮气,反倒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尤其是看见灯笼和对联时,眼睛一亮。

    “这世道……竟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他自言自语,“看来,还是得出来转悠转悠哟——”

    他顺着热闹的街道往里走,忽然被一股甜香吸引——蜜香居。

    “好名字!”老道士拍手叫好,抬腿就往铺子走去。

    铺子里,蜜饯用青瓷罐一罐罐摆着,橘皮、青梅、蜜枣、莲子,糖光闪烁。

    老道士咽了口口水,像猫闻到了鱼腥,选了一格最合嗅觉的蜜饯,问道。

    “掌柜,这柑橘芝麻糖丁什么价?”

    掌柜见他一身寒酸打扮,随口道:“上等货,三百文一斤,童叟无欺,旁边有试吃。”

    “上等?”老道士眯起眼,伸手捻了试吃盘里的一颗糖丁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像是在品酒。

    “嗯——火候过了半刻,糖温压得死,甘草下得重了,怕是想掩去陈年橘子的哈喇味。”他说得头头是道,像个在市井混了几十年的老饕。

    掌柜一愣,这才认真打量他:“行家啊。”

    老道士趁机摇头叹气:“这样的货色,也敢开三百文?掌柜,做人要厚道。”

    掌柜本想反驳,可这人一边说,一边自顾自拿竹片又挑了旁边试吃盘上的几粒桂花藕片、糖渍金橘,吃得眉开眼笑,显然是个嘴馋鬼。

    “这糖渍金橘可是我们店的特色,一念山上的野生橘子,能长这么大,这么甜蜜水润的,仅此一家。就是价格贵得很,你这样的,怕是买不起吧。”掌柜的拿出一个鸡毛掸子,准备赶人。

    老道士见状,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待客之道,抬手喊道:“慢着!”

    掌柜被他一唬,还真是停了脚步。

    只见老道士在怀里左掏掏,右翻翻,摸出好几个铜板,又拖下鞋,在鞋底翻出几个铜板,最后又抖了抖自己的拂尘,又掉出两个铜板。

    掌柜看他认认真真,反反复复数了一下,自己也跟着数了数,确信了——

    这臭道士,确实没有钱。

    正准备继续动手赶人,就听到对方开口。

    “这样吧——”老道士把那把铜钱,叮叮当当地摊在柜台上,“我这只有十六文,再给你写三道辟邪符,再写一副春联,保你新年财源广进、家宅安宁。”

    “你开玩笑呢?!”掌柜瞪眼。

    “你不亏的。”老道士一本正经地说,“我符灵。”

    说着,就随手翻出一张符,递给他看了看。

    掌柜原本想轰他走,但看到符上那字,心里一惊——这字是写得真不错,比自己画一百文请东城街那秀才写得还好看呢!

    这样一副春联,确实不亏。

    于是,街边的人很快就看见一个穿道袍的老头蹲在摊子前,支起笔墨,在红纸上刷刷落字。那字遒劲如龙蛇,落笔透着股天生的气势,围观的人啧啧称赞。

    不多时,在铺子门口挂上了一副赞不绝口的对联——

    上联:蜜云鹤舞辞旧岁

    下联:香气丹符迎新春

    横批:福满乾坤

    而那老道士,在递上三道黄符,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小包蜜饯离开,方向是城外一念山。

    第54章 老道士 师来见徒翻旧债, 风起桃枝露……

    祈风这半个月都没闲着, 除了应付沈意的提防,更多时间都在暗暗观察——这个家里的古怪。

    云吉,天衍宗宗主, 武林第一人,却嫁给了一个杀手, 还是一个不正经的杀手。

    毕竟, 谁家正经杀手又是打铁又是读四书的?

    沈意,一个十二岁小屁孩,会瞳术, 但无法控制。气场有时莫名地吓人,说话也很成熟,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而且,这人似乎很了解自己。

    但最古怪的, 还是霍如,这个看着只有十岁的小女孩。

    他几乎可以确认, 这个霍如……不是人。

    她的身体有形, 却没有魂魄的波动。

    与她相反的是, 那只懒洋洋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肥猪,反而带着一种极近人类的灵识。

    一猪一人, 似乎是某种联盟。

    就在他想进一步研究这猪人联盟时, 沈意却像条狼一样守在霍如身边, 眼神锋利得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真是奇怪。沈意这家伙明明比自己小五岁, 到底为什么那么让人感到害怕!

    祈风在心里吐槽, 但面上还是温文尔雅,安静地等到时机。

    好不容易,这天霍祥吩咐他帮忙去镇上采买年货。临近年关,家里人手不够, 他这个吃白饭的也被急用起来。

    祈风眼睛一亮——这是个机会。

    回程时,他借着帮霍如拎包的名义凑近,两人的肩膀几乎要碰到。

    他抬起袖口,指尖暗暗捻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符纸,趁她低头挑选桂花糕的瞬间,手腕微转——就要将符悄悄贴上去。

    然而,符纸才离指尖半寸,一道凌厉的劲风陡然扑面而来。

    祈风条件反射地收手,目光猛地抬起。

    不远处,站着一个老道士。

    青布道袍褪了色,腰间挂着个旧葫芦,另一只手正拎着半包蜜饯,芝麻沾在嘴角,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似笑非笑,带着熟悉得让人心底发凉的味道。

    祈风心口猛地一震——

    “师……师父?!”

    师父明明还在祁连山清修,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益城?

    此时正值除夕,街上红灯笼一盏连一盏,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里裹着热汤和桂花糖的香气。人流簇拥着往酒楼、茶肆涌去,唯独老道士的脚步慢悠悠,像是闲庭信步逛庙会。

    他下意识地扫了眼霍如,见她挑眉看自己,忙干咳一声,想要解释。

    老道士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手里的蜜饯往葫芦里一塞,转而背着手叹气:“你啊你——游历修行,是为了看遍山河、参悟天道,不是为了被一双眼睛、一句话就拴住魂。师父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

    他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祈风一眼:“结果呢?修为荒废三年,差点连命都搭上。”

    祈风咬牙小声道:“师父,我跟你那年轻的时候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老道士一边嚼着蜜饯,一边含糊地说,“收到封信——说我家小徒弟被个姑娘拴住了腿,连祁连山的雪都不肯回去看。我一想,这还得了?得亲自来看看,是哪家姑娘有这般魅力。”

    祈风脸色一变,忙扫了眼霍如,见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心里更慌,干咳道:“师父,您误会了——”

    “误会?”老道士眯眼,笑意里带着几分戏谑,“那最好。要真是为了个女子不走,这腿我可得替你打断。”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扫了霍如一眼,眼底掠过一抹审视,像在衡量她的斤两。

    霍如并没露出预期的窘迫,反而双眼亮晶晶地问:“师父你年轻时那段故事,能不能展开说说?”

    绝情道士下山,与尘世女子虐恋,她爱听!

    老道士被她问得微微一怔,随即大笑:“小女子毛都没长齐,倒是爱听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你才毛没长齐!”霍如瞪他一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细软塌的头发,“不讲就不讲嘛,揭短干嘛。”

    街边忽然炸开一挂长鞭炮,炸得铺子小二一哆嗦,糖勺都掉了。

    老道士笑呵呵地对祈风说:“走吧,小祈,师父带你去喝碗热酒,然后回家。”

    祈风耷拉着肩膀,明显是不愿的。

    霍如也跟上来,笑眯眯道:“今儿不早了,要不先去我家歇会儿。”

    祈风一愣,有些诧异她竟出言留自己。

    霍如只注意到老道士的不信任,瞅见了他胡须上粘的糖渍,立刻说道:“我们家也有酒,还有刚做好的蜜饯果子,还免费哦。”

    听到“免费”两个字,老道士果然停下脚步。

    霍如趁热打铁:“就是,你那个风花雪月的故事,我想听。”

    祈风:“……”果然,她根本就不是为了留自己。

    *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热气里带着桂皮与陈皮的香。

    祈风一进门,就像个尽职尽责的东道主,把师父往火炉旁请,忙不迭地端茶倒水。

    云吉从内堂走出,着一袭月白色家常衣裙,鬓边松松挽着,手里还抱着一卷书卷。

    她一抬眼,微笑颔首:“这位是……?”

    祈风赶忙起身,殷勤得像个小厮:“这是我师父,天下第一……呃,最会砍价的道长。云姐姐,我师父也很爱吃蜜饯,之前给你推荐的那些你爱吃的蜜饯,都是我师父之前念叨过的。”

    老道士看她第一眼,就莫名觉得熟悉,眉间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再看自家徒弟站在一旁,眼神殷殷,语气恭敬里带着一丝讨好,老道士的心里一明

    ——好小子,不亏是亲徒弟,审美都一脉相承,就说刚才那个小女孩有些太小了么,原来信上说的,是这位?

