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吵架

    她话音落,病房内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


    很漫长。


    对贝茜来说。


    她承认自己是因为情绪和身体都极度负能量,才一时冲动脱口而出。


    失忆至今已经过去三天。


    她终日绷紧的心弦、无法喘息的惶然,甚至时不时和她作对的孕激素……还以为这些能在爸妈身边得到消解。


    可是居然,连爸妈的态度都变了。


    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


    后悔在生病的爸爸面前冲动说打胎。


    贝茜后知后觉回想起昨晚,宋言祯告诉过自己,爸爸得的是心脏病,不能遭受任何刺激。


    心下暗骂自己,她出声试图缓和气氛:“爸爸,我……”


    “刚叮嘱你不要胡闹!”贝曜突然神情肃厉地打断她的话,末了又化为一声无奈叹息,“哎,你这孩子。”


    贝茜再次被贝曜的训斥震懵了,她忘了擦泪,不可思议地望着父亲。


    从小到大,爸爸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大声过。


    见贝曜情绪激动,贝母孔茵也惊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替他抚着胸口劝道:“老贝你有话跟孩子好好说呀,你不是向来最宠爱莹莹的嘛?平时我讲她两句你都要心疼。”


    “就是因为爱她,才不希望她在人生大事上轻率。”贝曜说到这里,面色隐约浮现一丝悲慨,把住氧气面罩深吸两下。


    贝茜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以置信的惊诧过后,无从言说的复杂心情席卷而来。


    她的高傲不仅来自于父母娇宠,性格要强更是将贝曜的犀利棱角继承了十成十。


    敢想敢做、雷厉风行是他成就【贝曜集团】的底气。


    可是,这样一位张扬到曾对她说‘在外面谁敢碰你一下你就狠命还手,打残了爸赔得起’的父亲,现在劝告她要谨慎面对人生。


    贝茜不敢再继续想,爸爸经历了多少生死徘徊的病痛,才会抹去那些锋棱。


    他已经失去了给女儿兜底的信心,只能寄希望于她快些成熟。


    她眼眶沁着红,声线带着心疼愧疚:“对不起,爸爸,我没有胡闹,我只是…我……”


    真的糟透了。


    她连解释都表达得像顶嘴。


    该怎么说明这一切?怎么表达其实她并没有想好如何处置孩子。


    更或者,她压根没想过。


    因为处在失忆状态的她,大部分时间都不记得,自己肚子里正有一个小生命暂住。


    “我真的没有胡闹啊,它来得太突然了……”


    郁闷之余委屈更多,她越辩解越乱,快要分不清自己说的“它”究竟是指孩子,还是近期遭遇的一切。


    剪不断理还乱,她的脑袋变得好痛,辩驳声也不自觉抬高了:


    “我只是不想在这时候多一个人来添乱——”


    “爸,妈。”


    旁侧,及时插入一道微沉的男声,阻断她更进一步的宣泄。


    她如梦初醒望过去,是宋言祯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腕轻缓拉到身后,挡住贝父贝母探究的视线。


    他的口吻谦逊又得体:“莹莹已经长大了,她有能力做任何决定,我听她的。”


    对啊。


    宋言祯说过,爸爸生病这几年是她在撑家事。


    如果是那个没有失忆的自己,会不会做得更好?


    不,如果不是失忆,根本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局面。


    毕竟事关孙辈,孔茵舍不得,也怕贝曜再动气,便劝:“莹莹啊,孩子的事情你可要慎重,来了的都是缘分,要跟言祯好好商量不能任性,毕竟你们是夫妻。”


    夫妻夫妻,又是这两个字……


    懊恼、烦躁、不甘和无力在寸寸滋生,混杂成无处宣泄的愤懑怒意。


    宋言祯背在身后的手还轻握着她的腕,感受到她异常的颤抖,他骨感有力的长指略微收紧。


    碰巧她的负面情绪急需一个支点,而向来被她针对的,除了宋言祯还有谁?


