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视频是兰濯风那边挂断的。
那是孟浔第一次见这样的他。面色寒冷, 眼神瘆人。
加上那拍桌子的声音,把举着手机的兰双,还有捂着胸口的孟浔吓了一跳。
所以刚刚他是生气了吗。
和兰双说的一样, 不怒自威, 确实可怕。
“完了。”电话挂断后,兰双像小鸡啄米那样转来转去自言自语:“这下彻底完了。”
江枝走过来问:“怎么了?”
孟浔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江枝。
江枝听完, 反应更夸张道:“赶紧打包行李回去吧, 晚了就真的完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 这个岛是三少的。”
孟浔想,难怪他生气。
原来是因为没经过他的同意来他的岛屿, 那的确是不应该。
“不是因为岛。”兰双抓住孟浔的手,恳求似的眼神:“好人,求你了, 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吧。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孟浔想问为什么来不及, 却被兰双推进了更衣室。
江枝后知后觉大抵明白了什么。
和兰双耳语:“想不到,你三哥居然还是个老古板。”
兰双也没想到。
三哥对上孟浔,那些冷静自持、规矩方寸、全都没了。
后来兰双想,也对,三哥再怎么神, 其实都是凡人。
肉体凡胎,就会有七情六欲。谁都无法避免的-
游泳最终还是没有游成。
大概六七点的时候, 孟浔跟着厨房后面的人一起忙碌。
有两个兰双带来的女生路过, 看见了孟浔,上前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这些交给佣人就好了, 我们去前面唱歌啊。”她们很热情,拉着孟浔就要离开, 孟浔认得她们俩,是珠海那边的富家千金,不是香山澳本地人,她推辞道:“我得在这里帮忙,我工作还没做完。”
两个女生相视,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点点头就离开了。
只是转身前,两个人窃窃私语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没想到是个厨子,那兰小姐和江小姐为什么要给她准备泳衣”这些话,全都被孟浔听了进去。
但那又如何?
她又不介意。
别人觉得她攀龙附凤,那是别人的事。
她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去自证,浪费自己的时间。
孟浔转身,正准备继续做甜品时,窗户外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厨房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探出头去。
甜品台上正对着窗户能看见岛屿的美景,孟浔索性抬起头扫了眼,只一眼,却愣在原地。
夜色朦胧下,一道身影若隐若现,此时,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他的身影忽明,从直升飞机下来,海岛的晚风让他的领带飘起,他单手摁住,深邃的眼眸低垂,手臂上还挽着西服外套。
孟浔恨自己视力极好,所以清楚的看见他眉宇间化不开的疲倦,还有被微微扯松的蔚蓝领带。
管家也把探出去的头收回,很惊讶的说:“三少怎么来了?”
说完后又急匆匆的走开,应该是去通知兰双。
没过一会儿,兰双就赶了过来。
至于说了什么,孟浔不知道,望过去只看他站在后院,戴着昂贵腕表的手垂下,另只手夹着烟吸了口,抖了烟灰,而兰双则抱着他的西服,笑的一脸讨好。
一个小时后,佣人把晚餐摆放好。
那群小姐们是在前院的户外吃,而佣人们则是在厨房内部自己解决。
孟浔拿起碗准备和阿姨们坐在一起吃饭,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兰双就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然后拉起孟浔边往外走边说就说:“好人,你怎么还在这里吃上了,去外面坐着吃啊。”
“我和外面那群人都不熟,就在里面吃就行了。”
“你和我三哥熟就行了。”兰双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搭在孟浔的肩膀,很正经很严肃的说:“三哥下了飞机就把我训了一顿,你过去替我说说好话。救救我。”
“我救你?你高估我了。”孟浔对上她的眼睛,很真诚的说:“我都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
兰濯风为什么生气,既然不是因为没有告知就登上他的海岛,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急匆匆的赶来?
