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恶劣 他能看见自己盛气凌人的样子……
西西洗完澡一出来, 就看见Silver和卡伊相对而坐,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西西左看看,右看看, 搞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怎么了。
“西西, 走了,我们回去。”卡伊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板着脸道。
“等一下啊, ”西西拽住怒气冲冲的卡伊,“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我头发都还没吹呢!”
西西正穿着Silver的衣服, 是养殖场工人里最常见的那种亚麻色背心, 领口边缘露出一截细银链, 下身配一条宽松的深蓝工装裤。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淌, 在肩线处晕染出一片深色水痕。
卡伊总不好让西西湿着头发出门,毕竟现在的天气也不像夏天那么热了。于是他只好气鼓鼓地坐下,重重往椅背上一靠, 一副恨不得把Silver宿舍里那把旧椅子坐塌的架势, “哦,那你赶紧吹吧, 吹完就走。”
西西奇怪地看了一眼卡伊,又看向Silver。Silver半边脸落在阴影里, 晦暗不明,他的目光盯着桌面,桌下手指微微攥紧。
Silver对卡伊的话没有任何表示,像是默认了。
西西不觉得Silver会有哪里惹到卡伊,多半是卡伊奇异的脑回路又抽风了。可是看到Silver的反应, 他又不确定了。
Silver也想赶他走,是么?Silver根本就不想让他待在这里。
西西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叫道:“Silver……”
Silver转过头来,一贯清冷的眼睛里盛着些复杂情愫,隐忍的难过、难言的挣扎……西西读不懂。
“怎么了?”
疏离的语气让西西有些发愣。真正想问的问不出来,他憋了一会儿,最后小声道:“吹风机在哪里?”
“我去给你拿。”Silver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递给西西。
西西解开绕在吹风机机身上的电线,一圈一圈,胶皮略微发黑,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通电后的吹风机嗡嗡送出不太大的热风,聒噪的声音扰人心烦。
西西忽然没来由地想发脾气。
他把吹风机一关,丢在床上,“算了,不吹了。”
“那怎么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Silver和卡伊对视一眼,Silver默然垂眼,而卡伊则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这会儿又在假惺惺什么?”
Silver道:“头发湿着吹了风,容易着凉。”
“着凉就着凉,”西西甩甩脑袋,发梢的水珠四散开,“你不是也想让我走么?那也不用吹什么头□□费时间了,反正我着凉了也和你没关系。”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但也不好再改口,只是执拗地看着Silver,等他的反应。
Silver有一瞬失神,但随即恢复如常,走上前去,拾起被西西丢掉的吹风机,平静得有些过了头,“不管你要不要走,都先把头发吹干,我帮你吹。”
Silver走到西西身后,打开吹风机,西西却忽然抬手,“啪”地一声将吹风机打落在地,转过脸,两只大眼睛竟已溢满泪水,双目通红地瞪着Silver,“我才不要!”
西西咬牙切齿,漂亮的脸蛋有些扭曲,浑然不是一贯乖巧可人的样子。
他讨厌Silver这么说话,讨厌他过分虚伪克制的样子,好想撕开他平静的外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外表这样波澜不惊。明明今早他们上/床的时候,Silver还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Silver的身体和表情都在说,他需要西西,他想要西西,他不能没有西西。怎么可以下床洗了个澡,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西西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甚至有些恶毒的想法。这个想法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像是一条在他脑海深处盘踞的毒蛇,骤然昂起头颅,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恨不得下一秒就刺破Silver的脖颈,将毒液注入他的鲜血,把他也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
从见到Silver起,这样阴暗的想法就时不时出现。最初他会被自己的恶劣吓到,拼命抑制这种可怕的想法,可是现在,他竟然开始享受这种侵蚀。
乖巧听话有什么用,只有变得恶劣、甚至恶毒,才能完完全全占有他。
他一定是疯了。
原来初次见面时,他本能逃离Silver的反应是对的。因为这个人好像让他变得不再正常,让他疯狂到连自己都害怕。
“你又在装什么?”西西从床上站起来,往前逼近两步,微微掀起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微笑,“为什么要装出一副没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的样子?”
从Silver的眼睛里,他能看见自己盛气凌人的样子,“你明明是我的宠物,没有主人的疼爱,就一天也活不下去。现在我回来了,你难道不应该跪下来求我不要走么?”
Silver后退半步,碰落床头柜上西西的日记本,书页散开,封皮上残留玉米粥的洇痕,烫金小狗面容扭曲。
西西紧盯着Silver,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反应。Silver眸光震颤,喉结微微滚动,但那一瞬间的震惊如同一块被投进死水的石头,激起涟漪,却很快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Silver垂眸,语气依旧平静,“我不会求你。”
因为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就好。
“西西,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等……等等,”卡伊完全呆住,西西的样子令他陌生,“你恢复记忆了?”
“是啊,我都想起来了,”西西眯起眼睛,他的气质在一瞬间完全变了,望向Silver的眼神锐利危险,“虽然不是全部,但足够让我感到好奇,你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其实他并没有真的想起来什么,那些记忆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他只是好奇Silver的反应。他紧紧盯着Silver,逼问道:“是为了躲开我么?”
Silver僵住了,他的下颌线紧绷,唇角似乎动了动,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卡伊急道,“西西,你不要乱想,Silver他……”
“卡伊,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西西冷着脸,“你先出去。”
卡伊虽然着急,却也不好说什么,这其中的缘由不可能由他来说明,Silver也未必希望西西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还有那桩丑闻。他担心地望向Silver,此刻的Silver脸色惨白,眸光破碎,指尖微微发颤。
他之前还误以为是Silver太过冷血,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把情况想得太简单了。但西西说得没错,他们之间的问题,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决。
卡伊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吧,你们的事,我不掺和。但是,以朋友的立场,我也有几句话想说,说完就出去。”
西西稍稍收回侵略的姿态,“你说。”
“西西,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相信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卡伊难得地严肃起来,“但即便如此,听见这话的人,也是会伤心的。如果你不想让他伤心,就好好地跟他道歉。”
卡伊又看向Silver。他想起了在西西洗澡的时候,他和Silver之间的对话。
——你怎么知道这一份深刻来源于爱,如果是恨呢?我只想问你,假如西西想要和你一起回国,你会怎么做?
以及,在他回答之后,Silver那一声发自内心的“谢谢”。
卡伊忽然发现Silver在某些方面和雷蒙德很像,相似的基因和成长环境,导致他们性格的底色极为相似。他们总是太过悲观,又太过隐忍,还有自以为是的毛病。思考问题时,会事先预设好最差的答案,以此为基准安排好一切。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去探究,是否还有更乐观的可能。
卡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Silver,我大概能猜到,你应该是一个不太坦率的人。可有的时候,事情或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在你擅自决定一些事情之前,不妨先问问另一个人的意见。”
“作为朋友我不好啰嗦太多。我真正想对你们说的是,爱对方的话,就低下姿态,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或者自以为是的‘为他好’,而错过彼此,那就太遗憾了。等到真正失去之后才会发现,和爱的人比起来,那些都无关紧要。”
“你们能重逢已经很幸运。假如还对彼此有感情的话,就不要再错过了。”
“就说这么多吧。”
卡伊站起身来,Silver和西西各自将眼神撇向一边,简直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卡伊虽然放心不下,但言尽于此,他也只好先出去。
卡伊走了,房间里一时静得吓人,咸涩海风从阳台涌入,吹皱高高晾起的床单,水珠沿着纤维汇聚、坠落,啪嗒啪嗒沾湿瓷砖。白茫茫的日光透过窗棂铺满整个房间,床上是空的,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一时间原本狭小的宿舍竟显得格外空旷。
Silver望着西西的侧脸,细腻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反光,泛白的轮廓似蒙了层寒霜。原本Silver把这场情事当成一次放纵,可没想到西西竟然真的想起了以前的事。
这算什么?在西西失忆后,他们之间短暂维持了温情的假象,镜花水月,终有破碎的一天,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刚刚卡伊的话确实触动了他,他不该预设西西的态度,无论西西是怎么想的,都得由他亲口说出来才算数。
哪怕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得问。
“你愿不愿意……”
“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两人同时开口。
Silver僵住,浑身的血液慢慢转凉。
西西继续道,“今天早上,是我做得太过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抱歉,这并非我的本意,所以,我们还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吧。”
西西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哪怕之前下定了决心,此刻Silver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低下头,四肢发冷,“没什么。”
“那你也同意我的提议?”
Silver艰涩开口,“嗯,你说得对,这种事本就不该发生,它只是一场意外。”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西西倚在窗边,望着一望无垠的碧蓝海面,忽然开口道:“其实,我很喜欢这个国家,这里很好、很美。我最喜欢因提的阳光,可惜夏天就要过去了。”
“嗯,因提是个好地方,”Silver尽量表现得平静,“希望你在这里,生活愉快。”——
作者有话说:恋爱会让人智商变低,再聪明的人也会变成小学鸡
第62章 想见他 他所有的欲望都只是针对那一个……
那天回到宾馆以后, 卡伊发现西西异常沉默。他似乎一直在手机上看着什么,但每当卡伊经过的时候,他又会迅速地切屏, 似乎是刻意不想让卡伊看到他的屏幕内容。
果然孩子开窍后就变了。这几天, 西西的话都少了许多,原本明亮的大眼睛也总是黯然的。卡伊试着旁敲侧击地开导了他几次,但总是被他敷衍而过。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 西西关上手机,面无表情地跳下床,穿上外套, “卡伊, 我出去一下, 今天晚上不一定回来。”
虽然放心不下,但西西毕竟是个成年人, 需要自己的空间,卡伊便只是叮嘱道:“好吧,你去吧, 小心点就行。”
“嗯, 放心吧。”
西西朝他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夜晚的因提风有点大, 咸涩的海风穿过略显萧索的街道,无孔不入地灌进外套里。西西裹紧外套, 穿过几个路口,周围喧嚣渐起。
这个街区是因提夜生活云集之地,遍地是酒吧、夜店、赌场,空气中混杂着酒、香水、和汗水的味道。鼓点在远近不同的地方此起彼伏,强烈的切分节奏让人不住心潮起伏, 热烈又暧昧。
西西踩着人潮的节奏穿行其间,走进这片街区最大的夜总会。
好多人,好吵。
心底莫名泛起烦躁感。
他在一个角落坐下,随便点了杯酒。苦的,一点都不好喝。
现在西西大概能确定,他确实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刚刚在房间里时,他搜索了那些常用的道具,看见那些皮带、鞭子、项圈,他就忍不住想象那些东西套在Silver身上的样子,肌肉被束缚成瑟情的形状,在疼痛的快感中Silver的眼神会逐渐迷失,微微张开唇,隐忍地喘息。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他就兴奋得不得了。
他无疑有着这种倾向。不,已经不能说是倾向了,他迷恋着这种感觉。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大多数人都不会接受这样小众的癖好的,正常人只会觉得害怕,只会把他当作怪物。
即便是之前在俱乐部,这类客人也是最不招老板待见的。因为他们常常有暴力倾向,有时候做得太过,会把事情搞得难以收场。
而Silver,跑到万里之外的因提,不就是为了躲他么。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Sweetie,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啊?失恋了?”
