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陆钦游回到集成车上时已然累出幻觉, 连着两场高强度的战斗换谁都吃不消,老队员倒是还能强撑力气。卡夫卡靠着未都原的肩膀呼呼大睡,被对方嫌弃地推向另一边, 卡斯特宽阔的肩膀忽然长出一颗银灰色脑袋。
阿丽莎靠在雪莉的肩头,两人低声说笑。陆钦游的目光透过她们向谢无奕望去,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对方早就察觉。
十分钟后, 集成车停在军区前, 众人陆陆续续下车, 阿丽莎跟雪莉手挽着手离开,未都原跟卡夫卡结伴,卡斯特想约谢无奕喝酒, 被拒绝后打算找个健身房练背。
陆钦游下车,发现谢无奕还站在那里, 似乎是在等人。
“队长?”
他有所察觉地转过头来, 双手抱臂,问道:“陆钦游,我真的好奇你的眼睛平时都在看些什么。”
她心虚地低下头去,默默走向谢无奕身边。天色已晚,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他们的住址并不顺路, 谢无奕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 于是陪她一起。
“对不起,队长。”她知道谢无奕在秋后算账, 主动认错。
谢无奕叹了口气:“骗骗智商低下的怪物倒还好,如果遇到高等级怪物,这种骗术绝对会激怒它, 你知不知道?”
骗术?她抬眸,正对上那张稍显疲惫而微微发白的脸,在朦胧的月光下如盈盈白玉。那张唇开开合合,舌尖舔过,留下一道亮晶晶的冷雾。
“陆钦游,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下次绝不能这么做。”他不耐烦地攒起眉头,“你听见了吗?我在跟你……”
“队长,”她将目光从那双唇缓缓移至他的双眸,“我没在说谎。”
“什么?”
她没有再将话重复一遍,而是垂下头去,乖顺地回答:“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乱来。”毕竟,她要是敢再多说一句就会被他押着去做认知功能测试。
谢无奕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这还差不多。”
她看着他,如海的眼睛,竟比天空更接近仁慈。看得久了,眼前竟会泛起噪点,她分不清那是介质对美的扭曲,还是她心底的骚动。
砰砰,砰砰。
她清楚地知道今夜无雨。
谢无奕想到什么忽而一笑,“小尾巴,你变得不那么听话了。”
他的眼角弯弯,像天边的月牙,又像一条剪不断理还乱的红线,柔柔地、细细地把她的心缠绕一个整圈,让她的心跳生生漏了半拍。
“从前,他们都说我捡到了一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小白兔,”他淡淡笑道,“现在你的眼神不像兔子,像一头未开过荤的野兽。”
视线相对,思绪不在一条线上的两人却恰好对上了呼吸。
乱拿人做比喻是很危险的,陆钦游盯着他的唇瓣,如果她一头未开过荤的野兽,现在应该怎么做?
可谢无奕并未发现她的心思。
他在想,自己不知不觉养大了一只小白兔。
“我还算一个不错的家长吧。”他单手抄口袋,另一只手随步伐有规律地前后摆动,“不仅没欺负过你,还看着你变成了强大的掠食者。”
兔子啊,她的目光掺杂着晦暗不明的情愫,原来他也觉得自己像一只兔子。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时而与他并肩,时而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步伐相反让他们近时更近,远时更远,连同那时浓时淡的玫瑰花香一并提醒她:他们在走着一段相同的路。
谢无奕那只手仍在规律地摆动,似乎在引诱她紧紧握住,可握住之后呢,他会说什么?小孩,怎么突然这么热情?小孩,长大一岁还这么黏人?小孩,小孩,小尾巴……
——不要轻易打破这段关系。
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她却不得已把自己放得更远。
“这是你的家吧?”谢无奕站定,侧身一躲马上要撞到自己的陆钦游,“走路专心点。”
“谢谢队长。”她不甘心就这么放走他,“你可以抱抱我吗?”
谢无奕愣了愣,忽然笑起来:“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要大人抱。”他颇为大方地张开双臂,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在松手的前一刻猛然被一股猛力锁住。他失去重心往前一倾,手臂撑住墙壁才得以维持平衡。
“这样很危险,下次不许耍赖。”他的语气有些责备,更多则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顶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陆钦游看似是弱势一方,实则每每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把自己当作诱饵,背地里早就布好一张天衣无缝的网,就看着他一步步走入陷阱。
比如现在,她便得逞了。
“队长,”她缩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以后抱抱也可以每天打卡吗?”
“不可以,小抱抱委员。”
她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
谢无奕向来拿女孩子没办法,只能软下心来妥协。“仅限成年之前。好了,放开我。”
“不要。”
“三——”
她瘪瘪嘴,在倒数结束之前松开了手。果然,装可爱是有时间限制的,毕竟对方可是不许卖萌的谢长官。
“对了,有件事一直没机会跟你详细说明。”谢无奕稍作严肃,“你的信息素等级显示无法检测,对吗?”
“队长,那不是因为我没分化吗?”
“尚未分化会写‘无’,而你是无法检测。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注意保护自己。”
无非是提醒她快分化了保护好腺体,她认真地点点头,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队长,你怎么了?”
他的脸色有些异样,轻咳一声:“今天你老盯我裤子做什么?”
陆钦游愣了足足五秒。
他的表情十分尴尬,但还是硬撑着一副冷面教官的样子,“看到裤子脏了就直接过来提醒我,不要老在我上下车的时候盯着我的屁股看。”
“……对不起,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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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岁节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除了庆祝新的一年以外,还是某位长官的生日。“谢无奕二十三岁生日惊喜到底怎么安排”第46次会议正式开始。
阿丽莎、雪莉、卡斯特、卡夫卡四人一边打麻将一边商讨,未都原在一边画画,陆钦游不会打麻将,认真地浏览购物软件。
“碰!”阿丽莎兴奋,“我觉得ktv就挺不错。”
“还是包厢吧。”雪莉说。
“酒馆?”卡斯特提议。
“要不我们等队长进门的时候给他唱歌吧!”卡夫卡眼睛一亮,“我刚好找到两首特别好的歌!”
未都原翻个白眼,“队长不会喜欢的。”他跟卡夫卡并不对付,起因是未都原的漫画。他把破风特战队进行动物塑画成了漫画,谢无奕是一只威风的黑狼狼王。卡夫卡评价他把谢无奕画得太man了,一点都不俊美。未都原觉得他在质疑自己的画工,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烧烤城呢?”陆钦游军校团建时去过一次,单独包厢,环境也不错。
阿丽莎摆摆手,“老谢不爱吃烧烤,受不了烤肉的滋滋声。干脆问一下他得了。”她举起终端,“喂,老谢,那个……”
对方挂了。
“叮咚”,陆钦游的终端十分及时地响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她看去。
不许卖萌的谢长官:【他们搞什么鬼?】
她顶着被全场围观的压力,回道:【队长,今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不许卖萌的谢长官:【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七点钟。】
过了三分钟,谢无奕回复:【新世纪饭店二楼,我定了贵宾包厢,告诉他们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还有,到时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他发完这条信息,熄灭终端随手一扔,跌回床上,几个空药板和针管丢在地面,被窗外的风吹得滚了几滚。
还是睡不着,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徐徐睁开眼睛,卡布里蓝在午后的日光下几乎变得透明。他伸出手,耀眼的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滴落在他的眼角。他自暴自弃般抓住窗帘猛地一挥,让整个房间重回昏暗。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头斜立的照片上,照片中的安安还是稚嫩模样,双手合十,正对着蛋糕许愿。旁边横着一张尺寸更大的照片,刘云川正搭着少年的肩膀,冲镜头比着大拇指,一旁的少年满脸的不情愿,撇嘴双手抱臂歪斜着身子。另一张,刘云静端着满满一盆饭站在少年谢无奕身后,而他正眼放金光地看着面前堆成肉山的瓷盆。
帝星六队的合照摆在两张照片之后,旁边是破风特战队的合照。穿着玩偶服的小伊正躲在街角,冲镜头耀武扬威地笑,拇指指向站在街上的谢无奕,似乎下一秒就会冲出来吓他一跳。
谢无奕并没有闭上双眼,而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照片。阳光打在他们身上,照片中的人宛若活过来一般,却无不在残忍地提醒他,他们都已经死了。
他移开目光,逃避什么一般转过身去,一米八多的高挑个子如今缩成一个小团,蜷缩在一层被子的保护圈中。他摊开手掌,想要握紧什么,却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最后无力地捶向愈发疼痛的太阳穴。
许久,那只手滑落至床沿,在空中打出一个脆弱的弧度。他已然失去意识,眉头却还深锁着,双唇发白,微微地发着抖,梦呓近乎于哀鸣。腺体传来的刺痛将他的意识从混沌中猛地拉出,又一把将他从高处推下,如此反复,更像是漫无目的的长久折磨。
他又梦到了那片海,海浪涌来,将他卷入其中。他无法呼吸,更看不到希望,只能顺从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身体变轻,意识模糊,一声队长忽然刺破这天地,潮水退去,他被人抱在怀中。
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陆钦游在说什么,他听不清,只记得在清醒时候她也经常用这种担忧的目光看向他。
他推开她,即便没有力气,也不想这样被人抱着。
他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尚未开口,她那受伤的目光便刺痛了他。一瞬之间,她的胸口豁然开出一个血洞,无力地向后仰去。
不,不要……
他拼尽全力地扑向她的身边,倒在血泊中的陆钦游似乎想对他说什么,最终没了呼吸。他颤抖地伸出手,掌心尚未抚到她的侧脸,一股鲜血劈头盖脸地浇来,她的脸忽然变成小伊的脸。
他低下头去,手中握着那把杀了她的蓝源手枪。
“不要!”他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确认自己的掌心没有鲜血后卸力般靠着床头。腰疼,头疼,胸口疼,他甚至怀疑刚刚死的人是自己。
谢无奕掀开被子,扶额在床边缓了一会才站起身。他撕开那盒仅剩两支的针剂,面无表情地扎进皮肤,不见好转,他又从满满一柜子的针剂中拿出一盒,随意抓了一支,咬牙推入自己的腺体。
做完这一切后他全身都浸了一层薄汗,靠着椅背默默消化。
“叮咚”,他的终端响了一声。他扶着桌角捞起终端,手指划开,目光竟柔了几分。
陆钦游:【队长,我们已经到了。阿丽莎……】【语音:喂,老谢啊,请客迟到是几个意思?你不来我们可不敢开吃啊,这顿我们可A不起!】【队长,我们都在等你呢,快点过来吧。】
他顿了顿,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回复道:【知道了。】
第42章
五分钟后, 另一边。
众人各就各位,正紧张地盯着门口,卡夫卡和未都原手拿礼花筒躲在门后, 阿丽莎背着陆钦游送的小老虎手拿蓝牙音箱,卡斯特站在对面角落,手拿终端准备action, 雪莉正严谨地整理墙上的气球和“Happy Birthday”。
陆钦游扒住窗口盯着楼下, 见到那辆熟悉的车立刻高喊:“来了, 准备!”
谢无奕走到包厢门口, 狐疑地看了一眼周围,转动把手。刚踏进包厢的一刻,不知从哪响起一声“Come on baby”, 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礼花猛地炸开, 落了他满身。
“诱惑力的睫毛, 甜如蜜一般的嘴角,你是一只性感小野猫~故意放慢的步调,是你发给谁的暗号,想要听到ta激动的心跳~”阿丽莎和卡夫卡围了上来,卡斯特正在运镜。陆钦游默默躲在角落, 这是她第一次在谢无奕眼睛里看到惊恐。
除了陆钦游以外所有人把谢无奕围起来, 齐声唱:“Sexy cat~人人爱~不明白~谁会是你要找的爱~Sexy cat~人人爱~想依赖~这就是你要找的爱~”卡夫卡和阿丽莎在唱到“这就是你要找的爱”居然指向了角落里的陆钦游。
“Ah ah you're so sexy, You you really make me crazy……”
音乐声戛然而止,原是谢无奕夺过蓝牙音响, 一拳给干碎了。
卡夫卡把嘴巴张成o型,摁响备用蓝牙音响。“看得出他是公主,他不需要冠冕~看得出他是公主……”
“滚!!!”谢无奕一把夺过音响, 十分失态地丢到了门外。他站在原地喘粗气,看似崩溃,实则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陆钦游还是觉得他脾气太好了,居然还是听完才发火的。
他抖着唇问:“谁出的主意?”
陆钦游从角落走出,果断道:“卡夫卡选歌,阿丽莎改词,未都原策划,雪莉姐布置场地,卡叔摄像。”
他扶额冷静下来,问道:“你呢?”
“我给队长准备了礼物。”早就准备好一切的陆钦游拿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递给他。剩下的人感觉被做局了,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被做局的。
谢无奕扫了其余人一眼,认真地看向陆钦游问:“你没有整我吧?”
她摇摇头,微笑道:“这是我给队长精心准备的,请你打开看看吧。”
“谢谢。”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层层包裹的礼物盒,好不容易找到开口,打开前又道谢。
她的眼神有些苦涩,依谢无奕的表现,之前应该没有人给他准备过用心的礼物,那声谢谢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谢谢,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可思议,似乎在意外自己有天也能收到别人的礼物。
谢无奕打开盒子,看到礼物的一刻惊喜地睁大眼睛,“这是……相机?你怎么知道我……”他没有再说下去,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陆钦游笑笑:“因为我也喜欢拍照啊。队长,快来给我们拍一张吧!”