    想来,应该是那个叫霍如的姐姐。

    不知情的云吉点点头,只当来了客人,询问道:“祈风,你的师父远道而来,又是年关,是要带你回家过年么?”

    祈风正想解释,却听见书房出来声音

    ——“家里怎么又多了一个道士?”

    是霍祥。

    祈风忙介绍:“这是我师父。”

    然后又转向老道士,俯身贴耳小声说道:“这是霍祥,是云吉的丈夫,霍如的爹。”

    老道士当场一个激灵,手里的茶几乎泼出来。

    ——丈夫?爹?人妻?!

    五雷轰顶之下,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这逆徒,比为师当年还胆大!我不过是差点被人家的丈夫拖进坟,他倒好,直接要加入人家全家福?!

    他僵着笑意抬眼,见云吉正给徒弟添茶,神态自然,身旁的霍祥倒是一脸警惕地盯着两人,那茶水蒸腾的热雾,映得这画面异常讽刺。

    “祈风师父!”霍如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老道士缓缓转头看向霍如,只听她不知从哪儿翻出的酒跟果子,热情招待道,“酒,糖都准备好了。你那个风花雪月的故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讲啊?”

    她一脸单纯又期盼的眼神,让老道士一时哑然。

    怎么讲?讲当初他与别人的老婆双宿双飞,结果被她的丈夫差点打死的故事?

    这不是主动拆他徒弟的台么?

    老道士又心虚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三人,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谁说的!”霍如一拍桌子道,“修为荒废三年,差点连命都搭上,能让道心不稳的爱情,怎么可能没啥能讲的!”

    嘴上还是收敛了,她脑补的画面已经自动开播:

    雪夜山门前,年轻的道士一身青袍,手握符剑,偏偏为了送她回城,走了三百里夜路;市井茶铺中,他本该闭目打坐,却忍不住偷偷侧目,看她捧着热汤吹气的模样;雨夜巷口,剑光破开水雾,他护在她身前,反手将伤口藏在衣袖里,嘴上却说“走远点,别碍事”。

    这不就是她最爱那种“清冷外表+暗搓搓守护”的古早感。

    她甚至文名都想好了——《道心不稳》。

    与此同时,在厨房迟迟等不到霍祥过来的沈意,也来到了客厅,推门看到老道士的瞬间,脱口而出:“顾叔你来了?”

    屋里众人一愣。

    那老道士率先开了口,问道:“孩子,你怎么叫我顾叔?”

    沈意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并不慌张,而是笑笑道:“你是长辈,又没那么老,自然是叔。方才在后厨听到你们聊天,你叫顾长风。”

    话音刚落,却听见霍如拍手追问道:“你叫顾长风?好名字啊!一听就是言情男主名!诶?不对呀——”

    说完,眼神疑惑地看向了他。

    沈意心底微微一紧。看来自己的失言比想象中还难以蒙混过关。

    果然,云吉与霍祥的眉心也都微微蹙起,目光落在他身上。

    最后还是祈风笑眯眯地问道:“我师父从遇见我们到现在,都未提过自己姓甚名谁。沈公子,倒是能未卜先知。”

    屋里的气氛微妙得像是炉火上压着的茶壶,热气氤氲,偏偏没人先开口。

    被祈风那句“未卜先知”顶着的沈意,脸上却依旧挂着一副温温的笑。

    “其实啊——”他顿了顿,眼神似是无意地扫过众人,脑海却在疯狂旋转,“我确实是提前知道的。”

    这便是他从一开始没想用这个法子的原因。若是被人知道那信是他写的,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知道这个他不应该知道的一切?

    坦白自己是重生的?

    谁会信这么荒唐的故事?

    他有些恼悔自己跟霍如待久了,也开始说话比脑子快。

    目光最终落在霍如处,想到她那个秘密也没告诉自己,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半实半虚地说道:“是别人告诉我的。”

    “别人?”祈风挑了挑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意缓缓抬头,无奈吐出三个字:“史神医。”

    第55章 旧友 道心不稳风犹起,真相欲醒最沉时……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有火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祈风眯起眼,像只逮住破绽不肯撒口的狐狸:“史神医?”

    他眼神含笑,却带着点掂量的意味。

    沈意熟悉他这种笑, 背脊微微绷紧,却仍旧镇定自若, 抬手捋了捋衣袖, 慢声道:

    “史神医曾提过,他有一位旧友,分别后便修行于祁连山, 名唤顾长风。我听你说过你师父的脾气秉性,心中一合,便有了几分猜测。所以修了一封信,想不到……”

    他轻轻一笑:“想不到顾道长竟然真的亲自来了。”

    话音一落, 屋中几人神色各异。

    霍如先是挑眉,似乎还想追问, 却被云吉温声拦下。

    顾长风捋着胡须, 意味深长地盯了沈意一眼, 过了许久,才笑着开口道:“顾某倒并不认识哪位姓史的神医旧友。”

    沈意闻言, 心虚中带着惊讶, 立刻皱着眉惊呼道:“不可能, 史源史神医, 你不认识?”

    顾长风重复了一遍沈意嘴里的名字:“史源?”

    随后像想到什么一般瞳孔放大, 又重复了一遍:“始原!”

    大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我增他减,倒也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完,便朝沈意走去, 言语间带着熟络,道:“他过得可好?右肩的旧伤是不是梅雨天还是疼得厉害?是不是已经许久不拿针灸了?”

    沈意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想要回答,却被一旁的霍如抢了先:“顾道长明早跟我们去铁匠铺亲自问问他不就好了?”

    沈意:“……”谁要跟他一起去跟史神医那边!

    可顾长风却大吃了一惊,追问道:“他如今住在益城?多久了?”

    霍如想了想,回答道:“快一年了吧,跟我们差不多时日。”

    顾长风一愣,自言自语道:“这么久?他终究,放过自己了?”

    “明日这些事儿你可以亲自去问。”霍如有些不耐烦了,再次将话题引回,“还是讲讲你那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吧。”

    众人:“……”

    *

    夜色渐深,院落里只余寒风裹着梅香。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炭火“噼啪”炸响,却驱不散那层隐隐的压抑。

    这一夜,几乎没人睡得安稳。

    祈风趁着夜静,凑到顾长风身侧,小声道:“师父,云姐姐便是极宗主。”

    顾长风一怔,眼皮微挑,终于低声惊呼:“怪不得……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

    祈风又把自己替云吉还救命之恩的事说了一遍,顾长风听完,先是沉默,随后点头:“这般行事,无愧我道门弟子。”

    话虽赞许,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紧接着又低声追问:“你可曾提起过为师的过往?”

    祈风立刻摇头:“弟子谨记教诲,从未说漏半句。不过师父,云姐姐似乎不记得你。”

    顾长风这才放下心,眉宇松了些,但语气转冷:“她随手救的人多了去了,不记得也无妨。既如此,明早见过史神医,你便随我回祁连山。江湖是非,不可久留。”

    祈风一怔,心中堆积的疑惑未解,仍旧不甘:“可弟子还有许多未明之事,那个沈意,那个霍如,还有云姐姐她好像……”

    “没有什么比修行更重要。”顾长风截断了他的话,语调不容置疑,甚至有几分冷厉,“救命之恩你既然已替我还了,那我们与这尘世便再无亏欠。你可还记得,为师当初是怎么教你的?”

    火炉的光映在祈风眼底,他抿唇,答道:“宁可孤身万里雪,不可为人乱道心。”

    顾长风满意地点点头,声音也缓和了些,劝导道:“修行之人,纵使红尘万丈,也当冷眼旁观,不可以身入世,徒添欲念。”

    “徒儿没有欲念!”祁风抬头喊道,眼神却越发倔强,“徒儿只是不想带着疑问离开。”

    “好奇也是欲念!”顾长风的声音也高了几分,连门外的风雪也配合得呼叫了起来。

    见徒弟似乎被吓到了,他又清了清嗓子,语气柔和地说道:“好奇入心,便乱其道。”

    祁风还想说什么,却被顾长风打断:“明日,你随我一同拜见了史神医后,便回祁连山,这是师命。”

    说完便背过身去。

    祁风的唇开合了几下,最终还是垂下了头,点头说道:“是。”

    外头风雪忽起,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之声。

    另一头,主卧内也有人在辗转难眠。

    云吉在床上辗转反侧,薄被皱成一团。隔壁床榻上传来霍祥压低的嗓音:“睡不着?”

