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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谢无奕的呼吸猛然近了, 温热的鼻息似乎通过无线电拍打在她的耳畔。他的呼吸乱了,就跟她啃住他的腺体时那般颤抖。

    想到这,她的喉咙发干。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不是很实, 在半空飘着。

    阿丽莎大吼:“你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我说什么了?”

    “你什么状态自己心里清楚!还说我多管闲事,你自己要是能走得动道老李头何必让我来送东西?”

    谢无奕冷哼一声,“你把电话挂了, 有什么事我们两个私底下说。”

    “凭什么?我从来都说不过你!小尾巴——哎?你个老谢……”

    谢无奕把东西从她手里夺过, 用力关上门, 忽视了阿丽莎的骂声。

    他快步走向卧室, 把自己锁了起来。

    这是一支最新研发的抑制剂,出自李奇之手,他想也不想地扎入腺体。

    他脱力般砸在床上, 闭上双眼,静待药劲上来。被陆钦游啃过的地方泛起隐隐的酥麻, 他蹭了蹭枕边, 却还是难受。

    几日高烧让他快要虚脱,半夜里爬起来找特效药,竟全部过期了,还是陆钦游之前带过来的药救了他一命。他是直接撕开倒进嘴里的,苦得他不得已就着隔夜沉水吞下, 没多久胃又开始摇白旗, 直接盖过了高热带来的不适。

    “这要让小尾巴知道, 估计又要被说了吧。”他自嘲地笑笑,“好在她现在不怎么关心我。”

    几日前, 他发现抑制剂失去效用,硬是撑着去找李奇,上一次他还能跟李奇谈笑风生, 这回还没等到李奇开门他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谢无奕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并无意外。他摸了摸自己包扎好的腺体,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脚尖到头顶:“嘶,弄好了?”

    “弄好了,我的祖宗。”穿着无菌服的李奇正收拾手术器械,“谁把你标记了?我找她算账。”

    “没事。”谢无奕撑起上半身,晃了晃僵硬的脖颈。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标记?什么标记?”

    “你的腺体出现了假性标记症状。简单来说就是啃了你脖子的这个人,没有用信息素却把你给标记了。”

    信息量过大,他无法理解:“没有信息素怎么标记?”

    “说明你的身体认可了ta,即便没有接收到信息素,却还是表现出了被标记后的反应。一般只有信息素契合度100%才会做到。”

    谢无奕坐在床上,愣了半天,不可思议地骂了声艹。

    “不用担心,只要一段时间内跟她保持距离,假性标记自然消失。但在此期间,你会像被标记的Omega一样渴求Alpha的信息素,抑制剂只会发挥很浅的作用。”

    “行,我知道了。新型抑制剂什么时候能做好?”

    “最迟两天。”老李头摘下手套,“这几天你就别去执行任务了,好好在家待着,休养休养。”

    谢无奕拍拍屁股打算走人,未曾想一阵眩晕,直接跌坐回手术台,刚缝合的伤口差点崩裂。

    老李头吓得直接站起来,把他扶到一旁的病床上休息。

    他认命地闭上双眼,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他头晕,思绪也不受控制地乱飘。他背过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床沿,皮子被他抠出一个浅浅的指甲印。

    他淡淡问道:“老李头,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吗?”

    李奇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谢无奕吗?还是说这是假性标记反应的症状之一?”

    “我很清醒。”他不耐烦地说,背过李奇躺着。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他很难再装成没事人跟她照常相处。监护人?自她成年之后,这段法律关系自动解除,自然行不通。队长?这倒不错,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兴许日后她会离开破风,他们的关系自然也就淡了。

    他的力道骤然加深,指甲嵌入真皮,都泛了白。

    李奇思索道:“喜欢……不就是见到它就开心,少了它会伤心难过吗?”

    见到她就开心吗?他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闪过她的身影,那些影子渐渐长高,稚嫩的脸庞褪去婴儿肥,变得棱角分明。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澄澈清亮的眼睛,有时候像只呆萌的兔子,三瓣嘴一动一动吃着胡萝卜,有时候又像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孩,双手背在身后眨着大眼睛看向他,保不齐身后藏着吓唬人的东西,有时候又像一只落水小狗,可怜巴巴地等他过去摸摸头,他要是真的摸了,这只小狗估计会摇尾巴卖可怜让他把自己领回家。

    “臭小孩,心思真多。”他无奈地想,眼角却弯成了月牙。

    少了她的话,他的人生应该会失去很多乐趣吧。

    “老李头,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分化前就能闻到她的信息素,这种情况应该算什么?超自然现象?”

    “或许那两个人就是拥有相同波长的弦的宇宙,可以重合在一起。”老李头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或许是命运与爱重叠的缘故,天意如此,命中注定。”

    谢无奕听了有些头疼,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弯弯绕绕的文字。上次听说重弦理论还是从陆钦游那里听到的,小孩叭叭叭半天,他也听不懂,只顾着看她腮边的婴儿肥,总觉得跟兔子吃胡萝卜没区别。

    “算了,问你也没用。你什么都不懂,只喜欢钱。”他休息得够了,起身离开。

    李奇送他到了门口,没再往外送。

    目送谢无奕离开后,他转身将新得的血用针管灌进药瓶,贴好日期,摆在暗格的中间。灯光无法照进内里,暗红色的血液排成行,使暗更暗。

    这些血全部来自谢无奕的身体,至于用处——等大战开始便知道了。

    ……

    从李奇那回来后不久,他就发了高烧。

    这根本不是“像被标记的O渴求A的信息素”,而是发了疯地想要她的安抚。只是想到陆钦游这个人,他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摁了摁腺体,竟从陆钦游咬过的地方找到几分宽慰。

    真是要命,他想。

    身体又开始发热,底下泛起涝灾,比发热期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他受不了这种湿乎乎的感觉,把自己洗了个彻底,拖着酸痛的腰认命般躺回床上。

    他甚至萌生了想做个手术把腺体摘除的想法,不过很快就放弃了,摘除腺体至少需要六个月的恢复期,而且身体机能会大大下降,根本不能支撑他高强度的战斗。

    装A这么多年,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Omega。一般的A对他敬而远之,来不及对他释放信息素,也就陆钦游凭借颇具迷惑性的外表让他放松了警惕,神经大条地露出腺体让她啃。幸亏她还没分化,没发现自己不是Alpha。

    信息素紊乱,假性标记反应,他到底要因为她失控多少次,才肯承认自己的变化?

    “不行的。”他用被子蒙住头,身体缩成一个小团,“不行,绝对不行……”

    她还是个孩子,有犯错的机会,而他不行。他是要为她负责的人,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丁点的错误。

    他等了一个小时不见人来,打电话去催发现被拉黑了,身体烫得不行,他不知怎么想的给陆钦游发了消息,明明他可以找其他人。

    真是烧糊涂了,他如此想。

    在陆钦游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的确有一瞬的失落,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也就过了两天,他用过新型抑制剂后,不顾李奇的劝阻提前归队。得知他们刚出任务,他进入特检室,打算重测自己的抗打击能力。

    他测了两次,第一次对结果不满意,竟然连着测第二次。

    “x的,你他x疯了是不是?!”回到军区的阿丽莎关掉压力舱,一把揪住谢无奕的领口,猛地把他甩在地上。

    谢无奕也火了,“关你屁事。”

    阿丽莎见他还敢走向压力舱,气得直骂:“死没良心!你个狗日的玩意儿!”

    “你说什么?”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

    “我他x骂的就是你!”阿丽莎也不惯着他,上去就是一记凌厉的左勾拳,躲闪之后又是扫踢。

    谢无奕也不甘示弱,跟她打得有来有回。一开始两人还是只是泄愤没往要害处打,后来见对方一脸不服气的表情越来越恼火,下手也不顾轻重。

    谢无奕两腿夹住阿丽莎的脖子,锤击她的侧肋,阿丽莎掐住他的喉咙,手肘重重捶向他的腺体,好在最后两人收住了手。

    阿丽莎力竭,跌坐在地揉脖子:“我靠,脖子差点断了。”

    谢无奕躺在地上喘粗气,闻声一笑:“下次把你头扭下来。”

    “去你的。”阿丽莎起身,把谢无奕给拉了起来。干完架,恩怨一笔勾销。

    “哎,老谢,”阿丽莎搭住他的肩膀,“我问你个事呗。”

    “问。”

    她咂咂嘴:“你跟小尾巴最近咋回事?”

    他闻声一顿,装作没事一样站起来。“还能有什么事?”刚推开门,他就撞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陆钦游就站在一步之外。

    他错愕一瞬,给她让开一条道,谁知陆钦游无视他向屋内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特检室。

    陆钦游关上门,目光不算和善地看着她,让阿丽莎心里有点发毛。

    不过,她很快整理好表情,笑道:“队长的腺体有伤,还是不要跟他这么打了。”

    “啊?你怎么知道他……”

    陆钦游礼貌笑笑,转身离开。

    在关上门的一刻,陆钦游的笑容瞬间消失,面庞在走廊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显得目光格外阴鸷。阿丽莎跟他认识了十年之久,建立的情感不是她所能及的,他们比起自然其他队员的羁绊更熟络。

    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每次想到这,她就会爆发出难以忍受的嫉妒。

    “你跟她说了什么?”

    一个清洌的声音自走廊的尽头响起,随着他与她距离的拉近,那声音就更清晰些。

    陆钦游没有看向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谢无奕看着她从尽头与自己擦肩而过,“我在问你话。”

    她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你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一句话,是吗?气量就这么小,容不得别人做一点不合你心意的事?”

    她能看见谢无奕每一个表情,以及每一个竭力反抗的动作。她攥紧拳头,恨不得咬碎后槽牙。尽管如此,她也始终没有搭理他一下,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头一次见你这么稀奇的人,小……”他一挑眉,“哑巴。”

    手腕被一股猛力握住,力度大到恨不得把他的骨头捏碎,他回头看去,只见陆钦游正低着头,垂下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怎么?想咬我?”他的唇边挂着一抹轻佻的笑,没有丝毫危机感,这对于陆钦游来说就是挑衅。

    她上前一步,对上他的眼睛。“你想知道我对阿丽莎说了什么?”

    他挑眉道:“嗯哼?”

    “我说我讨厌你。”她一字一顿道,“我讨厌你。”

    谢无奕的笑容僵在脸上,许久都没有回神。他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我会在意你讨不讨厌我?别自作多情……”

    话未说完,他竟被她钳住手腕,后背猛地撞向墙壁!

    “陆钦游,你难道要顶撞队长吗?!”谢无奕要推开她,却再度被顶回去,手肘被牢牢抵在胸前,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的眼底,锋芒尽显。

    “对,我就是要顶撞你。”

    那双眼中臣服与觊觎并存,狼子野心的信徒终于亮出了獠牙。

    “我就是不爽她离你那么近。”

    第52章

    “你!”谢无奕用力挣扎, 而陆钦游也不打算放手,凑向他的颈窝。温热的鼻息拍打在最柔软的部位,竟让他忘记了反抗。

    陆钦游却并未动作, 仿佛在提醒他:是他自己选择放弃抵抗的。

    谢无奕反应过来,刻意收住力道推开她,头别向一边。“你闹够了没有?”

    她冷哼一声, 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闹够了, 队长。您就当我还是个孩子, 再宽宏大量地放过我一回吧。”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讥刺, 而陆钦游也不给他机会,直接转身离开。

    谢无奕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有种无力的感觉。

    “陆钦游, 站住。”

    她的步伐依旧稳健,不带任何犹豫。

    “陆钦游!”

    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空有他的余音回荡。

    谢无奕紧攥的拳头渐渐松开, 她的温度消失,而在颈边留下的气息还留有余味,他用手掌挡住过路的风,就像护住蜡烛的火苗那般小心。

    腺体的酸胀缓缓平息,久久躁动不安的心脏也终于得到慰藉。他靠着墙壁, 吐出一口浊气。

    “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变不行吗?他们永远都是一个队的战士, 就这样一直陪伴下去, 难道不可以吗?

    陆钦游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让她健康长大, 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只要她幸福就够了, 他情愿她的未来里没有他的存在。

    现在,他前功尽弃。

    *************

    翌日,第三州某中学。

    警报声长鸣,大地猛震,学校上空飘着一层血雾,鲜血从教学楼一路蔓延至街面。警戒线之内,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双腿被吃掉,肠子流了一地。他们是该中学的学生,是为数不多被带回的遗体。

    抱着尸体的母亲仍在痛哭,谢无奕不忍看去,率先跨过警戒线。

    “谢长官!你们终于来了!”指挥官就像找到救命稻草,“该虫兽现在藏在女厕所,性情极为暴虐,致幻源作用极强,好多战士都因此牺牲……”

    谢无奕眉头一皱,“虫兽的等级确认为Lv.4?”

    指挥官点点头:“确认无误。”

    “所有人,准备战斗。”谢无奕冷冷道,握住蓝源手枪的手力度更甚。

    十几具无头尸体被骨骼体钉在墙面,走廊吊顶一闪一闪,厕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无奕抬手示意众人停止前进,在人选上却犯了难。毕竟是女厕所,他需要一个帮手。

    身侧袭来一个黑影,谢无奕顿时抬枪。

    “……陆钦游?”

    她无视黑漆漆的枪口向前走去,站在门口扫视一圈。“报告队长,这里没有怪物,只有一个受惊的学生。”

    角落里的女孩双手抱头浑身颤抖,看样子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陆钦游快步走去,摁住女孩的肩膀:“别怕,我们会救你出去。”

    女孩抬起头,双眼空洞,惊恐地指向某个厕所隔间。

    而隔间一旁,恰好是刚刚赶来的谢无奕。

    厕所门内爆开一团血浆,越来越多的血肉如泉涌般溢出,劈头盖脸地朝他浇下。女孩的皮囊从中间裂开,伸出一双血红色的蝶翼!

