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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如果人们在罪恶中相爱, 就应该爱到骨节都嘎嘎作响的程度。

    「我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却对我的一生始终一无所知

    「你愿意给我一朵你的白玫瑰吗?——当然愿意。

    「即便你索要我的全部,我也愿意。」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怕自己忍不住心软,又担心自己错过什么。“从哪找到这么多句子?一句都没听说过。”

    都怪那阵风,非要这时候吹过来。

    「此刻你正在读这封信, 在此之前你美丽动人、光彩夺目, 而我呢, 我在人群中, 绝望地把你紧紧抱在怀里,正如此刻,我凝望着你, 无比骄傲。」

    如有风过,他心一乱。

    “谢长官?”

    “啊。”他瞬间直起身板。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异常, 他单手托腮, 百无聊赖地回答:“回来了?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打算再写一份试题。”卷起袖子加油干,这次她没再走神。

    ——走神的是谢无奕。

    他仍是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看书了,反而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小尾巴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笔尖沙沙, 眨眼时间就能写一行字, 他真好奇她写字为什么能这么快。

    “可能这就是学生吧。”他想, “天天关在教室里写字,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 熟能生巧。”如果他小时候也有机会上学,估计能写得跟她一样快。

    他又好奇“学生”喜欢什么,观察她的书包。小尾巴的书包背了有些年头, 底下蹭了一层灰,还破两小洞。

    有时间给她挑个好的。要防坠肩、护脊椎,肩带不能太细,不然勒得肉疼……

    “嗯?”他发现书包上的破风徽章,一眼认出这是盗版。

    “以前买的,没舍得摘下来。”她如实回答。

    谢无奕抬起头,陆钦游正冲他笑着,不知看了他多久。

    “写完了?”

    “嗯,全对。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现在去吃饭?”

    谢无奕一看腕表,六点。“你想去哪吃?”

    “我请你去吃米线,怎么样?”

    “你请我?”他意外。

    林姨米线,二十年好店,缩在第一州老城区牌坊里头,地方小,水泥地,塑料桌子,但干净卫生口碑好。

    谢无奕进门时差点撞到门框,不得已弯下腰走进屋内。墙上挂着一支便携民用光枪,是老百姓平日里防身用的,杀伤力小,胜在便宜。

    “林姨,我要两份全家福米线。”

    “得嘞!”伙房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店只有两张窄桌,拉开板凳坐下,对面就是一张白墙。

    “真像面壁思过。”他这样想着,又缩了缩腿。风扇吱呀作响,门前枯叶飘过——太阳闭关,连秋都比往年早到。

    “小尾巴,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只要是便宜大碗,无论藏在哪我都能找到。”陆钦游掰开一次性筷子上下磨动,去掉小木刺。

    “喔。”谢无奕学她磨筷子,“这倒是不迷路了。”

    两份热气腾腾的米线上桌,她特意吃得文雅,杜绝不雅的吸溜声。谢无奕见她小口地吃,以为她吃不饱,又扫码点了一根鸡排一根芝士棒。

    陆钦游:“?”

    “我看小孩都爱吃这些,你也试试。”

    吃饱喝足,她举着半块鸡排,跟他并肩沿着小巷向前走,昏黄的路灯照着树梢,落下幢幢树影,一摇,满地悸动。

    她伸出手,与他的影子相牵。

    谁知谢无奕忽然转过身:“抱歉,我不小心看到你笔记本的内容了。”

    她一顿,整了整书包带子,“哪一部分?”

    “摘抄。”

    “摘抄?”

    他也懵了:“……歌词?”

    “歌词?”她仔细思考半天,“你指的是情诗吗?”

    “哦。”他有些窘迫,“情诗啊,怪不得。你写的?”

