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说那种话你们也正在一起生活,你们之间的境况如此复杂,没有人会任性地说要离开的事情。
但听见那样的语句,就像把心剖出来一样真挚,你还是久违地感觉到一点安心。
再次见到萩原研二是在意料之中的隔天,他穿着常服叩响玻璃门,还没走进店里就发出半真半假的抱怨。
“昨天真的很惊险……”
你把定番的咖啡端给他,又小心地给他上了一份点心。
“明明傍晚还是赶来了,但是波洛竟然没开门——”
他卡住了:“这是……”
“是刨冰。”
你顿了一下,补充道,“用这个当做赔罪肯定还不足够,所以今天萩原警官问我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关于我自己的事情……”
“既然这样,”萩原研二笑起来,连眼角的笑纹都很愉悦的样子,“我就大发慈悲地不追究啦,应该问什么呢。”
刨冰在慢慢地融化。
他思考了非常久,你沉重地等待着他的决定。
“我想问的是……为了给我传递消息,你有因此陷入危险中吗?”
你的脸色有片刻的空白,有些迷惑地道:“只问这个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啊!”他说,“是不确认清楚就无法安心的事情。”
“没有危险。我……和绿川先生在一起暂时是安全的。”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然后有些狡黠地道,“接下来是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有点紧张地盯着他。
“你的名字……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你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萩原警官在捉弄我吗?”
“是真心的。”他说。
“之前不是说过吗,萩原警官随便想一个就好了。”
“那怎么行,”他有点无奈,“那样想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名字啊。”
“……好歹是救了我的命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未免太过分了。”
“什……!”
“否认也没有用哦。这段时间你的表现出卖了自己。你和绿川为我做了很多事吧?”
你无言地看着他,室外突然开始下雨,混杂着灰尘打湿了波洛的橱窗。
“没有你的话……这次真的会死也说不定。”
他语气淡淡道,笑容被收敛了起来。
虽然就坐在你身旁,但他看起来仿佛很遥远。
有点回退到你对他的初印象,那时只出场了一话就退场的萩原研二,就像一阵风或者一片云一样难以追寻。
为什么会有这么敏锐的人。
“才不是因为我敏锐,连松田都看出来了,有时你的眼神……”他说到这里,非常温柔地停顿了一下,“就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事物,生活在温室里的人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一看就懂了。”
你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就像一片云,或者一阵风,突如其来地出现又消失。怎么说呢,我也会有点不安的吧?知道名字的话说不定就有机会重新找到。”
“还是坚持要我想一个的话,就在这里和你商量怎么样?”
“我好好想了很久。”
萩原研二打开手机快速地编辑着,把屏幕展示给你。
こころ。
「心」。
原来是心。
“心……生命……?”
“对,就是生命的意思哦。”他眼睛亮起来,“那天在拆弹的时候,感到胸口有奇怪的酸涩感,还以为自己会出事。祈祷我顺利度过那一天的你,就像重新给我了一颗心一样,在我的身体里好好地跳动着。”
“……”
“什么?”他凑近一点问你。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你说。
白瓷碟上的刨冰已经化得全是水,萩原研二夸张地感叹着,拿起勺子吃了残存的最后一口。
“……今天之后,我就不会再来波洛了。”他说。
“为什么……?”
“你和绿川有事需要瞒着我和小阵平,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这么久过去也理解了啦。”
“一直以来受到很多关照,非常感谢。”
你简直说不出话。
萩原对你眨了眨眼睛:“不过,现在坦白从宽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继续死缠烂打地每天光顾的哦……”
你的眼泪收了回去,又哭又笑地反击:“才不要……!萩原先生只要尽情组织联谊然后去喝酒就好了!”
“可恶……这绝对是小阵平说的吧??我才没有每天泡在居酒屋……!”
萩原研二推开了那扇玻璃门,回头看了你一眼。
新开张的咖啡店,陌生的女性,突如其来的担忧和无条件的信任。
和过去不同的是。
女孩子的名字好好地躺在他手机里。
这可不是结束……而是暂时休止。
等着吧,小诸伏。
“等等,请拿上这把伞吧!外边还在下雨。”
你匆忙追上萩原,把透明伞递给他。
大概五秒钟的时间,他和你站在同一柄伞下,温柔地注视着你。
“总之……请多保重。我会一直为萩原先生应援的。”你混乱地道。
“好啊……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接过你的伞继续前进,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你站在波洛大大的招牌下目送他离开。
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
……萩原先生一定会拥有光明而灿烂的未来。
生活就像按下了停止键那样平静地流动。
安全屋和波洛的两点一线已经烂熟于心。
在一成不变的日常中发觉时间的异样的反而是苏格兰。
“今天是几号?”