西西只是盯着空空的杯底,冷冷道:“与你无关。”
男人在西西身旁坐下,贴得很近,西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厘米。
“怎么会无关呢?像你这么漂亮可爱的男生,在这里暗自伤心是一种浪费。怎么样,我在楼上开了房间,要不要和哥哥一起玩啊?有很多好玩的哦,保证让你尽兴。”
西西抬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保证让我尽兴吗?”
男人见有希望,更加殷勤,“那当然了,想要什么都有哦!”
西西声线甜美,带着蛊意,“我只做上位者,哥哥也可以吗?”
“这……”男人犹豫了。
“果然不可以吧?”西西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一些,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夜色里掠过耳畔的风,却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哥哥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只能找自己能受得住的小狗了。”
男人的脸色变了一瞬,随即轻笑起来,“有点意思。没想到你看着挺纯,竟然玩的这么花。”
“是啊,”西西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笑着,“我就是玩的很花、很变态,最喜欢看人哭着求饶。就是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承受得起了。”
“宝贝,你知道么?我一般不做sub的,不过为你我可以破例一次。”
“那你可要想清楚哦,”西西缓缓地抬眼,嘴角笑意未减,却冷得像刀刃划过,“我下手可没分寸。”
男人挑了挑眉,伸手想摸西西的脸,“我就喜欢你这副又纯又疯的样子——”
手还没碰到,西西忽然一歪头,躲开了。
男人怔住,刚想说什么,西西已经直起身,恢复了那副乖巧无害的模样。他拎起外套,往后走了一步,轻声道:“走吧,哥哥不是开了房吗?带路。”
男人舔了舔嘴唇,眼里一片兴奋,带着他穿过夜总会后门,上了二楼走廊。墙壁漆成深红色,走廊尽头的门牌上挂着“VIP”金属牌,男人拿出房卡刷开门,贴着他笑道:“Sweetie,保证你满意。”
西西走进去,打量了一圈。房间光线昏暗,中央一张铺着暗红色丝绒的圆床,床边还有两个挂钩,天花板也安装了类似道具用的悬挂点,看得出这家夜总会的“配套设施”很专业。
男人脱了外套,坐到床边,开始解衬衫的扣子,一边朝西西招手:“来吧,宝贝,哥哥准备好了。”
西西淡淡一笑,轻声道:“躺好,闭眼。”
他拿起床头的黑色丝巾,柔软,带着香味。
“我来帮你戴。”西西抬起手,动作熟练地将男人的双眼蒙住,布料贴上眼皮那一瞬,男人突然失去了全部方向感。
“这样才好。”西西低声说。
他随即拉起男人的手腕,用房间里预备好的皮带一圈圈捆住,卡得极紧,却又精准地避开关节,只让人动弹不得又不会受伤——像个老手。
“小宝贝……你以前玩过不少嘛,这么熟练?”
“或许吧。”西西轻声答,声音有些冷淡。
男人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等待着西西下一步的动作,可是房间里很久都没有动静,他只能听见自己有些粗重的喘息。
“宝贝,怎么不继续了?”
“……”
“喂……你还在吗?喂?”他试着挣扎,可是四肢都被捆住了,只能在床上无力地蠕动。
良久,才听到一声轻飘飘的回应,“真没意思。”
但那声音冷淡得像是对空气说的。
“你……什么意思?”
西西站起身,理了理袖口,“我以为我能靠这些感到满足,结果发现……不行。”
“你在耍我?”男人声音开始带了怒气。
“没有,我很认真。”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蒙着眼、困在床上的男人,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感情,“你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东西。”
说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只留那人一个人半裸地躺在房间里,手脚被绑、眼睛被蒙,无法动弹、无法看见,甚至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走的。他动了动,挣不开,忍不住骂道:“神经病!疯子!”
西西深吸一口气,将男人的怒骂甩在身后,慢慢地走出夜总会。
站在这片繁华的街区中央,他忽然觉得有些疲倦。霓虹灯在夜色中跳跃,五光十色地映在潮湿的地砖上,像洒落一地的彩色玻璃碎片。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好像搞错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他以为他有那种倾向,结果并不是那样的。他只是想看Silver在他手里挣扎,在他面前屈服,用眼神告诉他:我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从头到脚,从身到心,只是你一个人的。
他所有的欲望都只是针对那一个人的而已。
他现在好想见到Silver,把刚刚对那个陌生男人做的事情在他身上再做一遍。明知道这样会吓到他,可是,见到他的想法压倒了一切。
*
佩斯卡海鲜养殖场。
今晚Silver和劳拉姐他们去吃了烧烤,也小酌了几杯。今晚他笑得很多,好像要把这些日子胸口长久压着的闷气赶出去。
他本以为他会消沉一段时间的,但他忽然发现,能走出去的不止是白而已。其实,他也可以就这样活下去的,从他当初逃来因提的时候,就做好了这种觉悟。一场幻梦,让他多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只不过是又回去了而已。
月亮低低地挂着,几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养殖场。
“那么,我就先回宿舍去了,明天见。”Silver朝他们道别,久违地脚步轻快。
“嗯,明天见!”
Silver走上楼,楼道里很安静,老化的灯忽明忽暗,他随口哼着不成调的歌曲。
走过转角,正要掏钥匙时,却忽然在门口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件浅色衬衫,蹲在他的门边,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双臂环着小腿,脑袋埋在膝盖里。听见脚步声,那个人抬起头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脑袋勾勒得毛茸茸的。
那双澄澈的眼睛映出一点湿意,像玻璃上覆着薄薄一层水汽。
Silver很久没有将白和小狗联系在一起了,但此时此刻的他,真的很像一只可怜巴巴的落水狗。
一瞬间,Silver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张了张嘴,才艰涩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白抿了抿唇,朝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见Silver没动,他将视线撇向一边,生硬道:“腿麻了,动不了。”
Silver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握住白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白的手掌浸满夜晚的凉意,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白借着Silver的力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去。Silver下意识地接住了他,两人的身躯面对面紧贴在一起,白的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他能感觉到白在发着颤。
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两个人都僵着,谁也没先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夜露的凉意逐渐消散,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极轻地唤了一声,那声音闷闷的,带了些鼻音,带了些委屈和难过。
“……Silver。”
白抱着他,攥紧了他的衣襟。
“我们和好吧。”——
作者有话说:非常坏的小狗
第63章 胡闹 我今天要睡在这里。
Silver愣了一瞬, 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你刚刚说什么?”
“对不起,我之前说错了话, ”白固执地拽着他的袖口, “我们和好吧。”
“这算什么?”Silver说。
“你不愿意?”
“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过,哪谈得上和好。”Silver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他神情冷淡,眼神逃避。看见他这副样子, 白愈发没有办法克制内心恶劣的想法。或许Silver根本就不喜欢他,甚至害怕他、抗拒他、讨厌他,可即便如此, 白还是想不择手段地让Silver看着他, 甚至, 只看着他一个人,清冷的眼睛红红的, 带着潮意,那个样子最可爱。
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孩子,本来就性格恶劣, 失忆前的他肯定也做了不少恶劣的事。如果只要使出低劣的手段就能留在Silver身边, 那他就这么做好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Silver作势要进屋, 白强硬地拉住他,让他面向自己, “即便我失忆了,但我还清楚,你欠我的东西你还没有还清。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该答应。”
Silver的嘴唇轻颤了一下, 停在原地。“你想要玩弄我……或者报复我,都可以,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要用‘和好’这种词。”
不知为何,白忽然觉得很生气,很烦躁,甚至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最近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额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脑海中嗡嗡作响,像是有种强烈的渴望要跑出来了一样。这种异常让他觉得焦虑不安。
白一动不动地盯着Silver,半晌才生硬开口道:“和好就是和好,真的也好,装的也好,起码表面上做做样子,把卡伊骗过了就好了。”
“卡伊?”他没头没尾的话让Silver露出了些许迷惑的神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白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卡伊早就该回国了,只是一直放心不下我们的事,才会留在这边。现在我想起了很多事,也不再需要他陪着我旅行了。所以,我们在他面前就假装和好吧,一直到他回国之后。”
原来是因为这个。
Silver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或许是这些天消耗了太多情绪,所以现在反倒觉得很平静。
“哦,好,我知道了,下次碰见他时,我会注意的。”Silver打开门,转身淡淡说道,“还有什么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先休息了,晚安。”
他想要关门,但门却被白堵住。他执拗地望着他,“你就这么答应了?”
Silver反问:“难道你希望我不答应?”
白的心里憋着一股气,“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这个问题真的难住了Silver,他认真想了想,诚实回答道:“暂时没有。”
与其说是没有,倒不如说是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白瞪着他,眼神里甚至带上点委屈。明明白才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门口的人,但现在Silver反倒觉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
他试探性地问道:“进来坐坐?”
白瞬间露出了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唰地一下从门缝里钻了过去。
Silver叹了口气,关上门,给他倒了杯水。
两个人就这样干坐着,也不说话,白小口小口地抿着那杯水,很快就要见底。
Silver站起身来,“我先去洗个澡,你自便。”
他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见白还坐在桌前捧着那一杯水,他走到哪儿,视线就跟到哪儿。在他去洗澡前,那杯水明明快喝完了,现在竟然又满上了。
他无情地拆穿了白的小计俩,拎起水壶道:“还喝么?我给你一口气倒了。”
闻言,白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急了:“你就这么想要赶我走吗?”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他指了指桌上的时钟,“西西,我没有空陪你胡闹。”
西西最讨厌他们都把他当小孩的态度。他只是失忆了,但他又不傻。即使刚开始懵懵懂懂,后来也明白了很多事。
“我没有胡闹,我今天要睡在这里。”
“我这里只有一张床,没有地方给你睡,”Silver叹了口气,“我打个车送你回去。”
“不要,”他往椅背上一靠,耍起了无赖,“反正我已经跟卡伊说今天不回去了。我也没地方可待,只能睡在你这里了。你不让我睡床的话,我就睡在椅子上。”
“……”
两个人对峙着,最后是Silver先开口,“起来吧。”
白甩头,“不起。”
“你难道真打算在这里坐一晚上么?”Silver无奈道,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T恤短裤递给他,“洗澡去。”
“真的?”白的眼睛唰地亮了,噌一下站了起来,飞速地从Silver手中抢过衣服,好像生怕他收回去一样,“那我去咯?”