    没错,这全都怪他!谁知道这男人给她爸妈灌什么迷魂汤了。


    但眼下无论如何,她不希望爸爸有事,不能让失忆的事露馅。


    贝茜压着火,狠狠剜了眼宋言祯的背影,收敛脾气:“你们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过两天再过来看爸爸。”


    说完她再也压不住汹涌的心绪,抽回手扭头离开房间,留宋言祯在原地和她父母沟通道别。


    懒得管他们说什么,反正爸妈现在把这男人当块宝,他肯定能哄好二位。


    贝茜气冲冲地顾自闷头往前走。


    越想越不服气,想逃离现实般脚步越走越快,以至出了住院楼后疏忽于看路,横冲直撞地险些被过路车辆擦撞到。


    宋言祯不知何时无声跟在她背后,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人行道内侧走。


    动作间,男人无名指上的戒圈光痕闪烁。


    “不用你假好心,我就是要走外边!”贝茜扭动身体甩开他的手,一个大跨步又往马路上走。


    肩膀猛地被收紧扣回,力度大到令她打了个趔趄,摇晃着撞上他有力的身躯,极为被动地贴近他。


    “你要干什么?”她仰起脸。


    宋言祯低头回看她:“闹脾气可以,别做危险的事。”


    贝茜的情绪在这里爆发:“别碰我!”


    “话都是你在说,事情都是你在安排。”她恼火地咬牙切齿,


    “宋言祯,凭什么你对我的事不论大小都了如指掌,而我对自己的世界却一无所知全是空白?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青梅竹马多年,宋言祯练就了对她神奇情绪处变不惊的本领:“因为我们是……”


    “夫妻,我知道你又要这么说。”贝茜阴阳怪气地讽笑接话,转而变脸更加凶恶,


    “你这个骗子!”


    ‘骗子’这个词尾音下坠的瞬间,男人的眉头倏地压低,眉尾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


    前一刻还缺乏情绪的眸子波澜骤起。


    他没吭声,只是缓缓眯起眼睛,温度从那双丹凤眼里一丝丝抽离,目光只余下近乎审视的冰冷,血淋淋地钉在她脸上。


    “怎、怎么?这么瞪着我,你是不是心虚!”贝茜硬着头皮盯回去。


    他静默地注视她,连赖以呼吸的空气都因这凝视而变得粘稠浑重,无声地囿困着她。


    实在瞪不过,贝茜憋不住了:“你不是说我是女明星吗?刚刚爸爸怎么说我在我家公司工作??这不是骗我是什么?”


    原来是说这个,他还以为……


    宋言祯顷刻眉眼松动,低头懒淡勾了勾唇,笑意渗凉。


    再抬眼,眼里那抹阴冷已被完美掩藏。


    “五年足以发生很多事。”他实话实说,“包括女明星退圈继承亿万家产。”


    那……倒也说得通,但贝茜就是觉得不爽:“也包括莫名其妙变成一个孕妇吗?”


    这个问题比上个犀利得多。


    宋言祯很清楚她在发泄气愤不满,因此,他不对‘莫名其妙’进行解释。


    她还不适合知道过程。


    然而,他也必须提醒:“虽然你的认知停留在高中,但你现在并不是高中生。作为成年人,孩子是需要我们共同承担的责任。”


    听闻他字句有力,贝茜倏然心下震动,颤了颤眼睫。


    这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角度。


    这些天沉溺在实际年龄与高中生身份不相符的矛盾里,她还从没想过“责任”这个问题。


    对父母的责任,对现实的责任,还有对……腹中新生命的责任。


    再怎么说,她也比肚子里那没见过世面的小胚胎多活二十几年,总不能仗着这个就随意宣判人家死刑。


    不过面对宋言祯,她一贯秉承着不可能接受他说教的傲娇心态,抱臂昂头:“谁要承担啊,谁要跟你生孩子,嘁。”


    “可以。”


    宋言祯的面色静谧如水,丝毫没有她预想的慌张或是生气。


    “和对爸妈说的一样,你决定,我尊重。”


    他淡薄如常,看不出情绪,甚至有条不紊为她安排,


    “拿掉孩子之前,把身体养好。”


    这就轮到贝茜卡壳了。


    这不对吧?按理说这可是他老宋家的后,他不是应该跪下来求她留下孩子吗?