某一天晚上他很平淡地问。
你有点不明所以:“11月29号……?”
“那昨天呢?”
“9月3号啊。”你思考了一会,理所当然地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苏格兰揉着眉头,“11月29号的前一天应该是28号,不是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
意识到的那一刻,你的脸色变得苍白。
“防止万一,我先提前确认一下,这是属于世界的某种规律?”
你有些迟疑:“虽然有这样的规律,但现在是不可能发生的。”
“是吗……”
苏格兰若有所思。
被点醒了时间的荒诞之处,看待世界的角度当然也会不同。
比如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第二天就下起雪来。原本可以像npc一样顺利适应出门,在意识到时间在跳动之后,连找衣服都变得很费劲。
好不容易翻出了羽绒服和大衣,接下来的一周又回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时间像顽皮的孩子,毫无规律,随机出现,无法预测。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概念。
代价。
你们扭曲了平稳运行的世界,让原本的亡者好好地活到现在。
混乱的时间是因此而承受的代价。
在支离破碎的时间里生活,你们的今后会怎么样,完全是无法破解的迷题。
在手忙脚乱还在坚持营业的波洛里遇到了新的客人。
容貌姣好,气质温柔的长发女性小心地探头。
“请问……现在有在营业中吗?”
“有的——”你停下调节咖啡机的动作,扭头看向门口,女人的身影被日光照得有些朦胧。
“请给我来一杯澳白吧。”她笑得很温柔。
走近店来你才看清楚她的样子,浅色风衣和短靴搭配得正好,头上戴着装饰性的贝雷帽。看起来完全是那类精致的都市女性,只是无法忽略脸色的疲惫。
在你打发奶泡时,她好奇地问:“你是刚搬来附近吗?”
“……看得出来吗?”你维持着镇定。
她笑出一点酒窝:“米花町虽然大,但能记住的脸不少呢。”
你也对她笑了一下,把咖啡端给她。
“是太忙了吗?你的手好像在颤抖。”她担心地蹙眉。
“啊……”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是没睡好,请不用担心。”
她看了一眼你单薄的穿着,“虽然工作很重要,但也请多多注意身体。”
咖啡店打烊之后,在转角的巷子里看见了等待的波本。
自从变相坦白的那天开始,他和苏格兰总是轮流等候你下班。
虽然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但既然是他们决定的事情,就一定有其道理。
他戴着鸭舌帽安静地靠在角落飞快地打字,听见脚步声后抬眼看着你,脸色不好也不坏。
“今天有遇见可疑的人吗?”
一起步行经过天桥的时候,维持着领先两步的波本开口问道。
“可疑……倒也算不上。”你有些纠结,“但是今天有一位附近大学的学生光顾,非常漂亮的女性,黑长发,气质很温婉。”
“是吗。”他说,“她问了你什么?”
“……我想她没有恶意。”
“你一直这么容易轻信他人吗?”
波本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很严肃地盯着你。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广田小姐为人很亲切……”
“如果我告诉你连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呢?”
印象中的波本很少这么咄咄逼人。
你沉默了。
走过人行桥,一辆黑色不起眼的马自达停在路边,你老实地坐上副驾,把安全带捆在身上。
“……对不起。”
考虑了良久还是决定这么道歉。
“为什么?”波本的眼神停留在前方的车流上。
“因为……我缺少警惕心?”
“你明明知道。”他的语气很平淡。
“什么……?”
“那个广田小姐是莱伊的女朋友,你甚至知道她的真名。不是吗?”
……
坐在副驾驶的她看起来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没有意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神从茫然变得坚定。
“是的,我知道。”
“但你以前没见过宫野。”
她坦荡地点头。
“我不知道......苏格兰先生是怎么和波本先生说的。”她沉吟了一会,“不过,因为一些无法说出口的原因,我对许多人的命运都有所了解。”
我没有说话。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太多遗憾,痛苦和伤心,我才想要改变。光凭我肯定无法做到,苏格兰先生也和我一起行动。”
她微笑了一下,一直以来灰败的脸也似乎绽放了一点光彩。
我忍不住问道:“苏格兰......”