“嗯,去吧。”
等到他洗完出来,却见Silver已经打好了地铺,在地上躺下了,于是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不高兴了。
好不爽。
在短短的几秒钟里,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抱着Silver睡觉,不管使出什么手段。
Silver朝床的方向努努嘴,“喏,把灯关了,睡了。”
白走过去关了灯,房间里霎时黑了,只有薄薄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Silver看着白的影子走到了床头,脱掉拖鞋,但那个影子并没有爬上床去,反倒蹲下身,从地铺的另一端钻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抢走了一半的被子。
地铺的空间本就狭窄,两个人挨在一块,互相都挤得没法平躺。
“你干什么?睡床上去。”
“不要,”白毫不犹豫地回绝,“我就喜欢睡地上。”
Silver瞪着他,但他仍然没有要动的意思,反倒怡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Silver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结果腰部却被他伸手牢牢揽住。
“要睡就好好睡,别动手动脚的。”
白丝毫不松,反倒将他揽得更紧,额头抵住他的后肩,黏黏糊糊地说道:“你家地板太凉了,冻得我头好痛。”
头痛?Silver担心他在门口等了太久,真冻感冒了,便又转过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但温度很正常,没有任何发烧的迹象。
“你真的头痛?”
“真的,”白睁开眼,又大又圆的眼睛在月色下闪烁,“好痛啊,痛得不得了,要抱着另外一个人才能好。”
“……”Silver终于对他的胡搅蛮缠忍无可忍,从他怀中挣脱,坐起身来,“起来。”
白瘪着嘴,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Silver指着床,“上床去。”
“你不上,那我也不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但最终白还是得逞了,和Silver一起躺在了床上。
“现在总不冷了吧,那就不要乱动。”
“嗯,我很乖的,不动。”话虽如此,但白却像只八爪鱼似的缠在Silver身上,将他整个人牢牢圈在怀里。
Silver闭上眼睛,决定忍这一晚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这几天是小长假,尽管Silver并不需要工作,但还是早早就醒了。
他默默把白放在他腰上的手臂挪开,但刚一挪开,白又放回去,再挪,白再放回去。
他看向白的脸,白仍旧闭着眼睛,但Silver知道他肯定醒了。
“把手拿开,我要起床了。”
白一动不动,于是Silver又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白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嘟囔道:“现在才七点多,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我要上厕所,”Silver睨他一眼,“你昨天晚上喝了那么多水,难道不想上厕所么?”
白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他,让他出去。
Silver上完厕所出来,看见白靠在床头,一手撑着脑袋,“再睡会儿回笼觉?”
“不了。”他冷淡回绝。
“可是我还是好困,再陪我躺会儿吧,”白说,“没有你我睡不着。”
Silver原本不想理他,可是白探出身来抓住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求你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毛茸茸地挠在他的耳垂。
“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白像抱着一个人形抱枕一样,搂着他躺下。他的怀抱温暖极了,甚至有些热。没躺多久,白又不安分地开始蹭他。甚至,他能明显感受到某处不可忽视的灼意。
Silver忍无可忍,“你再得寸进尺,我就把你踢下去。”
白可怜巴巴地说道:“又没有要你怎么样。我难受死了,你怎么这么绝情?”
“那是因为你自己乱来。”
“我哪里乱来了?”白说,“明明是你答应要跟我和好的。”
Silver幽幽道:“你也说了,那是骗骗卡伊的而已。”
白瞪着他,“就算是演的,也不能这么演吧。卡伊只是不太聪明,但他又不是傻子,你演成这样,他肯定会怀疑的。”
Silver道:“现在卡伊又不在。”
“要养成习惯才能演得自然,”白厚颜无耻地说道,“要是没有那种自然而然亲密的感觉的话,一下就会被人看出来。”
他在被窝里握住Silver的手,五指张开,伸进他的指缝,“比如说,恋人牵手的时候,就应该像这样十指相扣的。”
“也不能光我牵着你吧,你也得反过来牵着我,不能像个木头一样。”
Silver慢慢地收紧指节,回握住他。
白弯起眼睛,“嗯,这还差不多。”
他握着Silver的手,动也不动地望着他,目光专注而灼热。
“你不是要睡回笼觉么?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我觉得还需要练习。”白说,将脑袋往前探,和他鼻尖贴着鼻尖——
作者有话说:练什么呢,好难猜啊。小白的千层套路
第64章 练习 接吻也要练么
空气忽然变得粘稠、暧昧。
“练什么?”
“接吻。”白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一边探向前去,衔住了Silver的嘴唇。
柔软而熟悉的触感让Silver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接吻也要练么?”
“当然了,接吻也要练。”白说, “哪有人接吻的时候还躲的。”
白闭上眼睛, 慢慢地、温柔地吻着Silver,刚开始只是嘴唇相接,浅尝辄止, 然后撬开他的牙关,用舌尖试探。
Silver很久没有和白这样长地接吻,这个吻很绵长, 几乎让Silver喘不上气来。
白的手又不安分起来, 沿着他的腰细细地摩挲, 灼热的温度仿佛能将他融化,然后, 又继续试探。
“这又是什么意思,”Silver说,“这个也要练么?”
“要啊, ”白的指尖游走到他的后腰, 在那块敏感的皮肤上摩挲,沿着尾椎骨勾起一阵战栗, “我到时候就这么搂着你的腰,你得提前习惯。”
白的掌心发烫, 几乎要将他的皮肤融化。
“搂腰……需要伸到衣服里去么?”
“练习当然要多练一点,考试的时候才不会出错,”指尖顺着后腰缝往上,“连不隔着衣服都习惯了,隔着衣服不是更加习惯了么。”
“别躲。”白观察着他的反应, 继续开拓掌心的领域。顺着脊柱向上,是脖子,而他又往另一个方向去。
“那这又是什么?”Silver朝下瞥了一眼,“这个也需要练?”
白的腿抵着Silver,从中间挤入,将他的双腿支开。
“当然要了。”他稍微用了些力,Silver的睫毛就随之微微颤抖,眼神里也沾染上些旖旎。
“为什么?别人又不会看到这种事。”
“你难道不知道么?有没有发生过关系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为他们下意识保持的身体距离不同。”
“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网上啊,现在是信息时代,网上什么都有。”
“那你难道不知道,网上有很多都是骗人的?”
Silver有些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回事呢,明明不久之前,西西还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怎么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变成了这样。
“知道啊,”白说,“那你知不知道,有些人之所以骗人,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什么企图?”
白的腿忽然施力,将他顶起,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Silver下意识地攀紧了白的肩膀。他的睡衣扣子半松,领口散落在肩头,白忍不住低头,用他的犬齿在Silver的肩膀上留下齿痕。
“你很快就知道了,”白的热气贴在他的脖颈和肩膀,“你知不知道我忍了一个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着。所以,让让我吧。”
喜欢,好喜欢,太喜欢了,甚至到了想要把他弄哭的地步。
然后,他就忍不住这么做了。
事后,Silver盯着天花板,心想,好好的一个假期,怎么又被搞得腰酸背痛的。
白一脸餍足地搂着他。
Silver很想一脚把他踹下去,但考虑到他肯定又会爬上来,还是算了。毕竟,他已经被迫消耗了很多体力。
这人怎么会变得这么死皮赖脸的。Silver忍不住回想起他以前乖巧温顺的样子,那个时候真的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狗,好像招招手就会摇着尾巴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你。至于现在……不提也罢。
他的变化实在太大,态度也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以前Ivory也对他温柔过,但事实证明那不过是另外一种玩弄。Silver并未抱过多期待,尽量保持平静,说是“练习”,就真当练习了。及时行乐,走一步看一步,对他来说也同样适用。
身体的反应是真实的,更何况是一个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床伴。他们的身体早就彼此熟悉,每一寸皮肤都紧密相贴过,从动作、气味再到细微的习惯,都会条件反射般地勾起情欲。
白说要“练习”完全是在胡搅蛮缠。因为他们实在亲密过太多次,几乎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反应。
算起来,从他们成年以后在红灯区的重逢,竟然只有半年而已。可是他留在他身体上的印记,却比任何人都要深。
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在因提的这些日子里,他难受得不得不滋味时,想起来的也是他的样子。现在真做了,而且是两次,他们的关系又开始往床伴的方向发展,Silver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开心还是心酸。
或许这也是报应之一吧。在他偷走钻石一走了之时,不会想到还会在地球的另一边和失忆的他重逢。
两个人就这样躺在狭窄的床上,等到日上三竿,饿得不行的时候,才爬起来简单吃了一顿早午餐。
“这几天是因提的亡灵节,晚上在城中心会有集会和化妆游行,据说会很热闹,”白说道,“我和卡伊之前计划着去看看的,你要去吗?”
亡灵节是这边的传统,它是一个用来纪念逝去之人的节日,但并不悲伤。这里的人们相信,人死后会去往另一个世界,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意味着生命的新阶段。
而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所有亡灵都会通过万寿菊搭建的归路,回到亲人、爱人和朋友身边,与他们团聚。
但是,对于Silver来说,他的亲生父母,一个不想面对,一个无法面对。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见的好,即便只是亡灵。
Silver垂眼,“还是算了吧,我没什么兴趣。”
“可是我真的很想去,”白抱住他的手臂,“我们一起去吧。”
“你可以和卡伊一起去。”Silver说。
“可是,我都已经告诉卡伊我们和好的事了,”白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脖子,语气像在撒娇,“你明明在放假,结果却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这样岂不是很奇怪。”
又来这一套么。
Silver说:“卡伊不会想这么多的。”
白说:“他会的。你不要看他那样,其实他很敏感的,而且现在他也聪明了不少。”
“……”
白现在真的很会胡搅蛮缠,Silver败下阵来,“好吧。”
“那……再排练一下?”白揽住他的脖子,鼻尖灼热的气息相互交融。
Silver将眼神撇开,“不行,再练就不好走路了。”
“你在想什么,”白笑了起来,偏头啄了啄他的嘴唇,“我只是要亲你而已。”
*
西西一个人出去,卡伊生怕他出什么事情,一晚上都没睡好。结果第二天上午,就收到了西西发来的信息,说是他和Silver已经和好了,一副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语气。
哼,果然是跑到Silver那里去了,害得他担惊受怕一晚上!