    云吉叹了口气,望着黑暗里模糊的梁木:“我总觉得……祈风的那个师父,有些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霍祥翻了个身,打趣似的道:“可能就是你眼花了罢。留长胡子的中年人,不都一个模样?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个打扮——是不是把人认岔了,把我也当成他了?”

    说完,还不忘呵呵地笑了几声,试图逗笑云吉。

    可云吉躺在床上,盯着屋顶,久久没接话,最后低声道:“不对。宁流也是长胡子,可我却能一眼认出他来。”

    霍祥沉默了一瞬,听到她主动提起宁流,语气放缓:“你还是在想他的死?”

    云吉嗯了一声,声音压得极轻:“你见过他的尸体,应该也知道,他的内脏,很像被人用内力直接炸开了。”

    “嗯。”霍祥轻嗯了一声,很快接话道,“但我知道,不是你。”

    云吉侧过脸,黑暗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隔壁床上霍祥的轮廓。

    “可是你上次说。”她轻声开口道,“你在桃花镇寻王老五时,得知谭墨故意将宁流的死扣在王老五身上。”

    “嗯。”霍祥似乎也感觉到云吉对着自己,他也侧过身子,正脸对着她,虽然看不清模样。

    “所以宁流的死,就是跟天衍宗有关。”云吉的语气带着不解,“可天衍宗里,除了我,没有人能以内力将宁流的内脏炸成那样了。”

    霍祥皱眉看她,出口打断道:“你别多想……”

    云吉立刻摇头:“我没有多想。我也觉得不对劲。”

    她顿了顿,神色微微一变,忽然想起什么:“你当时去过环西村么?”

    “桃花镇附近那个小村子?”霍祥有些吃惊地问道,“没有。你们在那个村子,除了遇到祁风,还发现了什么别的?”

    “新坟。”云吉轻轻吐出两个字,“那个村子外有好多小的新坟。祁风说,里面都是些小孩子,死状,跟宁流一样。”

    “小孩子?”霍祥微微皱眉道,“环西村应该没人会武吧?”

    “应该是。”云吉点点头,“所以很奇怪。如果宁流的死真的是天衍宗做的,那环西村那些小孩子的死应该也是。只是,为什么?”

    “嗯?”这还是霍祥第一次从云吉口中听到关于天衍宗的疑问。

    云吉误以为霍祥没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杀宁流,可能是出于江湖的目的,除掉一个隐患威胁。但环西村那些不会武的小孩子呢?又是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个,我也不知道。”霍祥如实回答道。

    毕竟连云吉这个天衍宗名义掌门都不了解的内幕,他一个入赘杀手能知道多少?

    “你说,他们的死,会不会……是同一种病,或者同一种毒?”云吉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声音依旧很轻,却能明显听出颤音。

    随着话音落,炭火熄灭了一块,灰烬轻响。

    霍祥的眼神在暗处一闪,似乎捕捉到什么思绪,却很快收敛,坐起身,换上一副轻松笑意:“你这个武学天才,还要跟我这个杀手抢饭碗呢。我做杀手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毒没用过,你说的这种毒,真没有。”

    隔着夜色,他都能感觉到云吉的不放心,于是他站起身,走到她床边,继续说道:“再说了,这种事,不是正好有史神医在么?明天见了他,你尽管问个明白。”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带着点宽慰:“今天就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再胡思乱想也不迟。”

    云吉安静下来,终于没有再追问。屋内一时只剩下呼吸声与窗外风声。

    霍祥却久久没躺下,他低头看着已经沉睡过去的云吉,眼底闪过一抹深思。那抹神色很快被压下,他自顾自地在心里冷笑一声:

    ——能杀人的,不一定是病,是毒,也可能是药。

    东南角的卧室里,沈意也辗转难安。

    他盯着屋顶,脑中反复打转——明日若真见了史神医,该如何解释“顾长风”之事?

    那明明是前世自己在十五岁时,从史神医的口中得知的。

    可今生未到那个年岁,他却先行说漏了嘴。若是史神医细究,自己该拿什么来搪塞?

    人果然不能太情绪上头,为了替如儿排忧解难,他连关乎自己的理智都没了。

    “要不要……明日干脆装病不去?”他在心里掂量着,甚至想象着如何摆出病态的神情,才能不露破绽。可转念一想,若真如此,说不定会直接把史神医请上门,不但避不开的对峙,反倒连一向替他遮谎的史神医,也要不得不怀疑自己了。

    到底要怎么做,明日才能名正言顺又不被怀疑地不去跟史神医对峙呢?

    第56章 过往 往事如锋开旧骨,人间无路避相逢……

    冬日清晨, 炉火噼啪作响,屋里暖意升腾。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与火声交织, 衬得屋子格外安静。

    沈意摊开书卷,面上装作一派专注, 心底却悄悄舒了口气。

    ——幸亏自己昨夜翻来覆去没睡着, 硬是想起了今日是云吉之前定下的每月“读书日”。

    这下正好能名正言顺地不必跟去铁匠铺见史神医。

    他暗暗得意:书中自有锦囊计,古人不欺我!

    霍如托着腮,写字写得没滋没味, 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忍不住小声嘀咕:“平日里催你读书跟杀猪似的,这么个听八卦的好机会,你倒偏偏想起这每月读书日来。”

    沈意立刻顺势一接, 把心底的窃喜掩下去,淡声道:“你不爱读书, 可别往我身上赖。”

    霍如:“?”

    她猛地抬头, 满脸写着“这人无耻”, 心底暗喊:小系系!调监控!有人赖账!

    在门口追着蝴蝶乱跑的系统猪,听到霍如的心声后, 觉得这秀恩爱的心声有些吵, 反手就把霍如的心声给静音了。

    沈意对于霍如吃瘪的表情很是欢喜, 眼角微勾, 觉得心里更舒服了, 干脆起了逗弄的兴致。

    他懒洋洋瞥她一眼:“娘都纠正多少回了,从上到下、从右往左。你倒好,每次都要从左往右,横竖乱来, 跟人打架似的。”

    “你懂什么!”霍如气呼呼地一拍桌子,“我练字,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沈意偏偏绕到她背后,故意清清嗓子,扬声念道:“厄——页——长风?这是什么怪名字?”

    霍如顿时炸毛,脸颊鼓鼓,差点拿毛笔捅他:“那是顾长风!顾长风道士!你才厄页呢!”

    沈意笑得肩膀一抖,还装模作样叹气:“唉,不如别写了,干脆画只乌龟吧,横竖都不用管。”

    “你才是乌龟!”霍如气笑,举着笔就要抹他脸。

    沈意却不闪不避,偏把脸凑过来,挑衅似的:“来啊,画在这儿。”

    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两个斗嘴的小孩满屋子乱跑。

    另一旁,炉火的映照下,霍祥正往火盆里添炭。听到“厄页长风”四个字时,他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抬眼,瞥向另一头安静写字的云吉。

    果不其然,云吉笔尖一顿,眼神骤然一变,唇间轻轻重复:“厄……页……风?”

    她像是触动了什么记忆,目光骤然明亮,快步走到霍如桌前,盯着那几个歪斜的字,喃喃道:“竟然是他?”

    霍如正和沈意闹得面红耳赤,愣了一下,还以为云吉也来嘲笑她写的字,委屈巴巴鼓起腮帮想辩解。

    谁知云吉神色一沉,立刻转身推门而出。

    “娘!?”霍如急忙起身,沈意也跟着一动,却被霍祥拦下。

    霍祥拍了拍手上灰,神色平静:“你娘有事要忙,别追。”

    霍如不服:“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霍祥轻笑,伸手拍了拍她肩:“你爹知道就行。回去写字吧,一会儿我检查。”

    *

    益城东门外,城墙根一棵老槐树枝桠横斜,顾长风双手枕在脑后,正摇着脚打盹。嘴里含着一颗蜜饯,嚼得津津有味。

    跟老友多年未见,再重逢,反而异常生疏。没聊几句,便无话可谈,提前带着弟子离开了。

    他斜眼看去,远处祁风正板着小脸,穿着借来的迎宾小哥衣裳,站在糖果铺门口扯嗓子:“蜜饯又甜又脆咯——今日特价买一送一咯——”

    少年眉眼精致,一身滑稽装束,却生生靠着这副“牺牲色相”的模样,引得姑娘们一拨拨挤去,生意好得不得了。

    顾长风笑得险些从树上翻下去,心想:这臭小子果然上道,再过一炷香,就能换五钱蜜饯带走,自己这个师父还真是,躺着享福。

    可正当他惬意地换了个姿势,忽然瞧见城门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急急忙忙走出来。那是个身姿清丽的女子,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四处搜寻,像是在找什么人。

    顾长风眯起眼,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云吉?