阿丽莎接道:“对啊对啊,老谢,你这相机有没有美颜?来一张!”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谢无奕打开美颜功能,从没用过美颜的他把数值调至最大,于是乎六个人变成了卡姿兰大眼、蜘蛛眼睫毛和吉他拨片。
众人闹着要再拍一张,谢无奕面上不耐烦但也照做了,一连六张,每一张都有人闭眼。谢无奕不满意,端起相机要再拍一张。
“队长,不如把相机举起来反着拍,正好也能把你拍进去。”陆钦游道。
他觉得有道理,于是照做。“咔嚓”一声,谢无奕转过相机来看,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这张还行。”
胡闹这会儿,菜基本上齐,谢老板一贯大方,各种招牌上了个遍,甚至担心不够吃特意嘱咐众人不够再点。
阿丽莎是个名副其实的酒鬼,爱劝酒,卡斯特也对劝酒有种莫名的执着,劝了一圈,又落到陆钦游身上。
陆钦游正犹豫要不要喝,毕竟是酒,她从未尝试过这种东西,万一醉了说出什么胡话可就不好收场了。
“小孩喝什么酒,我替她。”谢无奕从她手里夺过酒杯,他酒量不是很好,半杯下去脸就红了。
“呦,老谢,你不是不能喝吗?怎么给小尾巴挡酒这么殷勤?来来来,喝!”阿丽莎一打酒嗝,又给谢无奕满上。
觥筹交错,五个人影围着他,不同的手时而拍拍他的肩,碰碰他的后背,推开一双还有另一双,他应付不来,只能用酒来解决。每喝一杯,他们就开始起哄。
破风之间的相处模式像肉食动物,大家相互依偎着取暖,时而打闹。他们会握住谢无奕的手,就像野兽之间互搭爪子示好,每当这时,谢无奕就显得格外被动,因为他永远是被合起伙来欺负的那一个,但他也不恼,只会佯装嫌弃地挨个骂回去。
毕竟,冷面佛心的谢长官对自家队友是出了名的好。
她握紧杯子,杯子随她愈发用力而轻轻颤抖着,果汁也不安地摇晃起来,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捏爆这个杯子。
可她向来是隐忍的人,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她淡淡地看着果汁,斑斓的果浆倒映着她的脸,是了,他照顾唯一未成年的她,特意给她点了一杯橙汁。
于是她只能看着一杯杯的烈酒灌入他的喉咙,无声地坐在一边喝自己的果汁。
如果他是她一个人的就好了。
如果他是她一个人的,她可以直接走去,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然后倾斜那盏盛满烈酒的水晶杯,将酒悉数灌入他的喉咙。她会看见他眼尾泛起的红,轻颤的睫羽,微不可察的喉音,还有那片卡布里蓝涌动的细碎洋流。
兴许,她还能从那微张的唇上尝到浸染玫香的辛辣。
可他并不属于她。她要守望他无尽的年岁,干掉不计其数的人,用满含炽热的眼神刺穿他的身体,灼伤他的皮肤,才能彻彻底底将这个倨傲的人占为己有。
她托腮,静静地看着谢无奕,他虽然笑着,但这笑是清浅的。眼尾一弯,就像猫咪的尾巴轻轻扫过她的小腿,忍不住呼吸一滞的痒。
她好想、好想去亲那双卡布里蓝。
真是疯了,陆钦游。
那双眸子望向她,霎那间她方寸大乱,唯恐对方能看出什么。可转瞬间,他又挪开目光,望向旁处。
她松了口气,内心却漾起酸味。她抬起眼帘,谢无奕眨眼的速度慢了,也不像之前那样毒舌,他累了,疲于被众人簇拥,却不想让任何人扫兴而强撑着。
不知为何,这样的谢无奕让她突然升起一股血气,心脏一空,失重感催动全身的血液飞速流淌,让她产生了一种身处异界的幻觉。
如蝶的侧影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重叠,蔚蓝的海,轻柔的风,他无力地倒在她的怀中,眼睛的颜色那样浅,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结束吧。”陆钦游为了说服还在劲头的几人,“我有点怕黑,不敢太晚回去。”
此话一出,纵使不想走的人也必须得走了。
“我送你们回去。”谢无奕大手一挥,众人打道回府。车内空间宽敞,盛下七人绰绰有余,阿丽莎自然跟雪莉腻在一起,卡夫卡未都原不想跟对方挨着坐,但都不肯离开卡斯特,于是塑料兄弟草中间隔着一个卡叔。
这样一来,陆钦游自然就坐到了副驾驶。谢无奕把几人分别送到路口,他的住处再往前不远就到,却将车一倒,向反方向驶去。
“队长,把我送到前面路口就可以,那里有公共自驱车。”
他没回答,也根本不给陆钦游下车的机会。
“队长,你看起来有点……”她想了想,“累。”
“闭上眼休息一下,马上就到。”谢无奕无所谓道,“再说我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开个车有什么可累的?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小孩。”
她自然是无法违抗队长的命令,偏过头看向窗外的夜景。玻璃倒映着谢无奕的侧脸,灯影忽明忽暗,显得那双眼睛更加生动。涌过的夜流在他的侧脸映出时蓝时白的光痕,那双眸子在蓝光下会变得更蓝,若是暴露在白光下,就会变成卡布里蓝。
不能再看下去了,她想,不然会疯的。
谢无奕确认她不再动作后,才肯稍稍软了后腰,贴在椅背上借一点力。三分钟的车程,他却觉得无比漫长,好像有蚂蚁顺着后腰爬上他的耳根,又麻又痒。
心跳很乱,乱到不能自已。他分不清到底是酒精还是信息素作祟,又或者都不是。
他将车子停在她的房门前。他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不见反应。陆钦游安静地睡着,丝毫不像平日里那么沉静稳重。
“小孩?”
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停在她的脸颊前却又缩了回去。
他越界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拔高音量:“醒醒,陆钦游,不要装睡。”
她闭着眼,睡得正香。
真是拿她没办法。他叹了口气,绕到副驾驶位将她抱起,怕吵醒她所以动作格外轻柔。到门口时,他换成单手来抱,用密钥刷开大门,长腿一迈踏进屋内。
她猜得没错,谢无奕作为自己的监护人手里一定有这里的钥匙。第一天刚进来的时候,她就觉得整栋房子被人精心打扫过,角落里各种可爱摆件明晃晃写着“我谢无奕给你买的,不喜欢也得给我摆上”。
由于过人的记路能力,即便只来过一次,谢无奕也能轻车熟路地走到卧室。他把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枯枝于夜风中轻轻摇曳,月光照在她看似熟睡的脸上,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
他静静看着她的睡颜,眼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看着安安入睡。
“睡吧。”他轻轻道,起身之时忽然一晃,略显消瘦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欲坠,似折断于冬风的蝶翼。
谢无奕凭借本能没有直直砸下来,而是虚虚地拢在她身上。连他自己都没想自己会虚弱到这种程度,呆愣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他的呼吸些许混乱,余温撩至她的耳根,柔柔地打了个圈。
她的手指一动,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谢无奕恍然惊醒,迅速起身,与她拉开一段距离。他摸了摸发硬的腺体,震惊得不能言语。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信息素紊乱便是见她不久,而这是第二次。
仅有的两次信息素紊乱都和她有关。不同于第一次,这次他明显地感觉到距离过近带来的异样,离她越近,他便愈发无力,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头晕才摔倒,而是腿软。冥冥之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忽然涌来,倏然间便冲垮了他的意志。
谢无奕只当自己糊涂了,转身伏在桌上写了一张字条,用密钥压在上面。最后看了一眼陆钦游,压低脚步离开了。
直到再也闻不见那缕花香,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她几乎是立刻起身去望窗外,只来得及看到他进车的刹那,不过眨眼车子便扬长而去。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张字条。
【这是备用钥匙。本就想给你,一直没闲下来。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走夜路。这栋房子很大,怕黑跟我说,我找人安个生物灯。】
一句怕黑的玩笑话,居然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纸条的一角被她捏皱,她长吐一口浊气,仔细地抚平不再完美的纸张。她凑近去闻,贪恋地把余香印在脑海之中。在看不见的地方,撕烂他的欲.念正在她心底疯长。
“谢长官。”
“你离我太近了,这样近,就会显得远。”
第43章
冬假一共五天, 部队会在欢岁节零点后统一发放五万星币的补贴,虽然少,多少够点意思。
陆钦游揣着五万星币, 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她难得过了一段清闲日子,除了跟卡夫卡连麦打游戏基本上没怎么跟别人说话。谢无奕很忙,她不敢过多打扰他, 每天的交流就只有打卡伙食。
她照例给玫瑰换水, 那是一朵十九结玫瑰, 花瓣是渐变蓝, 自军校时她就一直养着,到现在还开得正艳。按照花店姐姐的话来说,这朵玫瑰很喜欢她。
“叮咚”, 来电话了。她摁开接听键,阿丽莎的呼号瞬间刺入耳膜。
“小尾巴, 拜托你帮我求求老谢多放半天假, 我跟雪莉晚上要去看电影!他要不同意就从我明年冬假里面扣吧。”最后一句听起来并不情愿。
“可是……”
“哎呀,老谢对你多心软啊,只要你一开口,他肯定同意。”
她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一阵风吹过,心情扬了起来。
阿丽莎:“老谢的私生活比蜗牛还干净, 放假要么睡觉要么泡在战备馆找罪受, 你找找吧。唉, 老谢那家伙真是把自己往死里折腾。……那啥,我要出发了, 拜托你帮我求求老谢!”
“等……”话未说完,阿丽莎却先挂了。
她反复咀嚼着阿丽莎的话,越想越不对劲, 找罪受、把自己往死里折腾,难道他一直在伤害自己?
“战备馆……”她想到一个地方。
——特检室。
谢无奕的抗打击能力在队内属于非常低下的水平,如果说他想要锻炼抗打击能力,就一定会在特检室训练。
“警告!警告!身体机能达到抗击极限,请立刻停止!”尖锐的警鸣声响起,红灯频闪,情况十分危急!
看到“谢无奕”三个字在电子屏上闪烁,她瞬间乱了阵脚。
“队长?!”特检室的门把手转不开,她只能用肩膀去撞。她猛一吸气,用力撞向大门——
门被人从内推开,她扑了个空,在撞向瓷砖之前,一只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谢无奕逆光而立,脸庞在刺目的灯光下白得过分,就像一片薄薄的羊脂玉。如果忽略被他咬得猩红的下唇,她会以为刚刚差点死于非命的人不是他。
她想起此行的目的:“队长,阿丽莎希望能多放半天假。”
“嗯。”他紧了紧手腕的绑带,声音些许虚弱。
谢长官果然很好说话。想到这,她有些近乡情怯,想离他近一些,却不知该以什么作为开场白。陆钦游知道他并不想与自己长谈,但就是不想这样离开。
果然,见她还没走,谢无奕挑眉看向她,着重道:“我同意了。”
陆钦游愣了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我没那么不近人情”。她失笑,解释道:“我明白,队长。”
他不再理会,脚步虚浮地走向压力舱。压力舱用于高致死率的水下脉冲,一般用来拷问犯人,也有不怕死的用来锻炼自己的抗性,比如谢无奕。
摁下压力舱的红色按钮,压力舱立刻开始注水。他穿上特制的束缚服,表面的高密度颗粒可以隔绝全身皮肤和口鼻的呼吸,让人在短时间内迅速窒息。唯一的开口在后腰,避免受刑人中途自行解开。可以说,这与自虐无异。
“过来。”他扶着搭在腰胯的束缚服,“帮我。”
陆钦游站在他身后,将磁感极贴至他背后和腰部,谢无奕配合地架起胳膊,让她给他的腹部贴上磁感极。
这种越界的距离,让她看起来在拥抱他。
谢无奕给自己的口鼻贴上了一层密封带,基本隔绝呼吸。她凑近检查有没有贴牢,脸颊跟他的肋侧贴得极近,就在这时,她听到他的心脏正在狂震。
扑通扑通,跳了又跳。
“好了。”她抬起眼帘,那双卡布里蓝顿时挪开视线。
她应谢无奕要求用束缚带一层层地绑住他,动作慢而精细,就像在打包一件易碎的宝石。
谢无奕像一只茧,绑到什么时候,绑成什么样子只能任她摆布。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说声“好了”,纵身一跃跳入压力舱。
机器的数值一点点上升,最后定格在Lv.5,远超他的承受范围。
透明的舱内将他的一切动作无限放大,他的双腿在颤,身体因痛苦微微蜷缩,突然,他猛地抽搐起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断撞击着舱壁,却被水流化为无用的挣扎。
舱内亮起闪烁的红灯,尖锐的警报声响彻特检室。
“队长?!”她急忙摁下压力舱绿色按钮,舱壁降下,水流裹挟着失去意识的谢无奕冲向地面,瞬间化为乌有。她把谢无奕抱在怀中,撕去捂住他口鼻的胶带。
谢无奕像突然从噩梦惊醒一般大口喘气,剧烈的喘息声粘黏着鲜血,染红了他的唇角。束缚带没有解开,他的双手仍然绑在胸前,轻轻地打着颤。他像一尾搁浅的鱼,无力地躺在她的怀中。
“队长……”她抚住他失温的脸颊,越想焐热他,他便越趋近于消散。
谢无奕闭上双眼,呼吸减弱,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有一瞬间她害怕他会这样死去。
“放开我。”
他睁开眼睛,半阖的眼帘不知望向何处,或许只是没有力气再看向她。
“放开我。”他重复道。
可陆钦游从不肯放手。她望向他的手背,不知何时,那道奇怪的伤疤竟然消失了。她知道他亲手割去了伤疤,沉默地垂下头去。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谢无奕恢复一些力气用肩膀撞开她。双手连同肘部被束缚带锁住,他无法掌控平衡,又重重摔落在地。
陆钦游站起身来,看着他徒劳地用牙齿去咬束缚带,弓起的脊背绽出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就像折断的羽翼,每每振翅,便会在地面留下一道转瞬而逝的幽影。
阴影落在她的眼眸,变成黑色的潮水,这些涌动的yu望怂恿她走去,却停在他的一步之遥。
她知道谢无奕自己是打不开的,却并不急着去帮他。
——她很好奇,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谢无奕终是恼了,不肯开口求她,固执地蜷起双腿,想要借助腰部的力量爬起,然而,却只是摔得更狠。
他的腰陷下半寸,翘起一个饱满的弧线,臀尖的水珠一路滑下,蜷在他的腰窝。腰一晃,水珠就彻底落到地上。
谢无奕终于认清一个事实:没有她,他爬不起来。
身后伸来一双手,替他解开束缚带。他倾斜半身贴在地面,想到自己现在被她虚揽在怀里,更是羞愤不已。
解开束缚的一刻,他立刻打掉了她故作停留的双手,执拗地向压力舱走去。手腕被人握住,他回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入她的心脏。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她问,不见任何波澜。
“为了她。”
她愈加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腕,谢无奕吃痛,不客气地甩开她的手。
室内的灯光蓦地暗下去,无形的水将他吞没。渐渐地,他失去意识,渐渐潜入舱底,就像泡在福尔马林里供人传世欣赏的展品。
她看着自己空落的手,患得患失地握了握。许久,她又去闻。
——玫瑰花香。
逼仄的空间内,另一朵花正在呼吸。
陆钦游走至压力舱前,隔空描摹着他的唇瓣,就像抚摸玫瑰的刺。她的指腹见了血,也执拗地要将自己的血涂满玫瑰的全身。
她轻轻地问:“告诉我,‘她’是谁?”