不过,这两个人是怎么做到一下闹别扭一下手挽手的,真的就像小学生吵架一样。
卡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不自觉地感叹道谈恋爱的人脑回路果然都难以理解。
两人举止亲密,好像真的毫无嫌隙。西西会自然地对Silver撒娇,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甜蜜,Silver虽然脸上一贯没有太大的情绪,但望向西西的眼神却是温柔的,和看其他人的眼神完全不同。
卡伊托着下巴,美滋滋地想,这下他也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肯定是他那天说的话他们两个都听进去了,哼哼,他真是太厉害了。
他们正坐在城中心的一家小餐馆,桌上摆着亡灵节的特色食物,做成头骨形状的死人面包和各式各样的骷髅糖。街道上,人们正忙着布置节日装扮,在路中央,用万寿菊、木碎、葵花籽、黑豆摆出一幅幅巨型彩绘骷髅头,头顶则是五颜六色的小彩旗,上面镂空的图案也是骷髅头。
因提人对色彩很敏感,擅长各种明亮的撞色搭配,一眼望过去,整座街区五彩缤纷,古灵精怪,散发着热情与活力。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用来祭奠死人的节日。
“嗨,几位朋友,要不要试试面部彩绘呢?只要80比索,就可以把你们都画成帅气的卡特林绅士哦!”
一个男人的吆喝声传来,他们循声望向街道对面,看见一个黑白骷髅脸正挥着画笔朝他们热情吆喝。
所谓的“卡特林绅士”,就是亡灵节中戴宽檐礼帽的骷髅男的形象。那个朝他们吆喝的男人就扮成了一位“卡特林绅士”,他穿着鲜艳的玫红色衬衫和深蓝夹克,脸部涂成白色,用黑色画出骷髅头凹陷的眼窝和突出的牙齿,旁边用彩绘图案作装饰。
“哇,好酷,”卡伊兴奋道,“走,我们去看看。”
卡伊身先士卒地试了,很快,他的脸就被画成了一个彩色骷髅头。卡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满意得不得了,“哇,小哥,你的技术真是太好了。”
“那是当然!”
卡伊又转过头问Silver和白:“怎么样?”
他一笑,嘴唇上画的那一排牙齿就跟着咧开,白扶着Silver,笑得肚子痛。
“西西,你笑什么?”卡伊瞪他,把他拽过来,按在椅子上,“你也画!”
“啊?我才不要画这个!”白被卡伊不由分说地按住了脑袋,还没来得及躲,画笔就已经伸上了他的脸,于是,他也不好乱动了,以免画出来的图案更滑稽。
小哥的动作很快,飞速地在白的脸上又画出了一个骷髅。白半掩着脸,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卡伊把他往镜子前一推,“这不是很好吗?”
好?只有卡伊这家伙才会喜欢这种东西吧。白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五雷轰顶,但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第65章 亡灵节 金黄的万寿菊会引导亡灵回家
白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耳尖泛红,为了缓解尴尬,拽了拽Silver的袖口, “你、你也去画一个。”
“好。”Silver在椅子上坐下。
白本以为, 以Silver的性格,会不喜欢这种东西,却没想到Silver欣然接受了。
小哥拿起颜料盘, 开始往Silver脸上涂色。
趁着画画的间隙,卡伊随口问道:“为什么亡灵节到处都是骷髅呀?”
小哥热情地回答道:“人死了以后,都会成为一具骷髅架子嘛, 所以, 我们相信所有人的灵魂都是骨架形态的。我们把自己也画成骷髅头, 这样,当我们的亲人回来时, 我们就和他们一样了。”
颜料将Silver的脸逐渐涂满,Silver道:“画成这样,会认不出来么?”
小哥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不会了!那可是亲人,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一定能认出你的啦!”
这一刻, Silver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多人。他闭上眼睛,任由小哥在他的眼皮上涂抹花纹。
“我原先并不相信人真的有灵魂, ”Silver说,“但如果人的灵魂是骷髅架子的话,我好像真的有一点相信了。”
小哥爽朗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图的就是一个安慰和寄托嘛。人死了就永远死了, 但只要活着的人相信他有灵魂,那就是真的有。”
在看到随处可见的那些骷髅的时候,Silver总是忍不住想到,在丑闻败露、白死在大火里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时常捧着那一抔白骨发愣。他的眼泪并非为死去的小狗而流,而为他自己的悲哀而流。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呆呆地看着Ivory蛮横地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潮湿的白骨滚落,在月光下洒满晶莹的泪痕。
Ivory来得那么快,那么及时,简直就像听见了他的渴求一样。
后来的检测结果显示,那些骨头不过是伪造的产物而已。可是,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相信当时的Ivory一定听到了。
“嗯,我也相信。”Silver轻声说,“不仅是对于死去的人,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也是同样的。”
白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Silver都会永远记住这些。就好像人并不会真正死去,直到被所有人遗忘。
“是啊,”小哥说,“我们因提人对待死亡的态度大多很豁达,希望你们也能好好享受节日。”
他举起右手,欢呼道:“Viva la vida y los recuerdos!”(为生命与回忆干杯!)
Silver微笑,重复道:“Viva la vida y los recuerdos.”
说话间,Silver脸上的彩绘也完成了,小哥给他拿来镜子,“看看,怎么样?”
他的气质确实不太适合画这种彩绘,完成后的效果有一种诡异的滑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Silver忍不住有些想笑。
“你看,我们都画成骷髅头,一下就有节日的氛围了。”卡伊满意地付了钱,“谢谢小哥。”
从三个外地游客变成了三个黑白骷髅头,似乎真的更加融入了这个节日。
天色渐晚,沿着五彩缤纷的街道,一辆装饰着花朵与烛光的花车缓缓驶来,花车前两个拿着吉他的歌手边弹边唱边跳,花车上站着一位装扮华丽“卡特琳娜女士”,她的脸上画着骷髅彩绘,头戴黄红相间的花冠,手拿白色羽毛扇,华丽的玫瑰色裙摆在花车上四散开来。
她故作优雅、趾高气昂地与人们打着招呼,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一脸轻蔑地抖动着她华丽的羽毛,但由于那张骷髅脸,她这样的行为非但不惹人厌,反而有些可爱。
沿街摆满了黄澄澄的万寿菊,如丝如缕的花瓣从花车上纷纷扬扬地撒下,落在人们的发梢肩头,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这场金雨一直下着,从街道的这一头下到那一头,人群簇拥着花车向前移动,一路走向小城中心广场搭建的公共祭坛。
祭坛很大,约摸有六七米宽,共有三层,被各色鲜花与白色的蜡烛装点起来,散发着干净的熏香味道。祭坛上已经摆放了许多离世之人的照片,他们生前的遗物,以及爱吃的食物和酒。烛光摇曳间,那些遗像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许多人在祭坛前坐着守夜,气氛并不沉闷,他们围着蜡烛,交换着各自的故事。在烛光、笑声与泪水之间,Silver忽然有种奇异的错觉,那些身上穿着艳丽服饰,脸上画着骷髅妆容的人们,好像不仅是活人,还有许多灵魂在其中穿行。
三人在祭坛前坐下。
卡伊道:“他们说,万寿菊的橙色代表太阳的光线,会引导亡灵回家。”卡伊望向Silver,“或许,你的母亲也会看见……”
Silver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笑意,“她的灵魂本就不安宁,又何必让她跨过半个地球飞到这里来呢?”
“你不要太悲观了,或许她也……”卡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以他的立场,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Silver才合适。
夜色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白低下头,看着摇曳的火光,他侧过脸,看到Silver的侧影被烛光染上淡淡的金色,整个人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白伸出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握住了Silver的手。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说:“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我也来到了这里不是吗?”
两人对视片刻,烛光在他们眼底摇晃。白心头一阵发紧,他意识到自己在紧张,手心几乎要出汗。
“是么?”Silver的声音极轻,仿佛是在问自己。
一阵沉默。
卡伊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轻轻清了清嗓,转移了话题:“回想在因提的这段时间,真的是一段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历呢,”卡伊感叹道,“如果不是这次的契机,我可能也不会想到要跑到南美来旅行吧,那样的话,就见不到这样奇妙的场景了。”
“是啊,”Silver说,“以前的我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生活在这里。”
“对于我来说,”白说,“也是很珍贵的经历。”
“也不知道联邦那边怎么样了,”卡伊拾起一朵万寿菊摆弄着,“在我刚来这边的时候,雷蒙德还经常催我,现在反倒不催了,还叫我在这边玩个尽兴。你们说,他该不会是偷偷找了个外遇吧?”
Silver道:“雷蒙德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卡伊不无怅然地捻弄着手中的金色花瓣,“如果真是那样倒好了,就怕他其实自身难保,才借着这个机会把我支得远远的……”
权力斗争向来波谲云诡,谁也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Silver再明白不过卡伊的担忧,却也只能安慰道:“尽管将军死了,但莱茵家还是根基稳固,雷蒙德毕竟已经是家族实际的主人了,就算真的有人想对他下手,也没那么容易。”
“算了,谁管他呢!”卡伊将手中的花放在一边,跳了起来,飞速抹了把脸,“他才没那么好心呢!哼,就算有人要暗杀他他也只会拿我挡刀。”
他的手机像是有所感知似的,忽然亮起了屏幕,上面闪烁着雷蒙德打过来的视频通话。
“咳,咳咳,”卡伊傻笑起来,“我,我先去接个电话来着……”
Silver和白都忍不住笑了,“还不快去!”
卡伊拿着手机蹿到了角落,张口就是:“老婆~~~你有没有想我?”
“你怎么画成这副鬼样子?”
“难道不帅嘛?”
“不。”
“呜呜呜,我变成骷髅你就不爱我了吗老婆……你好绝情……”
“……”
肉麻死了,白忍不住抖了两抖,然后又下意识地往Silver那边黏。
“你看,卡伊他们都叫得可亲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换个称呼。”
“换什么?”
“比如……”白的呼吸陡然接近,明明刚刚他还在吐槽卡伊肉麻,但现在他自己的肉麻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宝贝,宝宝,老婆,老公,你喜欢哪个?”
“是我的名字起得不好么?”
“哪里不好了,”白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特别特别好,我特别喜欢。”
“那就不要总想着一些奇怪的称呼。”
“我不管,”白说,“反正嘴长在我身上,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你演得也太夸张了,”Silver说,“用力过猛,一下就看出来了。”
白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哪里演了?”
Silver睨他一眼,“不是么?如果按照真实情况的话,应该叫‘限定情人’,或者‘练习对象’之类的。”
白明显地僵了一下。
那种暧昧的氛围消散,两人之间的温度骤然转冷。
白垂眼,半晌才说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这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能这么冷静,一点余地都不留。”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角落里传来卡伊欢快的声音:“嗯,等过完亡灵节我就回去了哦!到时候你就不用独守空房了老婆。”
Silver说:“不管怎么说,现在也是在过节。有些话,就等到节日过去再说吧。到那个时候,卡伊也回去了,你我都不用有什么顾虑。”
咚!咚!咚!白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每一下都重重敲击着胸腔。他又开始觉得头痛了,又开始想发脾气了,从头到脚发冷发颤,破坏欲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他不得不攥紧拳头,克制着这股冲动。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以前的他,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股恶寒。如果……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要求Silver接受现在的他……
毫无疑问,他憎恶着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可他拿它毫无办法。
卡伊打完电话回来,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但又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总觉得小白管小银叫老公or老婆都各有一番风味,好难抉择啊[白眼][白眼]算了这么肉麻的问题留给他们自己思考吧
第66章 重要的人 因为我遇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隔着厚厚的油彩, 卡伊一时分辨不出Silver和白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们之间的氛围明显不太对劲。
他犹豫地问道:“发生什么了么?”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
卡伊觉得更怪了。
白率先回答道:“没什么, 只不过想事情想得有点出神了。”
“哦哦, ”卡伊并未多想,拿起自己的背包,“我有点事, 要回去一下。”
Silver问:“什么事?”