    “随便写写。”她补充道。这个“随便写写”指的是恨不得用笔尖戳破纸张、借着诗人的笔纾解喷薄欲出的爱意。

    “就不能放弃吗?陆钦游。”他看向她,笑容淡淡的,眉宇间的情绪也淡淡的,在她眼中却那么浓烈。

    仿佛,他是在确认:如果她无法放弃,他就快要放弃了。

    “你也知道我不是轻易说放弃的人。”她坦然道,看向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炽热。

    他站在光华流转的十字路口,放松地站着,眺望街面的车水马龙。那双眼睛向来沉默,却生动得能说话。

    “给你,”他递给她一个包在锦囊里的手串,“我的学费。”

    陆钦游接过来,发现那是一条文昌结手绳,还刻着“上岸”的字样。她笑出了声:“谢谢你,谢长官。”

    “不用谢。好好考,拿不到A别说我是你代理监护人。”

    她握住那条手绳,笑道:“知道了。”

    借他吉言,陆钦游以近乎满分的成绩拿到了史无前例的A+,顺利拿到学位证。谢无奕很高兴,大办庆功宴,让破风所有人吃了个爽。

    七八月正值怪物多发期,没庆祝多久他们就被部队召回。

    谢无奕不在状态,最后一枪打偏了,还是阿丽莎补刀收尾。他捂住嘴咳嗦起来,咳得弓下腰,险些没有站稳。

    “小心。”陆钦游接住他的身体,神色担忧。

    谢无奕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他的咳嗽声止不住,陆钦游也不想放开他,就一直这么抱着。

    “喂,老谢你没事吧?”

    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们,阿丽莎的声音瞬间将二人分开,

    “没事,呛了一下而已。”

    可真的没事吗?陆钦游看着他虚浮的步伐,还是在劝她早些放弃呢?

    她患得患失地拢了一下花香,不敢太明目张胆。

    他的信息素,为什么总是绕着她转?

    陆钦游拒绝了卡夫卡联机的邀请,打算回去补觉。自那天梦到谢无奕后,她就经常做些奇怪的旖旎的梦。以至于翌日见到谢无奕的时候,她全身都燃起一股燥热,不是向内,而是向外,是恨不得冲过去撕咬他的狂躁。

    如果有一天,她不小心伤害到他该怎么办?

    刷开密钥,屋内一片黑暗,moto处于待机状态,难得清静。卧室的门虚掩,里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本能地端起枪,压低脚步走去。

    站在门前的一刻,她愣住了。

    ——谢无奕躺在她的床上。

    来不及思考,他主动解开衬衫,露出后颈,邀请她过去。

    真是疯了。

    于是她走过去,情不自禁地揽住他的腰,向他的腺体咬去——血味,不是尝到,而是闻到。

    谢无奕的腹部开出一个血洞,正不甘地望着她:“你,你……”

    她僵硬地低下头,发现是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那手变成虫兽的足肢,顺着他的腹部一路向上,顶破他的喉咙!

    “谢长官!不要!”

    她恍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原来是梦。

    这样的梦,她已经做过第三次了。因为梦境太过真实,让她心有余悸。隔天,她预约部队的心理咨询室。医生姓李,外号李神眼,高高在上惯了,跟谁都没好脸色。

    李医生一瞧她,第一句话就是:“快分化了?”

    “啊,算是吧。”

    李神眼在她的病历上写了几行。“离诱惑远一点,注意节制。还有,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精神分裂?她拿回病历,道了声谢。

    “啊对,你是破风的人吧?”

    “是的。”

    “把你们队长的病历带回去,放这两年,过期了都。”李医生从身后抽屉里翻出一本病历,扔在桌子上。

    她接过,问道:“队长在您这里看过病?”

    李神眼嗤笑:“你说谢无奕?他可是这里的常客。不遵医嘱不肯用药,真是有病。”

    她面色一沉:“即使患者不清楚自己的情况,身为医生也没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吧?”

    李神眼反问:“你喜欢他?”

    “对。”她坦然道。

    “怪不得,哼,爱上这种人,真替你们悲哀。”

    如果他说的是陆钦游,那她不会说什么,可惜他冒犯的是谢无奕。

    “更可悲的是你吧,大龄剩男。”

    李神眼被一句话爆杀,半天没缓过劲。

    陆钦游转身离开,手里拿着谢无奕的病历,秉持着正人君子的风范没有打开。可她仔细一想,自己算得上是正人君子吗?