    那是一只血漪蛱蝶,与自然界大多数鳞翅目生物不同,它拥有满翅的红色斑纹,生性凶残,嗜血好斗,恰如它的另一个名字——死神蝶。

    这就是Lv.4「怪诞」。

    出口被虫兽的骨骼体锁死,战场切分两处,连通讯也被切断了。眼下,只有他们两人对战虫兽。

    陆钦游率先攻击,虫兽的翅膀被削去一半,一道莹蓝色的弹道飞驰而过,把它的眼睛打出一个窟窿!

    暴怒的虫兽速度快了十几倍,她只来得及砍断一根骨骼体,胳膊被另一根骨骼体擦出不小的伤口。

    “小尾巴!”谢无奕挡在她面前,一瞬间连开几枪,每一枪都正中虫兽要害,最后一枪击碎了虫兽的晶体。

    虫兽的口中喷出冲天的组织液,死不瞑目地盯着谢无奕,抽搐几下很快就没了声息。

    可谢无奕并不给它说遗言的机会。

    Lv.4怪物已处决。

    “结束了?”陆钦游捂住胳膊的伤口,还没找出恢复剂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嗯。”谢无奕从战术背心里翻出一支恢复剂,“抬手。”

    陆钦游偏偏摆出一副拒绝的态度:“我有恢复剂,不必麻烦队长。”

    而他依旧坚持,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并未考虑如果她就是不肯会怎样。

    “我已经打开了恢复剂,如果你不用就白白浪费掉了。”他觉得理由不够充分,软下语调补充道,“听话。组织液已经渗透到你的骨头,再晚就来不及了。你也不想截肢吧?”

    陆钦游最后还是把手递给他,只是负气地别过头去。伤口很深,鲜红的脂肪颗粒堆积在伤口旁边,白骨也被切开一道深深的刀痕。

    趁他给自己打恢复剂的功夫,她睨了谢无奕一眼,对方正低着头,不知是心疼还是单纯觉得伤口渗人,眉心一直紧皱着。

    “下次不许因为我受伤,知道了吗?”

    虫兽本来想攻击他,却被陆钦游半路截住,这才见了血。即使她不说,他也能看得出她在有意无意地保护自己。

    她的伤口迟迟未愈,谢无奕将剩下的恢复剂全部推入她的体内,静静观察。陆钦游注意到他的恢复剂跟其他人的不一样,自己似乎在哪见过。

    骨骼体周围附着着强腐蚀性的组织液,啃食她骨肉的速度逐渐弱于纳米恢复剂的速度。他见到她的伤口正在复原,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下次不许这么做。万一虫兽拥有同化异能怎么办?而且……”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她径直打断他。

    他的眼神忽闪,刻意避开她的审视。“我没有。”

    “心疼我?担心我?还是因为我受伤而自责?”她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一切情愫,“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位置?”

    “我不允许你为了我出任何意外。”他淡淡道。

    答非所问。

    “看来,即便你死了也不肯告诉我答案。”

    谢无奕垂下眼帘,无奈道:“陆钦游,就不能不闹脾气吗?”

    “不行,因为我是个爱犯错的孩子。”她刻意强调“犯错”二字,回敬他之前的话。

    天花板上掉下一颗水珠,他抹过一看,竟是血迹。

    “等等!”他叫住陆钦游,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天花板摇摇欲坠,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向他们冲来。

    “老谢!虫兽……向你们……”阿丽莎的话断断续续,通讯器滋滋两声彻底报废。

    那股力量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他们逼近,狭小的空间岌岌可危!谢无奕将陆钦游护在身后,对方却打掉他的胳膊,往前站了一步。

    “它们来了。”陆钦游握紧静刀,沉声回答。

    谢无奕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虫兽身上,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阿丽莎他们正遭受虫兽的围攻,他们必须尽快汇合。

    轰隆的声音近了,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出发,而等待他们的不是虫兽,而是水流!两人迅速打开战斗服的维生系统,避开骨骼体的追击,谢无奕带着她来到一面墙后,准确地说是洞壁。

    学校的一砖一瓦逐渐剥离,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洞穴。眼前的深水底部藏着一层蓝色的光,跟卡布里蓝洞有几分相似。

    陆钦游问道:“这是?”

    “盐度跃层。咸水层的氧气含量很低,维生系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战斗,必须速战速决。”谢无奕回答。

    “盐都跃层一般出现于淡水与海水交汇处,可这里是学校。”

    “这只虫兽拥有改变环境的能力,如此看来,他的真实等级远超Lv.4。”谢无奕转头看向她,“做好战死的准备。”

    陆钦游握紧静刀,身后游过一丝凉意,等她回过身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小尾巴?”

    一只极其细长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准确地说是敲了敲。

    她回过头去,只见谢无奕的脸突兀地浮现空中,失真的容颜如同一张皮在手里挤压拉扯,伴随诡异的尖嗓摆出各种表情。

    拔刀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刺目的白光顿时吞噬了周遭的一切,一个黑影在冲击波抵达之前护住了她……

    不知晕过去多久,陆钦游醒来时全身都快要散架,「怪诞」的冲击波是她所见过最强的,没有之一。

    脸边划过一丝凉意,她抬起头,岩洞洞壁上覆盖着晶莹的晶管,如同琼瑶玉树。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水下,除了手掌的擦伤别无大碍。

    “咳咳……”

    身侧响起沙哑的咳嗽声,她回过头,谢无奕正半跪在地,嘴巴不断呕血,额角开裂,鲜血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队长!”她从碎石堆爬出,冲过去扶住他的肩膀。

    谢无奕想说什么却被涌上的血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陆钦游初步判断他是肋骨断裂插入肺部,正想给他扎一针恢复剂,手腕被对方攥住。谢无奕紧盯住她,仿佛要托付什么重要的事。

    “你……”她欲言又止,半空中浮现一张惨白的人脸,忽而,那张人脸一分为二,一只巨大的异形蝴蝶呈现在两人面前。扭曲到失真的羽饰,变幻的翅脉,长着人脸的六对足,这便是——Lv.8「怪诞」幽灵蝶。

    Lv.8及以上属于特级虫兽,行动前需要穿戴外骨骼机甲和脉冲炮,可眼下他们什么都没有!

    看到幽灵蝶的一刻,陆钦游便知道他们会葬身于此。可她更害怕谢无奕接下来说出的话。

    “小尾巴,出去之后你去找支援,明白?”他一边说着一边咽血,气管和左肺被切开,说话时夹杂着细碎的气泡声。

    “不行……”她慌乱起来,“不行!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

    空气肉眼可见地逐渐扭曲,洞穴深处冲来一股堪称恐怖的气流,冲击波再次向他们袭来!

    谢无奕一把推开陆钦游,拦住想要追杀她的虫兽。生的机会只有一个,绝对不能是他。

    “队长——谢长官!!!”她深陷湍急的水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视野里,他回眸莞尔,爆炸产生的气浪将洞口炸毁,为了她,他竟然毁掉了唯一的退路。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谢无奕才转过身去,正对那只可怕的虫兽。他回想起十六岁那年,同样的洞穴,同样的特级虫兽,同样只剩他一人,独自战死似乎就是他的宿命。

    “来吧。”他举起蓝源手枪,双眸折射出锐利的杀意。

    任谁也看不出,那副气定神闲的神态居然是面对Lv.8虫兽。

    虫兽还没来得及听清第二个字眼,一抹荧蓝色的极光划破黑暗,那光很慢,如流星在天幕中闪过,然而印在基因的本能却告诉它那不过是因为速度太快罢了。

    破风之刃,风可破,万物亦可破。

    风刃嵌入它的身体,而它却丝毫未觉,只是愣在原地。待风刃消失之后,它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砍成碎片!

    整个过程不足0.1s,却足以颠覆虫兽对人类力量的认知。它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类,想到了折磨他最好的办法。

    “谢长官!”

    陆钦游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可她不是已经离开这里了吗?

    “小尾巴?”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那一瞬间,原本属于他的破风之刃直接从中砍断他的身体!

    第53章

    谢无奕几乎是凭本能躲到石块后面, 腰部的断面还贴合在一起,没有耦合剂,只能掰碎恢复剂一股脑地浇下。碎玻璃扎入他的手掌,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就着滴落在掌面的恢复剂贴住腹部。

    全身的血液都涌出喉咙,浸透了血液的面罩裹住他的鼻子, 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血液渗入鼻孔。他扯下面罩, 张开嘴巴让血直接流出来。

    他是被自己的异能所伤, 也就是说, 虫兽会将致命伤害反弹至对方身上。他打算耗空虫兽的复生异能,跟它同归于尽。

    他朝虫兽丢出一颗手雷,这种手雷经过改造早已将杀伤力提升了十几倍, 爆炸时产生的特殊物质能够贯穿怪物的全身神经,同样, 对人体的伤害也是毁灭性的。

    轰隆一声, 虫兽的肉块泼水般落在地上,掺杂着黏稠的组织液和断裂的骨骼体,它的复生能力近乎失效,每向外挪动一步,组织液流得更多。

    谢无奕单手上膛, 冲着虫兽连开三枪, 反伤延迟回弹到他的身上, 他直接捏碎恢复剂浇在致命伤上,如此反复几次, 最后一支恢复剂耗空,他也千疮百孔。

    鲜血遮住糜烂的半张脸,他的一只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颈侧也被凿出一块血洞,断裂的大动脉汩汩冒血。他笑起来,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却扬起一抹讥刺的笑。

    “你要逃到哪里去?哈哈哈哈……你能逃到哪里去?!”

    组织液侵蚀他的全身,十几根骨骼体贯穿他的身体,他的左腿只剩一截腿骨,裸露的肌肉如同肉条裹在断面,中间是一根中空的腿骨。

    4600毫升的血液能流多久?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必须战斗下去!

    谢无奕把枪支的后坐力当成另一条腿,视死如归地再次扑向它。他将枪口对准虫兽的眼睛,手雷就夹在他们正中,顷刻间将他们一同吞噬!

    轰隆——!!!

    “x的!这东西怎么这么多?!”阿丽莎挥刀斩断一只小型人面蝶,注意到岸边一个人影,“……小尾巴?喂!我找到小尾巴了!”

    卡夫卡闻声立刻跟她一同前去,把昏迷的陆钦游拖到岸上。卡斯特和未都原挡在他们身前抵挡虫潮,为雪莉救治陆钦游争取时间。

    陆钦游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加上轻微脑震荡,隔了几分钟才苏醒过来。

    “兔子!你终于醒了!”卡夫卡激动道。

    大脑发昏,她什么都辨认不清,用力道:“快、快去救队长!”

    阿丽莎思索:“通讯断了联系不上老谢,这地方又跟迷宫似的绕不出去,有什么办法能……”

    静刀一振,卡夫卡发现什么:“兔子,你的刀在亮!”

    陆钦游撑起身体,静刀的刀身正涌过层层蓝光,那是他尚未剥离的附灵。——静刀在指引她去找谢无奕!

    “快!跟我去找队长!幽灵蝶不死,这些小型蝴蝶也无法斩杀!”

    谢无奕的赋能时强时弱,无法判断他的情况。她的心跳加速,强烈的不安驱动她加快步伐。面前的洞穴逐渐坍塌,而静刀却依旧指向前方,她选择相信静刀,穿过砸落的碎石向前冲去。

    一团纷乱的蝴蝶拥至她面前,她挥刀一砍,尚未触及它们便消失了。幽蓝色的鳞粉自半空而落,谱成一面翻涌的海洋,海洋落尽之后,就像花将凋零,他也要消失不见了。

    “队长!!!”

    谢无奕无力地向后仰去,落入她的怀中。陆钦游不知道该如何捧起怀中这具破碎的身躯,她的手停在他的颊边,迟迟不肯落下。

    破晓时分的光打在断壁残垣,卡布里蓝被朝霞割裂,就像划过天边的晨昏线。

    他的睫毛被血液打湿了,颤颤地滴落血珠,仅剩的一只眼睛也瞎了,却还是倔强地举起枪支,正冲虫兽的方向。

    “……呼叫……支援……封锁这里……不能……让它……再……去害人……”

    “虫兽已经死了。”她握住他持枪的手,声音连自己都未察觉到颤抖,“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他呢喃着,轻轻放下了手,虫兽已经处决,他也没什么牵挂了。他半阖眼睛,失焦的目光飘浮在空中,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笑了起来。

    虫兽的残肢散在角落,红色的血液铺满大地,看不见的未知粒子弥散空中,被他吸入肺部。谢无奕无法感知到身体的异样,他已经没力气了,什么都没了。

    “队长!队长!!!”陆钦游尽可能呼唤他的意识,可谢无奕给予不了任何回应。她想起什么,从腰包中掏出一支恢复剂就要打入他的手腕。

    “等等!”阿丽莎急忙抓住她的手,“老谢对一般的恢复剂有强烈过敏反应,必须用特制恢复剂,你这样做会要了他的命!”

    “特制恢复剂……”她想到了什么,低头望向怀里快要消失的人,一滴眼泪穿越时空,回到最初的时候。

    那时,她被对手打得很惨,他明知道对手犯规却不喊停,让她很委屈。那天晚上,她收到了一支恢复剂,因为名字特殊,她注意到这支恢复剂是特制的。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是阿丽莎给她的,所以当她询问阿丽莎的喜好时,她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我想买个礼物给阿丽莎长官,表达我的谢意。

    他听到这句话时笑了,为什么会笑呢?难道知道她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而感到欣慰吗?