她将指尖探入花蕊,想象着花是否战栗着凋零为泥。轻如月光的触感提醒她,她只是在抚摸一朵花的唇瓣。
看不见的玫瑰刺扎入她的手掌,鲜血顺着掌缘滴下,绽出扭曲的血花。
她作为信息素的绝缘体,却对谢无奕有生理性的亲近感,或言之,他对她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吸引力。
她勾起唇角,自嘲般笑了笑。
谢长官,你什么时候能看透我的心呢?
我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却始终一无所知。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爱。
从来都不知道。
还藏吗?陆钦游。
藏不住了。
**************
正式复队第一天,他们接到了击杀Lv.6怪物的任务。Lv.6,意味着受伤甚至死亡。
天气还没回暖,高等级的怪物倒先复苏了。热身时,整个战队骂得都很脏,令陆钦游惊奇的是雪莉居然也会骂脏话,阿丽莎更不必说,烦躁的时候能把脏话当逗号用,甚至有句名言:“草草草,把傻x都草光光。”
看起来脾气最差的谢无奕倒是一句脏话都没在她面前说过。陆钦游问道:“副队,队长平常会骂人吗?”
“你说老谢?我靠,别看那家伙长得一张文绉绉的脸,嘴里骂得真狠!只不过从不当着你们的面儿发作。”
“这样啊。”她回想起他还是教官的那段日子,根本想象不到他私底下这么温柔。
“害,军队里待久了都这样,戾气重,老谢的素质已经很高了。”阿丽莎向谢无奕挥手,“谢黛玉,你怎么才来啊?”
谢长官来了?陆钦游垂下眼睫,避开谢无奕投来的目光,目送那双铮亮的军靴从面前一闪而过。
谢无奕丢给阿丽莎一句“滚蛋”。
阿丽莎切他一声,拇指冲着他的方向:“不过这家伙发火也挺酷的,对吧?”
陆钦游默默地盯着他的背影,谢无奕冲卡斯特他们打了声招呼,专心收拾战备包,看来他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谢无奕心不在焉地把包丢在一边,掐腰站了片刻,突然喊道:“小尾巴,过来。”他看到她起身才转身走去,步调比平时慢了许多。
“队长,你找我。”
他回过头,目光瞥过她的眼睛,最后落在她的肩膀上,心里想的和说出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生活费够不够用?”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生硬的开场白啊,谢长官。
“昨天我撞到你哪里了?有没有事?”他没等到她开口又道,“知道人表现出攻击性,不知道躲吗?”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件事,陆钦游轻轻一笑。那时他刚恢复力气,本来就没用力,最大的威力不过是把她推开了而已,根本就不疼。
陆钦游捂住一点事都没有的肩膀,故作可怜道:“伤口青了,今早起床还有点疼。”
“青了?我不是收了力吗?”他眉头一蹙,下意识往前一步,又退了回去。“……疼不疼?”
她望见他眼底的担忧,竟有些负罪感。
“我没事。”
谢无奕半信半疑,“真的?”
“如果队长能抱一下我,我就不疼了。”她努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这下听出来她在逗自己,又羞又恼地嗔了她一眼,“得寸进尺。”
陆钦游望着他轻快许多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逗谢长官,真的好有意思。
他是那种会把‘稍等一会’当真的人,说不定还真的会等啊等,一直等下去。他太真诚了,对于亲近的人无条件信任,所以阿丽莎他们才格外热衷于捉弄他。陆钦游并不喜欢他被捉弄,只是逗逗他的话,倒是还可以。
众人走出军区,七道黑影被朝阳拉长,坚定地向前行去。陆钦游跟谢无奕并肩走着,她将军刀插在腰后,快步跟上队伍。她的头发长了,乌发漫过肩膀,有一缕被机枪肩带压住,发梢在空中一晃一晃。
谢无奕余光捕捉到了这缕存在感颇高的头发,喊了声她的名字。
她歪头看向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头发乱了。”他轻咳一声。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兴许是紧张,兴许是觉得太过亲昵,他舔了舔唇。
“确实乱了。”她说。
第44章
「诅咒」是水生怪物, 当安全网检测到它时,还处于冬眠状态。事发地在第二州维也纳河,气候潮湿温热, 最低温维持10摄氏度左右。
“这些虫兽真是一年比一年强。”阿丽莎扁扁嘴,“不仅虫兽暴动,军队和政客开始也在背后较劲, 真搞不懂这些人。”
原本正常飞行的集成车忽然急速下坠, 怪物的磁场干扰了无人驾驶系统, 谢无奕当机立断:“所有人!跳车!”
众人背着速降飞行器接连跳车, 谢无奕钻进驾驶舱内,握住操纵杆,用尽全力将它往回拉, 突然间,操作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纵, 以更高的速度下坠。
轰的一声, 集成车炸成一团烧火的废墟。
谢无奕在集成车报废前成功逃脱,回头一看,面前横着一条静谧的长河,水面火光潋滟,恰如雨坠落花, 溅起一团零星的波涛。而他们就站在他面前。
“老谢, 我以为你牺牲了呢——”
他一扬下巴, 打趣道:“我要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阿丽莎拍拍他的肩膀, “你要是没死我也会为你高兴的。”
谢无奕穿好水肺,一头扎进河中,恰好闪出身后那张冰冷的面孔。陆钦游看着阿丽莎, 眼神说不上友好,不待对方看出她的情绪,便潜入河中不见。
阿丽莎:“闹了鬼了,我怎么有点怕小尾巴呢?”
卡夫卡看破红尘:“爱使兔子变凶兽。”
第三联邦研究出一种特殊的战斗服,只要接上呼气器,便能连同全身系统,维持正常乃至超常的生命体内循环。除此以外,腰部安装了涡轮动力,无视水阻水压,能达到与陆地作战相同的效果。
一入水,湍急的暗流裹挟灰绿色的卵涌来,一只形似透明的稚虫退回河底的沙洞内,六足,三只单眼,尾部三根尾丝,是蜉蝣的幼虫。在它身后,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那阴暗的幽洞不像是它们的栖息地,更像囚笼。
“让开!”它们愤怒地嘶吼着,“让开!!!”
水域对怪物的攻击有20%以上的加成,谢无奕打算速战速决。一条蓝色暗流萦绕在他的指尖,顷刻间化作触之必死的利刃。
「风刃」——世人口中的“破风之刃”,锋利到足以切割日月。无声的风刃游弋而去,所及之处皆为死地。
怪物的尸体洋洋洒洒地汇成白色河流,而在漩涡暗处,又有数不胜数的怪物争先恐后地爬出。
“数量太多了!根本杀不完!”卡夫卡将毒素注入水中。
“那就来多少杀多少!”阿丽莎挥舞双刀。
雪莉利用虫兽的组织液隔空爆开所有虫兽!可很快又有无数只怪物出现。
“等一下!”陆钦游叫住众人,“队长!我怀疑虫兽的母体不断繁殖幼体,母体不死,我们根本杀不完幼体!”
谢无奕思索片刻,问道:“告诉我们怎么做。”
“怪物经昆虫异变而来,腹侧一般有呼吸的气孔,为了维持庞大的身躯耗氧量要远远高于人类,从我们进入水域直至现在,氧气含量共减少了10%,而且随水域不同呈线性变化。也就是说,只要我计算出氧气含量的最低点就能找到母体位置!”
卡斯特问:“没有定位仪,怎么能准确地找到位置?”
“放心吧卡叔,”卡夫卡格外自豪,“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学霸。”
“去算,我掩护你。”谢无奕站在她的身侧,抬手抓住袭来的骨骼体,轻而易举地捏碎。那从容的态度仿佛在告诉她,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会保证她的安全。
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数据为基础,推算出耗氧量最大的地方,整个过程在她脑内共耗时量两分零三秒。
“在河流下游的分叉口处!”
她话音刚落,谢无奕已闪身而去,直奔她所说的位置。杂草丛生,阴线密织,漆黑的枪口正冲虫兽的复眼,荧蓝光辉旋入枪管,只待一击必杀。
陆钦游觉得不对,如果虫兽并不想让他们发现藏身之处,绝对会选择更隐秘的地方。
“队长!母体在——”
「留在这吧。」
下一秒,她就被吸入幻境空间。
「诅咒」的幻境空间与其他怪物不同,没有任何令人作呕的生物,只有近在咫尺的星空和洁白如洗的地面。
只要多重空间不坍塌,它就可以将人永远地留在此处。
天空中的繁星闪过一颗格外耀眼的流星,让她回想起了早已过世的奶奶。那样和蔼的奶奶,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会为她编麻花辫,会为她唱古老的歌谣,会赶跑那些欺负她的小孩。
这么多年,久到她忘了她的声音,忘记她的容貌,只记得她离开人世以后,自己走过那条漫长的放学路。
如果奶奶还在,她绝对不会成为他人口中的“扫把星”。
“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孩在偷偷抹眼泪呢?”
她回头望去,谢无奕正站在星空之下,单手抄着口袋,笑眯眯地向她走来。“哦,原来是小尾巴啊。”
“队长?你怎么……”
谢无奕在她身边坐下,一腿屈起,一手撑在身后,也望向那片星空。那双眸子倒映着浩瀚星空,星空亮起无数颗繁星,流星划过天边,切断了他的虹膜。
这颗流星让他想起什么,手指摸过领口。她偏头看去,发现他的颈部戴着一条银质满天星链条,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将领口向后一理,盖住了银质链条。“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想到,我也有被怪物下套的一天。”
陆钦游也笑了,“那也是拜我所赐。”
繁星不言,飞蛾扑火般投入大地的怀抱。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星星。
“队长,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所有去世的人都会化作一颗星,星星亮一下,就代表ta在想你。”
“我倒是没见过冲着我亮的星星,要是见到,我只觉得撞见鬼了。”
她被他逗笑了,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队长,我们要不要尝试摧毁这里?”
“急什么,”谢无奕将手臂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星空,“这些空间不知道套了多少层,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摧毁的。”
“可是……”
“相信你的队友,”他望着那片星空,“即便是性命,也要放心地交给他们。”
他说得对。可基本每次执行任务,她都是最没用的一个。卡夫卡可以用毒,阿丽莎能够控制金属,雪莉可以捏碎躯体,卡叔可以防御,谢无奕更不必说。有他们在,她的异能根本派不上用场。
“想什么呢,跟我讲讲?”他问。
她抬起头,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
太明亮了。
她不得已再次低下头去。
“抬起头来。”
她只得照做,眼睛很亮,嘴巴却瘪瘪的。
谢无奕不觉好笑:“我猜,你在为什么事而失落?”
“我觉得自己没有在战队中发挥作用。我的异能是反伤,一般情况下,你不会……”
“我不会让你受伤。”他接道,“再说,我是队长,队员失误就是我的失误,队员受伤更是我的失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尾巴。这样的想法我也有过,那时我刚刚进入帝星六队,刘云川总是挡在我身前,不让我往前冲。我觉得他们以为我年纪小,不把我当成真正的战士。刘云川找我谈话,说的跟我现在同你说的大体一样,都是糊弄小孩的大道理。”
“不过有句话我记得清楚,他说,战队之所以是战队就是因为个人的力量有限。人看不见背后,所以需要他人来做眼睛。”
他偏过头,重心忽然一倾,倾向于她。“从前,我是他的眼睛,现在,你可以做我的眼睛。”
那双蓝色眼睛咫尺距离,微风拂过他的发梢,揉弯他的眼尾。他身后的世界仿佛被擦去了,谢无奕的笑容变成一滴水落在她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水面倒映着那双比海湛蓝的眼睛,她掬起了他,吻到的却是清风。
回过神,他还笑着,一如既往地温柔。
“好。”她坚定地点点头。
谢无奕终于把人哄好,长舒一口气。双手撑在身后,右脚搭在左脚一下下点着脚尖,抬头去望那片无限延展的天空。
银河雨幕如风铃作响,静谧无垠。
轻轻地,他道:“其实我不擅长讲这些大道理。”
“但是你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定心丸。”她回答,“如果没有你,我没法坚持到现在。”
他笑了,“你能坚持下来,完全因为你有毅力,跟我没有关系。即便你以为很多时候都没有出力,事实上,恰恰因为有你,我们才能获得胜利。陆钦游,不要小瞧你的力量,你的异能十分强大,只是还没到用到的时候。”
“我明白,队长。”
“好了,”谢无奕站起身,“睡吧。”
“……睡?”