    【病历】患者状况:精神高度紧张,躯体化症状明显,轻微自毁倾向,疑似长时间遭受精神虐待。

    患者自述:我没病。

    医生:患者全程要求我使用电击治疗,并对电击疗法的作用深信不疑。在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说了第三遍:“快点给我解决,我没工夫耗着”。

    此外没了。

    陆钦游能想象到谢无奕说出那句话的表情,但也笑不出来。

    “长时间遭受精神虐待?”她联想到他手背上出现又消失的特殊疤痕,一切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人。

    ***************

    从那之后,她不再掩饰任何情绪,盯着他就一直盯着,即便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她也坦荡荡地继续看他。

    比如现在——

    谢无奕穿着笔挺的军装,与其他人不同,他身上的款式更加修长秀美,并不具备传统意义上的军装那般严肃庄重,反而多了一丝观赏的意味。

    不过那张脸就不同了。

    他今天梳了背头,精致的眉眼不再有额发的遮挡,锋利得一览无余。肩章编入水晶金线,随他的步伐熠熠生辉,他戴了白手套,拇指上有一枚上将戒指,以示身份。

    李奇正为他戴上一串晶石,不过谢无奕不太配合,价值连城的珠宝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丽莎道:“瞧见那串水晶没?听说是骨晶,用人骨烧出来的宝石,一颗都够卖下第三联邦的一个区!”

    陆钦游仔细地看着那串骨晶,每一颗耀眼夺目,火彩堪称夸张,颜色丝毫没有轻重缓急之分,喧宾夺主。链式结构让链条随着身体的节奏而跃动,巧妙引导观赏者的视觉流程,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形同攀附在他脊骨的一条毒蛇,而非饰品。

    只要有这条骨晶在,就没人能忽略那条堪称完美的腰线。

    她知道设计者的意图,这条饰品将他身体那部分涩气用高雅精明的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显得神圣高贵。所以旁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只会注意到那张美到锐利的脸,尔后才会回头,饶有兴味地观赏他背面的曲线。

    “我来帮你吧,队长。”她自然地走上前去,替他整理好不那么乖顺的链条。她看得出他不喜欢这东西,堪称厌恶。

    她凑近他的后颈,没有闻到玫瑰花香。

    “紧张?”他问。

    “没有。”她对里斯曼没有任何好感,自然也不会紧张。

    飞行器的跃迁点已经设定好,待命的军官齐齐向谢无奕行礼,等他进入飞行器。陆钦游抬头望去,谢无奕眼里的杀气快要溢出来,仿佛不是去参加授勋仪式,而是要去打一场硬仗。

    “跟上。”

    ——那是平静的,蕴藏盛怒的语气。

    第62章

    第一联邦对外有科技锁, 整个帝国人尽皆知。可只有来到第一联邦,陆钦游才明白什么叫作“科技”。军舰自头顶上空飞过,象征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文明之塔高耸入云, 圣殿莅临,凯拉大帝塑像俯瞰众生,朝拜者一齐吟诵——

    「帝国东升的太阳, 将在鲜血与白骨铸成的铁塔中孕育, 吞灭一切罪恶。

    命运与爱降临在赤子之心, 她将带领众生走向新纪元。

    此后, 王与太阳永不陨落。」

    飞行器穿过米歇尔塑像,陆钦游不由得多看两眼,传说中大帝与米歇尔伉俪情深, 自米歇尔死后将塑像建于十字架之上,与圣殿相对。

    “到了。”谢无奕说。

    大殿金碧辉煌, 穹顶壁画瑰丽, 创世神像立于王座之上,一手宽恕世人,另一手加冕勇士。一个男人站在神像前,身着华服,红发如血, 脖颈中央的路西法正在狞笑。

    谢无奕率先行礼, 用阿斯加德语道:“殿下。”

    堪称恐怖的S+Alpha信息素压制全场, 即使跪着,也难以控制地向地面扑去。

    陆钦游紧咬牙关, 顶着信息素压制抬起头,在她的视野里,谢无奕的身体全然被达米安挡住, 只能看见他的军装的一角。

    达米安抬起手,掌中爆开一团烈火,地狱恶灵的狞笑声随火焰升腾,火光映照于创世神像的面庞,让它看起来更像恶魔。

    “El aura del imperio brilla sobre ti para siempre(帝国光环照拂你身)。”