卡伊神秘兮兮:“先不告诉你们。”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留下Silver和白一时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卡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气氛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亡灵节的夜晚仍在继续, 不断有人将照片和供品摆上祭坛, 守在祭坛前, 或是祷告,或是诉说, 也有人弹起吉他唱着歌,有人就着音乐翩翩起舞。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度过这个夜晚。
“现在卡伊不在,”白说,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Silver没回答, 只是抬头看向前方的祭坛。烛光在他瞳孔里闪烁,映出一层近乎冷淡的亮色。
“有的话在说出口之前, 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Silver轻声道, “这么好的氛围,我只是不想破坏它。”
白心中焦躁更甚,但他只是自嘲般笑了一声,“好吧,你是对的。”
他忽然伸出手, 揽住Silver的肩膀,将人紧紧圈在自己的怀里,鼻尖埋进他的肩膀。深深地嗅着他的味道,仿佛一股清流,稍微抚平了烦躁的情绪。
Silver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眼道:“怎么了?”
“就算是限定情人,也还没有结束,所以你现在还要履行情人的职责,”白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晚上这么冷,有人能抱那当然要抱着。”
“嗯,”Silver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抱着自己,“很暖和。”
默默无言了一会儿,白偏过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Silver顿了顿,“人们总需要一些特殊的日子来纪念重要的人。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人们只是需要某种方式来填补心中的空虚。”
“你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么?”
Silver一时没有说话。白说:“抱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不用道歉,我并不是不愿意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夜晚还有很长,”白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更多地了解你。”
“这真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Silver很少直面内心,但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他好像忽然获得了这样做的勇气。
千头万绪中,他组织着语言,缓缓说道:“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但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并不认为任何人在我的生命中不可或缺。为了获得我想要的,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就像一个没有心的人,不管失去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或许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没有心,也或许,它只是被我藏起来了而已。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受伤,所以只要变成一个没有心的人,就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我。”
他苦笑了一下,“我装得很好,好到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么?”
Silver能感觉到白摇了摇头,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因为我遇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或许那个时候他爱我,也或许他只是想利用我。我第一次被他震撼,是因为,当我掐住他脖子的时候,他露出了那种甘愿为我去死的表情。那让我感受到了另一个灵魂的重量,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由松了手,否则,他可能就真的死了。
“从结果上看,是我及时收了手,他才没死。我放了他一条命,但或许,拥有了第二条生命的,不是他,而是我。”
白说:“他一定很依赖你,依赖到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地步。如果要死的话,一定要死在你的前面。”
“是么?”Silver的神情有些恍惚,“可惜在那个时候,连一些最浅显的道理,我都不懂。”
“如果说我的心之前一直是冰冻的话,那么,从那一刻开始,它就开始跳动了。
“你知道吗,当你冰冻一个橙子的时候,它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可当解冻的时候,就会完全烂掉。然而,并不是解冻本身让它烂掉的,在它结冰的时候,细胞壁就已经被冰晶破坏,冰晶破坏了它,也撑起了它,而当冰晶融化,它就无所凭依了,只能化成一摊烂水。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份痛苦从何而来,我只知道有某些东西在崩坏。
“因为这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我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我选择孤注一掷地赌一把,我做了一个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于是一切都毁于一旦,精心筹备的计划、苦心经营的地位,我从所谓的‘天之骄子’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而且,就连他也死了。他甘愿为我而死,结果他就真的因我而死,就好像是我亲手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白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他的手臂似乎在微微发颤,几乎要把Silver嵌进怀里。
Silver的声音很轻,像一把不起眼却锐利的刀:“有一天晚上,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对着他的骨头,觉得我再也没有办法忍耐下去了。”
“在那天晚上,我开始迟钝地察觉到那些疼痛。
“它们在我身体里蛰伏了数十年,忽然一下全都钻了出来,我受不了,几乎快要疯掉。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我连为人的尊严都几乎要抛弃了。”
就像是有一道阀门,屏蔽了感情,也屏蔽了疼痛。当他懵懂地笨拙地迟钝地意识到心里的感情的时候,那些痛苦就率先将他击溃了。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天的感觉,他仍旧会觉得浑身发冷。那种没顶般的空虚、无助、迷茫渐次将他吞没,他看着身下一吞一吐的荒唐情态,却深知欲望的沟壑不是一根桡骨能填满的,只能看着自己堕落下去。
“你别说了……”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紧紧地贴在Silver的颈侧。白的声音低低的,发着颤,几乎像在哀求,他本能地想要阻止Silver说下去。
Silver神情倔强,“我要说。错过这一次,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将我捞了起来。可是那个时候我自顾不暇,所以也从来无法确定他的心意。后来,我又骗了他,利用了他,害了他。”
“其实,他恨我也可以,爱我也可以。我想要跟他说的是,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但是我不确定,我是否还有说它的权利。
他偏过头,望进白的眼睛,“你觉得,他会原谅我么?”
白低着头,“会吧。”
Silver眼睛发酸,“可是,我怕他不原谅我,又怕他真的原谅我。就好像,这片土地上的亡灵,他们并不惧怕死亡,而害怕被人遗忘。”
“你是怕他把一切都忘记了么?”
Silver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白的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怕的不是忘记,而是想起来的时候,别人已经变了。又或者是,害怕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现实根本就不如我想象的美好。”
Silver将手掌覆盖在白的手背上,声音轻柔地说道:“所有东西都会变,所以,我们只要享受此刻就好。”
橙黄的花瓣将他们簇拥起来,铺成一片温柔的海,双目相对,烛光辉映,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只隔了几厘米。
Silver刚刚一口气说了太多,此刻他不禁觉得口干舌燥。白轻轻闭上眼,偏头朝他贴近。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只有心跳快如擂鼓。他的唇几乎贴上他的。
“Hola, amigos! 我回来咯!”(嗨朋友们!我回来咯!)
忽然冒出来的卡伊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本该在卡伊面前装亲密的,结果却像偷腥被捉奸的奸夫一样,触电一般分开了。
卡伊丝毫不知道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看到的是两个人坐在一块儿,身体贴得很近,眼睛都有些发红。
“怎……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哭了……”
“没事,”Silver拭去眼角溢出的泪痕,“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所以忍不住有些想哭。”
卡伊又看向白,他的状况看起来甚至比Silver还要糟糕,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白说:“我也没事,看到Silver哭了,我才忍不住想哭的,而且我也没真的哭。倒是你,你去干什么了?神秘兮兮的。”
“嗯……我去打印了一些东西……”卡伊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递给Silver,“这是雷蒙德最近在老宅找到的一些手稿,它们的主人是你的母亲……我想,也许你会想看的,所以我就把它们的扫描件重新打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一些callback,希望能让大家更了解Silver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其实前期Silver的一些行为和反应都会显得有些怪异,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是封闭的,就像个小人机,完全凭借防御机制在行动;而后面可以逐渐看到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缺爱和真性情的一面,有坚韧和勇敢的一面,也仍旧有懦弱和患得患失的一面。很幸运的是世界上仍旧有一些爱他关心他的人,让他有机会开始新的人生。
第67章 坦白 不要再丢下我了
“……谢谢。”Silver从卡伊手中接过那个小册子。它不厚也不沉, 在普通的家用打印机上彩印出来,简单用几个订书钉装订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简陋。
封面是一只小鸟的简笔画, 寥寥几笔, 却生动地画出了它振翅欲飞的样子。
“或许你不知道,你的母亲以前是一个儿童绘本作家,这些都是她画的草稿。”
“我真的……从来都不知道。”
他翻开它, 就好像一个孩子打开了自己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期待。
她给他讲过那么多故事,可那些更像一个疯女人的呓语,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些想象在她笔端具象化的样子。
他一页页地翻过去,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 贫穷的兄妹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青鸟踏上旅途,寻觅一路却仍旧一无所获。翻到最后, 他眼眶发热,几乎想要落泪。
他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 再次了解他。
在最后, 家里的那只不起眼的斑鸠忽然变成了漂亮的青鸟,它挥动着漂亮的翅羽, 直上青空,消失在天际线。
他的目光循着青鸟而去, 却忽然发现,在天际线的下方,还写着一行小字——
我未来的孩子,希望你像鸟儿一样,永远自由、幸福。
新历37年, 于F城家中。
这是Silver出生前一年,他从来都不知道,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也曾有人期待着他的到来。
这是最后一页,他合上它,放在膝盖上。然后,他再也忍耐不住,用手捂住脸,低低地哭了出来。
在经历了那些之后,有时候他几乎要以为,他已经要丧失流泪的能力。可是现在,泪腺就像坏掉的水龙头,汹涌的泪水沾湿了掌心,几乎要从指缝里溢出来。
有一个人从身前抱住了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埋头在那个人的胸口,已经分不清楚那灼热的温度是他的眼泪还是那人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来,看见白正一脸难过地望着他,眼睛发红像只兔子。
白从旁边拿了纸巾递给他,担忧道:“你还好吗?”
Silver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还画着亡灵节的油彩,刚刚这一哭,彻底乱作一团,还把白胸口的衣服给弄脏了。
“我……没事,哭出来以后好受多了,”他接过纸巾,沾了些水将脸上的颜料擦干净,“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白朝他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因为他整张脸都画成了白色,那笑容在夜色下竟显得有些虚弱。
卡伊道:“西西,你要不要也把妆给卸了,这边好像也有点花妆了。”
白道:“没关系,在晚上看不出来。”
Silver站起身来,朝卡伊郑重道:“卡伊,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也看不到这些。”
卡伊朝他抱以一笑,“不用谢我啦。反正这些手稿是雷蒙德找到的,我只是把它们打出来了而已……我只是想着对于你来说,应该有不一样的意义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是我想,她也一定会希望你幸福的……好啦好啦,我们都不要愁眉苦脸的,亡灵节可不是一个悲伤的节日!”