“你没听错,我说的是‘睡’。”他仔细观察周围,“这里至少有十八层空间,不知道十八层之后还有没有,你要么算算0.5s能膨胀成多少年?”
她也知道幻境空间的棘手。“队长,我来帮你。”
“犯不着,”他姿态放松地回头看向她,玩笑似道,“再不睡,一会儿大马猴就来抓你了。”
好老套的恐吓话术,她扁扁嘴。
谢长官吓唬小孩,谢长官坏。
“睡觉。”
眼下除了养精蓄锐似乎也没别的事做,她只得听令,翻过身去不看他,默默地数星星,数到第九百九十九颗的时候睡着了。
“小孩?”不见回答,看来是累得睡着了。
谢无奕摇头笑着,转过身,独自面对那片逐渐扭曲的星空。飓风撞碎一层空间,那星空便黯淡一分。
破坏幻境空间将同等伤害反弹至他身上,而他面色不改,再次向空间打出第二道风刃。
……
陆钦游醒来,发现天光大亮。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谢无奕的声音自很远的地方传来,仔细听,倒像是声音太弱带来的错觉。他还站在那里,不知跟幻境空间对抗了多久,这时她才发现那并不是天光,而是一层层星空褪去色彩后本来的空间。
白茫茫的光,如同死亡笼罩他的全身。
她心一慌。
恰好,谢无奕回过头来,表情竟十分轻松,除了嘴唇泛白,看不出他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醒了?”他问。
“嗯。”她点头。
“那我休息一会。”他坐在她身边,百无聊赖道,“三百二十四层,这怪物真是不嫌麻烦。”
他居然一个人破开了这么多层幻境空间?不愧是最强。她知道破除幻境空间会有反噬,急道:“队长,下一层换我来吧。”
“不行,这层空间的反噬很厉害。”察觉到自己语气的急切,谢无奕放平了语调,“这一层我尝试了很多遍,就是无法破开,可能需要其他办法。”
“队长,我有个想法。”
“讲。”
“——关于怪物为什么要把我们留在这。”她望向四周,“我想,这很可能就是它眼中的「死亡」。在幻境空间内,你有没有想到过去世的人?”
谢无奕一顿,点了点头。
“队长,十八层地狱,而地狱之外还有地狱,这就是我们无法逃脱的死亡。”她认真道,“世上的死有两种,一种是不由自主的死,另一种是自愿的死。我想,破解最后一层空间的方法就在其中。”
“怪不得怪物给我留下了一支枪。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轻易尝试。既然我们想的一样,那么——”
他举起枪,姿态一成不变的从容,而眼睛却蒙着一层水雾。
“相信我吗?”
“当然,”她迎着枪口走去,“那你足够相信我吗?”
在那炽热目光的注视下,他竟不自觉收回了那把像吓唬小孩的枪。
虫兽选择让他来完成这一切,他也默认自己是那个留下来的、更痛苦的人。现在,她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我不会让你再一次了结队友的性命,哪怕是幻境。”她伸出手去,目光如此坚定,“请你相信我,就像相信他们一样。”
她的手坚定不移地定在那里,比群山还要有力,不怕时间过去多久,只等他一个回答。
他动摇了。
那层称为帝国最强的外壳微微裂开一道缝隙,藏在躯壳里的灵魂不安地向外望去,等待他的不是冷眼,不是恶意,不是伤害,只是一个同样真挚的灵魂。
他轻巧地笑道:“拜托你了,小尾巴。如果我的死相很难看,记得为我整理遗容。”
她接过冰冷的枪支,郑重地点点头,“队长,请你闭上眼睛。”
一瞬间,那颗子弹飞驰而过,不偏不倚地贯穿他的心脏。他倒在洁白的地面,胸前血洞绽开一朵血花,染红了他的双手。
陆钦游并没有立刻饮弹,而是缓缓走去,为他擦去脸颊的血液。她抱着他,这一次,无论多久他都没有躲开。
“谢长官,你总在我面前提别人。”她看着他不再颤动的睫羽,指尖抚过那张失温的唇,将枪口对准自己。
“我吃醋了。”
第45章
他们赌赢了。
回到现实空间, 竟有恍然隔世之感。
“队长!兔子!你们终于醒了!”卡夫卡以刀为支点,正踩在怪物的骨骼体上。
陆钦游定睛一看,发现怪物母体竟膨大到可怕的境地。骨骼体嵌入河床, 撩起一团混沌,遮天蔽日般向前爬去。藻类浮在河面,恰似黑云涌动, 日光在怪物身上照出零星的光斑。
在他们破开幻境之后, 怪物进化到了第二形态。
“这怪物也太鸡贼了, 专挑我们脑力最强和武力最强的人!”阿丽莎双刀架住巨大的骨骼体, 复杂的刀身在她的操纵下刺进骨骼体内部,像电锯一样割下一截,剩余的部分坠入河底, 大地颤动。
卡斯特试图阻挡它前进,纵使身体坚如磐石, 也一点点被怪物推移开距离。
如果怪物离开湿地, 会给社会带来极度恐慌,甚至造成重大伤亡。他们必须将它斩杀于河底,把伤亡率降至为零。
“可是……”未都原望向那只缓慢爬行的怪物,“它到底要去哪呢?”
一直沉默的谢无奕突然开口道:“太阳。”
雪莉不解,“太阳?”
“蜉蝣在阴暗的河底蛰伏一千日月, 只为最后跃出水面的那一刻。按照母体形态来看, 它于今日羽化成虫。”陆钦游解释道。
朝生暮死, 见明一瞬。
——是为诅咒。
怪物收回骨骼体,游动着扁平的腹向水面游去。无形的威压将众人摁在河底, 河流倒流,将他们向反方向退去,一瞬间翻江倒海, 他们将动力调至最大,才能勉强站立。
谢无奕步步向前,走得格外艰难,却也没有停下。陆钦游跟在他身后,有他在前,阻力瞬间小了不少。
她握紧静刀,伺机一冲跃出水面。霎那间,她看到一尊形如佛像的异形怪物,头顶双环,庞大的身躯遮住太阳,正俯视众生。
怪物张开透明的双翼,翅脉在光下闪出五彩的颜色。天柱般的骨骼体自天而降,屠戮大地,崩摧一切。它的双目染上猩红,慈悲地打开双手,掌中却捧着人的头骨。
「神啊,请宽恕我」
陆钦游闪身至怪物面前,冲它的眼睛直直劈下!
虫兽缓缓抬起头,带血的光环不断轮转,如同戏人命运的齿轮。它笑笑,口器吐出黏稠的物质。
“超度你,无谓的世人——”
莲台花开,菩提滴泪。此泪化火,火烧碧波。
这便是他们在最开始看到的火光潋滟。
风起,惊雷穿日,强光一闪,竟似将怪物砍作两半。风起云涌,空中弥散着零星碎星,如同极地之光。
她不必去看,就知道是他来了。
谢无奕站于水面之上,手掌向下,以强大的异能号令浓云遮住太阳。帝国仅有七位S+级,第二或许尚有异议,但第一从没有人胆敢怀疑。
——帝国之心,帝国最强。
周围的空间已然扭曲,子弹犹如闪电一般急速冲去,贯穿了怪物的左眼。子弹绕空而行,在阿丽莎的操纵下回到雪莉手中,雪莉获得怪物的组织液,便拥有了能把怪物捏爆的能力。未都原在怪物身后开出一个空间,卡夫卡瞬间出现在怪物身后,与正面的陆钦游互为配合。与此同时,卡斯特怒吼着抱起怪物的骨骼体,将身体机能发挥至最大,把骨骼体扔向怪物的腹部。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陆钦游将全部的力量汇聚在这一刀,铅灰色的刀身涌过层层金辉,落下时恰好与云层之后的太阳相呼应,浸染血色眼睛。
这世间不会再有比死亡更痛苦的诅咒了,现在,它将这份诅咒送给自己。
月亮知其光明来自太阳,而月光滋养之物却因究其一生无法站于光下而仇恨月亮,殊不知它们早便见过太阳。
怪物的身躯慢慢干瘪,变成死一般的灰,无力地坠入河底。云层散开,露出一颗染着赤色的太阳,橙辉洋洋洒洒铺满水面,浇灭了最后的火种。
他们望着那轮太阳,恍惚间看到了什么,层层叠叠的黑影自日光下走来,或是挥手,或是微笑,或是一个远距离的拥抱,最后挥挥手便毫不留念地走了。
一切回归寂静,河流静静淌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有什么正在发生。
那些幼体正奋力挣扎出水面,扇动孱弱的薄翼,奔向那最后一轮落日。越来越多的蜉蝣破水而出,汇成一条逆生的河流。
谢无奕抬起枪,却又放下了。
母体死亡,幼体自然无法存活。它们如此努力,却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即便飞着,也会在中途化为灰烬,另一个却在灰烬中继续飞翔。
陆钦游看着它们,似乎又不是在看它们。他们沿河向前走着,踏着落日,恰好与它们方向相反。她想,或许这便是生死之间那道无法横跨的河流。
飞吧,飞起来,飞向天空,飞向那无尽的自由。
起舞吧,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Lv.6诅咒,已处决。
***********
任务结束,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外伤数卡斯特最严重,光荣地躺了一次医疗舱,被蛐蛐“年纪大了不中用”,得知真相的卡叔只能含泪教训阿丽莎一顿。
内伤最严重的是谢无奕,毕竟破了几百层幻境空间,这副作用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疯了。大家都劝他躺个医疗舱吧,不丢人,大不了就是被蛐蛐。他死活不去,说自己耐造,没事。
“耐什么?”陆钦游睁大双眼,整个人都变呆滞了。
“造。”谢无奕意识到什么,“好奇怪,怎么感觉像是在骂人。”
陆钦游的肩膀也有伤,不过只是擦伤,并不要紧。令她奇怪的是,某一对塑料兄弟草竟然和好了,据说在他们被拉入幻境空间的时候,卡夫卡救了未都原一命,真是画画吵架战斗和啊。
众人在军区门口分别,回家的回家,喝酒的喝酒,躺医疗舱的继续躺医疗舱。
陆钦游不放心谢无奕一个人,假装顺路去买晚饭,送他回家。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谢无奕是累,陆钦游纯纯紧张,因为她没想好到底要去哪里买饭才够顺路。附近在地图没有显示,就连建筑物也没有标注。
忽然,她脚步一顿,发现对面路口有安保系统,且十分森严。
这下尴尬了。
谢无奕并没有戳破她的谎言,顺其自然道:“想去蹭饭可以直说,小尾巴。”
路过警卫处,通过两道安检,才正式走到谢无奕的住所。不算豪华别墅,跟陆钦游差不多的户型,不过更宽敞些而已。
他推开门,一声柔柔的“铛铛铛,欢迎回家”响起,她认出那是安安的声音。
谢无奕从鞋柜里找出一次性拖鞋,“换完把军靴放到鞋柜里。”
陆钦游换完鞋,站在玄关处环顾四周。西式装修风格,简约通透,像他一贯的处事风格。一看望去不见杂物,大理石瓷砖干净得能当镜子用,这里真的有人住吗?
“有,我在住。”谢无奕不知何时换上了围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才意识到自己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厨房是开放式,灶台前立着三米的大岛台,很适合观察大厨的动作。作为一个外来客,她理所当然地把眼睛黏在房子主人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谢无奕卷起袖子,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臂,正一丝不苟地清洗菜叶中的泥沙。他的手因沾了水而格外生动,给人在抚摸菜叶的感觉。他给围裙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腰旁堆叠的衣物因手肘的动作时而舒展时而曲折,像极了蝴蝶的双翼。
他从吊柜拿出两个瓷盘,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腰侧的衣物舒展开来,围裙的系带理所当然地凸显出侧腰的弧度。
“给你煎牛排怎么样?”
陆钦游欲盖弥彰地收回目光,托着下巴回答:“好——”
不多时,他端着两个餐盘走来,将多的那一份放在陆钦游面前。鲜嫩的原切撒上海燕黑胡椒,表面闪烁着黄油香,佐以四瓣小番茄和迷迭香。
她咽咽口水,看到自己碟里的牛排更大,发懵地抬起头。
“吃吧,小孩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些。你不是喜欢牛肉吗?尝尝。”
“谢谢队长。”她戳起一块淋满止水带的和牛,送进嘴巴——
好难吃。
谢无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期待。
她不信邪地又咬了一口,味同嚼蜡。她努力瞪大双眼,学习美食博主的夸赞技巧:“哇!太好吃了!”
他满意地笑笑:“好吃就多吃点。”他解下围裙,挂在墙壁的挂钩上,从灶台旁的一个小陶罐里抓把杂粮,走向阳台。
她好奇地探过头去,谢无奕站在鸟笼前,正在喂一只小文鸟。文鸟像颗活泼的洁白珍珠,蹦蹦跳跳地从他手心里啄食吃。
“啾啾。”谢无奕伸出手指,蹭了蹭文鸟的脑袋。
文鸟:“啾啾!”
谢无奕把剩下的杂粮放进笼子的食盒里,抹去手掌的碎屑,看着它吃了一会,又走回餐桌继续吃饭。
“队长,那是?”
“有次执行任务回来,捡来的小鸟。”他一边吃一边仔细回想,“好像是遇见你那天,下着暴雨,路边有只断了翅膀的鸟,看着可怜,我就捡回来了。”
“是吗?文鸟在第三州并不常见,一般麻雀比较多,要么是喜鹊,或者白鹭。”她笑道,“它叫什么名字?”