    “喂?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很相爱吗?我要打掉孩子,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心疼啊?”她没藏着问题。


    “因为你现在不爱我。”


    宋言祯摁掉一个学校打来的工作电话,抬腕看表,给她的回答依然耐心低缓,


    “你不爱我,自然也不会爱孩子。”


    有点道理。贝茜莫名想起孔茵女士追过的古早苦情剧。


    类似豪门下堂妻的台词,就这么从宋言祯嘴里说出来了。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准备去工作。


    却又再次出声,一字一句做着最后的叮嘱:


    “但贝贝,你要记住。”


    听到这个许久没出现,一出现就让她浑身刺挠的称呼,她略感奇怪地皱眉后仰了下。


    他唇角缓缓牵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分明是微笑,却裹挟着晦涩的,满是独占欲的寒意:


    “不管我们有没有孩子,爱我,都该排在你的第一位。”


    “……哈?!”


    贝茜瞳孔地震,大受震撼。


    **


    一来二去,贝茜被司机送回澜湾港别墅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宋言祯是沪市医科大的心胸外副教授,享受正教授级待遇。在其位谋其政,为了照顾妻子而落下的课务,自然要及时回去补上。


    正好,贝茜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他们在松石疗养院门口就各自分道扬镳。


    她终于能清净了。


    从衣帽间角落翻出旧时的衣服,洗了个热水澡解除精神疲乏,又涂上高中时期最喜爱的身体乳和精华。


    做完这一切花掉好几个小时,但每个步骤都能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定。


    随后,她郑重地坐到书桌前,翻箱倒柜地想找出一些佐证。


    能更加确切证明这五年人生轨迹的东西,什么都好。


    还真被她找到了,在定制丝绒盒里,被失忆前的那个自己珍藏起来的,电影学院录取通知书。


    倒是有些奇妙的感受。


    像是自己为自己准备的一份礼物。


    看着躺在里面一尘不染的纸张,贝茜吸了吸微微泛酸的鼻子。


    “看来宋言祯这小子没骗我。”她刚感动没多久,紧接着又发现了一件让她猛然收住表情的东西。


    ——休学证明。


    她猛然瞪眼仔细一看,是电影学院的休学证明书。


    什么情况!?


    梦想学府是考上了,但是大二就休学了,至今还没有毕业!


    说不定……自己休学后是去进修表演呢?


    贝茜不信邪地将柜子一股脑扒得底朝天,希望可以找到应证猜想的东西。


    正在她翻箱倒柜时,楼下传来一阵门铃声打断她动作。


    门铃声工整又有节律,半分钟一次,一次按三下,持续了十分钟之久,贝茜才想起来,家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熟悉的管家叔叔、园艺阿姨、保洁、厨师,还有从小照顾她顶半个妈的住家保姆,这些人全都不见了。


    “也不至于这么门庭衰败吧!”她咬牙边抱怨边趿拉着拖鞋跑下去。


    点开可视门禁仪的摄像头,她看到外面恭候着一个穿高级职业装的女服务员,手推精巧高档的折叠餐车。


    贝茜微顿:“谁呀?”


    女子很有服务素养地对着摄像头欠身:“贝女士,我是leprécarré餐厅的送餐员,宋先生亲自为您预约了定制餐食。”


    贝茜瞥了眼时间,竟然已经中午。


    难怪看她的工作服有点眼熟,原来是高中最喜欢的那家法餐馆。


    为表礼貌,贝茜还是打开门和她交涉。


    门外的人贴心展示烫金菜单手札,简单介绍:“前菜是茴香芦笋、甜菜温沙拉,主菜有薏仁炖饭、布雷斯鸡肉清汤、香草盐焗海鲈鱼,dessert是您常点的柠檬乳酪舒芙蕾。”


    贝茜皱皱眉:“怎么这么清淡,你家不是红酒三分牛排最好吃吗?”