“嗯。”Silver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拿着那本绘本,走到祭坛前,将它摆在了上面,然后低头,闭上了眼睛。
——妈妈。
在他小的时候,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她好像和别人不一样,她好像没那么爱他。无论他怎么努力想要获得她慈爱的注视,好像都是徒劳。她是其他人嘴里的疯女人,就连Silver也只能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当他理解了她所受的煎熬的时候,好像已经太迟了。
“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深知,我误入歧途,犯下了无可宽恕的罪孽。”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发抖。
“对不起。
“……可是,我无法再赎罪,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我在努力地活着。我不再是那个只会逃避的孩子了。
“如果有灵魂真的存在……我希望你能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原谅我吧……妈妈。
“那样的话,你也能获得安宁了。”
风从夜色里吹过,烛火轻颤,在他眼中映出一层明亮的水光。
他转过身,卡伊和白都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
他朝他们走过去。
白往前迈了一步,牵住他的手:“她会听到的。”
他的表情模糊,几乎融进光里,那副白色的亡灵节彩绘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超脱现实的气质。
Silver说:“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现在就像个幽灵一样,所以我也能知道幽灵是怎么想的。”
他微笑着说这句话,可是他的表情却隐含着深深的落寞。Silver心中一惊,忽然觉得白油彩下的脸苍白得可怕。
“很晚了,我们先回去吧。”Silver说。
他转身欲走,白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白说:“我也有话想要跟你说。卡伊,可以请你先回避一下么,不会太久的。”
Silver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也可以等回去再说……晚上很冷了。”
“不……”白笑了一下,可那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如果冷的话,那我抱着你说不就好了。”
“好啦好啦,”卡伊挥了挥手,笑得一脸揶揄,“你们快说吧,我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Silver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卡伊就飞快地溜一边去了。
Silver看向白,即使隔着油彩,也能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很不对。
白朝他张开双臂,说:“抱抱我吧,我现在觉得很难受。”
Silver走了过去,白收紧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Silver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因为白的身体正在发抖,而且体温似乎也高得有些不正常。
他从白的怀里挣脱出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很烫。“你发烧了!为什么不早说……我去跟卡伊说一声,然后送你去医院。”
“等等。”
Silver着急地转身,白却将他抓住,一把将他搂回怀里,“这样就好了。”
“这怎么行?你烧得很厉害!”
Silver还想要挣扎,却被白更紧地搂在怀里,白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不要走。”
“你要是现在就走的话,我马上就会死掉。”
Silver怔住,在他的怀里不再动弹了。白顺势松开了他一些,一手抵住他的后腰,微微偏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是个黏稠的吻,他吻得又快又急,毫无章法,仿佛只是在从他这里掠夺着他赖以生存的东西。柔软又滚烫的唇在不断向他索求着,索求着他的一切。
Silver被吻得忘记了呼吸,但头脑中最后一丝清明让他推开了白。“你怎么了?”
“你觉得我怎么了呢?”他的眼神悲哀极了。
“你病了……烧得很厉害……需要去看医生……”
“我才不需要看什么医生。”白说。
“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是病了,可是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执拗地望着他,“可是你却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Silver愈加迷惑。他想白大概是烧得神智不清,得赶紧带他去医院才行,便说:“你刚刚不是说有话想要跟我说么?那等说完以后可以去医院么?”
白神情失落,却还是说:“嗯,随便你。”
“你想说什么?”
白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不记得了。”
“别闹,”Silver握住他冰凉的手,“那就去医院。”
“再等一下,”白将他拉了回来,又拖进怀里抱住,“让我想一会儿。”
Silver被他抱在怀里,心想,要是再过一会儿白还是这样,那他不得不采取一些强制手段。
不知过了多久,白忽然开口,声音极轻,“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对吗?”
Silver一愣,“什么?”
“你说,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是那个人把你捞了起来。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么?”
“你说的是这个啊……”Silver一笑,坦然承认,“是……我以为我说这话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结果是我在自说自话。”
白叹了口气,说:“Silver,你说我有病,结果你才有病,你真的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是么。”
白又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能从那些碎片里拼凑出一个我。”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Silver轻轻抚摸着他的颤抖的脊背,心中发酸,“你就是你。而且,你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在遇见你之前,我想过不要再找你了;在遇见你之后,我想过不要再纠缠你了。但我做不到,我很努力地试了,但我真的做不到。”
“我没法放下,所以我还是要纠缠你,折磨你。因为你心里对我有愧,所以你总是满足我恶劣的要求。”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对么?”
他的声音发颤,听起来甚至近乎虚弱。
“我不能保证每一件都能做到,但会尽我所能。”Silver说。
“那么,你会这么做,仅仅只是因为你觉得你欠我的么?”白低低地问道,但还没等Silver回答,他又说,“算了,你还是不要回答了,反正这不会改变什么。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我肤浅地只看结果就好。因为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在乎。”
“你想要什么?”Silver问。
白沉默了半晌,流露出一丝迷茫。
“你知道么?每次当我想起以前那些事情,都会觉得很可恨,可是更多的是害怕。”
“所以……”他将他搂得更紧些,带着鼻音说道,“不要再丢下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白松开了他,双手握住他的手,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还好我每次都幸运地找到了。如果以后我找不到了,我又应该怎么办。所以,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么?”
Silver慢慢地回握住了他的手,“嗯,我答应你,不会再一个人逃走了。”
白望着他,表情就像要哭出来了一样。“你真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为了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可能什么糟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哦?”
“嗯,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Silver倾身上前,吻了吻他的眼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接受。”
白看着他,忽然破涕为笑,然后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我们明天就去结婚。”
Silver整个人都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白说了什么。“不……等等……不管怎么说这也……这种事情不是儿戏……”
“你刚刚还说你什么都接受,结果又是骗我的。”
“不……我不是不愿意,可是……”不等他说完,嘴唇就被白堵住,白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直吻得他嘴唇发麻,像是有猛烈的电流沿着脊柱窜动。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Silver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心跳如擂鼓,这个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发生了什么。
“你答应了……我好开心……”白甜甜地弯起了眼睛,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啄了啄他的脸蛋,又开始蹭他的脖子,“那你就是我的老婆,我的宝宝,我的小狗,我的主人,我的。”
他双颊酡红,就好像喝醉了一般,挂在Silver的身上,贴着他的颈侧呢喃。
白身上的温度仍然高得吓人,Silver这才反应过来要赶紧把白送去医院。他转了个身,让白趴在自己的背上,将他背了起来。
Silver刚迈出几步,却听见白呓语般的呢喃,像是黏糊糊的麦芽糖,“Silver……好喜欢……好喜欢……喜欢你……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到最后,只剩下了细微的呼吸声,仿佛坚持着说完这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白的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原本环住Silver脖子的手臂,也因脱力而垂落。
“白?白!”Silver焦急地唤道,可是趴在他肩膀上的小脑袋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他第二次背他,而上一次,是那个寒冷的雪夜。
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已,又不是在那种荒郊野岭,不会有事的。尽管理智如此,但Silver却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回想起白的样子,总觉得他好像很清楚自己会怎么样,他好像一直在强撑着,用最后的力气向Silver确认这件事,直到再也坚持不住。
“卡伊!你在哪儿?”Silver对着周围大吼了一声。
卡伊闻声跑了过来,看见白的样子,惊呼一声,“西西怎么了?”
“他烧得很厉害,需要马上送去医院。”
“我,我去叫车。”卡伊着急忙慌地冲向街边,所幸正好有一辆计程车经过,他赶紧将车拦下。
Silver将白抱进后座,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对司机说:“到最近的医院,越快越好,麻烦了!”
车子启动。Silver抽出一张湿巾,拨开白额头上濡湿的发丝,将他脸上花掉的颜料擦干净。Silver这才发现,他的皮肤和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惨白,眉心紧紧蹙起,额头被冷汗浸透,表情痛苦得令人揪心。
白一定很早之前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可是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他的宿舍里,白抱着他,委屈巴巴地说他头好痛。那个时候他以为白只是在撒娇,可是看白现在的样子,难道他那个时候就……
怎么会……
他拨开白的发丝,用湿巾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
还记得么?在那个雪夜里,你就答应过我的。
——你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说:由于现在没有存稿了(真的一丝也没有了)只能写一章发一章[化了]加上故事差不多要到收尾阶段了,会写得比较慢[可怜]
所以确实是做不到日更[求你了]非常抱歉,会尽量多多更新哒[求你了]
第68章 药 他一直在吃一种镇静类药物
医院。
“抽血结果显示一切都很正常, 不是病毒或细菌感染引起的发热。”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神情有些严峻。
他抬起头看向神情紧张的Silver和卡伊,“你们是病人的家属?”
卡伊道:“我们是他的朋友。医生, 他怎么会突然发起烧来,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
医生道:“现在还不清楚,先给他开一个退烧药和生理盐水吧,否则一直烧下去会有危险。至于具体的病因, 可能要考虑住院进行进一步检查。”
“他之前有什么病史或过敏史吗?”
“他……他之前失忆过,大脑可能受过损,”卡伊问, “会跟这个有关吗?”
“有可能, ”医生道, “之后需要做一个脑部CT。总之,现在得先让病人的体温降下来。”
医生将打印好的处方单递给Silver, “先去药房取药,然后把他推去输液厅挂针。”
“嗯,谢谢医生。”
输液厅里吊着一排排吊瓶, 许多病人虚弱地靠在椅子上, 气氛有些沉闷。护士将白的手腕扎紧,在凸起的青色血管上刺入针头, 白的眉毛难受地蹙起,但并没有醒来。
他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疼。
怎么会突然发烧呢?Silver想到白之前执意和他说那些话, 就好像……不,不会的,他强压下了那些不吉利的想法。
吊瓶中透明液体缓缓流下,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忽然,Silver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在伊丽西姆酒店顶层的套房, 他曾经在Ivory的床头柜发现一个药瓶。他还记得,那个药瓶的标签被刻意地撕掉,只留下方型的胶印,而药瓶里的白色药片更是只剩下了一小半。
那个套房里除了他和Ivory以外根本就没有别人。所以那个时候,白其实一直背着他在偷偷吃药?
他当时偷偷拿了一片药片去检查,可是……
“卡伊,”Silver神情严肃地对他说,“我忽然想起,白以前好像在吃一种药,但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当时,我有把药片拿去检测,但是我一直没有看过检测结果。”
卡伊皱眉道:“药?那检测结果在哪里?”