    谁丢了?

    霍小姑娘?

    他刚要坐直看清楚,却猛然觉出一股凌厉的气息锁定了自己。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缩回去,一道劲风已自远处横扫而来。

    “砰!”

    他整个人像被苍鹰扑中,直接从树上震下来,狼狈摔得满身灰土。

    “哎哟我滴个娘咧!”顾长风抱着后背,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死丫头!?怎么都这么大了,还这样对待长辈?!”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近。

    云吉一步踏来,身影几乎是瞬息而至。她眸色冷厉,站在顾长风面前,目光如刀,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

    “厄页疯道——”

    她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怕自己认错。

    顾长风瞳孔一缩。

    云吉眼神坚定,声音低沉却带着震动:“好久不见。”

    顾长风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抱怨:“哎哟!这年头的后生真不讲理,老道不过找个清静树梢眯个眼,竟给拍下来,好歹也得尊老爱幼啊!”

    他拍了拍满身灰土,又故作潇洒地甩了甩袖子,笑嘻嘻看着面前的少女:“姑娘,你这出手可不轻。莫不是认错人,把我当什么江湖贼寇啦?”

    云吉静静站在原地,却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声音干脆而清冷:“你对祁风说的救命之恩,我受之有愧,厄页疯道。”

    顾长风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嚼着蜜饯,嚼得嘎嘣脆。

    可当云吉冷冷逼近时,他明显心虚,手指忍不住去掂了掂腰间的破葫芦,又假装抖了抖袖口上的灰尘,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啥疯道?哪来名字?老道一介云游散人,世事不问。霍如娘,你怕是认错人了。”

    “不会错。”云吉步步紧逼,脚下青石竟在她气息裹挟下轻轻颤动,风声呼啸得像刀割。她的眼神紧紧锁在顾长风身上,不容他再逃,“哪怕岳观山死而复生,我也认得。”

    顾长风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硬,手里还攥着的蜜饯“啪嗒”掉在泥地里。他的喉结滚了滚,却仍强撑着:“岳观山?这名字倒是耳熟,是不是那什么六贼乱武的故事里的坏人来着?”

    “你告诉你徒弟我曾救过你,却又不认我,为何?”云吉微微皱眉,不理解顾长风的假装。

    “霍如她娘,实话告诉你吧,我那小徒弟救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他就是吧,瞅着好看,动了凡心。”顾长风皱着眉头,假装难为情地说道。

    “是么?”云吉轻笑了一声,说道,“也是,如果我徒弟将我的拿手的清风御雷决练成那样,反倒是对招魂术这种旁门左道极其擅长,我也不好意思承认。”

    “可不是么!”顾长风闻言立刻如找到知音一般,絮絮叨叨开始说起,“就一百二十八个口诀啊,那臭小子,背了一年多了,还能给我背串!”

    可当他看到对面的云吉,微微歪着脑袋,带着笑意看着他时,立刻有些结巴地改口道:“哟,姑娘厉害的嘛,咋能猜到我这个老道最擅长啥?”

    云吉抿嘴笑了笑,随后神情严肃地说道:“当年我不明白,为何明知是陷阱,那日你还是去了。”

    “丫头哟,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讹上我哦。”顾长风索性坐在地上,开始哭天抢地耍起无赖。

    “直到后来我读书,习到了四个字——舍身取义,我才明白你那日为何要去。”云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藏了多年的愧意,胸口也微微起伏。

    话音刚落,方才还叽叽喳喳的顾长风,也噤声了,不再言语。

    他眼神倏然闪烁,回忆里闪过一幕:幻阵血光漫天,他提着符剑踉跄逃亡,十岁的少女横在门口,淡淡挡住追兵,一句话替他换来生路。那一幕灼在心口,至今不灭。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颤抖,藏着一丝压抑多年的痛意:“只是为了岳观山那样的人,不值得。”

    “你知道个屁!”顾长风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拍掉身上的灰土,声嘶力竭地吼道,“岳观山若不是个真君子,你们全得死!”

    “结果呢?!你们怎么对待他的?!”他的嗓音都带了沙哑,胸口剧烈起伏,“他最后——是被你亲手用内力震碎五脏,惨死当场!如此君子,却换来的这样的下场!”

    他的眼眶布满血丝,声音哽着,却越说越狠:“若不是念在当年你一放了我走,让我能苟活至今,不至于像楚姐他们那样惨死。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剜了你的心,剥筋抽骨——替他报仇!”

    云吉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什么?”

    顾长风叹了口气,也终于不再隐藏,缓缓道:“没错。厄页疯道,是我。”

    “好久不见,极宗主。”

    空气都像凝住了,连风声都停顿了半瞬。

    而在不远处的城门楼影里,一个修长的身影背靠石墙而立,半隐在阴影中。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眺望着两人的对话,目光冷沉而专注。

    阳光斜斜照下,他唇角微微动着,似乎在默读顾长风的唇语。

    当看清那句“极宗主”时,那人眼底骤然掠过一抹诧异与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啊,那是好久不见。

    第57章 六贼之乱 谁言六贼皆为恶,徒见一生尽……

    顾长风盯着云吉, 沉默了很久,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当年, 老道还叫顾风,喜欢用一些符纸装神弄鬼, 吓唬吓唬一些武霸, 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我签在符纸上的名字,认成了厄页风, 开始叫我厄页风道。”

    “后来越传越离谱,说我是带来厄运的疯道士,所以才叫厄页疯道,疯子的疯。”他一边说着, 一边露出嘲讽的笑,“那些人, 分明是自己心里有鬼。”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岁月的味道, 仿佛从记忆深处拂来。

    “至于你们口中的六贼, 不过就是六个不会武功,却身怀绝技的普通人。”

    他笑了一声, 带着苦涩:“你们武林人士骂我们是贼, 可我们不过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士的武霸, 逼上梁山的草莽。我们其中, 有人会养兽, 有人会摆阵,有人会医,有人会铸器,有人会用蛊。至于我, 一个落魄道士,会些符咒雷电罢了。我们聚在一起,想的只是建个地方,让像我们一样不会武功的人,也能活得像个人。”

    “最初的目的,真的很简单。”他抬眼看了看天空,目光恍惚,“没有谁欺负谁,没有刀剑逼人,老弱病残也能吃饱。可人一多,麻烦也多。地方小,粮食不够,最后是苗辛出了个馊主意——要把旁边的大镇夺下来。”

    “桐梓镇,武林世家徐家的地盘。”云吉默默补充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对。虽然我讨厌会武林之人,但徐家,算是难得的清流。”

    “可你们还是下手了。”云吉轻叹了声。

    “但清流又如何?我们也要活命。”顾长风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些哭腔,说道,“村子里连婴儿都吃不饱,每十个人共享一亩良田的粮食,可桐梓镇,人均三亩良田。”

    云吉还想说什么,但是已经经历过饥饿的她,如今也能体会过那种吃不饱饭带来的绝望。

    道德在那种绝境里,不复存在。

    “最初,岳观山跟楚伏合作,观山布阵,楚姐御兽守阵,将桐梓镇里的人控制住后,我们再带人进去抢些口粮便跑,从未想过伤人。”顾长风陷入了回忆。

    “可徐家也不是吃素的。在被困住几次后,似乎摸索出阵法的规律,第七次观山布阵时,徐家提前埋伏,将楚姐的三十六只野兽都弄死后,强行破阵。”

    “我们本来都打算放弃桐梓镇了,可人啊,一旦尝试过不劳而获,就很难放弃这捷径。在苗辛的怂恿下,全村大多数人都同意再次布阵。只是这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守阵的,不再是野兽,而是,人。”顾长风说到此处,声音也微弱了下来。

    而云吉也少有的面露愠色,呵斥道:“为了防止徐家人破阵,所以你们就拐走了徐家三十六个孩子,硬生生用蛊把他们困在‘游龙锁影阵’里,替你们守阵!”