    帝国特殊荣誉勋章浮在半空,地狱之火围绕它的周身,连空气都被烫得扭曲。恶鬼呼号,鬼影婆娑。

    烈火的气浪几乎是毁灭性的,没有人能抵抗地狱之火,如果她接过勋章必死无疑,但如果她不接,便是抗命。

    “你要违抗大帝吗?”他用阿斯加德语问。

    陆钦游根本就听不懂这门复杂的语言,她也不需要听懂,达米安要杀她不过是眨眼之间。——强权以暴行自傲,向来如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达米安的手腕,即便地狱之火烧穿他的手心,他也分毫不让。荧蓝色的异能以同样的压迫感向达米安逼去。

    “殿下是把我忘了吗?”谢无奕缓缓走至达米安面前,挡住了陆钦游。整个过程,他一直死死地盯着达米安,是警告,也是试探。

    达米安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件物品,一条忠心的狗,又或者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奴隶。

    他没有收起火焰,反而用燃起地狱之火的指尖从上至下摸过那条骨晶,轻佻地弹了一下末尾的那一颗晶石,盯着来回摇晃的链条,勾起唇角。

    陆钦游离得近,能清楚地看到那只手是如何一点点地触碰他的腰线,以及在某一刻,谢无奕微不可察地战栗了一下。

    强如帝国之心,也无法与AO既定的食物链相抗衡,Alpha对Omega具有生理性的绝对优势,基因决定了Omega注定会向Alpha臣服。

    达米安捏起一颗环在他腰侧的晶块,果然,去掉这颗更贴合他的腰。“比上次瘦了?”他还想去摸谢无奕的腰,却被无情拍开。

    “殿下。”谢无奕挑起眉头,苍白的面庞显得那双眼睛更加熠熠。

    如蛇蝎般致命的色彩只会吸引残暴的狂徒,达米安的赤瞳中闪过一抹喋血的兴奋,瞬间又消失不见。达米安闻声一笑,但这笑瞬间冷了下去。

    “走。”谢无奕低声道。

    陆钦游愣了片刻。

    “拿上勋章,走。”

    她拿起掉落在地的荣誉勋章,临走前看了谢无奕一眼,对方执拗地挡在她身前,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殿门訇然关闭。

    “啪”的一声,谢无奕的左脸挨了重重一击,紧接着又被达米安掐住喉咙。

    “放、手……”他艰难道,死死攥住达米安的手腕。

    “七年前,你拒绝了我,又与我反目。现在,你命令我放手?”达米安那猩红的双瞳闪过一抹癫狂,“米迦勒,你忘了抗命的下场了?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谢无奕紧咬牙关,反抗的动作有些吃力。他现在落到了达米安手上,背后没有第三联邦撑腰,谁也不能预料达米安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

    达米安松开手,恶劣地逼迫他跪下。

    谢无奕单膝跪地,双眼充满仇恨,额间暴起青筋,似乎下一秒就会把达米安撕成碎片。但他不能这么做。

    黑暗中,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抬起头来。”

    谢无奕攥紧双拳,指节咔咔作响。

    “我说,抬起头来。”

    地狱之火自旧伤涌出,撕裂陈年的伤疤,全身上下叫嚣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连细胞都快蒸干。他咬紧牙关,冷汗从额头滑落,下唇都咬出了血硬是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他抬起头,狠狠地盯着赤焰之下的达米安。

    他恨这张脸,他恨这张脸露出的笑容。

    被封为帝国之心前不久,他分化了。他以为自己因为无法接受队友的牺牲所以晕了过去,可再醒过来时,那些人告诉他,他分化了,是Omega。

    Omega?开什么玩笑,他是Omega?