    对面收起菜单,微笑说:“宋先生订制的菜谱,他特意嘱托要特供孕妇的餐品。”


    还补充说,


    “您需要避免生食,忌口未熟透的鸡蛋、高汞鱼类和酒精——这些都是宋先生亲口提醒主厨的。”


    听到又跟宋言祯有关,贝茜眉头拧得更紧:“假惺惺的……哦不是说你,别在意。”


    都决定要打胎了,还搞那么多麻烦苛刻的细节,是不是在臭显摆他医学知识呢?


    想到这里,贝茜更没胃口,直接拒绝:“拿走吧,我不吃。”


    送餐的服务生也愣了,她第一次见到丈夫细心给怀孕妻子订餐,妻子竟然不高兴的。


    但毕竟是客户亲口拒收,她只好再次确认:“贝女士您是要退餐吗?”


    “随便吧,送给你吃,或者你顺手扔掉也行。”


    反正是宋言祯花钱。


    贝茜挥了挥手算告别,就要关上门。


    “那宋先生那边……”


    “就说我不想吃西餐。”


    她把人打发走,重新回到房间面对满地狼藉。


    四下扫视一圈把目光聚焦在床底,那里有个暗格,也是她小时候藏东西的秘密基地。或许会有发现。


    把拖鞋踢开,踩上柔软地毯,俯身趴跪下去翻找。


    挖开杂物,她在屉格底部发现一份陌生的结业报告,像是被刻意尘封起来的心事。


    “复光大学国际金融管理精英研修项目,结业证书。”她垂眸念出上面内容,


    “贝茜,2022至2024学年修满,予以结业。”


    说简单点,这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总裁培训班】。


    可是她理科成绩向来薄弱,怎么会去学金融呢?还是为期两年的针对性短训,很明显是突发事件。


    她扯过电影学院休学证明,两相对比。


    她发现自己大二休学后,立刻就转入总裁培训班学习。


    时间倒推爸爸生病三年,减去和宋言祯结婚的一年,再往前推,就正好是她去培训班的两年。


    结论是,她是为了顶替生病的爸爸撑起家业,而从热爱的电影学院转向不擅长的企管金融学……


    “叮咚——”


    陡然一声门铃再次打断她思绪。


    贝茜有点不耐烦了,拎着结业证书跑到楼下:“都说了不用送饭……”


    拉开门的刹那,明媚日头将男人幽深的身影投进门缝,暗影覆上她裹着白棉袜的纤瘦脚踝。


    贝茜没穿鞋,踮脚望着宋言祯,一时失声。


    “你怎么来了?”她观察他的脸,看这男人肤色在太阳下白得发光,却因色调偏冷看上去没血色。


    宋言祯内里是早上那件干净的白衬,外搭一件低调暗纹黑西装,纽扣开敞,看样子是办公室里常备的普通外套。


    鼻梁上还架着那副黑色半框镜,似乎是来得赶,忘了摘。


    鼻侧的痣点在眼镜边缘,半遮掩,半明显。


    宋言祯就这样站在门外看着她,没有表情,却莫名让人清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而贝大小姐一向最是没耐性的,她才不会在乎别人大老远来她家是为什么。


    尤其不会在乎宋言祯。


    见他不出声,她也懒得继续多问,转头就要把门关上,“没话说就走人。”


    门缝闭合前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再也推不动这扇门,下意识看过去,


    一只苍白的手陡然卡入门缝,以恐怖的力量扣住门板边缘。


    她猛然被眼前画面惊颤。


    在纯黑门体的映衬下,修长的手形显出石膏像般的惨白,骨感得近乎病态。


    绷紧的指节泛出青白,嶙峋的腕线凸起锐利。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推动,想关上这扇门,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地抵着厚重的门板。用力间,手背上虬结的幽蓝脉络恍若潜泳的毒蛇。


    仿佛早已在黑暗泥潭中蛰伏多时。


    紧密注视着她,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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