兰双扶额,“所以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孟浔点头,说对啊。
兰双心里明白三哥是在唱独角戏。也不指望她会立刻明白,指尖伸出来,点了点孟浔的胸口处,坦白讲:“你今天穿成这样,还有男生在,你觉得他为什么生气?”
没等她反应,就被兰双拉出来,把她摁在座位上:“你先坐着,我去喊江枝。”
兰双离开后,路过厨房的那两个女生恰好就坐在孟浔的隔壁两个位置,见了孟浔,低声道:“兰小姐对你真不错,让你出来坐着吃饭。”
让你出来、坐着吃。
孟浔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她面无表情道:“里面也是坐着吃的。”
没想到孟浔的回答是这个,她不由得有些尴尬。虚拢了拢头发,又找了个话题,只是那不是聊天,那是无聊找人打发时间,找个人打趣打趣,言语里满满的优越感:“你那么年轻就出来打工了吗?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学生呢。”
桌子上有不少的女生,都是兰双的朋友,出身也都高贵。
听见这话,纷纷看向孟浔。
她甚至听见有人说:“原来是个小跟班。”
孟浔实在无心应付这种闲聊,正想着怎么去说。
忽然肩膀被人点了点。
孟浔回头,兰濯风站在她身后,深邃眼眸低垂看她,手夹着烟,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道:“让我好找。”
“坐我旁边来。”
对于兰濯风的出现,桌上的人均是一楞。桌上的人都客气礼貌的喊了声“三少”对他的恭敬,肉眼可见。
对于他主动喊孟浔,甚至要求孟浔坐在他身边,桌子上的人心都一颤。庆幸自己刚刚嘴巴把了门。
反观带头的女生心微微凉,低着头,举起酒杯喝了口。早知孟浔和三少的人。就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都知道兰濯风是个没商量的狠主,大家不敢明目张胆,但眼神却都若有似无得飘来。心里都好奇怎么回事,今天不但突然出现在这里,还主动出面护着这个年轻的女生。
没有点私情,是说不过去的。
孟浔也回过神来。
下飞机时匆匆一瞥,他蔚蓝色的领带早已不见。
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他似乎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把领口的扣子扣的严实工整。袖口挽到了小臂上,露出劲瘦的臂弯,面容依旧是那种散漫随性。
若不是下午看见他在视频里的黑脸,孟浔还真以为他是个和善的人。
兰濯风先走到了主位坐着,入座后,他的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不做退步,不做妥协。
孟浔只能硬着头皮坐过去。
直到靠近他坐在身边闻见他身上冷香袭来时。孟浔才有了另一层感悟
——他是不是在给她撑腰。
兰濯风的出现,令桌子上的所有人都不自在,大气都不敢喘,谁敢和三少同桌吃饭?没这个福。还是小心谨慎避开为好,惹得他欢喜还好,就怕说错话,那就是惹祸上身。
几乎是不多时,桌上的人就散了不少,全都往另一处空地那边烧烤去了。
后来兰双带着江枝回来了,见孟浔坐在兰濯风的身边,似乎心领神会也没多问,拉着江枝走到了烧烤那边去。
不知道在玩些什么,兰双带头活跃气氛,大家都在聊天喝酒,热热闹闹的,笑声传来这边,仿佛没人注意到这里。
这里灯光不算暗,只是对比那边BBQ的地方,还是稍微沉了些。不止灯光,还有身边人的气息。
想到他拍桌子时的威严,她便不敢主动搭话。就在孟浔快觉得窒息的时候。
兰濯风的手机响起,他起身走到不远处去接。
他一走,孟浔瞬间松了口气。也可能是因为太紧张导致口渴,随手就拿起酒杯喝了几口。
酒越喝越好喝,也越喝越上头。一杯、两杯、三杯、准备再倒第四杯时,手腕忽然被双大手给紧紧抓住,孟浔被吓了一跳。只见他收起手机,长辈似的发问:“喝够了吗?”