    为什么不肯说那是你送的呢?为什么不肯让我多感激你一些呢?她替他拭去睫羽末端的血痕,然而血是化不开的,顺着他的眼角落在地上,撕裂了他与她的联结。

    雪莉:“小陆,让我来试试吧。”

    谢无奕的内脏全碎了,她需要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就像对待易碎品。雪莉尽全力修复他的身体,可伤势太重,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救回他。

    阿丽莎把自己的双刀和卡斯特的巨剑绑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担架,卡斯特把谢无奕抱到担架上,用绷带固定住他的身体。

    雪莉消耗了过多异能,嘴唇发白,修复谢无奕的同时感受到的痛苦让她几近昏厥。“要尽快,队长的生命体征非常微弱。”

    阿丽莎:“明白,我们走。”

    卡斯特和未都原一前一后抬起担架,陆钦游在他的右手边,负责稳住他的身体。而卡夫卡仍呆愣地看着虫兽的残骸,仿佛死的不是虫兽而是他。

    “卡夫卡,走了。”陆钦游见他跟缅怀虫兽似的站在那里,有些愠怒,“卡夫卡!”

    卡夫卡恍然回神。他们以最快速度向前冲去,与赶来的医疗部队碰面。

    谢无奕的手与她的手贴得极近,随晃动一点点打着她的手背,温度冷得像冰。她看向他,谢无奕的身体随担架的晃动轻轻晃着,嘴巴开开合合,发出微弱的声音。

    “小尾巴……”

    将死之人面对死亡的恐惧,她不想让他孤身一人面对这份死寂的孤独,紧紧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我在,我们都在。”

    医疗部队将谢无奕从担架抬入医疗舱,在舱门关闭之前,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断裂的掌心露出隐隐白骨,浓黑的血液裹在伤口边缘,沁入她的手背。

    “队长。”她想要接住他的手掌,然而一个冰凉的触感率先接触了她,她摊开手掌,发现是一枚染血的队徽。

    ——帝星六队的队徽。

    他的嘴唇翕动,汩汩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至下巴。

    她低下头,想要听清他说什么,却只听到几个“帝星”“队长”“保存好”之类的字眼。那双卡布里蓝涌出一行清泪,就像海面翻涌的浪花。

    “你想说什么?谢长官?”她紧握他的手,忍住哭声问。

    他直直地望着她,瞳孔变成浅蓝色,像一颗死寂的宝石毫无生气。

    “小尾巴……你还……讨厌我吗?”

    那片奔涌的海不再生动,海风迎面吹过,却是血的味道。眼前爆开一团血,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滴——滴——滴——”心电图平直,心脏起搏器归于平静。

    这还不够,为了让她认清这个事实,那么蓝色逐渐剥离静刀,飘散空中再也不见。他说过,附灵的消失意味着一位战士真正的死亡,现在,最后的卡布里蓝也消失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双手的鲜血不说话。

    “队长!”

    “老谢——!!!快关上医疗舱!!!”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骨骼体?!”

    “是虫兽!它根本就没死!!!立刻疏散人群!拉响警报!”

    警报声中,一只嵌合蝴蝶在众人的尖叫与恐惧中出现。挤满人脸的双翼,长着人头的六足,这就是Lv.8怪诞的最终态。

    “他死得可真难看。”它咧开笑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陆钦游向来冷静的双瞳如今空洞无光,幽灵般锁定怪物。她什么也听不见,身体不受控制,凭本能向怪物走去。

    “小尾巴!不要冲动!”

    “凭你一个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连队长都——”

    虫兽大笑:“是啊,连帝国之心都死在我的手下,就凭你……”

    一道形同鬼魅的影子突现虫兽的眼前,明明浑身都是破绽,却让它感到无比窒息。——就是那双空洞的眼睛,让它看到了死亡。

    刀锋浴金,灌入虫兽的头颅,伤害反噬到她的身上,顷刻间让她失去了行动能力。虫兽的骨骼体报复般穿透她的身体,她却甘之如饴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感受到的痛苦啊。

    她好像身处一场噩梦之中,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耳边响起哀嚎的声音,她不在乎,眼前好像有飞溅的血液,她也不在乎,连挥刀所砍下的到底是什么她也不在乎。

    被骨骼体穿透的身体、被组织液腐蚀的皮肉、被冲击波折断的骨头都无所谓了,她只想让他回来。

    她只想让那个人快点回来,快点回到她身边。

    然后告诉他:我真的不讨厌你。

    她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口不择言?或者想要报复他,让他也尝尝心碎的滋味?又或许,只是恃宠而骄罢了。

    “谢长官呆呆的,”她想,“气话怎么能当真呢?”

    可再想说对不起,可就难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堪称废墟的学校。沿途的风吹过,撩起一地尘灰。人们惶恐不安地盯着即将展开新一轮屠杀的虫兽,四处奔逃。机甲部队和重装部队随即赶来,向虫兽集火。

    虫兽铁了心要与她同归于尽,就算是炮弹也不可阻挡。

    也好,陆钦游想。

    无所谓了,都去死吧。

    「回响」生效,六次致命伤害以120%的效用反弹至怪物身上,且无法再次反弹。

    一切都结束了,蜂拥而至的欢呼声,已处决的虫兽,幸存的大众。在所有瞩目之下,她抬起头来,忽感绝望。

    “……谢长官,你在哪?”

    终于,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第54章

    “据本台报道, Lv.8虫兽已于今日凌晨处决,此战共计113人死亡,297人受伤, 经济损失高达5660万星币。在战斗期间共有45名战士牺牲,包括被誉为帝国之心的米迦勒上将。对此,我们怀以深深的……”

    信号掐断, 阿丽莎愤愤不平道:“谁他娘说老谢牺牲了?!这些无良媒体就该乱棍打死!”

    陆钦游木然地看着监视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 就像个僵硬的木偶。

    “在医院不要大声喧哗。“雪莉见陆钦游快要坐不稳, 劝道, “小陆,你刚醒,还是回去休养吧。队长有我和阿丽莎照顾, 你放心就好。”

    陆钦游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看着谢无奕。

    他躺在病床上, 戴着呼吸罩, 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心电图基本平直,偶尔才有一次波动。在日光下,他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让她产生了自己是坐在太平间的错觉。

    “副队, 雪莉姐, 队长其实已经死了, 对吧?”

    两人愣住。阿丽莎率先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呢,老谢这不是好好的……”

    “我都听见了。”她说, “如果七日后还没有心跳,你们就要为他准备后事。他已经死了,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对吗?”

    阿丽莎欲言又止:“小尾巴……”

    “你们骗我。”

    躺在病床上的躯体看起来完好无损,实际上只是一副修补好的尸体罢了。他没有任何意识,大脑接近死亡,只是依靠仪器来维持不朽罢了。

    雪莉道:“小陆,人有生老病死,战士终有战死沙场的一天,这是队长的选择。”

    “可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会……”她咬紧下唇,泪水涌出眼眶,砸在攥紧的双拳。

    “是老谢自愿把生的机会留给你。”阿丽莎接道,“老谢身上有刘云川的影子,你身上有他的影子。他选择把帝星六队的队徽给你,这便是传承的意义。”

    “小尾巴,我知道那天我说的爱屋及乌让你难受了,是吗?其实,说是像妹妹,倒更像亲人。别生他的气了,老谢他啊,早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队长死了,曾经的同伴们也死了,后辈死了,妹妹也失踪了。

    是啊,如果换作是她,大概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了吧。

    可她除了他以外,也一无所有。

    陆钦游望向窗外,白云仿佛在追着人走,阳光暖烘烘的,就像当年他们训练的时候。那时谢无奕坐在炽天使六翼之上,也这样望着蓝天,那时他在想什么呢?也像她这样想着一个人吗?

    “队长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轻轻问道。

    雪莉:“队长在成为队长之前,也只是一名队员而已。”

    我是觉得老谢在你身上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故事的开头,是个叫“喂”的混小子。他刚进军队的时候是个刺头,谁也不理,谁也不服,三天两头跟人打架,每次还都打赢了。

    阿丽莎:“我还听说,老谢刚来军队的时候腿瘸,老李头给他扎了一针,结果这货对普通的恢复剂过敏,半夜开始高烧,老李头还说小伙子睡眠真好结果老谢其实是快死了……”

    她清清嗓子,正色道:“其实我们这些人早就把生死看淡了,怕死谁敢当战士?不过有些人就是见不得队友牺牲。”

    “老谢就是典型。你别看他表面上冷酷无情,其实哪一个队员牺牲了,即便不是他战队里的,他也会难过很久。小伊的死对他来说是过不去的坎,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没能抗住冲击波害死了她,所以不要命地锻炼抗打击能力。”

    原来他一遍遍伤害自己的身体,是为了不让小伊的惨剧再次发生吗?她回想起谢无奕将她推开后独自站在洞口的表情,当时她还读不懂他的眼神,现在想想,他在为自己抗住冲击波、成功救下队友而欣慰吧。

    “你说老谢这人啊,从小就一副谁也看不惯的样,也不常笑,也就跟安安说话的时候会温柔点。后来安安失踪,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笑过,直到遇见了你。”

    “小尾巴,我想,他在你身上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你们能遇见对方,相互支撑走下去,真的很幸运。老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还吊着一口气,我觉得他可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犹豫。或许,他在等一个和你重逢的契机。”

    雪莉安慰道:“所以,请你相信队长吧。”

    阿丽莎和雪莉拍拍她的肩膀,离开病房。房门关上,只有仪器规律的响声回荡在洁白的房间。

    她走到他的病床前,贴住他的手掌,温度依旧冷得像冰。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闹脾气。对我来说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活着就好。”

    病房里静悄悄的,夏日的风慢悠悠地穿过林梢,落在弥留之人的窗柩,那里会有一个停留世间的灵魂吗?无人知晓。

    平直的线忽而一颤,就像猛然抽痛的心脏。她看向那个象征着他生命的仪器,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心脏在替他跳动。

    泪珠砸落在光滑的瓷砖上,汇成一片小小的汪洋。她好久没有像这样哭过了,眼泪就像断弦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如果再不哭出来的话,她就快被杀死了。

    “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那天,她做了一场梦,梦里,她见到了谢无奕。他似乎在等人,孤独地坐在海边,望着海的那一边。无论她怎么叫喊,他就是听不见。

    此后六天,她都会梦见他坐在一片海前。

    第七天,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李奇打算将谢无奕的遗体安放在烈士陵墓,也算死后与帝星六队团聚。不知何处走漏风声,整个联邦都在传谢无奕国葬,几家媒体甚至早就派人蹲点。谢无奕一死,部队高官蠢蠢欲动,想要接手他一手培养的部队,人们开始游街施压,让联邦政府抓紧提升安保系统,毕竟死了个帝国最强。

    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好像除了他们以外没人真正在乎谢无奕的死活。

    陆钦游守在他的病房,看着护士们拔下管子,运走一个个仪器。嘈杂的滴滴声消失,她从未觉得一个房间能如此安静,没有声音,没有呼吸,仿佛躺在床上的只是一个纸扎的假人。

    她抓起他苍白得像死人的手,温度冷掉,也不见脉搏。她将额头抵住他的手背,试图能感受到一点点的生气。

    “你不要走,好不好?”谢无奕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可她却觉得他听见了。

    他向来是心软的人,她哭着求他,他总该有所触动。

    一颗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眶落下,有一瞬间,她觉得有人替她拂去泪水。耳畔响起一个朦胧的声音,好像在让她不要哭。

    “不要哭,小尾巴。”

    是他的声音。

    她恍然抬头,碧海茫茫,海风吹过砂砾,扬起她的发梢。她认得这片海,每次在梦见谢无奕的时候,他都会坐在这片海前。

    海风微咸,有玫瑰花的味道。

    谢无奕就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海。

    ……是梦吗?她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莞尔道:“不是梦。这是我的精神领域,人死后,灵魂会在此停留七日。”他顿了顿,换上一副轻松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来到我的精神领域,或许这就是……重弦之人吧。”

    “……等很久了吗?”她问。

    “什么?”

    “一个人坐在海边,等着我来给你道别。”如果他们真的是重弦之人,那么一致的“波”,就是不想失去彼此的意念。她能来到他的精神领域,就说明某一刻的谢无奕也不想失去她。

    作为精神领域的持有者,谢无奕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所以她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把主动权交给了他。

    谢无奕抬起头来,望着云游天际的白云和海鸥,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许久,他才道:“我见过刘云川了。那家伙还跟以前一样不着调,还想带走这块表。”

    谢无奕翻过手腕,金属表盘在他的手腕显得有些沉重。“明明是他说过等自己死了就送我当做纪念,现在又想要回去,门都没有。”

    陆钦游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要倾诉,静静听着。从前都是她讲得多,就算唠叨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会认真听。现在她成了倾听者,才发现原来听喜欢的人讲话这么幸福。

    “他还拿我的糗事调侃,都过去多久了……”谢无奕自觉没面,用手指戳着身边的砂砾。每戳一个洞,海浪就会把洞推平,他就又去戳另一个。

    “是谢三盆的光辉事迹?”

    他一愣:“……你都听说了?”