    绝对是有人动了手脚,他这样想。而变差的身体素质、愈加敏感的神经和反复无常的发热期都在告诉他:他就是Omega。

    为了继续待在军队,李奇替他隐瞒了第二性别。刚分化的Omega藏匿在一群Alpha之间。更何况他还是历史上唯一一个S+级Omega,等级越高的Omega对Alpha吸引力越强,如果Alpha得到他的信息素,是绝对会把他撕碎的。

    他一直都装得很好,连王储达米安都深信不疑。

    达米安初次见到谢无奕是在帝国之心的授勋仪式上。那个锋芒毕露、面容清俊、神色倨傲的少年立刻成为他眼中的一颗钉子,狠狠地刺穿他的心脏,疼痛难忍。

    十六岁,帝国最强,冉冉升起的新星。

    更重要的是,他是“Alpha”。

    里斯曼家族崇尚武力,他们瞧不起Beta和Omega,只与Alpha生育后代。

    “你愿意答应我的请求吗,米迦勒?”这时的达米安已经18岁,正在寻找一位「王妃」。

    而谢无奕只觉得恶心。滚你x的,他想。

    “老子是Omega。”

    可就在这时,达米安那时的表情,谢无奕现在想来都觉得有趣,伟大的殿下爱上了自己最唾弃的Omega。

    他以为自己逃脱魔掌,殊不知彻底跌入深渊。

    地狱之火在身体最深处燃烧,烙铁深深刺入他的皮肤,撕下一大块血肉。地狱恶灵的尖啸,里斯曼的讥笑,皮肉灼烤的滋滋声,还有他快要喊破喉咙的哀嚎。

    达米安将通红的烙铁给几近昏厥的他看,笑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里斯曼的共奴了。”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在做噩梦。

    他不被允许拥有任何重要的人,行踪也被时刻监视着,这场漫无目的的折磨永远不会终止,除非一方死亡。谢无奕比谁都想杀了达米安,但他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如果他与达米安撕破脸皮,会扰乱第三联邦的计划。他对此事只字未提,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那个狰狞的奴印扒在他的后腰,即便刮掉两厘米厚的皮也去不掉。

    他实在恼火,有次下手太重,怎么都止不住血。他想,干脆就这么死掉好了,等死途中又想起安安,自暴自弃地爬起来包扎伤口,第二天若无其事地执行任务。

    达米安不允许他见安安,于是他只能偷偷送她生日礼物,避开监视给她偶尔打个电话。十六岁的谢无奕恨达米安吗?恨。二十一岁恨,二十三岁也恨。

    “你在想什么?米迦勒?小动作太多,这就是被发现的惩罚。”

    恍惚中,他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卢修斯·里斯曼,同为S+级Alpha,尚未成年,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发色是红到极致的黑。

    谢无奕也忘不掉这张脸。如果说达米安是毁掉他的罪魁祸首,那卢修斯就是落井下石之人。从他踏入圣殿开始,卢修斯就一直在攻击他的腺体。明明他戴了阻隔器,却还是无法抵御这种程度的信息素压制。

    换作以前,他还能硬抗一段时间。自从信息素紊乱之后,他的抗打击能力直线下降,甚至连痛觉都提升了一个度。

    卢修斯粗暴地扯下谢无奕后颈的阻隔器。“真可怜啊。殿下,他好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

    达米安掐住谢无奕的下巴,看着对方失焦的双瞳失笑,“这就无法承受了?米迦勒?”

    谢无奕的眼睫颤了颤,如果不是没有力气,他绝对会吐他口水,也可能是血沫。

    当里斯曼聚在一起时,那股病态的凌虐欲就会发酵数倍,对待谢无奕这样的Omega更甚。

    “米迦勒,我要你身边那个女孩,开个价吧。”

    两个S+级Alpha的信息素同时攻击他的腺体,本就脆弱的腺体无法支撑如此狂暴的信息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充血。普通的Omega被S级Alpha攻击腺体不出十秒就会因信息素紊乱而死,何况是两个高侵略性的S+级Alpha。

    可谢无奕硬是撑起身,在两人的注视下站定。

    “联邦法规定,各个联邦不得干涉内政,她是第三联邦部队的战士,何去何从由第三联邦决定。”

    达米安笑笑:“奴隶也敢跟我谈法度?你觉得法在上,还是我在上?”