他刚接了个电话,她就能灌自己那么多酒。
就像是下午那样,他不在,她肆意妄为。
孟浔又想起下午他挂视频前的语气,他的气来的莫名其妙,下午是,现在也是。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团无名火。
掌心的余温伴随着腕口处的脉搏跳动,风吹来,孟浔的头发被吹起了几根,她杏眼湿漉漉的,像远山雾色未散去的朦胧,她毫不犹豫的抽回手。
手心空了出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抖了根烟又迅速拿出火柴盒点燃后吸了口,烟雾吐出来,伴随着他听不出情绪的嗓音道:“今天,有没有下去游泳?”
孟浔扭了扭发红的手腕,抿了抿唇道:“Keith先生霸道惯了,平常都这样问人事情的吗?”
峻叔提着兰濯风准备的东西,想要送上前,蓦然听见这话后,脚步瞬间顿住。
他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下午挂断电话后,三少就堵了口气,开会时素来散漫的他也开始挑刺,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总之就是哪哪都不逞心如意。
峻叔觉得荒唐,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分寸乱了。
而现在,也算是棋逢对手,一物降一物。
其实她没有任何的错,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他自己喝了口无名分的醋。
视频里的孟浔头发披着,泳衣穿在身上,堪堪遮住一些地方,隔着视频看都能看到她皮肤的白皙程度,盈盈一握的腰肢,纤细笔直的长腿。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而是她放不开有些娇羞的姿态,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却被别人先看了去。
男人最懂男人,她身后出现的男生们,视线都赤裸裸的放在她身上。
素来认定的克制、冷静、理性、在瞬间灰飞烟灭,他选择挂断视频。但是心里就有团阴魂不散的乌云。他有什么资格?
他越想克制,越克制不住,拿上西服便上了飞机。
峻叔当时还在身后语重心长道:“濯风,你乱了分寸了。”
“乱就乱吧。”
兰濯风戴上耳麦隔绝飞机的噪音:“总之,今天我是去定了的。”
峻叔把剩余的咽下去了。
好吧;难得见他冲动。
兰濯风夹着烟,安静看着她,她握着发红的手腕,两人的视线对上,那几秒钟里,她看见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天摇地动,眼神里的破涛汹涌。
另一边的氛围热络,他们这边剑拔弩张,在僵持。
就在彼此僵持不下时,兰濯风咬住烟,然后伸出手把孟浔的手腕仔细的揉着,替她揉散些痛苦,嗓音低沉道:“是我不对。”
说完,他自己心里都笑自己,不需要峻叔再笑他什么。
和她对阵,她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击得溃不成军。
海边吹风喝酒,她连续喝了三杯,早在她心里燃起委屈的念头时,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现在看着他替她揉手,骨相浓颜,认真温柔、动作都变得有些缱绻。
像对待珍宝那样的珍重。
她真的很不习惯别人对她这么好。想抽回手,却被他强硬的拽住。
“等等,我带了药。”
峻叔及时的把袋子送上。
袋子放在桌上,里面都是些跌打扭伤的喷雾,他给她的手喷了喷。
有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心里,可她却还要问:“你怎么还带药来了?”
他如她心意。
没有掩饰,坦率的说出替她的着想:“猜到你的脚没擦药。”
他心是细的,胜过她对她自己。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刚才他替她撑腰的那一幕。
她被人为难是常有的事情,但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他会光明正大的替她撑腰。
谁曾对她如此好过?
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你下午拍桌子了。”孟浔抿唇,低声道:“是、为什么?”
兰濯风发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他不信她不懂,可她非要在他嘴巴里套出一个答案。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兰濯风一锤定音,笃定的语气,片刻后,又松口道:“你要是想游泳,我可以教你。”
“游泳都要穿泳衣,”孟浔肯定是醉了,居然敢这样和他叫嚣,对上他的视线,“他们看见就不行,你看见就可以吗?”