    “是副队告诉我的。她说当初你来帝星六队,就为刘云川一句“管饱”。进队后一顿能干三盆饭,大家都叫你谢三盆……”

    谢无奕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好在阿丽莎不知道他因酒量太差被整个帝星六队嫌弃,还因为尼古丁过敏被送进医院,因此得了个“烟酒两不沾”的外号。

    “副队还说,你的手气很好,每次任务前总能抽到生签,好到好多人求你帮忙刮彩票、抽盲盒,可你从不答应。”

    他闷闷地解释:“运气是会花光的,要省着点用。”

    “那你也不打算帮我抽卡吗?”她笑着问。

    谢无奕没有回答,淡淡道:“我该走了,小尾巴。”他站起身,向海面中央走去,海水没过他的脚腕,他没再往前走,因为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你要去哪?”她想把他拽回岸边,而谢无奕也是个倔脾气,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谁也不肯让谁。

    “川哥他们在等我,我们说好了下辈子还当战友。”谢无奕回答,想要挣脱她的手,而她愈加用力。

    “那我们呢?!我们也是你的战友啊!”她大声问,眼眶里蓄满泪水。

    谢无奕避开她的目光,将头别向一边。“你们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阿丽莎如愿当上队长,未都原照常画漫画,还有雪莉和卡斯特……”

    “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了?”她上前一步,冰冷的海水只是淹没了小腿,竟让她觉得窒息。

    他变得不再那么有底气:“你已经成年了,而且成为你的代理监护人那天我就立好了遗嘱,死后财产分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他垂下头,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以后,我就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留给你的钱足够多,不许为了省钱天天吃泡面,便宜的外卖要少吃,谈恋爱要擦亮眼睛,如果结婚要找个会过日子的。即使一个人,你也要永远自信地走下去。”

    “我不想听你的遗嘱。”她哽咽道,倔强的双眸含着泪光,就像个负气的小孩。

    “那就不听。”他掰开她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去。他的步伐很慢,也不够坚定,就像在等小尾巴追上来。

    海浪一次次将他冲退,他就一次次迈开步子。明明知道她就在身后,却一次都不肯回头。他害怕见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她一哭,他就会心软。

    “队长!”

    海浪越来越高,要涨潮了。

    “谢长官!不要走好不好?”她哭喊道。

    不可以回头,他这样告诉自己,淡淡道:“不是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我想跟你去游乐园,跟你去海洋馆,跟你一起吃香草冰激凌,想跟你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我不想失去你!”

    她哭道:“我只有你了,谢长官。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谢无奕站在原地,良久沉默。海风吹起他的衣角,他转过身去,迟疑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尾巴,你可以……抱抱我吗?”

    第55章

    迎面扑来一个温暖的拥抱, 陆钦游埋在他的颈窝抽泣,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按照以往, 他应该摸摸她的发顶说声“好了”,可是现在,他并不想那么快结束这个拥抱。

    小孩的头发有一股清甜的柠檬香草香,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产品, 留香这么持久。

    他低下头, 脸颊轻轻蹭过她的发丝, 一触即分。

    “小尾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这个道谢说是横跨半个世纪也不为过, 陆钦游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眼眶还是红的。

    “别哭了, 稀里哗啦跟下雨似的。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多的眼泪?”他用拇指抹去陆钦游脸上的泪痕,指腹轻捻她的眼泪,触感微凉。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想明白很多事。他从前太拧巴,觉得一个男人哭哭啼啼地说心里话很丢脸, 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可讲出来又能怎么样?她又不会觉得他矫情。

    “坦白讲, 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份这么用心的礼物。不是捡来的,抢来的, 而是别人给我的东西,只给我一个人。”他笑笑,松开这个拥抱, “也怪我,每次都说自己不爱过生日,所以收到的礼物都是什么全家桶,食堂套餐,火锅之类,权当聚餐了。”

    陆钦游笑不出来,静静地看着他。谢无奕说破风的每一个人都要过生日,这也是帝星六队的传统。他给别人过生日都很用心,到他这里反而过得平淡,陆钦游知道其实他也希望有人能为自己准备惊喜,只是从不肯说出口罢了。

    “相机我一直在用,拍了很多张照片,有阿丽莎他们,帝星三队的队员,还有猫猫狗狗什么的……”他意识到自己太啰唆了,舔了舔唇,“总而言之,我很喜欢,谢谢你。”他又舔了舔唇,“嗯。”

    陆钦游没说话。

    他尴尬地碰碰鼻子,轻咳一声:“你看我做什么?”

    她认真道:“想听你多讲一些。”

    “不讲。”他又碰碰鼻子,“我要讲起来……你肯定会烦。”

    “可是我想听。”她又问,“副队说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挑了欢岁节这天给你过,但是你并不是很开心,对吗?”

    “因为跟安安离得太近了。”他陷入回忆之中,眉目低垂,眼睛眨得很慢。

    “安安很爱过生日,因为有小蛋糕吃。”他轻笑起来,眼尾弯成一道月牙,“小女孩都爱吃甜食,什么慕斯,黑森林,提拉米苏,小时候我给她买了个遍。有次我买了个冰激凌蛋糕,谁知道它化得那么快,还没到家就瘫成一坨,安安也不生气,把一整个蛋糕全都吃掉了。”

    陆钦游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安安的确喜欢吃甜食。”

    “你也是。”他轻轻地弹过她额头,“小寿星一见生日蛋糕,两只眼睛都放光了。”

    他说的是她生日那次,那天她光顾着吃飞醋,没曾想谢无奕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谢长官也真是的,”她想,“那天腰都软了,还光顾着留意我爱不爱吃蛋糕。”

    谢无奕不知道小孩在想什么,看她走神的样子不觉好笑。

    “坦白讲,我还是对你放心不下。”

    她恍然回神,对上一双柔得出水的卡布里蓝。

    “你都哭了这么久,我就再纵容你一回吧。陪你去游乐园,去海洋馆,跟你一起吃香草冰激凌,做很多很多事的话……就得等下一次了。”

    虽然嘴上说着再纵容她一回,可是仔细想想,纵容她一辈子又能如何呢?

    “那你答应我,永远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她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孩,瘪着嘴巴,高高仰起头来。

    “我答应你。”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谁让你是小尾巴?”

    得到满意的答案,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惜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的,有些滑稽。

    “打卡,”她说,“抱抱。”

    谢无奕反而双手环胸,挑起眉头来打量她,唇边挂着一丝轻佻的笑:“这下你不讨厌我了?”

    也就在陆钦游面前,他才会偶尔展现出臭屁哥哥的坏心眼。

    陆钦游知道他在逗自己,倒也不恼,坦荡荡大声说:“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他的耳根红了。

    ——小尾巴反将一军。

    谢无奕的脸颊也在变红,变红……直到他整个人快蒸熟的时候,她才继续道:“我对你的喜欢绝不是犯错,而是很认真的喜欢。当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的时候,你绝对会大吃一惊。”

    “谢长官,这一生我不会爱上其他人,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现在,你可以坦然接受我的喜欢了吗?”

    海浪与她的心跳重叠,视线里,谢无奕的身影快要和碧海蓝天融为一体。世界淡了,而他依旧浓烈,她只能看见那双蓝色眼睛正望向自己。

    “你好像又长高了。”他笑道。

    她不甘心:“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灵魂也瘦了一圈。”他自顾自说道,手指沿着她的轮廓画了一个圈。

    “谢长官。”她拧紧眉头。

    “喔,还更爱生气了。”他故意拖长语调,做思索状。“原来这就是青春期小孩。”

    “谢、长、官。”她一字一顿道,“你不能掩耳盗铃。”

    谢无奕终于不再玩笑,而是认真地看着她。这片海正在褪色,精神领域也在逐步剥离,现实世界的疼痛逐渐追上他的灵魂,钻心的痛楚灌过四肢百骸,让他有一瞬间后悔那么心软地答应了小尾巴。

    “嘶,我……”他像是被雷击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谢长官!”她冲过去,趁他栽倒之前抱住他。谢无奕蜷缩在她的怀里,轻得像一片纸,那本就是灵魂的重量,她却觉得不够。

    ——太轻了,就会飘走。

    现实和幻境来回交织,快要把他撕裂。他知道陆钦游在担心自己,明明痛得要死,还要打趣道:“体谅一下病人,不要问这么令人头疼的问题。”

    她不说话,不过三秒时间,他就彻底失去意识。空间层层剥离,她也要离开了。在这个快要褪去的精神领域,只剩下她和一具了无生气的身躯。

    又把她落下了,哼,谢长官坏。

    她低下头,像相互示好的兽类般蹭着他的额头。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你喜欢我对不对?”她看着他,手指拂过他的唇瓣,“你肯定喜欢我。”

    海风吹过他的发梢,把他的睫毛染上一层淡淡的荧蓝色,被她玩弄的唇瓣愈加红润,跟羞红的耳根一个颜色。

    “你肯定听见了吧?可你也奈何不了我。”

    她愈加大胆,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嘴唇,过家家般让他做口型。

    “我、喜、欢、你。”

    她闹够了,牵起他的手掌,神色也认真起来。她学着童话里的骑士在他的手背落下一个吻,这样意味着:献出全部的忠诚与爱。

    诚然,她越界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要越界。

    那朵蓝色玫瑰又开放了,同她的玫瑰一样。

    她喜欢她的玫瑰。

    “我喜欢你。”

    ……

    耳边围绕着恼人的滴滴声,还有鸟叫,清风吹过,手背被什么东西扎住,又疼又涨,好像有液体顺着手背流入身体,力气恢复了些,刚想动弹,一股钻心的疼从脚底涌到头顶。

    他实在受不了,想骂人。

    脸颊被温暖的手掌盖住,好闻的气息顺着鼻尖进入喉咙,清甜冰凉,就像吃了一根香草冰激凌。

    他瞬间不想骂人了。

    怎么回事?还想再吃一根香草冰激凌。

    ……别走,等等。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他认得这里,每次重伤一睁眼必是军区医院的天花板。不过,这次似乎不同,病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醒了?”陆钦游笑着看向他,“我听到你的梦话了,你不想让谁走?”

    谢无奕选择装昏迷。

    “谢长官。”

    无奈,他睁开眼。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谢无奕知道自己终是被拿捏的一方,很快败下阵来,但又不肯轻易认输,别过头去,气若游丝道:“……痛。”

    “哪里痛?我去帮你叫医生?”

    她的声音急切起来,谢无奕一勾唇,小孩还是太嫩。

    为了更逼真,他蜷缩起身体,更加虚弱道:“全身都痛……”

    “是吗?我看看。”

    耳垂被人捏住,谢无奕就像被人捏住后颈的猫,怎么也动弹不得。身后探出一颗脑袋,陆钦游淡淡笑着,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耳朵怎么红红的?害羞了?……怎么不说话?啊,果然,谢长官害羞了。”她故意拖长语调,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耳廓,让他一抖。

    “别得寸进尺。”他打开她的手,猛地转过身去,用被子盖住自己。

    “啧,小心手背的滞留针。”

    按道理讲哪个下级敢这么对上将说话?挨处分都是小事。可偏偏他什么都没察觉,还依言避开打针的那只手,悄悄地拉起被角盖住耳朵,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躺了多久?”

    “一共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这么久?”他回过头,陆钦游正往瓷杯里倒水,75度热水和凉白开按比例对好,认真得仿佛在调配化学试剂。

    “是啊,毕竟情况危急。”

    谢无奕探过头观察她,她的表情虽然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但他总觉得她没少哭过。

    “是么。”谢无奕不想躺着,撑起身体半倚床头,喉咙里有东西往上蹿,他急忙去找卫生纸,环视一圈都没找到。

    “纸巾在左手边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陆钦游没回头,却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吐掉秽物,把纸团扔进垃圾桶。他干咳两声,嗓子眼好像卡着一根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喉咙还是不舒服?”她把瓷杯递给他,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这几天没少听你咳嗽,可医生说你的肺部没有任何问题,呼吸道也没有炎症。”

    谢无奕咕咚咕咚喝下,水温正好,有种山泉水的甘甜。

    “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我?按道理讲军区应该派人……”

    “是我主动要求。”她说道。

    “主动要求?”他环视四周,在角落找到几件她的生活用品,“你难道一直住在医院里?”

    她点点头:“陪护椅可以折叠,铺开就是一张单人床,很方便。以前父母工作忙,奶奶经常生病住院,都由我来照顾。”

    谢无奕心里不是滋味:“下次不许这样。我有手有脚,不能让你来照顾。”他费力地向旁边挪了挪,“你过来坐,这里软些。”

    她依言,忽然,一角混着玫瑰花香和消毒水味的被子盖在她的腿上。

    “医院冷气足,一人盖一半正好。”

    她扭头看去,谢无奕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她轻笑道:“队长,听说你以前用盆吃饭,是多大的盆?”

    “比我脸还大。”谢无奕补充道,“能吃怎么了?能吃是福。”

    “但你现在的饭量还没有我大。”

    “你那是长身体,我再那么吃下去都成二百斤大胖子了。”

    “队长,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的体重吗?”

    谢无奕回头看向她,仿佛在说“知道冒昧还问”。

    “休息。”他一字一顿道。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她撑起身子,好奇地歪过头看他。

    “不、能。”

    即便他不说她也能多少猜到:“xxx斤左右?”

    误差不超过两位数。谢无奕猛然睁眼,“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以为这些天谁帮你翻身呢?谢长官?”她笑笑。

    第56章

    谢无奕脑补出一则苦情戏码:小女孩照顾瘫痪在床的哥哥, 想要帮哥哥翻身却根本抱不动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无奈崩溃大哭……

    “嘴角都耷拉下来了,谢长官。”陆钦游笑笑。

    他恍然惊醒, 眼睛忽闪忽闪眨着:“啊,哦……没什么。”他吸吸鼻子,缓缓缩进被窝平躺下来,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探过头, 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白云悠悠, 树夏蝉鸣,又一年夏倏忽而至。或许是上天见她过得辛苦想要补偿她,所以让他在她曾经的生日这天醒来。

    又是七月, 这是她跟他相识的第二个年头。

    “下次不要再这么照顾我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陆钦游想, 如果谢无奕有毛茸茸耳朵, 这会儿耳朵也一定是无精打采。

    “为什么?”她问。

    那团棉被动了动,探出来的脑袋又缩回去。

    “不想拖累你。”

    没有回答,病房里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谢无奕等啊等也没等到她的答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忽而转过头去——

    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我就不照顾你了?”