“珍珠。”他放下刀叉,“快到你生日了,需要什么?”
陆钦游冒出许多问号,“……需要什么?”
“礼物。”他认真地回答,“实在想不出,说蛋糕也可以。”
她摇摇头,有些苦涩地笑道:“我不过生日。”
谢无奕意识到什么,直截了当地说:“那你选一天。”
选一天?她对上那双澄澈的眸子,那就选和他初遇的那一天吧。
“六月五号。”她坚定地回答。
“六月五号?”他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谢无奕低垂着眸,或许在想该送她什么礼物。黄昏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辉,让他看起来如同蒙了一层薄纱,那样柔,却那样远。向来锋利的眸卸下全部伪装,默许面前这个女孩对自己过度的注视。
“队长的样子一直没变啊。”
谢无奕瞬间警惕起来:“你看过我之前的样子?”
“安安给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
“这小妮儿,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语气嗔怪,陆钦游分明读出他快要溢出的宠溺。她的笑容僵了一下,紧抿住唇。外人?对于这对血浓于水的兄妹来说,她的确是外人。
她的确是外人。
她越界了。
空间扭曲,谢无奕的面庞也变得失真。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借了他人的壳子做了一场美梦罢了。
谢无奕不能对她露出和对安安一样的笑。
绝对不能。
“小尾巴?你怎么了?小尾巴!”
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听不清,也看不清他的脸。
无形的潮水涌来,冷得近乎窒息,那些凝视她的黑影再次出现,窸窸窣窣说着什么。她不想听,只想紧紧抓住谢无奕。
“谢长官……”
模糊中,他向她伸出手。
似乎在做梦——他忽然放大的脸,焦急的声音,怀里的温度,还有一声声的小尾巴,小尾巴……
求求你,不要再这么温柔了。
谢长官……
“小尾巴!你愣啥神呢?!喝酒啊!”
她猛然清醒过来,自己坐在包厢里,面前是给她庆生的破风队员。
又走神了。
她患得患失地握紧手掌,没有他的温度,视野里也没有他的身影。大家哈哈笑着,明明气氛那样热闹欢快,她的心却空了一块。
“喝!”她笑着举起杯,五指用力到扭曲,连指甲都泛了白。
为什么连一句生日快乐都不说?
第46章
时间过得真快, 一晃眼就来到了6月5号——她与他约定的生日。
阿丽莎送了她一只Blue Puppy毛绒兔,雪莉送她一套护肤品,厄尔斯送了一□□身房年卡, 未都原送了一幅画像,附签名,卡夫卡送了她一把情意绵绵剑, 让她去戳意中人。
神经, 陆钦游念在同窗的面子上投以一个核善的微笑。
“铛铛铛!重头戏来咯——”阿丽莎举着一个盒子, 颇具仪式感地摆在陆钦游面前, “老谢给小尾巴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陆钦游紧张地一舔唇,打开盒子。
“哦!居然是今年的moto啊!哇塞,谢长官真是贴心呢~”卡夫卡露出狰狞的笑。
moto, 一款机器人盲盒,球形头上长着用于连接主网络的两只角, 有点像兔子耳朵。金属外壳, 颜色可以自定义。之所以是盲盒,在于moto有六种性格,暴躁,可爱,敏感, 病娇, 温柔, 隐藏款至今无人开出。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她激活moto。
moto环顾四周,说道:“一屋子丑八怪!”
恭喜手气王谢无奕单发首出“mean”款moto。
寿星陆钦游跨入成年,自然逃不过劝酒环节。几杯下肚, 她竟然没什么感觉。
“好苗子!比老谢强多了!”阿丽莎喝高了,大舌头,“老谢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这个那个都不许你碰,他自己倒是烟酒都来。”
没等陆钦游开口,她又道:“你是不是还在想上次老谢不舒服那事?别放心上,他就是得时刻保护你,不然他自己过意不去。”
她的笑容一淡,但迅速恢复原样。“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他对安安也是这样。他那么爱安安,你又是安安的朋友,他不照顾你照顾谁啊?爱屋及乌嘛。”
她的笑容忽然僵住,嘴角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
爱屋及乌?
阿丽莎没察觉,说到兴头上:“每次看他跟你聊天的时候,那神态,那语调,简直跟哄安安一模一样。哈哈,老谢这人就是拿小女孩一点办法都没有。”
雪莉见陆钦游表情不对,一拍阿丽莎的腿,“别说了。”
“拍我干啥?”阿丽莎颇为埋怨,“你不也这么说?老谢也这么觉得啊,小尾巴是他的第二个妹妹。”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
“是啊,爱屋及乌。”陆钦游笑笑,完美的伪装没有丝毫破绽,体面地举起酒杯,从容道:“敬我们爱屋及乌的队长——”
酒宴结束之前,陆钦游的嘴角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弧度。终于耗走了所有人,她的笑容才渐渐褪去,眼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形同鬼魅。
好一个“爱屋及乌”啊,谢长官。
第二个妹妹?谁要当你的妹妹。
连句生日快乐也没有,只是托人送个礼物就能把她打发了?
想得美,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的。
她打开终端,有条不紊地拨通谢无奕的电话号码。嘟嘟嘟三声后,无人接听。她再打一遍,电话终于接通了,只是迟迟没声音。
“队长,我是陆钦游。”她尽可能让自己更加自然,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谢无奕懒洋洋地回了个“嗯”,听起来像是没睡醒。尾音软绵绵的,就像天边的粉色棉花糖,轻而易举就扑灭了她的火气,只留下唇齿的甜。
真不争气,她努力生气,最后只燃出几个火星。
“小尾巴——”
尾音拖得很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出她不开心偷偷示弱。
“祝你生日快乐。”
街上川流不息,行人擦肩而过,她置身于万千人海中,本不应该听得那样清楚。可她偏偏听清了他的呼吸,和说到“生日快乐”时上扬的语调。
等了片刻不见回答,他说:“不说谢谢?”
“不客气。”她回敬道,“你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恢复剂?”
“没有不舒服。”
很严重的鼻音,在逞强,又像撒娇。
“烧到多少度?”她问。
“没量。”
她不再追问,连高烧都不在乎的人,家里应该也没有温度计。
“你有没有头晕,嗓子疼,或者肠胃不舒服?”
半晌,电话轻飘飘蹦出来一句:“……想死。”
“我一会把药剂给您送过去,大概十分钟。”她思考片刻,加了筹码,“还给你带一支冰激凌好吗?”
“……带药,不要恢复剂。”
她合理怀疑谢无奕估计是听到了冰激凌才同意的。
她买了一盒清开灵和金银花颗粒,对付小病够用。她特意买了一支冰激凌,是香草味。——谢无奕喜欢吃香草味。
路口没有卫兵,但有门禁。她给谢无奕拨通了电话,“队长,我到了。”
“回头。”
她应声回头,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只是放松地站着,却像模特走秀时的定点pose。
谢无奕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挺括的肩膀完美撑起肩线,微弧的圆领露出一截锁骨,他穿着短裤,两条长腿在灯光的笼罩下白得发腻,就这么直直地向她走来。
“这么晚过来做什么?不是怕黑吗?”
沙沙绵绵的语气,听起来跟咬一口沙瓤西瓜没差。
或许他的后颈也是这种口感。
她盯着那双白晃晃荡在外面的腿,眼神微眯。“比起怕黑,我更担心你。”
“省省吧,上次来我这蹭饭,吃着吃着就晕了,害我担心好久。这次又来?”他领她进门,从鞋柜里找出新的一次性拖鞋给她。
她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谢无奕,玄关处的灯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角度原因显得有些小只。领口偏低,整片后颈就暴露在她面前,即便颜色与肤色相近,她也看得出那是抑制贴。
而谢无奕丝毫没发现她的异样,贴心地撕开外包装,两只拖鞋并在一起移到她脚边。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的目光从他的领口移至他的侧脸,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在这个角度下,谢无奕显得格外乖顺。
“冰激凌呢?”他扬起脸来,拒绝回答。
“吃饭了吗?要不要先吃药?”
谢无奕不吃这一套,起身朝沙发一坐,不满地伸出手来。“给我。”
不要同生病的人讲道理。无奈之下,她只好拿出那只香草冰淇淋递给他。
冰激凌有些化了,到谢无奕手里时不停地流水,他伸出舌尖,舔过滴在手背上的冰激凌。
陆钦游喉咙一紧。
“好吃。”他全身心沉浸在冰激凌的美味中,心情大好地用脚尖点着地面。陆钦游这才发现他赤着脚,而且T恤有规整的褶皱,一看就是刚拆开换上的。
谢无奕知道她不敢走夜路,于是特意换上衣服去迎她,换作平常,他现在穿的就是家居服,能看得见锁骨、肌肉走向的家居服。
陆钦游舔了舔唇,喉咙蒸得干涸,但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酒精的缘故。
“我好了,你走吧。”
陆钦游:?感觉被人骗了一支冰激凌。
谢无奕整个人病恹恹的,跟家里那朵不高兴的玫瑰一个样,以他的状态,估计开不了车。
“可是现在很晚了,我不太敢自己回去。要不……队长送我回去?”
他猜出她的心思:“我明白了,没电费了,故意来我这蹭空调是吧?”
虽然陆钦游不出所料地一笑,“果然逃不过队长的法眼。”
他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双腿蜷缩起来,足尖点着地面,微微颤抖。许久,他才稳住呼吸,撑着从沙发上起身。
“队长?”
他一顿,脚步有些虚浮。“我去给你铺床,你坐这等一会。”
陆钦游望着谢无奕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她走到餐桌前,拿起一个玻璃杯,把刚买好的药倒在里面,接了半杯温水,开始搅拌。为了让谢无奕能把药喝完,她特意选了蔗糖型,看他那样子,平日里不怎么喝药。
她的动作忽而慢了,浅浅地笑了起来。
玫瑰花香,竟然越来越浓了。
谢无奕回来时明显虚弱了些,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连指尖也是。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宽松的T恤陷入柔软的沙发,整个人薄得像纸。
“看电视吧。”他拿起小巧的遥控器,更确切地说是一块触控板。3D投影仪将画面投射到对面的白墙,甚至能看清人物脸上细小的绒毛。
“你来选。”他把触控板放在沙发上,两指一推,将它送到坐在另一头的陆钦游面前。
她也不知道该选什么,毕竟这么多年都没看过电视。正在播放的是一部宫廷电影,衣着华丽的一对男女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宏大的交响乐奏起欢歌。
“就这个吧。”她对内容不感兴趣,当个背景音也不错。
两人沉默着,只有电视的响声。难得他卸下防备地坐在自己身侧,她有些紧张,又不自觉地得意起来,在嘈杂的环境,她做什么都不会引人注意。她向他靠近半拳距离,欲盖弥彰地把左腿搭在右腿上,离他更近。
谢无奕喝过了药,意识仍是昏昏沉沉,头微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无奕的睫毛长得浓密,让他看起来更秀气。不过碍于他锋利的眼神,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凝望他这么久。
他轻咳一声,把电视的声音往上调了五格。“我有点事,一会儿再回来。你先看电视吧。”
一看便是故意的,她盯着他的背影,哄骗小孩的方式越来越拙劣了,谢长官。
她将注意力放回电视。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说:“亲爱的,每次见到你我都会变得很奇怪。”
女人微笑,带有暗示性的吐息喷在男人耳边,“是吗?哪里奇怪?”
陆钦游听到楼梯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微不可察的喘息声。她一怔,逼自己坐回去,紧紧攥住拳头。
男人道:“我的心间有团火在烧,但只要看到你的眼睛这火就会化为水。”
女人伸出手,爱抚般摸着他的脸,“看着我,亲爱的,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再度燃烧起来。”
那团沉寂已久的火再度燃起,即便她拼命压抑,战栗的双手却告诉了她答案。
“看着我,亲爱的。”
她的呼吸乱了,而那缕玫瑰花香却越来越浓郁,催促着她前往某个地方。
“看着我。”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谢无奕的脸,绯红的,朦胧的,旖旎的喘息从他的喉间游走,化作一缕轻叹。
她压低步子,压抑的喘息自某扇门传来,随着距离拉近,声音也愈加明晰。她闻见了埋藏于烟草味下的一缕花香,来自于门内那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房门虚掩,竟被风推开一个小缝。
逼仄的房间内,谢无奕瘫软地倒在地上,两条长腿无力地荡在空中,勾勒出一条摄人心魄的弧度,脚踝微折,脚趾轻蜷,痉挛一阵后内扣地砸在地上,颤出余韵。
“啊哈……”
他的手垂在脸边,堪堪挡住薄红的眼尾,嘴里叼着烟,深吸一口,劲瘦的薄腰也随之微微挺起,几欲摧折的颈暴露在外。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却要疯了。
那声轻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轻柔的呢喃。他背对着她,缩成一个小团,修长的手指揉着发红的腺体,动作越轻,他抖得反而越厉害。
缝隙之后,窥探到一切的她震惊得无法思考,某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灵魂深处的战栗如洪水般涌来。
——谢无奕是Omega。
那战栗的玫瑰花香告诉她,所向披靡的战神是Omega。
第47章
一缕青烟升起, 谢无奕另一手夹着烟,指尖弹弹烟头,抖落些许火星。他轻仰起头, 如海的眼眸近乎透明。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而笑了,压抑着哭声的笑音充斥整个空间。他用胳膊遮住双眼, 遮不住的清泪自脸颊滑落, 浸润了鬓发。
陆钦游呼吸一怔。
情难自已的, 她伸出手去, 隔空替他拭去眼泪。
谢无奕嘴里叼着烟,重心放在一肘,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两指一弹, 烟头飞入角落的垃圾桶,他呼出一缕白烟, 双眸紧闭, 不知思索什么。
他站起身,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至洗手台前,从吊柜里翻出一盒抑制剂。
空针剂被他丢进洗手台水池,起先是一支,两支, 到最后陆钦游也数不清他打了多少。她记得生理课老师说过抑制剂用量过度对Omega非常不好, 这个道理谢无奕自然明白。一次性打这么多, 他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陆钦游摁住心口,视线里的谢无奕双手撑在台侧, 修长的颈低垂,正背对她。或许能刺破布料。他的呼吸沉重缓慢,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砸在池边。
突出的肩胛骨支起T恤一角,挺拔却瘦削的肩膀承担起T恤的重量,似乎,他是用骨头撑起T恤的。
上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脆弱”二字,是在军校训练时那天暴雨。他站在雨中,手里也夹着一支烟。她细细回想,或许,谢无奕只会在发热期的时候抽烟。
或许为了麻痹自己,或许为了分散痛楚,又或许只是在报复自己。
她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分化成了Omega。
她也恨自己为什么分化期这么晚。
谢无奕紧紧抓住水池边缘,用力到整条手臂都在颤抖,似乎陷入一种两难境地。最后,他下定决心,紧咬牙关,将针尖对准自己的腺体。
陆钦游想制止他,却意识到自己不能被他发现。趁对方发现之前,她快速退到门后,屏住呼吸。
谢无奕并没有发现门开了一丝缝隙,没有察觉异样,又转过头去。他用力刺入那块发硬的皮肤,一点点地向下划去,即便濒临晕厥也不愿发出一点因痛苦而溢出的气音。
血液流出,他却解脱般长叹一声,静静等待疼痛席卷全身。
陆钦游能听到真皮层被剌开、咕噜噜冒出鲜血的声音,紧闭双眼,缩起肩膀紧抱自己。——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她难以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酸酸的,沉甸甸的,怎么化都化不开。Omega是十分脆弱的生物,即便是小小的腺体划伤也会让他们痛苦不堪,他却能狠下心去捅自己的腺体。
他需要一个Alpha,而她并不是。
等血流尽,就不疼了。——他是这样安慰她的,教她别害怕受伤。
而他呢?