    “如此这般,你们与所谓的武霸,又有什么区别?”云吉的声音带着颤抖,想起当时那群跟她一般大的小孩在阵法里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

    顾长风的指尖微微发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我和楚姐拦过他,可有什么用?那帮村民跟着喊,要活路啊,要粮食啊,当苗辛将那些孩子下蛊后,声音就更大了。岳观山最后……硬是被推着布了阵。”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回云吉身上:“可谁也没想到,第八次的阵法,你来了。”

    “你十岁,不过是个天衍宗刚收入门五年的小弟子,却硬生生破了那阵,把岳观山生生拿下。我们所有人都傻了眼,本就被逼布阵的岳观山,想来也是松了口气。”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当时没杀他,是为了事后凌迟逼供!”

    顾长风眼神忽然凌厉,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岳观山他研究了一辈子的阵法,那些心血他都是随身带的,可是若不配上他的口诀,谁都启动不了——用内力炸开他的内脏,就是为了逼出那些口诀的吧!”

    他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却被硬生生忍住:“那什么狗屁天衡门,不就是靠着岳观山的阵法,才那么快壮大起来的么?”

    “天衡门的阵法?”云吉喃喃道,“可程谦义说——呵,也是,他或许更早前就开始骗我了。”

    “程谦义?你那个义父?”顾长风敏锐地抓到了她话语里的细节,“所以祈风说他要杀你,当真?”

    云吉抿嘴,并不回答,而是回到刚才的话题,第一次尝试替自己辩解道:“岳观山,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顾长风刚升起的同情心立刻被厌恶代替,微微皱眉,“你们陈尸岳观山时,我和楚姐一道去的,亲眼所见。他五脏都被炸开了,除了你,还能有谁有那么诡异的内力?”

    云吉也跟着皱了皱眉头,不言语。

    倒是顾长风,宛如打开话匣子一般,继续说道:“后来逃跑的时候,我运气好,撞见了你。你骗走了天衍宗的别人,指了条路,让我逃出去……而楚姐她——”

    他记得那个画面,楚伏被抓后活活烧死那个画面。

    火刑台上,柴薪堆得如小山般高。夜色中,烈焰直冲天穹,映得整片广场血色一片。楚伏被绑在木桩之上,鬓发凌乱,面庞因高温而渐渐扭曲,却依旧死死咬住唇,不发一声。

    围观的人潮喧嚷不休,指指点点,喊杀声震耳欲聋。可忽然,一道嘶吼从人群后方炸开。

    那是一头狼。

    灰白的毛瞬间被火光映红,它猛扑上去,直冲火刑台,牙齿咬上燃烧的木桩。火焰点燃了它的皮毛,它嚎叫一声,却不退反进。

    紧接着,第二头、第三头……更多的狼影从暗处窜出,扑入火堆。

    野猴尖锐的叫声撕裂夜空,它们攀上木桩,试图扯开缚绳,手臂瞬间被火焰烤焦,皮肉翻卷。

    獒犬低吼着撞击火堆,烈火吞没它们的躯体,却仍旧前赴后继。

    半空中,山雕一圈圈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它们不顾火焰与箭矢,从空中扑下,羽翼被火星点燃,化作燃烧的黑羽,在烈火里翻滚扑腾。

    整个火刑场一瞬间乱成地狱。

    人群中原本举着刀的武者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这群野兽拼了命扑火救主。那惨烈的景象仿佛刺入每个人的眼底——本应畏火畏死的兽群,却用最血淋淋的方式诠释了什么叫“誓死不弃”。

    楚伏的惨叫终于被火焰吞没,可直到最后一息,火堆周围仍有野兽扑上来,它们的身影与烈火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幅无法磨灭的悲烈画卷。

    火光映照下,围观的人群沉默无声,只余野兽的嚎啸,宛若在为天地哭号。

    兽,尚且如此,可有些人呢?

    深陷回忆的顾长风,猛地一拳砸在地上,灰尘飞起。

    “不是我杀的。”一旁的云吉轻手握住了顾长风的另一只手,认真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信任。

    可是回应她的,却不是如霍如般无条件的相信。

    云吉见状,站直了身子,似乎在斟酌如何进一步解释,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是我第一次被师父派去真正的任务。”

    风从城墙上吹下来,她的声音轻,却带着不可抑制的颤动。

    “当时说要解救的,是三十六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她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怀念。

    那时候的她,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孩,虽然已经是名声在外的武学奇才了,但第一次实战,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一心想着那些同龄人要是能被自己救出来,会不会感谢自己?跟自己做朋友?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当我听说,是岳观山布阵,用这些小孩当阵眼,我对他,只有鄙夷。一个只会利用小孩、靠下三滥蛊术维持阵法的小人。”

    夕阳西下,映得她的侧影有些冷峻。

    “可是真正交手时,我才发现,他的阵法精密到近乎苛刻。每一步落子都像是早已推演过无数次,我只是稍一失神,就被困死在其中。”

    云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或许真的手下留情了。”

    顾长风眉梢一跳。

    很快,她摇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或许我那时的失误,不是没被他发现。他本可以杀我,却没有。”

    她抬眼望向远方,眸色复杂:“但我不知道,没人教过我,对战的时候还可以手下留情。”

    “破阵后,我活捉了他,他被我师父交给了程谦义。”云吉说到这里,目光沉下去,“之后,程谦义让我闭门反省,说在阵中的失误,不是我该犯的错误。没过几日,我就听说——岳观山自尽了,被枭首示众,还给徐家一个交代。”

    她抿紧了唇,声音却冷下来:“那时候天衍宗上下都说这是对的,以武正道,为人除害。可,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的——不安。”

    她的眼神微微暗了:“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好听见院外的动静。”

    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个夜里,月色清冷,影子摇晃。

    “我推门出去,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道士,衣服破破烂烂,靠在墙边——是你。”——

    作者有话说:嘿嘿,又给自己偷偷浇了一些营养液凑整,今天晚上九点终于可以加更一章啦!

    第58章 怀疑 柴米炊烟添俏语,杯酒霜灯敛旧痕……

    清晨的霜气还未散去, 后山果树枝杈光秃,枝头却挂着几只迟迟不肯落下的枯果。

    霍如挽着袖子,正蹲在树下, 抹着石灰调成的浆糊,小心地填在树皮的裂缝里。石灰味呛得她皱起鼻子, 不时挥挥手。

    沈意坐在树根旁, 眼神微敛,指尖轻轻一勾。几只小虫“沙沙”地爬出树缝,被他牵引着, 自己排成队钻进旁边的灰盆里。

    霍如一边干活一边瞥他:“你瞳术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比你人有用。”

    沈意嘴角一抽:“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夸你啊。”霍如抿嘴笑,抹石膏的手停也不停, “骂你我可得用三倍的字数。”

    沈意冷哼一声,继续操控虫子:“这果树有毒, 有毒, 别来, 别来。”

    有些虫群被控制后,扭头拱回了老巢, 而那些没被控制的虫子, 直接被沈意捏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气。

    霍如嫌弃地扇扇手:“哎呀, 你别光杀虫子, 快帮我搬一下那袋石灰。”

    沈意抬眼看她,慢悠悠应了一声:“你也有求我的时候呀。”嘴上不满,手还是乖乖伸过去搬了。

    霍如看他一眼,正要斗嘴, 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祈风的事,我还是有些担心。”

    “嗯?”沈意佯装随意,心里却立刻竖起了耳朵。

    “昨天。”霍如撇撇嘴,抹石膏的手停下来,声音带点不服气,“我娘看了看我的字,就失神一般跑走了,等她回来时,竟然把祈风又给带回来了。你说,祈风是不是对我娘做了什么法?”

    沈意冷哼,指尖一捻,一条不被控制的小虫瞬间断成两截:“你娘哪儿需要你担心。”

    霍如瞪他:“你瞎说啥呢!我娘是我娘,我当然要担心她!”

    “你娘在你心里是多弱不禁风?”沈意眯着眼,像只撒娇的猫,“你是不是,完全不知道你娘,到底是谁啊?”

    “什么意思?”霍如怔了一下,脑袋里不由自主闪过各种画面:能徒手打老虎的云吉,能单手剥皮狼的云吉,饿了三四天还能护她千里到益城的人……

    “啧。”她摇摇头,把那些念头甩掉,说道,“我娘是谁,我肯定比你清楚啊!咋?你还觉得你比我还了解我娘?”

    沈意却盯着她,嘴角一点点勾起:“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祈风那些三瓜劣枣的道法,连我都伤不了多少,更别说你娘了。”

    霍如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手里的石灰勺险些掉下去,啪嗒一声抹到自己袖子上。

    她气急:“你……你之前不是也非要赶走祈风的么!”