    他垂下目光, 认真地“嗯”一声。

    陆钦游歪过头, 故意凑近去看他的表情。“那可不行, 从小时候起奶奶就教我要懂得知恩图报,况且你受伤也有我的责任, 我可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病房里。”

    谢无奕没听明白:“我受伤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愿……”

    她的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他心有余悸地往旁一躲, 哪知一只胳膊欺压而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的目光慌乱不安地乱瞟,陆钦游近了,越来越近,炽热的鼻息简直要喷到他的脸上。可他根本躲不了,她也不给他这个机会去躲。

    在无限放大的琥珀色眼睛里,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虹膜的颜色,以及……眼底的一丝期待。

    自己居然在期待?期待什么?

    他闭上双眼,紧张地攥住裤缝。他太慌乱了,以至于都没有察觉陆钦游的食指还抵在他的唇瓣——她根本就没有吻他的打算。

    “哥哥。”

    他蓦然睁开眼睛。

    他们还维持这种暧昧的姿势,陆钦游将胳膊撑在他的脸庞,上半身全然将他罩住,不容他看见一点光。谢无奕可以反抗,甚至可以用手推开她,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望向她的眼底,眨都不眨。

    她说:“因为我答应过你,要成为你的眼睛。你受伤,就是我的失职。”

    谢无奕还那样盯着她,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她以为他在走神,不满地挑起眉头,手指划过他的脸际,如蜻蜓点水。

    可她不知道的是,谢无奕已经动弹不得了——无法给予任何反应的动弹不得。

    “好晕啊。”他想。

    温热的吐息,震耳欲聋的呼吸声,还有不断捶打胸腔的心跳。眼下她的任何动作、哪怕是最细微的呼吸声,都足以让成为一个暗示性的信号。

    他闭上眼睛,这一次,迟迟没有睁开。

    陆钦游的指尖从脸颊一路滑到锁骨,途径颈侧时,他无可避免地颤了一下。

    “还好没有叫出声。”他暗自庆幸。

    可下一秒,一声短促的喘息便从自己喉咙里滑了出来。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种声音。

    “你做什么?”他愠色,倒像恼羞成怒。他费力找重心,怎奈何后腰被人托在掌心,除了双腿,他的整个上半身都腾在半空。

    他挣扎无果,只得努力直起脖颈跟她平视,用眼神震慑她。这个坏小孩,居然趁他闭眼的时候捣乱!

    “放开我!”

    眉头紧皱,眼神凶一点。——他以往都这么训学生,很有成效。

    可到了她这里根本没用。

    陆钦游扬起一个餍足的笑容,双眼眯起,眼神说不上几分单纯。吃一堑长一智,一见陆钦游露出这种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不许啃我!更不许咬我!”

    她没有回答,五指拢住他的颈向下滑落,像一把刃,一点点撬开蚌壳,势必将滑嫩的蚌肉吞进肚去。

    很快,谢无奕的双眼染上一层薄雾,袅袅地望着她。

    他终是经受不住,示弱般靠向她的肩头,喘息道:“停下……好不好?不要欺负病人。”话间,他却心猿意马地抚住她的脸颊,像是安抚,又像是劝诱。

    任谁都觉得,蚌肉已经唾手可得。

    可陆钦游是什么人?她偏偏停下了。

    温度触之即分,谢无奕才意识到她将自己放回床上,尽管窘态百出,他很快恢复了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只是那双卡布里蓝还黏着她的眉宇。

    陆钦游撩起眼帘,锋芒尽显的眼睛映射昏沉的日光,竟让他一瞬刺痛,不得已避开她的目光。

    他竟然忘了,太阳还没有落山。

    谢无奕垂下头去,一手撑在身后,留着滞留针的那只手好端端的放在腿上。眼睛还在隐隐作痛,他真应该斥责虹膜里稀薄的黑色素,如此见不得光。还有该死的腰,被她搂住就不受控地发软,腿根也是,那里也是……

    他光顾着训斥这些可怜见的家伙,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小孩。

    陆钦游跪在一寸之外,不冷不淡地问:“我停下了,奖励呢?”

    “什么?”他眨了三下眼睛,才明白她是在要奖励。“奖励……奖励一个抱抱?”他轻笑起来,伸开双臂。

    陆钦游一点点向他靠近,像只狩猎的野兽。她将他的半身抵在床板,膝盖顶住他的腿根,毫不费力地再次压制住他。这一次,是他自愿。

    他呼吸一滞。

    ……原来,自己是主动张开双腿的吗?

    他这样做,跟邀请有什么区别?一直以来,难道都是他在劝诱她吗?

    谢无奕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对没有——”

    “我知道。”她垂下头,他并不知道衣领早就被解开一颗扣子,风光一览无余。在他的胸前,一颗银制七芒星正闪闪发光,此前她从未发现他戴着项链。她很意外,这是女款,更意外的是,它与他如此相称。

    她勾出那条项链,堂而皇之地将他的秘密展示出来。换作旁人,绝对不会有这个机会。

    “所以,是我僭越。”

    她捧起七芒星,珍重地落下一个吻。

    谢无奕僵住了,那一刻,他觉得那不是一颗饰品。

    是他,被她形同宝物般捧在手心,接受了一个爱意盈盈的吻。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那我就再送你一朵玫瑰,你愧疚一天,我就再送你一朵,直到玫瑰长满病房,你可以心安理得接受我的照顾为止。”

    她环住他的腰,托起那只完好的手,明明是如此具有侵略性的姿势,却让她看起来形同骑士。

    在谢无奕的前半生里,从未有一个人像她这样牵起他的手,拥他入怀,也从未有一个人向她这样不厌其烦地诉说爱意。

    鼻尖一酸,他好想哭,又不想在陆钦游面前落泪。

    一只手掌盖住他的眼睛,让他拥有哭泣的权利。眼泪就那样落下来,长长的、长长的划过他的脸颊,如此顺畅。

    “哭吧,谢长官。”她莞尔,“我也会陪着你的。”

    谢无奕就这么被她抱在怀里,疼痛飞走了,烦心事飞走了,什么都飞走了,只有他们依偎一起。

    原谅积攒了那么多年的眼泪,只要几秒钟就能流完啊。

    “小尾巴。”

    “嗯?”

    他笑笑,近乎梦呓:“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陆钦游没有回答,静静等他睡去。这些天里他的眉头一直紧锁,应当是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她想让他睡个好觉。

    他的呼吸渐稳,嘴角还扬着一抹笑意。

    “谢长官,你的梦里有我吗?”她轻点着他的唇角,动作轻快,就像在弹黑白琴键。不过很快,那只手就原形毕露,贪恋地摩挲他的唇瓣,渴望撬开唇齿,灌入他的深处。

    她长吐一口浊气,双臂将他紧紧锁住,明知道睡梦中的谢无奕不会反抗,可她就是忍不住要把他融于骨血。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她的脸颊贴住他的脖颈,每蹭一下,都觉得那是在亲吻。情难自己,她埋在他的颈窝,彻底不动了。

    她回想起谢无奕那声柔到骨子里的“停下”,不自觉又将他抱得更紧。

    “嗯……”

    一声短促的气音从他的喉间呼出,声音极轻,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将头埋回去,安心地嗅着他的香气。

    忽而,又是一声喘音,轻如鹅毛,扫过她的心田。

    ——痒。

    痒得很。

    她故技重施,这次听到一声曲里拐弯、带着钩子的声音。

    “在撒娇吗?”她笑笑,“还是像刚刚一样在等我吻你?”

    她解开他的衣领,在他的肩胛骨处留下一个牙印,这个位置他发现不了,即便发现又能如何?

    谢无奕睡着,没有意识。

    她完全可以咬住他的腺体,将犬牙深深嵌入那块皮肤。可就在马上就要咬下时,她却停住了。

    “我在等你主动吻向我的那一天。”

    如此说着,她将他缓缓放置床上,掖好被角。

    她会等到的。

    陆钦游俯下身,吻过他眉眼。

    ****************

    翌日,陆钦游早早起床,给他办理出院手续。她劝他再待几天休养,他偏不,奕一分一秒都不想在医院多待。

    他找她要来自己的终端,拨通李奇的电话。她走之前刚拨过去,回来时两人还在交谈。陆钦游没曾想他们能交谈这么长时间,本想着回避,被谢无奕叫住。

    “没什么不能听的,回来。”

    她依言回到病房,熟稔地打开小冰箱,端出一盆草莓。谢无奕明面上不说喜欢,见到草莓的那一刻眼睛倏然一亮。

    陆钦游一边洗草莓,一边回味他的表情,嘴角渐渐上扬。

    “维纳斯拍卖会?那不就是私奴交易所么,去那里做什么?”面前多出一盆草莓,谢无奕那严肃的表情缓和几分,先挑几个最红最大的递给陆钦游,然后捡小一点的送进嘴里。

    “你还记得我们安插在泰维科技的人吗?最后一件“倪克斯”拍卖品就是他,我需要你带人将他从第一联邦秘密接回。”李奇说。

    “据研究分析,二十四日前所斩杀的虫兽「怪诞」与此前所有虫兽不同,体内含有大量未知物质,浓度高于一般虫兽。我趁第一联邦回收它的晶体之前,派人取到了3毫升血液样本,需要与线人芦田的情报作比对。”

    “怪不得你现在才有所动作。”谢无奕不咸不淡地说,又递给陆钦游一颗大草莓。她没接走,就着他的手啃下,这就变成了他在喂她。

    她眨眨眼,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谢无奕扬起眉头,把剩下的半颗草莓往前一抵,等她叼住,报复般捏住她的脸颊。她也不甘示弱,往他腕上啃了一口。

    他触电般收回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认真听着,耳朵却染上一抹可疑的红。

    李奇轻叹一声:“我说,这只虫兽死后会散播一种物质,与其体内的物质有极高的相似性,但还是需要泰维科技的相关数据。”

    谢无奕接道:“也就是说,这个线人十分重要。”

    李奇:“没错。根据情报,泰维科技负责人韦德会在拍卖会露面,我打算一箭双雕。A队潜入拍卖会内部,解救线人。B队假扮贵宾进入拍卖会,在接应A队的同时,也要套出这个人背后的股东。”

    “你想怎么套?”谢无奕往嘴里丢了一颗草莓。

    “美人计。”李奇神秘道。

    半晌后,陆钦游看到谢无奕红温了。

    “凭什么让我一个A去演Omega?!”

    第57章

    她看向他, 谢无奕的表情仍是愤愤不平。好一个O装A装O啊,她想。

    李奇不好意思道:“韦德是个好色之徒,喜欢丧偶带娃的Omega, 所以就委屈你演个O,演一演。”

    “老子不干!”谢无奕意识到陆钦游还在身边,轻咳两声, 努力平复心情, “就非得是我?”

    “泰维科技是个跨联邦公司, 公司内部结构复杂, 眼线众多,韦德又是个精明的商人,一般人鲜少能让他路出马脚, 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最佳人选。为了联邦的未来, 为了百姓的美好生活……”

    “行了, ”谢无奕没好气地打断他,“我去就是了。”

    李奇又道:“对了,还需要一个配合你演戏的人。你要演一个趋炎附势的Omega,为了钱嫁给快要老死的豪门,另一个人要演豪门未来的继承人, 你们之间有地下恋情……”

    他听着听着拳头硬了。

    “所以, 你确定人选了吗?”

    “确定个屁!你让老子……你让我找谁去?”

    李奇开始出馊主意:“阿丽莎吧, 你俩这么多年队友肯定……”他话未说完,被对面挂了。“……有默契。”

    谢无奕摁灭屏幕, 十分头痛地揉着太阳穴。

    “谢长官,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问。

    他把事情给陆钦游复述一遍,讲到自己要演Omega时语气突然强烈。“所以, 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她想了一会,摇摇头:“你觉得呢?”

    “我?”他偏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和阿丽莎演,更不想和剩下的人演。”

    还剩下谁自不必说。

    陆钦游却装听不懂:“是么?这样的话,任务是不是就完不成了?如果你不想演Omega的话,就让我来演吧。”

    “绝对不行。”他双手环胸,眼神分外严肃,“谁知道那个变态会做出什么?你绝对不能演Omega。”

    “哦。”她故意拖长语调,“那你的意思是?”

    谢无奕的眼神飘忽一瞬,又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陪我演。”

    “我不想演。”陆钦游向来都是越想要什么,就表现得越不想要,要等他主动递过来,她才会接住。

    他没想到她会拒绝,声音越来越小:“不演就不演。”他扣着手指,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之前还那么……现在一点也不……”

    她不觉好笑,“谢长官,你在对我说话吗?我快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我说,不演就不演。”他看着她,嘴巴瘪瘪,“那我就去找别人。”

    “你想找谁?”她反而从容起来,托着腮听他讲话。

    “反正是别人。”他垂下眼睫,淡淡道,“随便一个军官,呼延单也行。”

    “我演。”

    谢无奕转过头去,看到一只怒火中烧的兔子。他失笑,抬起下巴问:“不是不想陪合我吗?”

    “我故意的。”她诚实道,“只是想听你再选择一次我而已。”

    这下,倒换成谢无奕哑然。

    见他不说话,她又道:“我愿意。”

    一句没头没尾的“我愿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婚礼的誓词。她只看到,谢无奕眨眼的频率更快了。

    半晌,他回答:“好。”

    行动开始,本次行动代号为:赠美玉。

    赠以美玉,收之血魂。显而易见,这玩的是一出美人计。

    谢无奕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多要不满有多不满。为了更好地伪装,他戴上了仿真人皮面具,这张脸更为妖艳动人,跟他平日里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啧,给我脸上刷的什么玩意。”他拿起化妆台上的粉底液,半天研究不出个所以然。

    “队长,别动。”未都原手执眉笔,用小拇指定住他的脸颊。

    “能不弄吗?”