把这句话用在伤害自己身上?
她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用力捂住嘴巴,可嘴巴的酸涩却从眼睛流了出来,怎样都止不住。
一声痛苦的干呕声冲破屋门,穿透她的耳膜。
她小心翼翼地望去,透过门缝,谢无奕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再也压抑不住地咳嗽起来,腺体的血逆向流过他的锁骨,染红了洁白的T恤。
“谢长官……”她心念着,每念一声,就越止不住眼泪。
她的两脚早已酸麻,腿动一动都会发颤,不知这样站了多久,久到谢无奕攒够力气重新站起来。
这件染了血的衣服不能再穿,他脱下上衣,拿它当作绷带摁在伤口处止血。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意外地发现胳膊被自己掐出了血印。
他啧一声,把全染红的T恤丢进垃圾桶,不情不愿地翻出一针恢复剂,只推入了一点点。
她知道,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浪费恢复剂。恢复剂是很珍贵的东西,每个战士手里只有三支,用完才会再补。而且长期注入恢复剂会提升身体抗性,等下次受伤,恢复剂失效就麻烦了。
从他满背的伤痕就能看出来,他很少用恢复剂,狰狞的伤疤从后腰生长,开出一树扭曲的花。
他的腰部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位置靠近胯骨,也难怪她几次都没摸出他的腰有伤。
可以说,谢无奕整个人是用伤疤垒起来的。
伤口愈合,谢无奕往门口一瞟,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陆钦游意识到自己应该走了。她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担心,防备这么低,如果有对他图谋不轨之人怎么办?
她坐回原处,心境却大不相同。
心动与悸动是有区别的,而期望与欲望天壤地别。
她对他越来越贪心了。从前她只是想要谢无奕独一份的关注,之后她想要拥有他的温柔,现在又想让他彻底属于自己。
似乎,从电视中看到他的授勋仪式的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帝国之心存在多久,她便喜欢他多久。
无法忘却的初见,而今变成一团乱麻。是雏鸟情节在作祟吗?她不知道,或许喜欢他的年岁比她想象中的要早很多。
“你盯着黑幕看那么久做什么?”谢无奕极其自然地走过来,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虽然他尽力保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发白的脸色仍然出卖了他。
她竟丝毫没有察觉电影早就结束,紧张地抓着衣角。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跳出胸膛,跳到谢无奕的耳边,好像要揭穿她的心思。
玫瑰花香和皂角的香气萦绕鼻尖,她简直怀疑自己坐在充满水蒸气的浴室里,她与他亲昵地靠在一起。想到这里,她不禁攥紧拳头,以此抵御那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憋红了脸颊,用力地扣着手指。
谢无奕笑了一声,“眼睛怎么红了?哭了?看来电影很感人啊,错过了真是可惜。”
陆钦游抬起头,对上一双翻起海浪的眼睛,无垠的花香萦绕鼻尖,捉弄人似的钻进她眼底的泪光,再一眨眼,眼前什么都消失了,只能看见他的面庞。
他凑近了,向她眼眸更深处望去。“怎么?人傻了?”
她没有反应,也无法反应。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果然傻了,醒醒。”
额头轻轻挨了一记,她恍然梦醒,反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还头晕吗?”
“好多了。”他退回身,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那颗巨大的圆月。
她看向他,思绪像蝴蝶一样飞过去,闻了闻花,又再次飞走了。
原本蝴蝶只能停靠花朵,现在,她想让花朵属于她。
“队长。”
他回过头,挑眉问道:“怎么?”
“我成年了。”
他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喔——”他故意拖长语调,补充道:“生日快乐,小尾巴。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谢无奕很爱说问句,这决定了别人只能在他所给的范围内选择,而他只需要根据是或否决定接下来的话题。正因如此,陆钦游鲜少拥有掌握话语主动权的机会。
可现在,她不想只是顺着他。
“队长,我成年了,以后我们就不再是抚养关系。进入破风,我就有了固定收入,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明白自己未来何去何从。”她认真地看向他,“我希望自己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与你并肩而战,而不是……以一个孩子或者妹妹的身份。”
“我明白了,你成年了,就不想让别人再管着你了,对吗?”他单手托腮,跷着二郎腿,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小大人?”
为什么发热期还敢这么挑逗别人?她愤愤不平,如果自己是Alpha,在他说出第一个字之前就扑过去了。
“队长,我很认真。”她攥紧拳头,拼命压抑想要扑倒他的冲动。“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攒了三万星币……”
“是吗?”谢无奕的声音渐渐冷下来,尾音沙哑,藏着一层责备的意思。“你能攒下这么多钱,平常打卡是不是找的网图来糊弄我?”
谢无奕眉头紧蹙,嘴角耷拉着,显得有些凶巴巴。
——这是生气了。
她认真解释:“我从来没有糊弄过你,每一张都是我当天拍下的。这都是我出任务攒下的钱,还有任务间隙兼职做家教挣的钱。”
“把你的钱拿回去,不要给我,存到银行账户里自己保存好。”
谢无奕抱住双臂,坐在沙发里生闷气,也不知气的是她不舍得花钱,还是在为她想报答自己而生气。
生病的人不好哄,她想,尤其是生病的谢长官。
她眨眨眼,试探地探过头去问:“队长?”
“嗯?”
“你可以再问我一遍那个问题。”
他看了陆钦游一眼,气就消得差不多了。“什么问题?说清楚。”
“你问我喜不喜欢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还没有回答,你难道不想知道答案吗?”
谢无奕扬起眉头,在脑海中思索一番,想起自己确实问过这个问题后恍然大悟。他轻吐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柔和,问道:“那你喜不喜欢?”
她却装作不知道地反问:“什么?”
“礼物啊。”
“礼物怎么了?”
这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狐疑地打量她一番,耐着性子回答:“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什么?”她笑笑。
他深呼吸一口气,正要发作,没曾想被她一个熊抱冲倒。
陆钦游环住他的脖颈,蹭着他的脸颊,笑着说:“喜欢谢长官。”
他一怔,快速地眨了眨眼,耳根腾一下烧红了。
她埋在他的肩窝,小声地重复道:“我喜欢谢长官。”她知道他不会当真,如果某天他真的察觉出她的心思,又会怎么做呢?
谢无奕不轻不重地敲了她的脑袋,嗔道:“臭屁小孩。刚刚还说不想被当成孩子对待,现在又比小孩还幼稚。”
她佯装受伤地捂住脑袋,委屈地看着他。
“去睡觉,”他把她的头发揉成鸟窝,临走前还不放心道,“一次性洗漱用品在洗手台旁,毛巾也是一次性的,就挂在水池旁边。你的房间在一楼拐角处,床单被单都是新的,怕黑的话床头灯可以一直开着。”
“队长,我有个问题。”
他走到一半,又转过身来。
“为什么你家里有那么多一次性用品?”
他无奈道:“因为团建都在我这里,他们都懒得收拾房子,所以每次都是我做东。”他确认她没有问题了,才继续往前走,朝她摆了摆手,“晚安,我去睡了。”
“晚安。”她小声回答。
他的步伐不如先前的稳健有力,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赤裸的足踏过月光,连足迹也未曾留下。
她的心忽然变轻了,柔柔地散在月光里。
会被他发现吗?她忐忑地想。
她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太大胆了。可她已经闷了太久,久到胸腔里满是喜欢,稍不留神就会从呼吸中露馅。
她不怕他知道,正相反,她希望他知道。
他的身影早已不见,而信息素却停留在只有她的房间里,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她爱的人究竟是谁。
“谢长官。”
她抱住双膝,整个人缩在沙发里,手掌贴住蹭过他脸颊的那边脸。
“我好想好想把你吃掉。”
第48章
“红色警报!红色警报!请三分钟抵达军区!”
陆钦游关掉终端, 立刻翻身下床。她换上战斗服,将谢无奕准备的新睡衣整齐叠好。
刚推开门,就看到谢无奕坐在餐桌前等她。
见她来了, 他抬手一看腕表。“不错,反应还算快。一分钟解决早餐,我带你去军区。”
她点点头, 暴风吸入。
谢无奕一路上少有的沉默。她不确定他的身体恢复没有, 据军校生理课所学, Omega的发热期一般在三天到一周不等, 在此期间身体格外虚弱,需要Alpha的信息素安抚。
那股玫瑰花香没再出现,她猜出他贴了阻隔贴。军队那么多Alpha, 但凡一个察觉出他的秘密,他就完了。
她偏过头去, 看着正单手打方向盘的人, 谢无奕戴着墨镜,神色一贯倨傲严肃,仿佛没有什么是他值得去正眼看的。如果从外形来看,没人会觉得这样的人是Omega。
“傻笑什么?”他没有看她,将车拐入军区。
“在想今天的任务。”
他回了一个淡淡的“噢”, “忘了提前知会你, 今天我不跟你们一起。”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将车停在楼前,一推车门, 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字面意思。”
车门瞬间静下来,只剩她一个人默默地咀嚼他的话。他说今天不与他们一起执行任务。战队有时也会拆开,不同小队也有一起出任务的时候, 但是单拎出队长一个人的情况实在少见。
字面意思,他不在,她要与陌生人并肩作战。
************
替补队员是两个男性Alpha,来自帝星三队。张之烨跟刘云川是同一届的战友,和破风都是旧相识。年轻些的比陆钦游大两岁,复姓呼延,叫呼延单,也是谢无奕带出来的学生。那时小伊还没牺牲,谢无奕也没有纳人想法,引荐他去了帝星三队。
“据我所知,这家伙到现在都想进破风呢。”卡夫卡在陆钦游耳边道,“你看他瞅队长的眼神,啧啧。”
陆钦游没回答,目光紧紧盯着呼延单。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便目视前方,等待谢无奕的出现。
自楼内走出十位实弹荷枪的战士,队列散开,那张浓墨重彩的脸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谢无奕走在队伍正中,略显单薄的身影和一群重装战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拥护与被拥护的关系体现得淋漓尽致。
“今天的任务十分特殊,Lv.6怪物,出现在人口密集的第一州CBD,上级要求零伤亡,零损失。我负责指挥,你们负责斩杀怪物,人群及车辆疏散由警方负责。此外,为避免更大伤亡,装甲车和机甲部队将随时待命。”
一路上警报声长鸣,越过警戒线和治安人员,全域电磁网覆盖整栋中心大厦,三十层左右被砸出一块窟窿,一只类蜘蛛扒在裸露的钢筋上,□□打在它身上,百万伏特也没有将其制服,楼内更有数不清的虫兽正在骚动。
非常棘手的虫兽,怪不得上级会特派破风,陆钦游想。
“A组左侧进攻,B组原地待命。”
谢无奕的声音自通讯器响起,她摁住通讯器,靠着墙壁回道:“B组收到。”卡夫卡正站在她的身后,另一侧墙站着呼延单,他们三个是B组,是辅助角色。
“是。”呼延单道,回以陆钦游一个不屑的眼神。
“是个你头。”卡夫卡翻了个白眼。谢无奕任命陆钦游为B组组长,他呼延单回个“是”算什么意思?