“应该发到我原来的邮箱里了,可是来到因提以后,因为担心被追踪,我一直没有登录过原来的邮箱。”
“不用担心,这个我有办法,”卡伊说着,打开手机捣鼓了一会儿,将手机递给他,“你用我的手机登录,已经对IP地址加密了,应该没关系。而且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多半也不会再追查你的下落了。”
“谢谢,”Silver接过手机,“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卡伊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一笑,“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什么了?不就是因为我黑进了雷蒙德的电脑么。这种小计俩,我恰巧会一些,偶尔也能派得上用场。”
Silver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了几秒,终于输入了那串熟悉又陌生的邮箱账号。
加载的圆圈转动了许久,直到信箱页面终于弹出。最上方的那封未读邮件,日期是几个月前,标题简短。
【药物样本检测结果】
【送检样本】编号:S-49021
【样本来源】白色圆形药片,无特殊气味,来源不明
【分析手段】高效液相色谱,质谱,核磁共振氢谱、碳谱,红外光谱,紫外光谱等综合分析方法。
下方是一系列分析谱图,Silver直接跳过,翻到最后。
【检测结果】经分析,样本中含有以下主要成分如下:(结构式)
该成分的分子骨架与市售中枢神经抑制剂诺西汀相似,但存在若干修饰基团,推测为人工改造衍生物。其具体功效尚待进一步验证。
注:诺西汀为一种非典型中枢神经抑制剂,是一种强效镇静剂、止痛药,有安神、镇痛、安眠的效果,常用于神经类疾病的治疗,可用于缓解神经痛、治疗重度躁狂及失眠等症状。
Silver看到最后,感到指尖逐渐变得冰凉。
镇静剂……如果那真的是白吃的药,他怎么会吃这个?
卡伊看着Silver的样子,焦急地问道:“怎么样?看到报告了吗。”
Silver麻木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把手机递给卡伊。
卡伊飞速地浏览了一遍,忍不住惊呼道:“怎么会?他以前真的在吃这种药?到底是什么病,要到了吃镇静剂的地步?”
“不对啊……”卡伊喃喃道,“从我们一起来因提也有三个月了,之前也没有吃什么药,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Silver摇摇头,伸出手,为白拨开额前濡湿的发丝。因为吃了退烧药,白的体温降了一些,却还是偏高。
他蜷着身子,脸色苍白如纸,额头的汗在灯下泛着微光。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像是被什么梦魇缠住。
Silver抬头望向吊瓶,透明的液体顺着管道一滴滴流入那只纤细的手臂。他将白的手包进掌心,却觉得他的手掌冷得像个怎么也填不满的冰窟窿。
就这样熬了一夜,白的烧退了,却还是没有醒过来。等到第二天,给白办理了住院,又做了许多检查。
看着他被推来推去,像个安静的人偶,任由各种冰冷的仪器检测他的身体。
果然他还是讨厌医院。Silver想。
检查都做了个遍,这些医生都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他的脑部神经可能发生了一些未知的病变。
Silver和卡伊讨论后,决定把他转院回国。毕竟,国内的医疗水平更加发达一些,可能会有其他办法。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你要回去么?”卡伊忧心忡忡地问道,“我不太确定联邦的形势现在怎么样,但是,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么?”
“嗯,你带着白坐最近的飞机先回去,”Silver点了点头,“等我把出入境的手续办好之后,就第一时间过去。白就拜托你了。”
卡伊和白先回了国。第二天半夜,Silver被一通视频电话叫醒。
“抱歉,你那边现在应该是凌晨吧?”卡伊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气喘吁吁,头发凌乱,“白醒了,所以我就第一时间打给你。”
Silver的心仿佛被揪起来了一般,“他怎么样?”
“他……他的状况不太对,一醒来就又哭又闹,把所有能摸到的东西都摔了,谁碰他,他就咬谁,”卡伊抬起手,他的手掌上有一圈月牙形的牙印,有些咬得深的地方甚至在渗血,“没办法,医生只好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镇静剂……所以之前他果然在吃镇静剂。
“他现在倒是安静下来了,但是不说话也不理人,你要看看他么?”
“嗯,让我看看他吧。”
镜头一转,白正安静地靠在床头,皮肤惨白,眼神空洞,像个了无生气的瓷娃娃。
卡伊将手机递到他的面前,“西西,你看这是谁?”
白一动不动,像是根本就没听见卡伊在说什么。
“西西,西西?”卡伊又叫他,他这才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慢慢聚焦在面前的屏幕上。
唰!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从病床上一跃而起,一把从卡伊的手中抢走了手机,牢牢按在怀里,一脸防备地盯着卡伊,仿佛一只护食的小兽。
“西西,你冷静点,那是Silver啊。”卡伊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安抚着他的情绪,“你把手机拿起来,就能看到他了,他也很想看看你……”
白死死地抱着手机,整个人缩在病床角落,呼吸急促,肩膀一抽一抽地抖。
手机里传来Silver的声音,“白……你还好么?”
白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般,脸上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慢慢地将手机拿了起来。
“Silver……”他轻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Silver回答道:“嗯,是我。”
白紧紧地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逐渐蓄满了泪水,扑棱扑棱地往下掉:“你为什么……要丢掉我。”
Silver的呼吸猛地一滞。
“我没有——”他哑声开口,嗓子发紧,“我只是——”
“你骗我。”白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发出刺耳的破裂声,画面彻底黑掉。
“白!”
Silver几乎是吼出来的。
但那头再没有回应,只有混乱的脚步声与护士的惊呼。
嘟嘟嘟,电话挂断。过了一会儿,卡伊的消息发来,“他最近都是这样,情绪总是很不稳定。”
Silver盯着那条信息,久久没有动。
屏幕的亮光在他指尖一闪一闪,他靠在床头,白哭泣的样子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为什么要丢掉我……
那不是像是质问,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哀求。
Silver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远不如想象中的那样了解他。有关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所知道的,仍旧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或许这些,都只有等他回到他的身边后才能知道。想到这里,他不由心如刀绞。
他要尽快回去……在白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和他分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第69章 归途 你终于来了
历经数十小时的飞行, 飞机落地。转眼间,竟是又回到了这里,Silver不由有些恍惚。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碧蓝, 连一丝薄云也看不见。联邦正是春日景象, 阳光和煦,微风徐徐,然而Silver却无暇欣赏。
过海关时, 工作人员对着护照和他的脸确认了好几遍,Silver不由心跳加速,但还是微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现在的样子比起原来变化不小。头发剪短了, 皮肤晒黑了, 和之前相比, 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淡气质,更像一个阳光开朗、热爱运动的普通男人。
工作人员似乎有些迟疑, 但最终还是在他的护照上盖了章,“欢迎入境。”
走出机场,竟然是雷蒙德在等他。雷蒙德正倚在一辆红色的小轿车旁, 手里夹着一根香烟, 看见Silver,随手将烟掐灭, 替他打开副驾车门,漫不经心地一笑, “请进?”
Silver道:“没想到是你来接我。好久不见。”
雷蒙德皮笑肉不笑道:“可惜了,关心你的两个人都来不了,只能我来了。而且,万一你真被海关关进小黑屋,他们可救不了你。”
Silver顺势坐进副驾, 冷不丁抬头叫住他:“哥?”
雷蒙德下意识答道:“嗯?”随后立即被这个称呼麻得浑身一激灵,“你能别这么叫吗?恶心死了。”
Silver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雷蒙德嘴角抽搐了一下,甩上副驾驶的门,从前面绕进主驾驶座坐下,面无表情地发动汽车,“医院?”
Silver点点头,道:“嗯。”
汽车在高架路上疾驰,Silver转头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下,一栋栋银灰色的建筑在车窗里疾速后退。他离开这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一切当然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好像昨天他们才在养殖场狭窄的宿舍里耳鬓厮磨,手牵着手走过铺满万寿菊的街道,目之所及皆是五彩斑斓的节日装饰;一眨眼,竟又回到了这钢筋水泥的丛林,在因提的回忆仍旧鲜活,却好像一场逐渐褪色的旧梦,他还能看见它,但已经摸不到了。
约摸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医院楼下。
最近Silver总是梦见白的样子,每一次他都在哭。无论Silver怎么安慰,他的泪水都落个不停。
电梯间里猩红的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住。
“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雷蒙德先走了出去,Silver深吸一口气,跟上了他。
白住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Silver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窄窗,能依稀看见一个人影抱着膝盖倚在床头,落寞极了。Silver握紧了拳又松开,最终轻轻地敲了敲门。
那个人影倏地一下从床上一跃而下,哒哒哒地朝他跑了过来,拉开了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扑到了他的身上。
“Silver!”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体温和气味,不同的只有蓝白条纹病号服略微粗糙的触感。
白埋在他的怀里,语调满是欣喜,“Silver,你终于来了!”
Silver一时有些百感交集,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卡伊之前跟他提过白的状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他想过很多见到白时的场景,想过白会崩溃、大哭,或是无视他,甚至认不出他,几乎将所有糟糕的状况都想了个遍。
上次视频通话时,白甚至将手机摔到了地上。可是现在的他看起来又很正常,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揉了揉白的脑袋,柔声道:“嗯,我来了。你怎么样了?”
白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眼泪汪汪,“Silver,你怎么才来,我想你想得好辛苦。”
“抱歉,这里和因提离得很远,所以有一些手续要办。”
白眨眨眼,“那你不会再走了吗?”
“不会了,”Silver郑重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白的眼睛刷地亮了。
“嗯,真的,我保证。”
“你最好了。”白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拉着他走进病房,雷蒙德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Silver一走进去,就觉得这件病房有些怪异。他环顾了一圈,除了在一旁的躺椅上昏睡的卡伊,并没有看见任何异常。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间病房之所以给人奇怪的感觉,不是因为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因为里面什么也没有。
除了病房里基本的陈设,床铺、被子、椅子、仪器,除此之外,竟然看不见任何私人物品,桌面和一旁的置物柜上空空如也,就好像被刻意收拾干净了一样。
一时间,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一旁的卡伊在躺椅上睡得正酣,口水都快从嘴角流下来了。大概是有人进来的动静惊动了他,他翻了个身,说起了梦话。
“红色的内裤……不适合你……好骚哦……”
Silver和白齐刷刷地看向了雷蒙德,雷蒙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黑如锅底,一脸阴沉地走了过去,在卡伊的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
“呜哇哇哇哇!!好痛!”卡伊捂着额头蹿了起来,眼泪都快冒出来了,看见是雷蒙德,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打我干什么?”
雷蒙德脸色发黑,没什么好气道:“旁边不是还有一张床么?干嘛在这儿睡?”
“这椅子软软的,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干嘛那么凶?”见雷蒙德脸色更差,卡伊嘿嘿干笑两声,道:“当然,我知道老婆肯定是怕我睡不好啦,不过没关系,小爷我皮糙肉厚的,又不是什么金贵大少爷,在哪都能睡着……”
雷蒙德嘴角抽搐了一下,最后冷冰冰丢出一句:“毯子也不知道盖,最后还不是我来收拾烂摊子。”
卡伊厚颜无耻地一把揽住雷蒙德的脖子,“嘿嘿嘿我就知道,老婆最关心我啦……”
他这才看见后面的Silver,一下又丢下雷蒙德蹿到了Silver面前,浑然没注意到雷蒙德脸色又变黑了。
“Silver,你来了!太好了,入境的时候没碰到什么问题吧?”