    未都原很抱歉:“不能。”

    谢无奕又骂了一句李奇。

    “队长,你没有耳洞,我帮你带耳夹吧。”

    谢无奕不明白耳夹是什么东西,起先被它吓了一跳:“你确定要夹到耳垂上?我不弄!”

    未都原犯难:“队长,不戴珍珠耳夹的话会显得你的颈部很空旷,而且珍珠和你的衣服也很适配。”

    谢无奕坐在镜前,穿着一身白色深v西装,绸缎在白炽灯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深v真丝衬衫,微透设计,肤色作称。敞露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特意抹了闪粉,头发也亮晶晶的,就像一只洋娃娃。

    可这只洋娃娃脾气很大,谁也劝不动。

    “就不戴,怎么着?”

    未都原没辙:“队长,请别为难我了……”

    “还是我来吧。”

    谢无奕转过头去,陆钦游西装革履,眉眼凌厉,只是站在那便将名门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她挑了个好位置,一排化妆镜都照不到她,连谢无奕都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接过珍珠耳夹地给他夹上一只,低眉顺目,动作轻柔。年轻的掌权人,藐视一切,却对笼中雀温柔之至。

    “疼吗?”她问。

    再回神时,他的耳边多了一颗珍珠。

    “不疼。”他回答。

    “还有一只。”她一勾手指,“头转过来。”

    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她语气里的僭越,驯顺地转过头去,抬起眼睛打量她。仅这一眼,便让她连一个小小的珍珠耳夹都拿不稳了。

    陆钦游从不说脏话,但在刚刚差点脱口而出。

    他今天美得不像话,从头到脚都美得不像话。

    谢无奕发现她的异样,故意炫耀似的挑起眉头:“小尾巴,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她的眼神躲到哪,他就追到哪,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给他戴上另一只。

    他吃痛,不满地皱起眉头。

    她扬眉笑道:“没什么。”

    谢无奕不再搭理她,转过身去打理领口。这种精心包装的美柔化了他平日里锋利的一部分,让他像一朵毫无攻击性的白莲花。

    一部分灯光被她遮住,只有一丁点的白光映在他的发间,让她有一瞬间觉得,是自己把他养得这么漂亮。

    而她隐于人潮之后,随时准备斩下那些图谋不轨之人的头颅。

    谢无奕把通讯器递给她,点了点耳朵里的通讯器,“记得听指挥。”

    “好,知道了。”

    坐在价值八位数的黑色桥车上,她感受不到任何颠簸,也听不到任何杂音,这个四方空间几乎把她与外界隔绝,因此车内的任何动静都格外明显。

    她转过头,谢无奕正望着她,眼里些许落寞。

    “怎么了?”她笑着问。

    “我在想,如果你出身显赫,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幸福。”他理了理她的领带,笑道,“你现在像个年少有为的商圈大鳄。”

    她摇摇头,认真地看向他:“我已经找到最想要的生活了。何况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嘛。”

    谢无奕笑笑不说话。

    “我需要怎么配合你?”她并不真诚地说。

    “明面上你是我的继女,但为了丰富我的人设,你需要跟我演一段地下恋情。就像这样。”他抬起手掌,故意勾起小拇指,一副邀请的态度。

    她看向谢无奕,对方眼尾的闪片在星空顶下熠熠生辉,就像眼泪。她伸出小拇指,却被人无情打掉。

    “记住,是演一段地下恋情。”

    她扬眉道:“明白了,我的监护人。”

    帝东大厦铺着一条红地毯,豪车停在门口,立刻有两位侍者前来迎接。陆钦游先行下车,绕到另一边为谢无奕打开车门,她学着网上教授的商务礼仪,用手掌贴住车门避免他会撞到头。

    谢无奕蹭过她的手掌,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调侃。“戏也不必做得这么足吧?”

    她伸了伸掌,好痒。

    “先生,请您出示邀请函。”

    谢无奕不慌不忙地拿出邀请函,两指夹住,堪称轻佻地递给对方。对方接过,仔细地检查。

    这封邀请函是技术部门伪造的,不能让他久看。谢无奕故意往前一凑,双眼紧盯住对方,“看够了吗?先生。”

    他衣领上的Omega万能信息素十分受用,对方明显眼神呆滞,恍然回神:“请进。”

    谢无奕冷哼一声,从对方手中拿回邀请函,往前走去。那人眼睛不老实地黏在他身上,咽了咽口水,转头对上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那人一个激灵,急忙低下头去,手向内伸。“请进,大人。”

    陆钦游看着谢无奕明显放慢的步调,在此之前他们接受了并不怎么专业的培训,礼仪指导说谢无奕走路太像军人,让他走慢点,还说Omega走路的精髓在于小幅度扭腰。于是谢无奕的走姿就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还是跟一般的O有很大区别。

    “A队,我们已经潜入拍卖会内部。”

    阿丽莎的声音响起:“A队收到。卡夫卡已经扮成服务生走入内场,我和雪莉在后厨准备接应,线人被关在舞池之后的笼子里,笼子有密码,需要技术部门破译。二楼有十来个带枪的Alpha,还有一个神秘大佬迟迟没有露面。”

    “那人很可能是韦德,我会盯着他的。”谢无奕被路过的Alpha一撞,那人搭讪的方式太过拙劣,说要一杯香槟作赔礼。

    “fuck off.”他凶那人一眼。

    Alpha反而更心动了,捂住心口道:“oh,so hot.”

    “真是不容易啊老谢。”阿丽莎憋着笑调侃。

    “去你的。”他见人还黏着他不走,也不能施展拳脚,缓缓向后退去。他看到站在一边的陆钦游,示意她帮忙。

    陆钦游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要替他解围吗?万一她实在收不住失手把那人杀了,计划可就泡汤了。

    她好整以暇地倚着墙面,眼神微眯,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谢无奕彻底恼了,提膝一顶,狠狠撞向Alpha的命根子,扬长离去。陆钦游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他切断通讯,问道:“为什么不帮我?”

    “想看你炸毛。”她自然道,不经意间碰过他后腰的流苏坠饰。

    “哈?”

    语气很凶,看起来真的生气了。她笑笑:“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拍卖会正式开始之前,来宾们会戴上面具在舞池中央跳舞。达官显贵最爱这种浪漫的仪式感,深情地望向对方的双眼,握着对方的手,揩对方的油。

    谢无奕拿过一支香槟,特意用酒过耳根,目的就是让那些鼻子跟狗一样灵的Alpha闻见自己身上的酒味,醉酒的Omega对他们来说更是令人垂涎欲滴的猎物。

    “死乌龟还缩在壳里,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露面。”他脱下外套,交给一旁的侍从,“小尾巴,交际舞会吗?”

    她点点头,任务前的礼仪课特意学过。

    “舞步呢?”她现在是“Alpha”,Alpha是不可能会跳女步的。她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是想逼出一个答案。

    他捏紧拳头,几乎一字一顿道:“这次我跳女步。”

    这次?也不知是留了个心眼,还是单纯嘴硬。她走上前,单手背在身后,一手向他伸去,微微颔首。“请问,您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别说废话。”他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向舞池中央拽去,强硬得不像一个Omega。“抬手,牵住我,搂我腰,转圈。往左,往后,别老看我,再转圈。松手,牵住,转回来,贴着我,搂住我的腰。”

    在某个暴躁Omega的“指挥交通”下,一支舞结束。她抓住琴音的尾巴,揽住他的腰向前一倾。

    谢无奕恼她乱来,轻轻嗔她一眼。

    她将他揽回身侧,用身体将他圈起来,在旁人的眼中,这就是Alpha警告所有人的信号。

    “你别……”谢无奕气息乱了,双手还搭在她的肩膀,又被她拦腰捞过。

    她护住他的后颈,眼神冷冷盯向他的背后,倾耳道:“谢长官,鱼上钩了。”

    第58章

    韦德站在二楼栏杆处, 向他点头致意。

    谢无奕迎上那人赤裸的眼神,强忍着恶心冲他一笑。对方读懂美人的心思,转身不见。

    谢无奕找了一个安静的雅座, 灯光昏暗,交响乐娓娓道来,四周时不时响起几声低笑, 很适合约会, 或者围猎。

    酒侍从托盘拿出一杯, 轻置桌上, 很明显这是韦德的见面礼。

    “队长,接下来怎么做?”

    谢无奕抿一口酒:“等他过来。”

    韦德踱步而来,先是仔细欣赏一番谢无奕, 目光在他和陆钦游之间流转。

    “Nice to meet you tonight, beauty.”(今夜幸会, 美人。)

    “Good evening, Mr. Wade。”

    谢无奕本想与他握手,谁知韦德牵过他的手,做吻手礼。

    谢无奕不满,但并未表现出来。

    韦德揩油成功,用英语致歉:“请原谅我的无礼, 我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容颜。”

    吹你x呢。谢无奕面上保持优雅, 英文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

    “你看起来不像她的父亲。”韦德直截了当地说, 胆大地贴住他的手掌,这话放在谢无奕的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stepmother?”韦德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

    陆钦游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已是跨过红线边缘,警铃狂响。

    谢无奕不客气地打掉韦德的手, 眯着眼笑道:“我并不来自赫拉会。”

    赫拉会,实际上就是一群丧偶失势的Omega为找下家而成立的组织,互相提供名门的桃色情报,他们不求爱情,只为金钱权力。

    韦德看着自己被谢无奕狠狠打过的手,轻佻笑道:“危险,似乎是美人独有的宗教。你越是想靠近他,就越会被他的刺割伤。我猜,你的丈夫刚刚去世,无依无靠,身边只有一个女儿,今夜打扮得如此美丽是为了……投奔我?”

    我投奔你大爷。谢无奕真想把他牙给踢碎,碍于他是目标人物忍了又忍。韦德不怕死地又往前凑,目光就要探进他的领口。

    陆钦游目光一暗,险些发作。

    谢无奕第二次打掉他的手,这次不留一丝情面。他解开一颗扣子,将本就深v的领口敞露得更多,裸露的皮肤在灯光下形同白玉,让韦德咽了咽口水。

    “韦德先生,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属于谁。”他按照计划,故意将手贴住陆钦游的脸颊,扬头去啄她的嘴唇,动作可谓是千娇百媚。

    而她则顺理成章地扮演保护伞的角色,配合这朵寻求庇护的白莲。

    陆钦游一手揽住他的腰,手指陷入绸缎,抓实那块软肉,另一手护在他的颈边,凸起血管的手掌仿佛能爆发掐断Omega脖颈的力量。她没有拢实谢无奕,身体的阴影却全然将他笼罩其间,若鸟笼,又如城墙。

    即便韦德没有直面她的眼神,也能感受到那股狂暴的掌控欲。他听说过许多名门轶事,甚至亲历,但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一对,而且双方都很得意。

    陆钦游注意到韦德探究的目光,刻意将谢无奕又往自己怀里一揽。忽然放大的卡布里蓝写满惊诧,倒映着她的笑容。

    她微微垂头,嘴唇靠近他半厘米。唇齿之间,玫瑰花香。

    谢无奕的惊诧只维持了半秒,便顺从地唇送近半分,只是并未碰上。她没有舍得闭眼,垂眸看着他发颤的睫毛,只是还没有机会去问,这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情难自已。

    事实告诉她是前者。

    可偏偏,她觉察到他的气息乱了。

    谢无奕的演技一绝。他轻喘着,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唇。“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吗?韦德先生?”

    韦德识相地转换话题:“您找我是为了?”

    “你也知道,我是为了钱才来的。我对你的着手经营的……”他做几个口型,“很感兴趣。”

    “所以?”韦德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谢无奕身向前倾,手指点点桌面,“我想入股。”

    韦德就像听到什么笑话,大笑起来:“你认真的吗?这位夫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他觉得一个Omega没有资格上谈判桌。

    陆钦游平静道:“韦德先生,你在十年之间从一个珠宝商转行成为软件公司的老板,并在反虫兽安保系统行业做到了垄断,你得罪的人恐怕要比想要合作的人更多吧?”来之前李奇对他做过背调,陆钦游浏览一遍记牢所有信息,为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韦德不得不对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女“Alpha”重视起来:“你到底是谁?”

    哪知对方只回答他六个字:“你还不配知道。”

    掷地有声,没人胆敢怀疑她话里的真假。韦德哑口无言。

    “考虑好了?”谢无奕不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我们保你很容易,只要你肯让出一点利益。”

    “这个一点,怕不是一点吧?”韦德话里有话。

    陆钦游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贪字走在前面,你已经骑虎难下了。”

    谢无奕向她投去欣赏的目光,见韦德动摇,逼道:“事情已经走漏风声,你不可能还跟他们待在一条船上。”谈话点到为止,否则便会打草惊蛇。

    “如有必要,这是我的名片。”他两指夹住假名片,纳米级定位芯片藏匿其中,等韦德伸手来拿,他又勾回手指,嗤笑一声,“如果你想泡我,得更有钱才行。”

    韦德恼火又窝囊地接过名片,不甘心地打量谢无奕。一位年轻酒侍,或者说是卡夫卡拍了拍韦德的肩膀,笑道:“先生,拍卖会已经开始了,请随我来。”

    待韦德走后,谢无奕和陆钦游绕开人群,准备接应。

    “A组进度如何?”