陆钦游:“他能听到。”也不知这个“他”指的是谢无奕还是呼延单。
“呼叫指挥,A组已到二十九层。”是阿丽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谢无奕迅速做好决策:“收到。三十层一共有二十三只怪物,楼外那只体型最大、等级最强,优先解决。B组,清扫大厦周围的虫兽。”
“收到。”
陆钦游和卡夫卡从街角一路向外走去,格外谨慎。反观呼延单,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伸手向巷口一抓,一只小型的类蜘蛛怪物“咔吧”被他捏断了脖子。
“呼延单,你不能单独行动。”她正色道,“这不是警告。”
他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来指挥我。”
卡夫卡骂他一句,一枪崩了窜出来的小型怪物。“死装哥可千万别被怪物抓走了,到时候我可不救你。”
“别贫嘴。”陆钦游一刀把怪物斩作两半,压低脚步向前走去。忽而,街角处一团黑影忽而闪过他们身边,两人背靠背摆出攻击姿态。
“兔子,你看墙上。”
陆钦游闻声望去,只见洁白的墙面有几道影子,仔细一看是奇奇怪怪的手影,有点像天平,又有点像鸽子。还没待看清到底是什么,手影突然变成一只眼睛。
一只黑色的细长的腿自墙面探出,紧接着是一颗漆黑的头颅和鲜红色的腹部,亮红色警告对方自身含有剧毒,是个不好惹的货色。黑寡妇蜘蛛,世界上毒性最强的蜘蛛之一。
——Lv.4「欺诈」。
陆钦游和卡夫卡同时跳出怪物的包围圈,转向更开阔的场地。周围居民被当地警方紧急撤离,这一带应该不会有人出现,可当她来到街面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蛛丝拴在红路灯上,一头捆着两个女孩,她们穿着洛丽塔,其中一个女孩穿着鞋花朝内的玛丽珍皮鞋。蛛丝的另一头,好巧不巧绑着呼延单。
虫兽在下方织了一面毒网,五彩斑斓的蛛网在日光下如同钻石般闪耀,然而轻轻碰触便可致命。
她能隐约猜出怪物想要做什么。
“这是一面张力极强的网,一方落入重物,另一方会拉开一道巨口,足以两人通过。三秒之内,选择砍断哪一条线,选中方死,另一方就会得救。你会选择素未谋面的两个女孩,还是亲密无间的队友?”
进阶版的电车难题,她笑了笑:“我不选任何一方。”
这下轮到怪物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听不懂?我说,他们都可以死。”她一刀贯穿呼延单的心脏,与此同时,卡夫卡也将两个“女孩”捅了对穿,“毕竟,你也说你在骗。”
他们站回原地,幻境空间逐渐脱落,所谓的人质根本就是三只小型怪物而已,真正的网在他们脚底,看似是他们选择他人生死,实际上裁决的是自己的性命。
虫兽不甘心地挥动四肢,最后被身后袭来的一只手生生捏爆了晶体。
正所谓骗人者,人恒骗之,欺人者,人恒欺之。
呼延单正站在怪物身后,手中正是稀碎的晶体。“速度慢,杀伤力小,你这样的人居然——”
静刀向他刺去,呼延单一偏头,发现刀锋恰好贯穿了身后的小型怪物。
就像是故意炫耀,陆钦游让静刀在他面前擦过,重新回到自己手里。
“……这是?”
“静刀,”她头也不回地道,“队长亲自带我取的,也是他亲手帮我为静刀附灵。”她的语气些许轻蔑,着重“队长”二字。
呼延单咬紧后槽牙。
“这是什么?”卡夫卡吐舌头,“——宣示主权。”
等到呼延单理解“宣誓主权”是什么意思,陆钦游早便走出大段距离。
卡夫卡追上陆钦游,问道:“兔子,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些人都是假的?”
“很简单。那么爱美的女孩子,不可能会穿错鞋的左右。”
卡夫卡恍然大悟:“怪不得鞋花朝外,还是你聪明。”
“B组。”
通讯器传来谢无奕平静的声音,恰如清风,吹走了她的心烦意乱。
她少有地用轻快地语气回答:“B组收到。”
“闲聊完了就给我回来。”
陆钦游:“……是。”
回到移动指挥部时,她听到一声惨叫,原来是雪莉正在为阿丽莎处理伤口。卡斯特和未都原也受了伤,坐在阿丽莎后面排队医治。
卡夫卡惊奇:“哇,看来只有我们无伤速通。”
谁知身后闪过一袭黑影,将他踹倒在地。
谢无奕双手抱臂,正放松地倚着墙壁,两双长腿交叠,铮亮的靴面点着地面。三下后,他冷冷道:“给老子起来。”
卡夫卡迅速爬起。
“根据三维地图坐标显示,附近还有一只虫兽,就在我所标记的三角区域内。”谢无奕指向指挥部的屏幕,再开口时竟眼前一黑。
“队长——”她伸手上前,本想扶住谢无奕,谁知身侧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径直挡在她面前,先一步扶住谢无奕。
“长官,小心。”呼延握住谢无奕的手腕,用胸膛做谢无奕的靠垫,以免他摔倒。他看向陆钦游,跟获得什么奖赏似的得意。
陆钦游咬紧后槽牙,险些发作。
“让开。”谢无奕不客气地推开呼延单,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全程没有递给呼延单任何一个眼神。
呼延单还想跟过去,结果被一股猛力撞得后退两步。
陆钦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算什么东西”。不待他有所反应,她立刻迈开步子,跟在谢无奕身后。
据谢无奕推断,潜伏的怪物实力不俗,很可能会强于袭击中心大厦的怪物。他把队伍拆开,第一队,张之烨和卡斯特沿长河大道向西,第二队,阿丽莎和雪莉向东,第三队,未都原和卡夫卡向南,此外留下一人和他向北,另一个人留在长河大道交叉口处待命。
他看向陆钦游的方向,说道:“你跟我留下。”
她还未来得及点头,身后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到谢无奕身边。
是他?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谢无奕再未多说什么,专心地研究战术。
她看着谢无奕认真的侧颜,一股阴暗的情愫像病毒一样扩散全身,说不清是恨还是嫉妒,又或者是嫉妒到极致的不甘心。
是啊,谢无奕除她以外认识很多人,这些人是她连见都未曾见过的,她所了解的谢无奕不及旁人了解的半分,不过是他慷慨展露的冰山一角而已。今天是呼延单,谁知道明天又会是谁?数不清的Alpha把他拥簇中间,而他呢?毫无危机感地把自己展示出来,哪怕是最脆弱的一面?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从意识到喜欢他的第一天起就早已无法自控。
从前是喜欢,现在是渴望占有。
她越发觉得,谢无奕是她心脏上的一块玫瑰斑疹。挠不得,会流血感染,碰也碰不得,会加重病情,于是只能放任它生长下去,直到长满全身,疼痛难忍。
她看着谢无奕远去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呼延单有意为之,他单臂微抬,以保护姿态护送着谢无奕往前走去。
“恶心。”
她舔过后槽牙,血腥味在空腔深处蔓延开来。
第49章
「看着我」
有人在说话, 是他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天空如洗,湖面倒映着纯净的天空, 湖中央躺着一位白衣男子,他紧闭双目,侧卧于湖面, 浓密的睫羽倒映在湖面, 蝴蝶轻点, 便泛起整片湖面的涟漪。
她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那些蝴蝶便拍翅惊飞,待她走到他身前时, 最后一只蝴蝶也飞走了。
那张精致的容颜终于毫无遮挡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蹲下身去, 手指轻颤着去抚摸他的睫毛, 而在这时,那尊雕塑般的美人忽而睁开眼睛,瑰丽的蓝凝聚在他的眼眸,倒映着一张被宝石所惊艳的脸。
忽而,清风拂过, 那层薄纱如蝶翼随风起舞, 遮住半面, 拢成头纱。
诡异的凝重的暗流吞噬一切,不断闪回那双蓝眸, 让她产生一种离他更近的错觉。
忽而,她发觉那并不是谢无奕的眼睛,而是怪物的眼睛。
他的双手交叠在脸前, 大蓝闪蝶停息在他的指尖,轻轻扇动着幻蓝的双翼。无数只大蓝闪蝶落在他的周身,为那层隐约露出肤色的薄纱点缀几分旖旎。
“小尾巴。”他缓缓起身,冰凉的双手捧起她的脸,眼神比人性更接近神性。
她的迷离一瞬,转而被汹涌的情愫代替。“谢长官,你还记得我们的秘密吗?”
“当然。”他垂下眼睫,浓密的阴影折射于他的眼尾,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她也站起身,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指尖慢慢抚过他唇瓣的纹理,动作多有不舍。她伸出另一只手,护住他的后颈。
“你说,如果我成为独当一面的战士,你会同我许一个未来,”她愈加逼近,炽热的吐息拍打在他的颈侧,熏得玫瑰花香更浓,“可惜的是,我们从未如此约定过。”
“咔嚓”一声,她毫不留情地扭断了他的脖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身体不断抽搐,最后咽了气。
“不错,不错!你是第一个没有沉溺幻境的人。”一只大孔雀蝶悠悠地飞落,翼面的四只圆形斑点好似漆黑的瞳孔,意图迷惑敌人。
那是Lv.6「欲、望」,陆钦游被它吸入了幻境空间内。
“越高级的动物,妄念便越多,在自然界中最具贪念的自然是人,你也不例外。”虫兽观察着她,似要读出她最深的欲念,“你想要一个人。”
她戒备地看着怪物,内心泛起一股恶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折磨你。”虫兽笑笑,身影逐渐消失。
这只怪物十分恶趣味,一般的怪物只是把猎物拉入幻境空间折磨致死,而它只是单纯地折磨她,不为任何目的。
那些欲念再一次展露在她面前,告诉她:你的欲望是多么的赤裸。
“你知道你想做什么,对吧?别装出那副矜持的样子,我也是好心帮你认清自己啊。”
矜持?
她能称得上是矜持?
装成一副邻家妹妹的纯良样子、背后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这样的她称得上矜持?
她不过就是利用他的迟钝、他的温柔、他的博爱,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冒犯他罢了。
她的心思阴暗得很。可谢无奕是什么人?即使她对他说喜欢,他也只认为是小孩的玩笑,即使她发狂到想要撕开他的衣领,他也只会心软地放过她一回。
他知道她想上他吗?他知道她恨不得把他给吃了吗?他知道她想侵占他想到快要发狂了吗?
——他不知道。谢无奕从不知道。这个人迟钝得令她发指。
可在她眼中,谢无奕就应该是高高在上,谁也不屑一顾的高岭之花。她就是喜欢他这副倨傲冷酷的样子,明月就该独悬天幕,任信徒为之癫狂。
真该死啊,她竟该死的可悲。
围在他身边的人那么多,可她却一个都杀不掉。
幻境空间因暴乱而裂开一道缝隙,虫兽惊恐地发现陆钦游身上散发的力量居然能撼动它的幻境。
陆钦游笑起来,她终于疯了。
“小尾巴!冷静!”阿丽莎话音未落,险些被误伤。卡斯特救回阿丽莎,震惊地看着无差别攻击的陆钦游。卡夫卡也想上前拦住陆钦游,差点被狂乱的刀风打中。
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涌过一条条怪物汇成的河流,密如黑云压境,让本就逼仄的空间更为压抑。成群的雄性大孔雀蝶围在她的身边,蝶流时而迅疾,时而缓慢。
而她正在蝶流中挣扎。
“糟了!她被虫兽控制了身体!如果想要斩杀虫兽,就必须让她恢复冷静!”未都原大喊。
雪莉:“用镇定剂!虽然镇定剂会损伤小陆的精神系统,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刚想上前,却被人止住。
“都让开,我来处理。”
谢无奕走至陆钦游面前,冷声道:“陆钦游,跟我回去。”
陆钦游并没有认出他,反倒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势。谢无奕一边躲闪一边清除蝶流,斩杀最后一只小型虫兽后,背后袭来冷冷的刀光。他侧身躲过,而她攻势更甚,无奈之下他只能卸掉静刀。
他抬起手臂抵挡她的拳头,白皙的皮肤登时出现青紫的伤痕。
“老谢!你这样只躲避不攻击迟早会受伤的!实在不行就用镇静剂!”
谢无奕一抬手,制止住慌乱的众人,冷静道:“你们的信息素让她感到强烈不安,致幻源只是其次。离开这里,给她冷静的空间。”
“可是——”阿丽莎还想说什么,被张之烨摁住肩膀。
“听他的,我们去处理剩下的虫兽。”张之烨摇了摇头,众人跟他陆陆续续地离开。
陆钦游还处于失控状态,根本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力气渐渐耗尽,她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一击直拳被谢无奕抓住破绽,反手便是钳制,狠狠地抵在墙上。
“又是王八拳,不长记性。”谢无奕见她想反抗,锁住手腕的动作更用力些,但也不会真伤到她。“精神力不是很强吗?这次在幻境空间看见了什么才会这么失控?”
她不再反抗,额头抵着墙面大口喘息。谢无奕见她的情况逐渐稳定,于是放开了手,就在他松手的刹那,一股猛力猛地将他摁在墙面。
陆钦游的双手撑在他脸旁,以极近的距离盯着他,目光说不上有几分清明,还深陷于幻象之中。
这样的陆钦游竟让他感到一瞬间的后怕。
“冷静,我是谢无奕。”
距离太近,他的双手无法破开她的包围圈,徒劳地垂在手边。
“放松,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攻击性,一边观察陆钦游的状态,一边缓缓将双手抬起,拍了拍她的后背。
陆钦游呼吸一滞,暴虐的气息也平静几分。
“对,就是这样,慢慢呼吸。”他顺着陆钦游的背,感受到她的身体不再紧绷,轻轻松了口气,“吸气,呼气,小尾巴最乖了对不对?嗯?”
他抚住她的脸,陆钦游并未完全清醒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许怒火。
生气了?这小孩脾气这么大?他想松开怀抱但又犹豫,就是这片刻让他露出破绽,被她掐住双腕高举头顶,失去了主动权。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盯着他的眼睛,愈加放肆地笑了起来,“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吗?”
他以为她在对幻境中的虚影对话,下意识觉得是有人欺负她。“……谁?谁怎么对你——呃!”