    “之前是。”沈意摆摆手,唇角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我能用的法子都用了,没一个成功的。算了吧,赶不走,就好好相处呗。”

    只要确认了如儿对祈风没有男女之情,那他还是可以跟上一世一样,同祈风做朋友的。

    霍如却不满了,她用力抹掉最后一道树缝里的石灰,声音带着咬牙的倔强:“哼!果然,最后还是得靠我自己想办法——赶走他!”

    *

    年关将至。

    后山的霜气还未散尽,空气里混着熏鸡的烟火味。

    霍如挽着袖子,蹲在院子里,把处理干净的野鸡用盐和花椒揉匀,再一根根挂上竹竿,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花。

    她嫌弃地甩甩手:“啧,这活儿也太累人了,我感觉比陪我娘打猎都累。”

    沈意靠在树干边,双手抱臂,神情嫌弃却没走:“不是你自己嚷嚷着这样有什么附加价值的么?早就说了,没必要上赶着去讨好杜家。”

    “你才上赶着呢!”霍如气得抄起一把带油的筷子,作势要甩他。

    系统猪正趴在竹筐里晒太阳,听到这句话,气得哼哼两声,把屁股对着他们。

    沈意挑挑眉,慢悠悠道:“我哪儿说错了?这次做得格外多,难道不是要送给杜家?”

    霍如一愣,放下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心虚:“这野味卖的好,快过年了,再多赚点。”

    “是么?”沈意若有所思地抿嘴笑,“行。那明儿我全收了,替你去镇上摆摊卖了。”

    “……这个时候你倒积极了。”霍如的计划被一眼看穿,急急忙忙叉开话题,“快帮我去搬木柴!这炉火都快灭了!”

    沈意看她窘态,偏偏故意拖长声音:“用人朝前,真是个势利眼。”话虽这么说,还是走过去把柴火添上。

    院子里火光腾起,熏鸡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

    第二日清晨,趁着沈意跟云吉去晨练了,霍如赶紧提着野味去杜家,正好撞见杜家杀猪。

    院子里热火朝天,热气和血腥味混成一股子年味。

    杜奶奶笑眯眯迎上来:“哟,这不是霍家丫头?好久不见,长得越发水灵了。还是一样体贴,过年还想着送东西来。”

    摆摆手,就让下人接过了霍如手中的熏野鸡,再使个眼神,下人便很识趣地塞给霍如一大包灌好的香肠。

    “老祖宗,这可使不得。”霍如一边推脱着,一边嘴角却压不下来,“我那些野味本就不值几个钱,你这回的,都比我送的多。”

    杜奶奶也被她逗笑,拉过她的手,拍拍道:“就几个香肠,多什么多?都是自家人。”

    说完仔细打量了一下霍如的反应,似乎没有反对,于是她趁热打铁道:“你啊,已经好久不来走动了。要是有天,真能进我们家,我才欢喜得很呢,天天都能瞧着你。”

    “只是可惜咯,你娘似乎瞧不上我们杜家。”

    霍如差点呛到,正要否认,杜小满却在一旁红着脸咳了一声,眼底闪过笑意,偏偏装作不满地扯开话题:“奶奶,爹不是才说了么?这几日益城有些乱,让我们不要随意出门走动。”

    “你爹,不在家?”霍如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点。

    她前几日打听到,杜子安兼职益城的户籍管理官,主要就是在官府偷懒时,帮忙驱逐一些非良民的流民。

    这正好击中她想要“合理”赶走祈风的需求。

    祈风是道士,没有良民户籍,只要她“不经意”间将祈风“非法滞留”在她家的事情,告知杜子安,杜家出手将祈风赶走,不正合她所愿?

    借力打力。

    可惜,她没想到杜子安连都快年关了,还这么忙,竟然不在家。

    “嗯。”杜小满一边将自己怀里的一些蜜饯往霍如的包里塞,一边解释道,“好像是天衍宗有什么特别行动,这几日他都早出晚归的。”

    “在益城?”霍如有些吃惊地追问道。

    “不知道诶。”杜小满又翻出了自己刚得到的陀螺放了进去,“或许是在益城附近的地方吧。不过这次肯定是件特别大的事儿,我从来没见我爹做任务这么紧张过。”

    “是么?”霍如喃喃道,“这次有听到什么呢?”

    “没。”杜小满摇摇头,回答道,“有一次,我起夜碰到他刚回来,正好听到他跟几个叔叔说什么行动,围攻之类的,还没听到几句,就被他发现了,被他骂了一顿,特别凶!”

    “你爹是挺凶的。”霍如想起偶尔的几次照面,回道。

    “才没有呢。”杜小满嘟着嘴反驳道,“他平日里都不会这样凶我,肯定是这次的任务特别重要!”

    “是么?”霍如若有所思地想着。

    天衍宗,益城,行动,围攻。

    只是,怎么这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呢?

    *

    夜幕已落,院中灯火摇曳,饭桌上热气升腾,炖肉与腊味的香气混着蒸腾的雾气。

    霍如捧着碗,眼神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云吉,又装作无意般开口:“对了,今天去杜家的时候,听他们说杜叔最近特别忙,好像是……什么天衍宗的大行动,要围攻谁似的。”

    她如往日般轻描淡写,筷子还在碟子里拨弄青菜。

    霍祥抬起眼皮,笑嘻嘻接话:“哟,咱们霍家小丫头魅力挺大啊,杜家连这种武林大行动都能告诉你。”

    他的语气带笑,却比往常故意高了几分,像是要把什么压下去似的。

    霍如眨眨眼,假装自得:“那当然啦。谁让小满喜欢跟我说悄悄话呢。”

    桌上安静了一瞬,沈意的手不自觉收紧,指尖都按白了。

    祈风却忽然把筷子“啪”地一放,手指敲了敲碗沿,打破这股凝滞:“大过年的,这群武林人就是闲不住。说不定,又是哪家帮派起了点纠纷,被天衍宗借题发挥。”

    他说得轻巧,嘴角带笑,可眼底却闪过一丝暗芒,很快就被酒气掩去。

    霍如心里一紧,却没再追问,只装作天真地点头:“哦——那也对。反正这些事离我们很远。”

    她余光瞥见,云吉在那一瞬间,正放下酒杯,手指微微一颤,眼神短暂地冷下去。

    可下一刻,她便淡淡抬眼,像往常一样给沈意夹了一筷子菜,神色无波。

    饭桌上又恢复了热闹,霍祥举着酒壶哈哈笑着要给云吉添酒,祈风则在一旁偷偷观察她的神情。

    至于沈意,哦,他在桌下跟系统猪抢一根骨头,撞得盘碗叮当作响。

    在这热闹与喧哗里,霍如却微微皱眉,心里暗暗嘀咕:

    或许,是她想多了?

    第59章 围攻一念山 霜刃寒生夜压城, 灯火千……

    初七过后, 年味才刚散去,镇上的街头却依旧熙熙攘攘。

    霍如挎着小篮子,跟在霍祥身后, 刚把铁匠铺的门板支起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就听到街角传来一阵喧哗。

    “你们看见没?天衍宗的人!”

    “可不是么, 前脚才浩浩荡荡过去一队,全副武装,怕是有上百号人, 声势惊天动地啊!”

    “我听说他们在一念山口树了个大旗,上头写着——‘讨伐逆贼,维护武林’!”

    说话的是卖豆花的老头,声音高昂, 手里还比划着。很快,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逆贼?谁啊?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

    “听说……是极宗主。”一个瘦削汉子压低了声音, 像是说出什么惊天秘闻, “说她通敌叛宗,不归林。”

    “放你娘的屁!”另一个大嗓门立刻反驳, “极宗主是江湖第一天才, 谁敢编排她?当年若不是她, 六贼早就血洗武林了。她若真是逆贼, 那这天下谁还是正人君子?!”

    “这可不好说。”卖豆花的老头摇头晃脑, “有人传啊,天衡门掌门死得古怪,像是直接被内力炸死的,除了极宗主, 还能是谁?现在天衍宗,在副宗主的带领下,要清肃门户,也是合情合理。”

    “荒唐!”大嗓门还要辩,却被他老婆扯了袖子,低声道:“少说两句,这种事咱们小百姓掺和什么,万一被牵连呢。”

    人群里顿时一片窃窃私语,有的质疑,有的附和,空气中透着一股诡谲的不安。

    霍如被这些议论震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抬头去找霍祥。

    只见霍祥脸色铁青,手里刚提起的铁锤“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出一片火星。他甚至没去捡,整个人像被点燃了一样,猛地转身,快步往家奔去。

    “爹?!”霍如急急喊他。

    可霍祥却像是没听见,脚步凌厉,挤开人群,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霍如抱着小篮子,愣在原地,心口砰砰直跳。

    极宗主。

    天衍宗。

    莫迟。

    娘!