    雪莉:“阿丽莎他们接到了人质。三分钟内,我们会从后走廊离开,需要你们帮忙开路。”

    谢无奕事先看过大厦的地图,直奔向走廊。接应已经抵达门口,技术部门开启信号干扰,五分钟内监控不会记录他们的行动。

    谢无奕终于能大施拳脚,转了转肩周,咬牙道:“今天应该算我工伤。”

    陆钦游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用手帕擦净他的手背。

    “怎么?”

    她淡淡道:“他碰了你的手,我很不高兴。”

    “一会沾上了别人的血,你是不是又要生气?”他笑笑,翻身一拳抡倒赶来的守卫。

    “那是当然。”陆钦游拧断了另一个守卫的脖子。

    一分钟后,走廊的守卫都除干净了。谢无奕绕开一众尸体,摁住通讯器:“A组,后走廊安全。”

    他晃了晃脑袋,身形有些不稳。

    她上前一步,只是刚靠近,她就很明显地感受到不对劲——他的身体在抖。

    “不用管我,你先走。”他摘下通讯设备,踉踉跄跄走进杂物间,关上了门。

    陆钦游站在一堆死尸之间,静静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思索后,她平静道:“B组出现突发情况,队长情况不对,你们先撤,我带他回去。”说罢,她也切断了通讯。

    陆钦游从容走向那扇门,拧开门把手。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锁门。

    “队长,你还好吗?”她踏入杂物间,顺手锁门。

    谢无奕倚着一堆杂物,窗户洒下一团月光,照在他无力垂下的手上。他勉强睁开双眼,含着雾气的眼睛正望向她,双颊薄红,锁骨映着盈盈柔光,整个人美得像月光雕成的玉。

    这位玉做的美人见了她,竟有些不安:“……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要管我?”

    她蹲下身去,替他理过凌乱的发。“发生了什么事?”

    他咬紧牙关:“那个王八蛋韦德不知什么时候在酒里下了诱导剂,让我的易感期提前到了。”

    “易感期啊。”她反复咀嚼这几个字,思索他是怎么面部红心不跳地讲出来的,“需不需要我帮你?”

    谢无奕一听反倒恼了:“帮我?易感期的Alpha很危险,你懂不懂明哲保身?不要轻易靠近易感期的Alpha,要好好保护自己……”

    那张漂亮的唇开开合合,她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事到如今,这个人居然还在嘴硬。如果她现在冲过去钳住他的双腕将他扑倒在身下,他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懂明哲保身,她只知道引火自焚。

    “我怎样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她倾身耳语,温热的吐息打在他的颈窝,撩起对方一阵战栗。

    他听懂她的暗示,双耳烧红。“标记一次还不够,又要在这里乱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分化,怎么可能标记他?

    谢无奕反倒不说话了,把头别向另一边。

    “回答我。”她平静道,“不然我不会放你走的。”

    他紧咬下唇,被逼急的谢长官也会咬人,用眼神咬了她一口。

    “你是笨蛋吗,小尾巴?”

    她坦言:“我是笨蛋。”

    谢无奕:“……”

    “撕我衣领,把我的腿抵到墙上,啃了我整整两次。除了你还能有谁?”他心有余悸。

    不说是责备的语气,也多少有些嗔怪。

    她倒不急于发起攻势,优哉游哉地观察他的表情:“哥哥?”

    那声“哥哥”钻进他的耳朵,竟让他心底一痒。

    “我们还有两分钟的时间。”她并没有离开的意味,反而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清澈的琥珀色瞳仁没有掺杂任何情欲,好像只是单纯地提示他时间紧迫,而那股散发着强烈掌控欲的气息却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动摇了,再一次的。

    谢无奕垂下眼睫,盯着她的唇瓣不说话。就是这片刻的沉默,让她得到默许,往他脸颊上啃了一口。

    他一个激灵。“你——”

    “谢长官,你的脸好像刚烙好的鲜花饼,香香的,软软的,冒着热气。”

    “不可以这样做。”他如此说着,脸却是红的。

    “因为我们在偷情?”她握住他的双手,再一次地舔过那片发烫的皮肤,牙齿一点点地嵌入他的腺体,这一次,她尽可能地学着一个真正的Alpha安抚他。

    谢无奕浑身一颤,不经意间抖落一丝叹息。

    他们的确在偷情,他想,以至于他都忘了,献出腺体是比献出嘴唇更亲密的事。

    陆钦游静静地看着他,脑中记下他每一个动作和神态。她的推演能力很好,能清楚地算出他反应强烈与否的计算公式。循序渐进地向腺体靠近,舌尖画点或者画线,他会稍作满意地松开手,来回摩挲她的侧脸和脖颈。——这是谢无奕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omega的原始欲望。

    “满意了?”她舔过晶莹的唇,看着怀里宛如濒死的人。

    谢无奕没有回答,双眼迷离,领口大开,锁骨处的黑痣宛若宣纸一点墨,看起来很好亲。他的腰完全是软的,隔着一层布料在她掌心颤动,绸缎拓形,勾勒出他的腿部线条,就算两只手环过也绰绰有余。现在,这双腿缠在她的腰上,舍不得离开。

    尽管气氛适合,但时间不允许她再大胆下去。

    “还能站起来吗,哥哥?”

    答案不言而喻,谢无奕又羞又恼,可又不肯冲她瞪眼。好看的眉心蹙成一团,卡布里蓝眯成一条小缝,说不上侧目,但也不能形容为直视。

    在陆钦游眼里,这就是撒娇。

    “腿软的话,我抱你走吧?”她将他打横抱起,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手掌感受到一丝微凉,原来他的西装背后开缝,怪不得一路上都是侧目盯着他的人。

    喉咙发紧,她舔过后槽牙,尝到了血腥味。

    “放、放开,我自己能走……”说着说着,他自己倒是先露了怯,像木棍一样僵硬地缩在她怀里。

    她将人往上一抱,笑道:“放松点,哥哥,装成o就要有o的样子。”

    第59章

    最后她还是遵从谢无奕的意愿, 没有大张旗鼓地抱着他出门。她简单地向老李头汇报情况,没有跟阿丽莎他们一起乘坐军车回去,而是打了一辆AO友好的专属隔离车, 司机是Bate,且后座有挡板相隔,十分安全。

    谢无奕舒了口气, 放松地闭上眼睛。

    她握住他的手, 发现他的温度烫得惊人。

    仿佛不用睁眼也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 吐出一声沙哑的“我没事”。

    尾音缱绻,是他独有的温柔。

    她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他的手背。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手掌偏薄, 掌缘有几道微凸的疤痕,但不影响形状很漂亮。那些人也真是瞎, Alpha怎么可能长着这样一双白净的手?

    肩膀处感受到一股柔柔的暖意, 她偏过头,谢无奕正靠着她的肩膀,脸颊轻轻蹭过肩头,不知在呢喃什么。

    “睡着了?”她轻轻道,得不到回应, 她又抓起他的手, 跟抛小猫的爪子似的来回晃, “嗯?哥哥?”

    “别动。”谢无奕轻轻道,“借我靠一会。”

    哼, 傲娇鬼。

    她的谢长官是傲娇鬼。

    陆钦游没再闹他,让他安心地靠着自己歇息。这一回,她也算是狐假虎威当了大佬, 从感觉上来说,不错,倒不是喜欢虚与委蛇的奉承,而是实权在握、能够开疆拓土的勃勃野心,以及,能够护他身前。

    她是个野心家,给她10分资源,她能做到100分。从学生时代便是如此,现在更甚。她不想只做一个士兵,她要向上爬,爬到金字塔尖,直到可以与他并肩为止。

    甚至,超越他。

    他的头一晃,她伸手托住他的头,缓缓放置腿面。

    “安心睡吧。”她抚过他的睡颜,将手搭在他的腰际。

    谢无奕是在一阵晃晃悠悠里醒来的,恍惚中,有人把他抱到床上。床榻软绵绵的,被子很香,他不自觉又昏睡过去。

    即使在睡梦中他也紧锁眉头,呼吸不顺,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之前,你也这么难受吗?”

    迷迷糊糊,有人抬起他的手,用毛巾擦拭一遍。

    一只手伸向他的领口,他不理会,将头埋进软枕里,说了声“不要”。

    无奈的笑音响起,尾音愉悦。

    “哥哥,装睡不对哦。”

    谢无奕睁开眼,陌生的环境告诉他,自己并非躺在自家卧室。

    这是陆钦游的卧室。

    还没来得及斥责她怎么能把一个成年男性带进卧室,一条热乎乎的毛巾就擦过他的胳膊,让他一怔。

    她解释:“我没有门禁权限,只能带你回自己家了。这间屋子我没有住过,你放心就好。”

    “那也不能随便把Alpha带回家。”

    她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笑着应了下来,说自己下次一定小心。

    “你出了好多汗,我帮你擦,还是你自己来?”

    谢无奕没有犹豫:“我自己来。”

    水温正好,毛巾也是新的,长绒棉用料,沾着热水擦过皮肤,就像被小狗的舌头舔了一下。水盆放在她脚边,离他有些距离,需要爬过去半米才能够到。

    而陆钦游就坐在床边,挡住他去路,却笑眯眯地看着他。

    “帮我。”

    她不说话。

    他只得把毛巾递过去,轻轻道:“帮帮我。”

    陆钦游这才满意,帮他沾热水。

    “坏蛋。”

    她撩开眼帘,锐利的锋芒霎时从眸心射出,而嘴角偏偏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没事。”他淡淡说道。

    简单擦过身体,他舒服了些,可身上这件衣服还湿漉漉的,穿着难受。

    “没有多余的睡衣,麻烦你将就一下。”她将毛巾递给他,“如果你不介意穿睡裙,我倒是有件新的。”

    “不用了。”他也不是多矫情的人,这点难受劲能忍过去。

    陆钦游看着他解开扣子,擦过脖颈的薄汗,途径腺体时动作很轻,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夹住双腿,垂下头不说话了。

    “蹭到了?”她接过毛巾丢到水盆里,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轻喘着,腿根在打抖,却还是强撑说道:“我没事。”

    眼眶滴血,下唇也咬出血色,整个人就像蒸熟的虾米,她不用靠近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烫得惊人。

    没事?未必吧。

    她盯着他的脸,后知后觉他还没有卸去那层假面,而头发上那些零零星星的闪粉,悉数落在他的锁骨周围。

    “真是粗心。”她想。

    也不知是忘了头顶的装饰,还是在故意诱她犯错。

    “我帮你卸妆吧。”她坐得近些,谢无奕也退得更后。

    他蜷缩起来,两腿挡在身前,试图抵御什么。

    “别靠近我。”

    ——快要崩溃的声息。

    却让她起了兴致。

    “为什么?”她倾身,直直望向他的眼底。卡布里蓝迎着跃迁流光,夜风涌动,让他眸心一颤。

    “……没有。”

    她又问:“没有是为什么?”

    谢无奕咬住下唇不回答,逼问一个发热期的Omega和酷刑有什么区别?也就只有她,能比联邦执法部的刑讯逼供更残忍。

    “抱歉,我只是好奇。”若在逼他,只怕会把他的脾气给逼出来,陆钦游以退为进,直接上手帮他一点点撕掉假面。未都原为了改变他的骨相,特意在上妆前敷了一层肤蜡,这倒方便卸妆。

    他没办法,只得仰起头来任她动作。

    陆钦游神色认真,动作轻而缓,就像考古学家小心地擦掉历史遗迹的尘埃,最后惊叹地看着珍宝本来的模样。

    这朵玫瑰,的确是做自己的时候最迷人。

    “弄好了。”他提醒道。

    这是送客的意思,她却装听不懂。

    “我要留在这照顾你。”

    “不行。”他斩钉截铁。

    “你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她说得没错,谢无奕现在都软成一滩春水了,还拿什么来跟她较劲?

    可偏偏,谢无奕不是一般的Omega。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揽住她的腿弯把人抱走,刚抱起来走到门口,他把她轻轻放下,靠着墙大口喘气。

    陆钦游就倚在门边,全程没有使坏,这副淡定从容的神态,倒像是故意欺负他似的。

    “谢长官力气的确大得很。”她予以肯定。

    谢无奕:“……”

    他咬牙扶住墙,将身体挺直几分,一番挣扎后说道:“有没有……脏一点的地方?我……”

    脏一点的地方?她皱紧眉头,反问:“这是我为你特意留的房间,放心住下就好。明天一早,你再回家也不迟。”

    “不行……”他摇摇头,倔强地向屋外走去。

    陆钦游实在看不下去,攥住他的手腕,认真地问:“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

    他别过头,闷闷道:“不要。”

    明明之前还跟她那么亲近,现在又变成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陆钦游觉得自己爱上的或许是一只脾气超怪的猫。

    她没有让步,反而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如果我说不呢?”

    谢无奕的呼吸彻底乱了,眼睛半阖,难耐地抓着领口,不停地哈气:“放手,我要……解决……”

    陆钦游没听清,反问:“解决谁?”

    “呃……”他夹紧腿,双眼更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快要从眼眶中溢出。

    向来聪明的大脑居然在此时宕机,她迟钝地问:“韦德?解决他?”

    “不是。”他十分难得的害羞起来,双脸都涨红了。“解决……解决……”

    她实在听不懂:“什么?”

    谢无奕的防线彻底摧垮,整个人抖如筛糠,声音带着一点泣音:“你是不是故意的?”