她安静地看着我,从她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个人让我觉得陌生。
卧底的工作会改变人。这件事情从被公安选中的那天起就了然于心。
我和景并不是会因此而退缩的人。
经历了严苛的特训,磨灭了过去的所有特质之后重逢在组织的我们,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
譬如外形。
景留了胡子,也开始吸烟。
也有一些变化太过细微,让人难以发掘。
即使和他一起成长的我,也不敢确信自己能全然体会他的心情。
「听说那个scotch的射术很好。」
「是吗?」
「那可是距离800码也能精准地击中心脏啊!」
和情报人员相比,行动组机械而无情。
scotch在组织里有着修罗的传闻。
那个笑容不达眼底的男人让无数人感到恐惧。
景光在杀人。
我任由这个想法穿过脑海,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警校的课程里包含了犯罪心理学,鬼冢教官面无表情地复述着教科书上的内容。松田懒洋洋地从午睡中醒来,被教官叫去罚站也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你们也许不理解,但是杀过人的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教官严正地说。
那天教室的空气很炎热,紧闭门窗的室内没有一丝风。
景光就坐在我的右侧,认真地记录笔记。
无论从世俗的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表里如一的正直的人。
hiro……
拥有代号后,我习惯在情报屋的身份里观察其他人。
利用犯罪心理学,我把组织里的人分成两种:以剥夺生命为乐趣的人,和漠视生命的人。
景有意让自己被划为后者。
有想过这样的生活结束之后该如何自处。但是,毫无疑问他是坚强的人,所以等到那一天……
我们也必定能够融入社会,继续践行自己的正义。
坚定信念不只是一句口号。
生活在黑暗夹缝中的人要是连信念也破灭了的话就太糟了。
有一段时间他的烟抽得很凶。
深夜在共同的安全屋传递信息时,他的眼底泛青,胡子颓败,却对我露出了无需担心的表情。
仔细想想他总是如此,把自身的情绪伪装得滴水不漏,任谁想要探究都只是水中观月。
我想说些什么,却在收到朗姆发来的任务消息后闭上了嘴。
别无他法。
……唯有坚持。
在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上,景光沉默的背影和我一起蹒跚地跋涉,是这个无边无尽的噩梦中我唯一的同伴。
理所应当成为彼此的支柱。
在代号成员常常光顾的那家组织的酒吧,大约一个月可以碰见一次苏格兰。
从没想过,如果再也看不见他的事情。
这种可能性在跳出来的那一秒就会被我掐灭。
无法容忍。
深夜醒来的时候,明明没有饮酒过量却头痛得想呕吐。
天台,苏格兰,夺枪自尽。
......原来是梦。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祥的征兆。
之所以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个梦,因为梦里没有她。
说实话,真的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沉默寡言的苏格兰提出想要保护一个死到临头的外围成员时,他的气质仿佛有些变化,陌生却又熟悉,就像是......
一瞬间变得更加成熟,比我多增加了许多年岁。
只是错觉吗。我维持着情报屋的设定不痛不痒地刺了几句。
他朝我看过来的眼神很怀念。
景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在那一刹那,我意识到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正在悄然发生。
只能是那个被救下来的女孩。
她就像突然出现在组织里的幽灵,在此之前没人认识甚至见过她。
被确认是叛徒的君度酒是警察厅的卧底,他想遵从前辈的愿望继续保护她。景光如此对我解释,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知道一定瞒不过零。」景光无奈地笑了。「这很难解释,我只能说......那个女孩拥有能够看穿时间的眼睛,甚至可以看见命运。」
说着这些话的苏格兰彻底的和过去不同了。
这并不是说他洗去了组织的气息回到校园时期,而是有一种崭新的气质出现在他身上。
在深夜的安全屋休憩时,他没有再露出从前的虚无表情。
我明白了。
他在无尽的虚空找到了真切的目标。
于是我也,真实而又有些疲惫地,微笑起来。
即使在某一个时空的苏格兰有过那样的结局,这一次也定然会有所不同。
我由衷地如此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