    在侍女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她的四肢百骸被烈火熔断凝成一颗骨晶。骨晶滚到谢无奕面前,有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杀了她。

    “疯子……达米安你这个疯子!”

    “啪!”谢无奕的左脸又挨了一记,嘴边流下几滴血珠。还没等他转过头来,左脸又是重重一掌。他刚想开口,左脸又是一下,几乎面目全非。

    “米迦勒,我的耐心有限。”

    谢无奕也摆明立场:“你们想动她,等我死了再说。”下一秒,他的左脸被烈火烧穿。谢无奕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悲愤。他的尊严和未来都被里斯曼毁得一干二净,现在,他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东西。

    “米迦勒,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别在背后耍花招。”达米安摊开手,一只珠光宝气的布偶猫顺从地蹭过他的手掌。

    “我真应该让那个印记永远地留在你身上。即便你割下,它也会再次长出,再割掉再长出来,直到你耗尽所有的力气跪下来承认你到底属于谁。到那时,我便砍下你的头颅。”

    斗篷被丢掷在地,谢无奕披上这块遮羞布,颤颤地站起身来。

    风起,谢无奕的发梢被夜风吹乱,衣角翩飞,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一夜风雨即将摧折的一枝玫瑰,而玫瑰永远向上,他也不会低下高昂的头颅。

    “纵使你千方百计地羞辱我、诋毁我,我也一定会再站起来。”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达米安从未听过他如此语气,谢无奕要为了这个陆钦游与自己斗到底?他咬牙道:“考虑好,值不值得。”

    谢无奕没有回答,无言的沉默回答达米安——一切值得。

    长阶之下,她仰头望向圣殿,万物蒙尘,风中萧索之意。一个身影自圣殿缓缓走下,飗风忽至,他不得已拉住兜帽。

    “谢长官。”

    骨晶作响,金丝斗篷扫过她的靴尖,擦肩的瞬间被一帧帧无限放慢,她只来得及记住那道复杂的、不甘的眼神。

    谢无奕在侍卫的护送下,踏上第一联邦的专车。只有她站在风中,不知何去何从。风云诡谲,太阳沉寂已久,而她手心中的荣誉勋章竟熠熠生辉。

    她心脏一痛。

    何时起,他的身形竟如此单薄,如此脆弱?

    第63章

    陆钦游回想起谢无奕在回答尼禄如何处置时的神情, 他说“他们终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实际上,他在为李萌惋惜和愤愤不平的同时, 经受着同样的痛苦,只是他不能说,也没人能为他讨回公道。

    她没资格插手他与里斯曼的事, 也无从知晓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让他多少得到宽慰, 至少在无助的时刻, 有她在他身边。

    谢长官爱吃甜食, 她就做饼干给他吃,还特意抹了一层厚厚的草莓酱。

    希望吃到好吃的,他能开心一些, 她想。

    谢无奕没接电话,她只能骑自驱车去谢无奕家。门口只有一个卫兵在值班, 她跟他说明缘由, 对方让她等一会,转身去警卫室拨通电话。

    卫兵出来,脸色发白地跟她说:“您还是请回吧,长官他……心情非常不好。”

    “能不能让我跟队长通一次电话?”

    卫兵紧张得结巴,她进警卫室打座机。才接通不到半秒, 一个满腔怒意的声音吼道:“听不懂人话?!老子说了谁也不见!”

    “队长, 是我。”她冷静道。

    那头哑然, 声音平静几分,隐隐疲态:“你来做什么?”

    “李医生让我把你的病历送给你, 那个心理咨询师。”

    谢无奕也不是傻子,知道她是以送病历为借口,也不与她周旋, 直接道:“你走。”

    “我……”

    他不给她机会,直接切断通讯。

    陆钦游愣了愣,按照以往,他绝不会挂她的电话。她走出警卫室,卫兵紧张地问:“长官说了什么 ?”