    这些传言,和她这段日子里偷偷拼凑出的怀疑,忽然汇聚成了一条线,那个她一直觉得荒唐的猜想。

    “娘……她不会真的是……”她嘴唇颤抖,手指收紧,眼神里闪过恍然。

    她拼命追了上去,可人流阻碍,她个子又小,哪怕拼命推搡,还是远远被甩开。眼看霍祥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气喘吁吁地停下,额角全是冷汗。

    风吹过街道,吹乱她的发丝。霍如用力抹了抹脸,却发现手指冰凉。

    她已经隐隐意识到——

    这样平凡的好日子,似乎到头了。

    *

    夜色压城,山风猎猎。

    霍如气喘吁吁赶到家时,院子早已空了,只余残火在风中摇曳。

    她抱着一股不安,顺着熟悉的小径一路往后山狂奔,直到看见火光——

    山腰上,数十面火把林立,天衍宗弟子如潮水般层层围成一个巨阵,黑压压的刀剑在火光下泛寒。

    中央,云吉独自立在山巅,素衣猎猎,怀里抱着那只系统猪,背后护着的沈意紧抿着唇,双眼隐隐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蛊毒。

    霍如屏住呼吸,不敢贸然靠近,只能悄悄蜷在一处山坡草木间,透过枝叶缝隙探出目光。

    就在这时,一名须发皆整的中年男子大步上前,衣袍随风猎猎,手里高举着“天衍宗”大旗。火光映照下,他的神色冷峻,声如洪钟,震荡在山谷间:

    “极!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好久不见。”云吉将怀里的系统猪,塞到了沈意怀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义父。”

    已经被吓傻的系统猪,又开始谁也听不到的喃喃自语。

    “跟着女魔头会死。跟着小魔头,估计也会死。宿主啊!你在哪儿啊?快来看看你组的什么毁天灭地家庭吧?!总不能福都是你享,难都是我挡吧??”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义父!”听到云吉的寒暄,程谦义的语气也逐渐加重了些,“你身为天衍宗弟子,承宗门栽培十载有余,却背弃师门,心怀异志!你可对得起我对你的养育?可对得起前宗主对你的栽培?”

    云吉微微皱眉,她不习惯辩解,也不屑于辩解,但是她的右手掌已经微微抬起,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因为她太了解程谦义了,这人最爱求个“出师有名”,好似这样才能给自己做事增加底气。方才那些话与其说是对她的指责,不如说是宣战。

    果然——

    程谦义将旗子一挥,大呵道:“今日,便要在此讨你——细数逆贼的四桩罪!”

    呼喝声齐齐爆发,弟子们刀剑齐举,气势如山崩海啸。

    那男子振臂,继续沉声道:

    “其罪一,你暗通不归林,勾结外敌,意欲颠覆武林根基!”

    “其罪二,你毒手屠戮宁掌门,血债累累!”

    “其罪三,你狠心弑杀同宗谭墨,背信弃义!”

    “其罪四,你更私毁宗门绝学,妄图一人独尊!”

    “此等行径,既叛宗门,又逆武林,既害同道,又欺世人!你自诩第一,可知今日所对,不止是我程谦义,而是天下千门万派的公义!”

    山风卷过,火把齐齐晃动,弟子们的怒喝声汇成山呼海啸般的浪潮:

    “逆贼!逆贼!”

    霍如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缩在草木间,冷汗顺着脊背冒下去。

    ——“通敌叛武”……“害死宁掌门”……“杀同宗谭墨”……“私藏绝学”?

    她咬着唇,眼神死死盯着中央的云吉。

    那个老头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种“正义鼓舞”,一场要让所有弟子都生出必杀之念的动员。

    火光摇曳,杀声渐盛。

    云吉负手而立,眉眼清冷,仿佛周围数十把刀剑都与她无关。

    程谦义见她始终沉默,不屑于辩驳,反倒笑了,声音铿锵,响彻山谷:

    “你们都看见了!她无言以对!那便是心虚!”

    几名刚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热血冲头,被这话一激,立刻叫嚣着提剑跃出人群。

    “杀逆贼!”

    “为宗门除害!”

    他们冲向云吉,刀光寒冷刺目。

    霍如在山坡间屏住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然而下一瞬,她几乎怀疑自己眼花。

    那些外门弟子的刀剑,尚未逼近,已被无形气劲震得脱手。云吉身形未动,目光淡淡一扫,几人便似被狂风卷中,摔落在数丈开外,跌得七荤八素。

    她没有下杀手,只是随手一震,却将生死握在掌心。

    山巅安静片刻,随后弟子们的低声议论越发嘈杂。有人心虚后退,有人握紧刀柄,却不敢上前。

    程谦义神色未变,依旧稳稳立在火把阵前。

    他抬手,目光逐一扫过没尽力的内门弟子,语气缓慢却沉重:

    “宗门养你们多年,教你们刀剑武功,今日若连一逆贼都不敢对抗,如何面对江湖?如何面对天下同道?”

    弟子们面面相觑。

    似乎看出了众人的顾虑,程谦义叹了口气,大声说道:“这人,已经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宗主了,留她,只会是武林的祸患。”

    “贺群清!十五年前,这人是怎么一人破阵,绞杀六贼的,若她心术不正,将何其恐怖?”

    被他点到名者咬牙上前,犹豫片刻后,拔剑向云吉冲去。

    余下的内门弟子,也受到鼓舞,随之拿起了武器开始入战。

    可无论他们如何拼命出手,终究连云吉的衣袖都触不到。

    霍如心脏揪紧,呼吸都要乱掉。

    虽然看起来,云吉真的很强,可即使目睹这种一边倒的碾压,她仍然很是害怕。

    她的娘,可千万千万不要受伤啊!这年头又没有青霉素,哪怕一个小划伤,也容易因为破伤风感染死掉的。

    战况却诡异地陷入了僵局。

    对于曾经的弟子,云吉没有下死手,只是与他们斡旋着。

    天衍宗内门的弟子,大多也没使上全力,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念旧情。

    而外门的弟子,倒是有不少十分卖命,出门前副宗主程谦义就交代过,能伤到极一处,便能升一级,不少人想着靠这仗站稳脚跟。

    可惜,武力有限,甚至没近云吉的身。

    就在这时,躲在后方的程谦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铃铛。

    “叮铃——”

    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回荡,似乎直击人心。

    云吉眉头一动,眼神一瞬间凌厉。

    蛊?

    她迅速往身后看了一眼沈意,确认他没受影响后,又回头过继续对战。

    而人群后方,一个沉睡已久的身影倏地睁开眼。他动作僵硬,表情麻木,却在铃声驱使下缓缓抽刀,脚步一步步走出人群,直直逼向云吉。

    霍如眼睛瞪大,呼吸几乎停住——

    莫迟?

    云吉的眼神也猛然一震,手臂下意识微顿。

    就是这一刹那的愣神,寒光已近身,擦过她的衣角,“嗤啦”一声,划开了素衣一角,滴答滴答,一滴滴血从云吉手指坠落。

    沈意躲在她背后,目光骤然一缩。

    而山顶的火光下,程谦义的笑意冷冽至极。

    “你无情于宗门,我便以宗门之人来斩你!”

    第60章 助阵 人心同刃冷,正邪两难分。

    莫迟在铃声驱使下一步步逼近, 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却每一刀都透着杀意。

    云吉袖角破碎, 抬手撕下一截布,将血迹拭去, 随即沉肩出掌。两人几回合交手, 刀光闪烁,她看准空隙,疾如闪电般扣住莫迟后颈!

    “喝——!”

    内力如潮水般涌入, 直直探入他的经脉。顷刻间,莫迟体内一股阴冷之气被强行逼出,顺着他的血脉往颈后翻涌。只见乌黑的血丝在皮肤下浮动,顷刻化作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虫影, 被云吉硬生生震出体外!

    嘭——

    她收掌,气息微乱, 却眼神冷厉, 再度运力, 强行将莫迟体内残余的蛊虫一并逼出。

    黑色雾气伴着鲜血从她手掌溢散,她的脸色随之惨白, 内力如决堤一般泄去大半。

    她轻轻一推, 将已昏厥的莫迟放下, 随即抬眸。

    霍如在暗处看得心惊肉跳, 差点叫出声来。

    云吉背后的沈意, 终于看明白了程谦义的伎俩,冷笑道:“噬魂蛊?呵,武林正道,也玩这种歪门邪道的玩意儿?”