他的腺体被她的牙齿狠狠碾过,闪电般的触感从腺体一路通到脚趾,久久紧绷的神经险些被她这一咬彻底冲垮。
他双腿一软,硬是撑着没有扑到她怀里去。
“小尾巴,看清我是谁!我是谢无奕!”他奋力挣扎,奈何不了她突然变大的力气,羞愤地剜了她一眼,只是在对方眼中毫无威慑力。
对啊,谢无奕。
她恨不得捧在手心、一点点用牙齿碾碎的谢无奕,现在被她抵在墙壁、以为她还处于失控状态而不敢反抗的谢无奕。
现在无论她做什么,无论面前这个人是真实还是虚幻,她都不会被他打断。
那就用信息素锁住他,把气息渗进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的血流着她的名字,让他的灵魂为她而战栗。她要这朵骄傲的玫瑰彻底被她撕烂,她要谢无奕彻底成为她的所有物。
这样想着,她再度啃去,不顾谢无奕的反抗狠狠锁住他的双臂。她咬得越狠,怀里那具身躯反倒挣扎得更弱。
谢无奕竟然放弃了挣扎,放松身体任她撕咬。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笑笑,“最后再纵容你这一回吧,小尾巴。”
反正都被啃了,而且她又没分化,他干脆好人做到底得了。小孩又不是外人,是他的队员,还是抚养的对象,帮帮她倒也没什么所谓。
他看着地上忙着搬家的蚂蚁,想到一会儿可能会下雨,要早些回去不能让她挨雨淋。他感叹一声:“大概率是个Alpha。也好,起码不会受人欺负。”
Omega被标记时也会走神吗?并不见得,他能如此放松的原因无非就是她尚未分化。
她惩罚般用力一咬,他浑身一抖。
“嘶,轻些。”
无奈的语气,仿佛在轻嗔顽皮的孩童。
而她偏要更用力。
战斗服的涂层阻隔了她想要再深入的渴求,她不耐烦地撕扯他的领口,反而把领口弄得一团乱。她打算直接撕开,试了三次不见效果,羞愤地瞪着谢无奕。
谢无奕不明白她的意思,眨了眨眼,“什么?”
她抓来他那只被呼延单碰过的手,在他腕处狠狠咬了一口。
谢无奕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安抚愤怒的小孩,“好好好,我脱。”
他一仰头,撕开护住腺体的领口,将后颈彻底暴露在她的眼前。“啃吧?”
如此臣服的姿态,设计好的角度,就像枝头堪折的玫瑰,为了她卸去全身的刺,只为落入她的掌中。
“这可是你说的,谢长官。”
她撕掉他脖子上的抑制贴,手指抵在他的腺体,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目光像一把利刃,仿佛能割开那层皮肤,看到内部脆弱的玻璃体组织。
腺体的伤已经痊愈,看不到任何伤痕,也算是谢无奕身上为数不多没留疤的皮肤。
这算是为她特意保护的皮肤吗?她自嘲般笑笑。
感受到他一瞬间的颤抖,她低下头去,恶劣地轻啄一下。
“在想什么?”她问。
如果她真的是Alpha,就会把所有信息素一股脑地灌入他的身体,让他久久不得消化。可她只是一个未分化的小孩,唯一的武器只是牙齿。
而谢无奕呢,大抵是想着让她冷静下来,像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轻笑一声:“兔子咬人还挺疼。”
兔子咬人?她坏心眼地舔舐他的皮肤,将犬齿深深送进他的腺体。
“呃——等等……”难以压抑的痒意从后腰一路向上,他险些叫出声来,连忙双手捂住嘴巴,不肯发出一丝气音。
陆钦游将他的一切反应纳入眼中,唇边扬起一个并不单纯的笑:“队长,你怎么了?”
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舌尖在那块皮肤来回打圈,直到谢无奕再也经受不住地轻喘出声,才满意地咬住那块皮肤。
“等、等等,小尾巴……”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要抵抗什么。陆钦游任他慌乱,却从不肯放手。他的防线彻底溃散,无意识挺起腰肢,刚好落入罪魁祸首的怀中。
计划得逞,她紧搂住他的腰身,加深这个并不算吻的吻。
第50章
陆钦游是个秉性顽劣的小孩, 谢无奕想。
仗着自己纵容她,就越发肆无忌惮地玩弄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皮肤,一开始是咬, 后来变成嚼,以为他的腺体是口香糖?
“好了,闹够没有?他们还在等着呢。”
腺体被牙齿来回轻碾的滋味不太好受, 他耳根痒痒, 想缩脖子, 却被陆钦游扼住肩膀。她的手劲大得惊人, 捏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又提其他人。你的心总是那么宽广,住得下那么多人。我可不一样,”她看着自己留在他后颈的牙印, 安抚般亲了亲他的后颈,“我的心只有一个人。”
“什、什么?”他觉察出她的不对劲, 陆钦游不像是被致幻源蛊惑心智, 而是清醒的!他顿时慌了神,试图唤醒她的神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她轻轻笑着,猛地撑起他的膝弯向墙面压去!
谢无奕那得天独厚的柔韧度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大腿连同膝面严丝合缝地抵住墙面。他的双手被强行打开的双腿挡住, 等同于丧失了全部的反抗能力。
他看向似笑非笑的陆钦游, 奋力挣扎:“陆钦游!你疯了吗?!看清楚我是谁!”
“我知道, 你是谢长官啊。”
她的语气温柔,如果忽略她的动作, 当真像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谢无奕看着她手指缓缓游走至他的脚踝,狠狠钳住他的踝骨,仿佛要用目光把他钉穿一般盯住他, 眸光那样深。
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被她给骗了。
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她不容反抗地再度咬住他的腺体,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标记他的力度。
谢无奕的身体彻底瘫软,无力地靠在她怀里,而嘴上不肯饶人:“陆钦游,不要以为我纵容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放开我!放开!!!”
陆钦游无动于衷,那从容淡定的表情仿佛在告诉他,她只是在欣赏猎物惊恐的表情罢了。
“陆钦游!我跟你说过……”
那张好看的唇开开合合,而他在说什么,她已经无心去听了。
她只知道那双恒洋之心般的眼睛在望向自己,或嗔怒,或暴戾,又或是不忍伤害她发出最后的警告。
——多么无用的警告啊,她想。
从前她做错了什么事,他都会用这种眼神看向她,结果呢?只是她撒个娇示弱,他就会心软地放她一马,心情好时或许还会送她一个浅浅的拥抱。
她舔了舔唇,目光自上而下,从他的脚踝畅通无阻地落到他的腿间。
真是奇怪,形似利刃之人,怎会生出玉蛇一般的腿?
嘴巴那么凶,得理也不饶人。
她的指腹轻轻碾过他微张的唇瓣,摸起来软软的,凉凉的,就像果冻一样。如此柔软的唇,怎么会吐出那么多伤人的话?
“干脆不要再说话了。”她想,轻俯下身,想要止住那张唇的喋喋不休。
“陆钦游!”
肩膀被人无情推开,因此错开了这个吻。
“我念在你受致幻源影响才帮你这一回,你不要得寸进尺!”谢无奕用力扯过自己的领口,气得手抖,第一次没卡上卡扣。
“是么?”她扭头看向谢无奕,藏匿已久的乖戾终于在此刻爆发,“如果你当真纵容我,为什么不让我继续下去?”
他紧咬后槽牙,拳头咔咔作响。“我再不喊停,你下一秒就要扒我的裤子了!有这么对长辈的吗?!何况我还是Alpha!”
Alpha?好一个Alpha。陆钦游迎着他的目光,反问道:“长辈?难道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吗?还是说,你虽然表面上高呼人人平等,心底里却始终认为我没有资格平等地跟你交谈?”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努力压低声音,“我不管你把我当成谁,下一次不许再这么莽撞。”
“我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
谢无奕眉头一皱,不客气地逼问:“你说什么?”
“我说,”陆钦游站到他面前,坦荡道,“我喜欢你。”
现在,她已经毫无秘密可言,索性剖开自己的心脏,将一切都展现在他的面前。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非常喜欢你,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恋人之间的喜欢。而你,从头到尾一直在装傻。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知道我对你和对其他人不同,却还是假装看不见一样纵容我、保护我、给我独一份的关注。”
“那些炽热的目光穿透你的身体,你不会感觉到疼痛吗?一直拥抱你的体温,你一直都感受不到吗?我那么努力地追随你,难道你一直都选择视而不见吗?”
“谢长官,我喜欢你。”她以一种飞蛾赴火的勇气说道,“非常非常喜欢。”
空气静了下来,只有重归宁静的河流潺潺流动,夏风拂过柳梢,流光逆流而上,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心口。
谢无奕错愕的表情还停在脸上,仿佛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忐忑地垂着头,突然后悔自己过早坦白的鲁莽。
太安静了。
拜托,不要这么安静。
被她指尖摸过的唇瓣翕动几下,却吐出一声叹息。
“陆钦游,遇到危险还冲那么前,不要命了是不是?”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说道,“你受伤了,跟我回去处理伤口。”
“我不要。”她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
谢无奕原本已经转过身去,听到她的回答又停住。
——她没有跟上来,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你要拒绝我,至少要给我一个答案,而不是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攥紧拳头,一字一顿道,“我对你的喜欢绝不是儿戏,我很认真。”
他一扬眉头,冷静道:“那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如果你不想让我发飙,现在就跟我回去。”
他攥住她的手腕,却被一股猛力打开。
“你说这世上只有不敢反抗没有不能反抗,于是我学会了反击,你说过我一定会成为强大的战士,为了你的一句话,我拼命努力到现在。你对我的每一句评价和鼓励我都记得,那你呢?你会关注我的爱好,会记得我的进步,会在乎我的心情吗?”她紧抿双唇,声音在发颤,“未必吧?”
陆钦游不知道的是,或许她自己都忘记每次季度考核的成绩,但有一个人认认真真地誊抄她的每一次成绩,记录她的进步。当她在军校争霸时获得射击满分时,有一个人默默为她鼓掌,那天,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陆钦游?哼,那是我带出来的学生。
现在,这个人站在她面前,面对这个问题竟沉默无语。
谢无奕在想,自己这么一个古板无聊的人,为什么会有孩子对他起这种心思?他已经毁掉了一个呼延单,不能再让陆钦游误入歧途。
他狠下心来说:“不是什么事都需要我记住,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陆钦游。”
余光里,她似乎在掉眼泪。
他不敢看过去,只好把头别向一边,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可以纵容你一次,但不能次次纵容你越界。从前,我只当你年纪太小,涉世未深,不懂什么是喜欢,可我太清楚那些想把我拆吃入腹的眼神了。”
“你果然都知道,对吗?”她问。
“你可以问问呼延单,他向我表白那天被我揍得有多狠,再看他现在敢不敢直视我?陆钦游,我已经足够足够忍让你了,你扪心自问,如果刚刚这样对待我的是一个男Alpha,你觉得他够死几回?”
“就因为我是女孩?你可以打我,扇我,我没有怨言。”她握住他的手腕,谢无奕不肯从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你看,你根本舍不得。”她松开手,自嘲般笑笑,“谢长官,承认你对我有一点点的动心就这么难吗?”
他呼吸一滞。
……心动?他心动了吗?如果他心动了,那之前对她的关心又算什么?
他咬紧牙关,拼命压抑那些如风暴般汹涌的情愫,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向她。这种冷漠,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
——他真想笑话自己,这就是他最大限度的狠心了。
“怪我,刚刚没有说清楚。”
他深呼吸一口气,冷冷道:“陆钦游,我不能诱导你犯错。”
“从现在开始,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下定决心不再等她跟上来。
风似乎凝固了,他的身影如此决绝。她舔过唇,玫瑰花香徒留唇齿,食髓知味,见血封喉。
从此刻起,她便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自那天后,她一连三天都没有打卡,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执行任务之前。
“犯错?凭什么说我的喜欢是犯错?”她捏紧终端,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谢无奕又请假了,反正他之前也请假过,跟谁执行任务不是执行?她还有卡夫卡可以解闷,其他队友对她的态度比他亲切多了。
她不管他,即便他主动给她发消息也绝对不会回复。
她不会管他的,绝对!
moto见她瘪着嘴巴,问道:“怎么了?又跟上将吵架了?别生气嘛,万一他想跟你道歉呢?”
也对,万一他想明白了呢?
她打开终端,原先的“不许卖萌谢长官”被取消置顶后,变成了角落里的“某某某”。
某某某:【让阿丽莎来找我。】
陆钦游:……果然。
moto想偷看屏幕,陆钦游反手将它的电池一扣。
他找阿丽莎做什么?他们不是最亲密无间的队友吗?为什么还要通过她这个外人联系?故意气她?故意向她炫耀自己身边围着这么多人?
她不会上当的,绝对不会。
不对,这么晚了他找阿丽莎做什么?总不能是好兄弟打扑克吧?看电影?聚会?团建不可能不叫她,绝对是他们私下的事!
不经意间让她知道他们要见面,却不告诉她具体是什么事?他绝对是故意的!
……最后,她还是拨通了阿丽莎的电话。
“喂,小尾巴?这么晚了啥事啊?”
“队长让我给你问声好,顺便问问你有没有空。”如果她面前有一面镜子,就能看到自己的笑容多么虚伪。
“他傻了吧,我来给他送东西!什么有空没空?”阿丽莎的声音不太清晰,应该在路上。
“送东西?”
“嘶……应该是药吧?他x的,这么晚还让我加班!”
药?她眉头一皱,什么药这么急?
“小尾巴,我看见他了,等会——姓谢的!一天天懒死你得了!给你东西!”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你、咳咳……”
他的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陆钦游直起身子,耳朵凑近听筒……不对,她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正想挂断,阿丽莎大吼:“嘿?病成这样还敢嘴硬?我说你不行,让小尾巴来评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