    泪水涟涟,勾她一魂,竟不觉往前迈了一步。

    “放手,我要自wei。”

    空气凝滞,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她的思绪绕过整整一圈,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在这里解决,我不介意。”

    他摇摇头:“会弄脏的……”

    “那不脏,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她无比认真,因为这是她一直想要告诉他的。“无论对Alpha还是Omega来说,都不必对正常的生理反应而羞愧,这是基因所致,也是人类身为动物的本能。”

    多少年了,他都在为发热期的反应而羞愤愤慨,可今天,可现在,有个人告诉他不必如此。她不介意,她能理解,甚至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提供庇护所。

    谢无奕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如此珍重。

    “我不会打扰你,你只要正常解决生理需求就好。床头柜有干净的备用床单,如果你需要抑制剂,我可以现在叫个跑腿。”

    他摇摇头。

    见他快要站不稳,陆钦游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坐回床上。谢无奕缓了一回,借着她的力道躺下,缩在被子里不说话。

    “我有一套没拆封的oversize,一会给你放到门口。”她特意补充,“送完衣服之后,我不会再踏入这片区域一步,不必担心。”

    这一次门是锁死的,被她自己。

    陆钦游将黑色背心和牛仔裤放在门口的落地架,还贴心地准备了一条浴巾,做完一切后,她没有离开,反倒背靠门板,疲惫地闭上双眼。

    她已经忍了两个小时二十八分零五秒,零六秒……

    衣物摩挲的细碎声、淫靡的水sheng还有微不可察的叹息,捅破一扇“窗户纸”,悉数灌入她的耳朵。

    “真是的。”

    装什么滥好人,她就是想艹他。

    她缩起肩膀,两掌并拢鼻尖,贪恋地回味着他的玫瑰花香。

    可是正人君子的人设已经立下,就算是装也得装完。

    她迈开步子,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差点踩空。猛然提起的心跳在胸腔狂震,失重般的快感让她误以为自己跌入地下。

    隔着一道门,玫瑰花香仍在空中战栗,似在挽留她。

    陆钦游无比确信:他需要她,或许是分化之前早早溢出的信息素,或许是那个未来的Alpha。

    她清楚地知道,那个日子不远了。

    ——他彻底坠入她怀中的那一天。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关于他。

    谢无奕躺在床上,均匀地呼吸着,她走入他的房间,吻过他的唇角。他的唇又湿又软,轻轻一咬就会变得无比红润,微微张开,似乎下一秒就会蹦出数落人的话来。

    他们相拥,不是以人的形态,而是两条交尾的蛇,鳞片相贴,紧紧缠绕,在对方的身上弯弯曲曲地游动,直到一方先把一方击溃,痉挛地索取一个致命的吻。

    “你是我的。”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然后,她xx了他。

    第60章

    陆钦游猛然睁开眼, 透过窗户的日光和鸟鸣告诉她,已是清晨。

    她伸开手掌,患得患失地握了握。掐住谢无奕的腰身的肉感那么真实, 她甚至怀疑自己昨夜真的偷偷潜入他的房间。

    也不知道他好点没有,她跌回床榻,身体被床垫弹了三弹。这是谢无奕给她选的款, 记忆棉, 护腰护颈椎, 适合还在长身体的小孩。整个房子的各种家具炊具也都是他一手置办, 譬如学习桌,譬如照顾怕黑小孩的智能生物灯。

    谢长官对她真的太好了,她很难想象如果他以后有了女儿, 会把女宝宠成什么样。

    “叮咚——”闹钟声响,罕见的没有任务。

    她从不赖床, 只花了一分钟时间就换好衣服叠好被子, 正想着该给他准备什么早餐,厨房的油烟机开着,提醒她有人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

    谢无奕正在跟人通讯,神色认真,却不是为通话内容, 而是巴掌大的夹层吐司。——他刻意早起, 给小孩准备早餐。

    “谢长官。”

    谢长官在百忙之中匆匆回头, 冲她比了口型:“马上就好。”

    陆钦游依言坐在餐桌前,托腮看着他的背影。谢无奕倒是听话地换上那身衣服, 黑色背心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腰线和腰臀比,精瘦的肌肉随着动作小幅度颤动,这就是高弹布料的好处, 可以把握一切细节。拖地裤穿在他身上正好,腰细腿长,一截踝骨露在外面,她一手就能环住。

    她将目光缓缓上移,昨天留下的咬痕印在他的后颈,一个低头的动作,好像在故意展示那处不算标记的标记。

    “死了?这么快?我以为韦德不会这么快成为弃子。”他将刚做好的夹心吐司递给她。“芦田带来了什么情报?”

    那头回答:“正常人类接受大量某种物质后身体严重畸形,体内的能量因这种物质而激素膨胀,脑电波的功能大幅度提升,变成致幻源使人进入麻痹状态。因为在爆发前无法探测,这种物质又被称为「黑暗粒子」。据初步推断,新虫兽「怪诞」死后散播的正是这种物质。”

    “通过什么传播?”

    “无论何种传播都有可能,黑暗粒子在被观测前处于不可知的叠加状态,我们只能确认它是否存在,无法判断它以怎样的方式存在。”

    “我知道了。”切断通讯后,他转身看向还没开动的陆钦游,“不合胃口?”

    “没有,你的手艺很好。”因为他没有让她回避,很多信息都进了她的耳朵。她踟蹰一阵,还是问,“不避着我没关系吗?”

    “你又不是外人。”他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床单被单已经洗好烘干,帮你重新铺好了。地面拖过一遍,不过给你买的扫地机器人似乎没用过几回?”

    她有些不好意思,习惯了用拖把笤帚,扫地机器人都落灰了。

    “你好点了吗?”她问。

    谢无奕点点头,指挥她快吃。他鲜少催促她,这么一催,就显得心虚。

    “你昨晚在地上过的夜?”

    他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给我讲讲双缝实验。”

    陆钦游:“……”

    “光的波粒二象性。观测者影响到了实验结果。使得光近看是粒子,远看是波。”

    黑暗粒子远观实体,近看意识,不可监测,不可定义。只有等待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才能看到结果——一切崩坏的时刻。简单来说就是薛定谔的猫的翻版。

    谢无奕没回答,陆钦游也不知道自己解释清楚没有,两人默默地进食。

    那颗七芒星随着他的动作时明时暗,就像夜空中的星星。星星一晃,停在原地不动了。

    谢无奕很有防范意识地捂住胸口。“能不能不要这么看我?”

    好家伙,她倒成流氓了。

    “我只是在看你的项链而已。”

    他半信半疑:“项链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项链有什么好看?要不是戴在他的颈上,她连一眼都不会多瞧。

    “从前没见过你戴过。”谢无奕可不可能买条女款,看来是谁的物件,安安,或者妈妈之类的女性长辈。

    “戴了好多年了。”

    他对项链的由来闭口不谈,陆钦游也没有逼问下去。

    “小尾巴,你的母亲在事故发生之前有没有异常举动?”

    陆钦游仔细回忆,如实回答:“没有。如果政府需要我父母的任何物品及证件,或者需要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全程配合。”

    谢无奕并不想再提这件事,“小尾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鉴于你在斩杀「怪诞」的出色表现,第三联邦将授予你中尉军衔,恭喜,你升官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谢谢。”

    “要谢就谢自己,是你独自斩杀了怪物的最后形态,做得不错。”他平静道,“此外,七日后王储将在圣殿举行授勋仪式,授予你帝国荣誉奖章。”

    “我?帝国荣誉奖章?可是……”一想到要见达米安,她心里就膈应。

    “别担心,我会陪你一起。”他又道,“听说你快考试了?”

    墨提斯学院毕业考试就在三天之后,部队特例给她放三天假备考。她没打算把三天全耗在复习上,毕竟她有能力全科A。“谢长官,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复习啊?半天时间就够。”

    他没听明白:“什么?”

    话音未落,上锁的房间响起moto不甘的吼声:“上将!她是故意的——”

    她顺水推舟:“你看,moto太吵,会影响到我复习。不是常说‘讲出来才算真会”吗?我把知识点讲给你听,有利于我的复习啊。”

    理由或许欠佳,但胜在眼神真诚,且对方容易心软。考虑到近日都是批改几份文件的事,他同意:“你想在哪复习?”

    “图书馆吧。”

    谢无奕点头:“但是不许跟任何人说我偷偷学数学。”

    “喔——”她双手托腮,笑着看向他,“谢长官,你的脸上有点东西。这里。”

    谢无奕狐疑地按她所指的位置一抹,根本没有东西。

    “有点可爱。”

    他:“……”

    即使是工作日,第一州图书馆也坐着不少徜徉题海的斗士。第三联邦向来重视科技发展,科研人员福利高待遇好,这才有这么多心向往之的学者。不过碍于局势,人比之前要少。

    “要是以前,这个点来别说座位,连书柜旁边的位置都抢不到。”陆钦游笑笑。

    谢无奕顺手接过她的书包,放在桌面。“你经常来这里?图书馆离军区可不近。”他刚开完会,面色透着一点疲倦,他本就皮肤白,加上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日光一照,如庭中白玉。

    许久,她都没能挪开视线。

    “我更喜欢读纸质书,即使一整日泡在图书馆也不觉得累,反而有种收获满满的幸福。”

    他点点头:“我也喜欢。”

    他只说喜欢,没说喜欢什么,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钦游权当他在撒娇。

    近日天气也怪得很,明明是七月下旬,都要穿长袖才行。图书馆发闷,她卷起袖口,静下心来写题。谢无奕就坐在她旁边,认真地翻阅她的课本,修长的手指拢过书页,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映在她的眸心。

    又走神了,她默默地划掉进错位的答案。

    谢无奕问:“f(x)是什么意思?”

    她说:“导数。”

    “不知道,教我。”

    陆钦游用三十分钟时间从导数的基本公式讲到反三角函数,又推导到微分公式。

    “明白了吗?”她问。

    谢无奕的表情些许微妙。“……前面会了,后面没听懂。”他吸了吸鼻子,摆出一副不耻下问的虚心态度,“微积分反演法是什么东西?”

    陆钦游引用牛顿回忆录中的一段话:“旧世纪1665年初,牛顿发现近似级数的方法,并得到将任何方次的二项式展开为级数的规则;两年中,他已经确立了积分与微分概念并列出了积分表,并把积分法称作流数法的反求法。”

    “原来如此。”谢无奕参透微积分的奥妙,“我去找两本书看。”

    ……其实根本就没听懂吧,谢长官。

    她单手托腮,隔空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他的背影,指尖还差半厘米相碰,忽然间,他回过头来。

    只是莞尔,如沐春风。

    谢无奕发现她在“圈住”自己,配合地垂下头,让自己能够完全缩进她的包围圈。眉头一挑,笑着逗逗小孩。

    她眯起眼睛,一点点缩短距离,两指相捏,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她又打开两指,意犹未尽地捏了捏。

    原来有一天,她的指腹也可以这样烫。

    谢无奕找来两本书:《别做人际交往的那个笨蛋!如何高情商与人交流》和《一分钟看懂时间简史(漫画版)》。

    他十分坦然地展示花花绿绿的《时间简史》,卡在相对论那页很久,又开始研究新暴胀模型,“嘶”了好几声。

    “你对量子力学很感兴趣?”她问。

    谢无奕如实回答:“一般。为了研究黑暗粒子,不得不学习相关知识。”

    黑暗粒子有相关的技术部门研究,他学这些,是为了了解专业术语,减少研究员将术语转化为白话的时间,便于沟通。

    “我对量子力学很感兴趣,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当你的顾问。”

    “好。”

    此后是十秒的沉默,她后悔没抛出别的话题。这时候再往下接就显得刻意,她抿住唇,抬眸向他一瞥。

    谢无奕被量子力学的奥妙所吸引,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陆钦游就大胆地盯着他。图书馆的窗户被人开出一角,清风涌过,顿去一身烦闷。

    而他坐在风中,坐在她面前。

    陆钦游枕着手臂,整个人趴在桌面,两脚来回晃着。

    谢长官那双长腿规矩地蜷在桌下,谁知哪来一只鞋,碰巧撞过他的裤管。他下意识一缩腿,以为自己把腿伸到小孩那去,还有些歉意。

    “我往旁边坐坐?”

    陆钦游灵光一现:“不如我坐过去吧,这样我们两个人的腿都能伸开。”她虽然比谢无奕矮了一个头,但是一米七还是有的。

    他往旁一退,给她让出宽敞的空地。

    刚落座的一瞬间,她就被椅子凉得一个激灵。精神一下子提起来,五感飞速运转,呼吸声,口水吞咽的声音,心跳,和玫瑰花香。

    她偷瞄一眼谢无奕,对方在看弦理论的虚粒子和反粒子,最后果断打开了《别做……那个笨蛋》。

    量子力学果然很难理解吧,谢长官。

    眉头皱得那么紧,像一只严肃的阿比猫。

    “在想什么?”他问。

    再待下去保不齐干出什么蠢事。她决定去趟卫生间,给大脑降降温。

    “好,去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长腿一偏,给她让了条道。手里这本书写得够烂,满页说教,他很难再多看两行。

    小尾巴还没回来。

    他单手托腮,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儿。

    ……她还没有回来。

    谢无奕一看腕表,也才过去三分钟而已。

    摊开的书页被风翻过一页一页,从规整的草稿到数学公式。字如其人,她的字工整规矩,又颇有棱角。

    按她的水平,这些题自然能全对吧?他凑过脑袋去看,书页忽而一过,像海鸥振翅般一页页地扫过清风。

    他想翻到最初的那一页,纷乱的悸动却戛然而止。

    干净的纸张写着一行挺拔潇洒的字:「致从未爱上我的你。」

    摆钟响起沉闷的钟声,为一场无言的爱恋缓缓拉开序幕。他不该看下去,却无法将目光挪开半分。

    「你偶然闯入了我并不引以为傲的生活。从那天起,我的世界便开始了。①」

    「有时,你的一瞥在天空下闪烁。

    怨语,风暴,狂怒的气旋。

    你穿过我的心没有停驻。②」

    「于是我期待着你将坠落的时刻。

    ——坠入我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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