    这一句话, 顿时在弟子中掀起波澜。

    许多人面面相觑,脸色发白,不少年轻弟子根本不知情,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程谦义。

    程谦义却大笑一声,朗声喝道:“降服特别之人,用特别之法,有何不可?”

    “这莫大侠是你宗门弟子,还需要用蛊才能听命于你,你是多不得人心。”沈意将怀里的猪丢到了身后的草堆中,继续出言讽刺道。

    几位内门弟子闻言神色复杂,心底已有不满,却碍于场合,没人出声质疑。

    “莫迟这人冥顽不化,被逆贼极蛊惑后,出卖宗门。这种人的人心,不要也罢!”程谦义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回答道。

    但很快,他注意到云吉闭眼开始调息,也立刻意识到那臭小子方才不过是替她多争取时间。

    于是,他按原计划,大喊道:“现在!逼蛊至少能化掉她七成的内力,趁内力还未恢复,拿下!”

    杀声再起。

    对于这难得的机会,几十名外门弟子齐齐涌上,刀光剑影交织,气势骇人。剩下的十几个内门弟子,眼见局势却是有些逆转,也开始加入围攻的阵营。

    对面的云吉,虽仍旧神色镇定,手中掌力一如既往凌厉,却已不复先前的游刃有余。

    数次缠斗中,她终究被利刃划开几道口子,衣衫破碎,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口。

    可她依旧面色冷漠,气定神闲,仿佛不是伤了,只是累了。

    可藏在山坡后的霍如却担心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怎么办?怎么办啊……那个小系系也真是的,这个时候了,也不给娘开个疗愈外挂!”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宿主控制板,反反复复将里面仅有的几个功能点了又点,目光最后落在了唯二的道具上——探视镜跟绑定了霍祥定位的玉佩。

    都是没什么用的垃圾。

    最后,她在垃圾中选了相对不那么垃圾的探视镜,竟然真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东西……或许能利用。”

    霍如关闭了脑海里的控制板,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仅剩不多的暴雨梨花针,手心全是冷汗。

    她屏住呼吸,双手一抖,指尖暗暗用力——

    寒光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直扑程谦义!

    程谦义眼角一跳,衣袖猛地一振,硬生生将那暴雨梨花针弹落在地。针尖入石,嗤地一声冒起火星。

    而他肩口的衣袖却被撕开半寸,露出一道血痕。

    “谁?!”程谦义眼神凌厉,冷喝声震彻山谷。

    就在此刻,霍如已从山坡草木间站起,双目炯炯,声音清脆嘹亮,压过了四周的嘈杂:

    “吾乃天降正义!”

    “你这个糟老头,口口声声指责别人私毁宗门绝学,那你内衣右上胸口处缝的那本《归元真解》,又是什么?”

    这一声质问,宛如雷霆落下,所有弟子进攻的步伐停住,目光齐刷刷落在程谦义身上。

    “《归元真解》?副宗主不是说被宗主私毁了么?怎么在他身上?”

    “这小丫头是谁啊?说的位置都这么具体,不会是真的吧?”

    刹那间,弟子们的议论声炸开了锅。

    程谦义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哪儿来的神童,竟然知道他贴身藏的秘籍。

    他去年因为用一些邪路练《归元真解》,导致走火入魔,功力尽失。

    在这个以强者论的武林,他一个堂堂副宗主,竟然没有了武功,说出去如何服众。

    同时他最大的依靠——养女极,也因为越来越不服管,被他下了毒,逃出宗门,下落不明。

    怕别的内门弟子如云吉一般练成《归元真解》后,察觉到他功力尽失的秘密,他这才将这秘籍藏了起来,并赖给了被他下毒又失踪的极。

    所以眼下,他是不可能让一个丫头揭自己底的。

    程谦义,唇角一挑,笑意阴冷:“黄口小儿,离远一点,免得被误伤。”

    不正面回应,便是最好的敷衍。

    “糟老头坏得很,你有本事把外衣脱了啊,然后撕开胸口那个缝的如手掌大般的棕色口袋,让我们确认一下啊!”霍如随口又增加了一些胡诌的细节。

    她方才只用探视镜看到了这个叫程谦义的糟老头身上有这个书,旁边还贴心地给了解释以及所在位置。

    至于什么颜色的口袋,多大的口袋,都是她瞎编的。

    但细节越多,可信度越高,越能利用众多弟子,反逼糟老头,给云吉争取时间。

    她非常清楚,刚才程谦义给云吉扣的四顶帽子,只要有一个帽子坐实伪造,那么剩下三个哪怕是真的,在眼下,也失去了可信度。

    最重要的是,方才的观察让她确信,这群跟着这个老头子来的天衍宗弟子,大多都对云吉有感情,无论是敬还是畏,表现出来的,都是不敢下狠手。

    他们收手,缺的,只是一个理由。

    果然,弟子们的神色开始动摇,眼神纷纷复杂起来。

    “副宗主的内衣,啥时候有棕色口袋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似乎是在帮程谦义说话,可很快,话锋一转,“就撕开给她看看,让小丫头死心!”

    闻言,程谦义眼底掠过一抹杀机,但面上依旧镇定,笑道:“你这丫头,也是如方才那小子一样,替你们娘争取时间的对吧?”

    他收到消息,极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个云吉的身份,还养了一双儿女。

    只是他没想到,那么点大的小孩儿,竟然有胆,替一个相处不过一年多的陌生人出头。

    这话一出,方才已经停手的众人,又有些害怕地重新拿起了武器,对向了云吉。

    霍如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却仍直直盯着他,不愿退半步。

    这糟老头,工于心计,难怪娘会被他欺负。

    霍如这边还在琢磨下一步,忽然——

    “唰!”

    一阵疾风划过,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程谦义胸口衣襟骤然裂开,布料翻卷。

    “嗤啦!”

    他脸色一变,立刻抬手遮掩,却晚了一步。随着破口,一本薄册“啪嗒”落地,火光照亮书脊上的四个字——

    《归元真解》。

    全场死寂。

    几十双眼睛齐齐盯住那册子,空气像被扯紧的弓弦。方才还犹疑的怀疑,此刻被实证击穿。

    “真的是《归元真解》!”

    “真的在副宗主身上?!”

    “他说不是极宗主毁掉的吗……”

    “那其他罪状,是不是也是栽赃?!”

    “对!极宗主对我们都留了手,她怎么可能杀同宗!”

    议论声如潮水炸开,阵脚顿时松动。

    有人已按下了刀,迟疑不前;有人面露不忍,眼神中闪过挣扎;甚至有内门弟子,低声对同伴嘀咕:“我早就觉得奇怪,若她真叛宗,今日只怕已血流成河了。”

    这股风声,迅速传遍整个阵列。原本逼压而上的气势,霎时间瓦解了一半。火把摇晃间,刀锋也不再齐齐指向山巅,而是犹疑地停在半空。

    霍如见状,心口剧烈起伏,却顾不上得意,目光死死落在云吉身旁——

    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仿佛凭空现身,已然守在云吉身边。

    霍祥。

    方才他到底去哪儿了?怎么比自己还晚,却一出现就像变戏法一样!

    她在心里急得直跺脚,除了缩在草垛里打哆嗦的系统猪,谁也听不到。

    另一头,云吉与沈意却对霍祥的凭空出现显得格外镇定。

    “怎么才来?”沈意带着几分不满开口,追问道,“怎么没先把那丫头安顿好!”

    “怎么现身了?”云吉则只是淡淡一问,眼神复杂,“没护着如儿?”

    霍祥笑道:“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

    说完,就半跪在云吉身侧,动作娴熟而迅速,替她清理伤口。血迹被擦去,药粉洒下,他的指尖微凉而稳重。

    云吉低眉配合,胸口隐隐的疼意,却因为这份专注与安定,第一次化作一种暖意。

    她忽然想起儿时,在彻骨的寒夜里练武,冻得手脚发麻,呼出的气都结成白雾。回屋后,捧过珂儿递来的那碗热汤。

    瓷碗滚烫,热气氤氲,暖意顺着掌心一路渗进骨血里。冷意不曾全退,却在那一瞬间,被实实在在的踏实与温存裹住。

    只是,珂儿她——

    想到此处,她抬眼,冷冷地盯向另一侧的程谦义。

    此时的他,面色已是铁青,观察众人反应后,索性哈哈大笑,声如裂石,坦白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靠不住。”

    他一甩衣袖,厉声喝道:“但今天这仗,你们不想打,也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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