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也爱你 好爱好爱你……
厚重的气密门关上, 上方的红色提示灯亮起。Silver摊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这条走廊狭窄、沉闷，又过分洁白、过分明亮, 天花板上吊灯24小时亮着, 让人分不清昼夜。
他必须振作起来，因为煎熬的等待才刚刚开始。
不知何时，卡伊在他身边坐下, 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宽心，他会没事的。”
“嗯。”
话虽如此, 但他们都清楚有那40%失败的可能,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走廊里安静极了, Silver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交叠, 像虔诚祈祷般绞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一门之隔，白躺在手术台上, 周围仪器的滴答声将他环绕。“一, 二，三, 四，……”
麻醉药剂注入神经,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窸窸窣窣。他好像听见了下雨的声音。
他窝在小巷的角落，瑟瑟发抖，奄奄一息。三天前和几只大狗抢夺食物被咬伤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流浪狗嘛, 死了很正常，没有一个人会在意。
可是……
“你也是没有人要的孩子吗？”
少年嗓音清脆，向他伸出手，就好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一样。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少年笑了，将他抱进怀里，柔声说：“别怕。”
他是流浪狗的后代，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家。他第一次触及人类的体温，那么温暖，又那么令人安心。所以，当他一次次被抛弃的时候，才会那么恨吧。
他又被丢回了那个小巷，少年双眼猩红，对他吼道：“你滚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委屈、不解、难过，却只能向小巷深处走去，一步一回头。
小巷的尽头，是深渊。
他被陌生人抓了起来，关进了笼子里。他成为了那个基地的试验品之一，那些实验好痛。他在浑浑噩噩中被剖开，他的意识和器官被分开重组。
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世界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他看见了更加鲜艳的色彩，明亮的红色和绿色，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错乱不已。
当他低头时，看见的是属于人类的手和脚。当他抬头时，看见的是悬挂在半空中的……一张狗皮。
后来他终于从那个基地逃了出去，懵懵懂懂地走入了人类的世界。当人竟然比当狗还要不容易，要有钱要有权还要有智慧。他摸爬滚打，偷拐抢骗，最终，在那场命运般的游戏里，他竟然和自己的前主人重逢了。
Silver当然不认识他了，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防备。不过几年的时间，他的身上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高更瘦，面庞线条更加清晰，眼神中满是阴翳。
那是一个相互残杀的游戏，他本该在一开始就把他弄死的，算是为弃养的行为复仇。但Silver是一个很好的同盟，他冷静、聪明、有大局观，白告诉自己，等有机会的时候再下手也不迟。可是当他背着自己穿过漫无边境的雪原，白发现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办法这么做了，因为他是如此贪恋着他皮肤的温度。
在最后关头，在决定他们两个生死的那一瞬间，白分明看见Silver在牌上做了手脚。他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自己可悲极了。明明他们约好要一起活下去，可Silver始终保持着清醒，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他傻乎乎地信了。
Silve会出千，他也会。可Silver想让他死，那他就成全Silver的愿望。
但他最后竟然还是没死成。
这简直就是命运给他的再一次机会。他费尽心思，步步为营，直到——再度以柔弱、单纯、无助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小狗。
他承认，他动摇过，在莱茵偏宅，他握住了Silver的手，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只要他点头，他和他就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地生活。
可是那一次，Silver又拒绝了他，还下药迷晕了他。当他醒来的时候，偏宅正燃着熊熊烈火，火光、浓烟、扭曲的空气，恍若人间炼狱。
他差点又死了，可这一次，他不会任人宰割了。
如果Silver不要他，那他再也不要做Silver的小狗了。他要做Silver的主人，用尾巴缠住他的脖子，把他拴在自己身边，谁也抢不走。
明明都那么恨他了，明明想将他圈在身边折磨到死，可是为什么他们独处的最后一夜，当Silver说出“我爱你”的时候，他又动摇了呢？他明知道这只不过是为了偷走那枚钻石所使出的伎俩，可他真的很想再多听几次，即便是谎话也好。
后来他忘记了一切。在因提的那段时光，尽管常常觉得迷茫，但待在他身边的时光，真的很美好。
他忽然发现，失去记忆其实从来不是坏事，因为这让他能够放下执念，从头开始认识他。
他的坚定，他的勇敢，他的聪敏，他的美丽。
他的决绝，他的孤独，他的狼狈，他的软弱。
当白将这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迷恋着他。
还有……他说他爱他。白真的……觉得好幸福。光是认知到这件事，他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仪器的警报声变得越来越急促，仿佛催命的恶灵。
医生手上动作加快，手术室里空气凝滞，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白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往下坠。疼痛、窒息、寒冷，所有声音都被拉得无限渺远。
他仿佛正在一艘窄窄的船上，沿河漂流。这条河是黑色的，气泡翻涌，腐朽不堪，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它吞入腹中。
船头站着他的引渡人，黑衣黑袍，声音仿佛是从天外传来，“前方……便是你的归处。”
白向前望去，在黑河的尽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白光。也许那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但不是他的。
他仰起头，微笑道：“抱歉，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还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对他说。”
说完，他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跃入了那条河流！
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鼻腔和口腔，腐臭的气息无孔不入。河底传来号哭，仿佛有无数只手抓住了他的身体，拖着他往下坠。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逆着水流，奋力向前游去。
他不能停下。
刺骨的河水让他浑身上下都丧失了知觉，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是凭借着本能划动着手和腿，拼命地想要回到他的身边去。
——他真的很幸运，因为他遇见了一个很爱他、很爱他的主人。他不想让他掉眼泪。
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白的意识逐渐回笼，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开始恢复，像锣鼓一样砰砰作响。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的瞬间，眼眶瞬间变得滚烫，视野模糊成一片。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白第一次看到Silver那么紧张的样子，那种难看的表情，实在是和他很不相称。
舌头和嘴唇干燥得仿佛粘在了一起，他握住他的手，仿佛第一次进入陌生的躯壳，第一次学着张嘴说话，用力地、笨拙地对他说：“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
然后，他忍不住伸出双臂，埋进Silver的怀里，熟悉的体温和气味萦绕着他，他就像刚出生的小婴儿那样哭个不停，直到把Silver的衣服都哭湿。
窗台上，一只小鸟似有所感，侧了侧脑袋，豆大的眼珠好奇地望向屋内的景象。紧接着，它扇动翅膀，青色的羽毛张开，在玻璃上留下一抹美丽的翠蓝色。
阳光一点点浸润天边，世界由暗转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