还说她不知道,分明知道的清清楚楚。
非但不收敛,还在他的痛点上踩来踩去。
但孟浔的确是后知后觉才知道的,兰双的话、包括他的问话,再愚钝的人都会醒悟。
这句话充满了挑衅,兰濯风拿什么回她?
拿现在连暧昧都算不上的关系,还是拿自己一厢情愿的心理。
他自知现在她是喝了酒,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就像那天在高湛那,醒酒后就翻脸不认人,再三强调要回学校。
罢了,他揉药酒的手一顿,真心发问:“对你而言,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那瞬间风起云涌。
岛屿上的风呼呼奏乐,孟浔的脑子沉甸甸的。
她问自己:一样的吗?
明明是他占有欲使然,急匆匆的赶来,想索性要一份答案,但见她为难,他忽然怯了。
何苦呢?
不应该为难她的。
他又妥协了。
“逗你玩的,”他站起身,终究有些落差,却没表露出分毫,把那袋药推到孟浔桌边:“记得上药。”
孟浔回神,看着他。
他道: “公司还有事,先走,玩的愉快。”
来了一趟送个药,饭也没吃就离开。
他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峻叔在不远伺候着,吩咐了直升机过来。
螺旋桨嗡鸣的声音让孟浔醒神,她望过去,他如来时那样,只是没了领带,但领口敞开,透漏出几分忧郁,他头也不回的上了飞机。
峻叔说:“你对孟小姐的心,是软的。”
兰濯风不语。
“天地可鉴,她会明白的。”
“我要天地明白有什么用。”
她明白才有用-
他走后,孟浔脑子也晕乎乎的,顺手把那袋药提起来,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上去时,恰好看见管家。
她笑笑,指了指那袋子,道:“三少给你的药吗?”
孟浔没有多做思考,淡淡的嗯了声。
“三少对你很好,”管家又补充了句说:“小姐对你也很好。”
孟浔笑笑没再说话,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管家才收回视线。
回到了房间孟浔才看见,他那条消失的领带,在装药的袋子里。
孟浔抓起那条领带,头晕晕沉沉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兰双说他生气了,那他定然是带着气来的。
那这袋药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是边生气,边准备,还是早早就备好的?
领带染了他身上冷香的味道,还有手上的药酒香味交织在一起,她抬起手看了眼,晚上那一幕记忆犹新,他揉药的手都不敢下重。被人如此珍重,是第一次。
有人记得她的伤、给她买药、千里万里的送过来、温柔的替她上药。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独一份。
她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是很好的。
只是有些现实,是无法跨越,无法视而不见的。
她知道就好,其余的,就算了。
孟浔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你的领带,落在我这里了。
半夜的时候,手机才得到回信,但她睡着了,没看见。
他说:下次见面还我-
课业接二连三的忙碌,转眼到了十一月。
香山澳开始穿长袖了,但有些不怕凉风的,就还是套短袖。
对比起老家的天气,香山澳的冬天跟夏末没什么两样。
考试完后的下午没课,孟浔被叫去舞蹈室排练稿子,从那天和兰濯风通完电话后,她就答应了辅导员当校庆主持人。
她和那个男生一人一句话,配合默契度极高。
一张稿子很快排练完。她边走,边把稿子折好。
刚走出校门时,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孟浔脚步顿住,回头看,是刚才一起主持的男生。
“好晚了,一起吃个饭吧。对了那么多次稿子,还没和你正式吃过饭呢。”
男生生的文质彬彬,名字也文质彬彬,叫陈彬彬。
没有无缘无故的饭局,所有事情都带着目的性。
孟浔正欲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
随后是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孟浔。”
她眼眸微动,回头望去。
车窗降下来,露出兰濯风的侧脸,他的视线看向陈彬彬,随后又看向孟浔,道:“我来拿领带,方便给我吗?”
他这样,多引人浮想联翩。
领带是很私密的事情,她只是不小心在袋子里捡到的,他说得好像他们有私情。
他这样说出来,别人会怎么想?
会误会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