“嗯,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卡伊道:“那就好。今天下午所有检查结果应该都能出来了,到时候史密斯医生会过来给西西看病。”
“史密斯医生?”
雷蒙德道:“史密斯医生是莱茵家的旧交,他是脑神经科学的专家,如果连他都找不到症结所在,恐怕……”
卡伊听他出言不妥,忙掐了他一下,打断他道:“如果连他都看不出来是什么问题,就说明西西根本没问题嘛!”
虽然卡伊这么说,但几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白听到他们的对话,乖乖坐回床边,双手抱膝,笑容里带着歉意:“抱歉,我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
“不许这么说!”卡伊叉腰道,“也太见外了吧?”
几人在病房里吃过中饭,便到了下午的会诊时间。
白独自一人在病房里,由护士照看着。几个医生在会议室里围坐着,气氛严肃。
会诊并没有得出什么新结果。他的脑部结构没有什么异常,然而,却有异于常人的神经波动。对于这个问题,目前并没有什么太好的治疗方案,只能通过抑制他的神经活动来使他维持情绪稳定。然而,这么做会让他对于其他事的认知能力也同步下降,长期如此甚至可能影响智力。
会诊结束,Silver的心情不由有些低沉。
史密斯医生却还没走,他看向雷蒙德,缓缓道:“雷蒙德先生,其实,那种神经异常波动,我并不是第一次见。”
雷蒙德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史密斯医生的目光犹豫地在剩下几人脸上扫过,“这件事……说来话长。”
雷蒙德心领神会,“那么,史密斯医生,请借一步说话。”
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雷蒙德回到病房时,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卡伊立刻抓着他问:“雷蒙德,史密斯医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他说他见过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雷蒙德摇了摇头,“跟这件事无关。”
卡伊急道:“怎么会无关呢?他说他见过,肯定就是有类似的病人啊!那总归有一些参考价值吧?”
“卡伊!”雷蒙德突如其来的严厉语气让卡伊呆住了,他僵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没有就没有……你吼什么……”
反倒是白上来拉他,“卡伊……”
雷蒙德闭起眼,揉了揉眉心,“抱歉。”
卡伊啐了一口,“呸,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谁惯着他那脾气!”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冲出病房门去了。
雷蒙德面色阴沉,盯着卡伊出门的方向,半晌才说:“他就这脾气,你们多担待。”
Silver道:“相处了这么久,我们都了解他,知道他是一片好心。”
“好心眼没看出来,缺心眼倒是真的。”雷蒙德臭着脸评价道。
“你们先好好休息吧,六点会送晚餐过来,日用品都在柜子里。”雷蒙德拎起自己的外套,“床头有护士铃,有其他需要再打给我,回见。”——
作者有话说:其实你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第70章 病发 好痛
白住的是高级病房, 病房里有两张床,一张是病床,一张是陪护床, 中间用薄纱帘子隔开
Silver始终有种不真实感。白的脸色略显苍白, 原本明亮的眼睛有些迟钝和黯淡,眼下轻薄的皮肤里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因此显得有些憔悴。可是总体而言, 他的精神尚佳,言行举止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缠着他撒娇或是耍赖, 一颦一笑都鲜活生动。
卡伊特意向他强调过, 不要提到“记忆”相关的话题, 否则可能引发白的症状。所以他也就不提任何和过去相关的事,就好像他只是在陪着生病的男友而已。
直到晚上, 他终于亲眼目睹了白“发病”时的场景。
起初,白只是在被子里蜷成小小一团,不哭也不叫。直到Silver偶然看过去, 才发现被面在轻轻颤动。他急步过去, 看见白将头埋在被子里,紧紧地攥着被角, 指节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惨白,几乎将蓝白被面都洇湿。
“白?白?”他叫着他的名字, 可白却浑然未闻。Silver心中一恸,伸手轻轻扯动他的被子,被子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额头暴起青筋,乖顺的眉眼因为疼痛而狰狞起来。
白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幼鸟, 只有巢穴才能让他觉得安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他瑟缩了一下,颤动的睫毛慢慢掀起,仿佛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来的人是Silver,有气无力地微微张口,“Silver……我好难受。”
Silver坐在床沿,将白揽在怀里,他的身躯薄而热,就好像随时会蒸发成一团云,从他的臂弯里飘走。
“哪里难受?”Silver轻声问道。
“脑袋……好痛好痛。”
Silver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伸出手帮他揉着太阳穴,“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白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说:“嗯,这样好多了。”
但Silver很快就知道,他完全是在撒谎。
“Silver,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好么?”白偏头望向他。
“什么?”
“待会儿如果我发作起来,不要叫医生,也不要叫护士。”
Silver问:“为什么?”
白微微垂眸:“我不想要他们给我注射那种东西。”
“可是,你会觉得很痛苦的。”
白笑了笑,那笑容浅淡到了极致,“我说我害怕打针,你信不信?”
“可是,头痛发作起来,会比打针更痛吧。这些天,你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么?”Silver心中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似的,“不要总想着靠自己熬过去。如果不想打针的话,吃药也……”
白回过身揽住Silver的腰,闷闷地说:“我也不想吃药,我害怕吃药。”
“为什么?这里的医生都很专业,他们用药的剂量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害的。”
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以白目前的用药剂量,必然会损害身体。可是,他更不想要看他那样痛苦地硬熬。
“我就是不想。”白说,“答应我好不好?我没有在任性,我是真的不想吃药打针。”
半是撒娇,半是认真的语气,Silver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约摸过了一刻钟,白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的胸腔上下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他。原本苍白的嘴唇被他咬得红红斑斑,仿佛涂了一层唇膏,却只让人觉得心惊。
从他唇角溢出血丝,Silver心中一紧,捏开他的口,将左手塞进他的嘴里,“不要咬自己。”
白没有咬他,只是握住他的手,声音发颤,“几点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
白蜷缩在他的怀里,开始发出小声的呜咽。痛苦逐渐挤占了他的所有感官,那呜咽声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白狠狠地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Silver将他揽在怀里,一下一下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
白的指尖在发抖,他忽然用力一推,挣脱了Silver的怀抱。
“白!”
Silver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间病房里几乎所有东西都被收进了柜子里。因为白几乎是要将他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摔个粉碎。
他跌跌撞撞,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微弱的脆响。他像是看不见前方一样,双手撑着额头,呼吸粗重得像是濒死的溺水者。
“好痛……”
“白!”他慢慢地向他走去,“过来,到我这儿来,好吗?”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他拼命摇着头,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是我……睁开眼,看看我……好吗……”Silver竭力让语气温柔而缓慢,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
白一步步地向后退,他的脊背猛地撞在墙壁上,终于退无可退了。他一边喘息,一边沿着墙面缓缓移动,摆出防备的姿势,逐渐缩进房间的角落。
“白……是我啊……到我这里来,好吗?”
白涣散迷茫的眼神慢慢地聚焦在Silver身上。那眼神充满防备、焦虑和不安。
“你是谁?”
冰冷的话语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在Silver心头。
尽管他早就知道白时不时会出现记忆错乱的症状,但当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Silver依旧觉得心如刀绞。
“我……”他望着他,脊背发僵,眼眶发酸,“我做过你的主人,也做过你的小狗,做过你喜欢的人,也做过你讨厌的人。可是,如果这些你都忘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从朋友重新开始。”
他朝他伸出右手手掌,掌心向上,“白,到我这里来,好么?”
泠泠的黑色瞳孔定在他的身上,白听不懂他自作多情的独白,只是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Silver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恍若失声一般,半晌才说:“我是Silver啊……”
“Silver……”白审判般的目光聚焦在他的面庞上,大约三秒钟的时间,他下达了判决,“你骗我,你不是。”
他的语调似曾相识。Silver忽然想起,这并不是白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在因提的那家小餐馆里,他们的初遇,那个时候,西西说的也是——“你不是我的Si”。
淡淡的酸涩蔓延开来,Silver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呢?”
白歪起脑袋想了想,说:“因为我认识Silver,可是我不认识你。”
“那么,你认识的Silver,是什么样的呢?”他轻声问道。
白盯着眼前的Silver,想了又想。
“他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就好像他什么也不怕,什么也可以做到。而且,他是绝对不会哭的,只会给没用的家伙甩一个眼神,然后自己走掉。”
“是这样么?”Silver下意识抹了把脸,摸到满手滚烫,“还有么?”
“还有……”白环顾四周,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他大概只有这么高。”
他看看桌子,又看看眼前的Silver,更加确定地说:“你不是。”
Silver摇了摇头,温柔地说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个Silver,那我确实不是,因为那是小时候的我。”
“小时候?”
“你忘了么?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有一丁点大。过去这么多年,人是会长大的,也是会变的。”
“所以你是长大了么?”
“是啊。”见白好像没那么抗拒了,Silver慢慢朝他靠了过去。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生病了,忘记了很多事情。”Silver拾起他的手掌,比在自己的手掌上,“你看,你的手掌和我的一样大,所以我们都长大了。”
白盯着两人合在一起的手掌,好像逐渐被他说服了。
他忽然抓住了他,埋进他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笑容灿烂得没有一丝杂质,“嗯,你的身上有我认识的味道,我相信你是。”
他摆出苦瓜脸,带着哭腔说道:“Silver,我刚刚好难受。”
Silver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柔声问道:“现在好些了么?”
白点点头,可他握着Silver衣角的手却没有松。
Silver将他抱回床上,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坐下。白顺从地弯着,额头抵在他膝上。
病房的灯光渐熄,只剩一盏橘黄色的床头灯,在头顶勾勒出一层光晕。
白闭着眼,呼吸逐渐放缓,像是终于从那撕裂般的痛楚中浮了上来。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Silver慢慢说道,“你只是生病了。只要好好治疗,就会逐渐好转的。”
白的睫毛还湿着,又垂头道:“可是我这样一定很讨人嫌吧。”
Silver伸手,轻轻拂去他眼角未干的泪痕,“一点儿也不。”
“真的?”
“真的。而且或许你忘了,以前的我要讨人嫌的多,爱撒谎又拧巴,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
“真的?”白看向他,随即又垂头丧气道:“可是你刚刚用了比较级,意思是我还是很讨人嫌嘛。”
“如果你每次都这么较真的话,就真的有点儿了,”Silver说,“但是,你是特殊的。”
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在确认,然后他突然伸出手,抱住了Silver的腰。
“那……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贴着他的侧腰,小声地说。
“我不走。”Silver回答。
白又问了一遍,声音更轻:“真的么?”
Silver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白终于小小地“嗯”了一声。
已近凌晨四点,夜色渐深,病房里终于逐渐安静下来。白睡得很安稳,额前几缕发软软地贴着,露出的耳尖很乖。
泪水顺着眼尾很慢地很慢地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