    “谢长官让我进去。”她礼貌微笑,面部红心不跳。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不像往日那般温柔,甚至对她也亮出了獠牙。她理解也愿意包容,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需要陪在他身边。

    她敲了敲门,许久不见人出来,高声喊道:“谢长官你在吗——谢……”

    “东西放门外。”沙哑的声音被实木大门隔绝一半,显得格外沉闷。

    隔着一道厚重的木门,她都能感受到他低沉的气压。

    她没有依言放下病历,捧着饼干道:“我给你做了饼干,要不要尝尝?……谢长官,你还在吗?”

    “放门外。”

    她吃了一记闭门羹,心情并不是很好受,但还是扬起笑脸:“我想跟你一起吃饼干。”

    沉默几许。

    “……谢长官?”因为光线太过昏暗,她不确定,那道门是不是开了一条缝。

    直到一只苍白的手抓住门板,她才确定谢无奕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气压低得吓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谢无奕还穿着斗篷,编着金线的兜帽闪着纸醉金迷的光彩,挡住了他的左脸。他神色麻木,嘴唇的颜色红得诡异,嘴角还有血痂,更别提那苍白如纸的脸色。

    “你没事吧?!”她下意识向前一步。

    “别过来!”谢无奕像头受惊的幼兽往后一退,平日里生动的双眼散发不出任何光彩。

    她的手一空,怔怔地收了回来。

    “东西给我,你走吧。”他沙哑道,语气满是疲惫。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全部色彩,苍白地站在原地,让她有一瞬间觉得他是踩在荆棘上,再走一步都痛。

    她深呼吸一口气,坚定道:“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如果遇到了不顺心的事,跟我讲讲怎么样?”

    她的笑容被灯光照亮,成为黑暗中他唯一可见的事物。谢无奕似乎被灼伤了,又或者犯了胆怯,他只能偏过头去,目光却无法离开那张笑脸。

    为什么会如此明媚呢?他不安地想。

    “……走,”他的声音愈加颤抖,“不要在这里。”

    他缓缓后退,钻心的疼闪电般从脚心蔓延头顶,让他呼吸一滞。满地的骨晶碎渣,血色足迹从暗处延伸脚底,是他走来的路。

    房间太暗,他不想开灯,任这些碎片扎穿他的脚掌。只是门外洒进来的光太过炽热,她又是火眼金睛,他必然瞒不过她。

    可她铁了心地拉住门,不让他关上。

    他彻底慌了,用斗篷去挡满地的血迹。“走开!不要站在这里!我……我不想看见任何人!”

    她反而向他走近,真挚地说:“我不会走,因为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他不安地说。

    心脏好痛,快要昏过去了。

    “我不需要。”他攥紧拳头,逼自己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换作旁人只怕会转身就走,只有陆钦游知道,此刻没有人比他更需要自己。哪怕被拒之门外,她也要试一试。

    “我知道你背负着我难以想象的痛苦,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活在内疚当中,但我心里的谢长官一直是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被大家拥簇的人,是最耀眼的存在。”她的声音低沉温柔,无需确认什么,这就是她的心里话。

    “从前,我可以骄傲地说你是我的偶像,现在,我依旧可以骄傲地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谢长官。”

    鼻头一酸,有什么东西顺着眼眶划过脸颊,令糜烂的伤口愈加疼痛,痛不至,甚至越来越泛滥。令他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并没有下雨。

    ……他哭了吗?

    他居然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哭得说不出话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谢无奕想逃,向前不行,会被她紧紧抱住,所以他只能向后退去,维持最后的体面。

    “你总是温柔地安慰我,这一次,我也想安慰你。谢长官,其实你可以多依靠我一些。”

    她往前一步,他退得就越多。看到她踏入屋内的一刻,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他全身。

    “站住!!!”他第一次对她这么大吼,语气强烈到他自己都愣住了。

    她一怔。

    别过来,求你别过来……他不安地盯着她的足尖,惶恐地向后退。

    “谢长官。”她握住他的手,尽管冰凉如铁,她也想焐热他。

    可谢无奕觉得她的温度太过炽烈,就像烈火,他最怕火。

    “说了别碰我!”他逼自己赶紧说些什么,以此填补不断塌陷的防线。“赶紧回去宝贝你的勋章吧,在我这里寻求什么存在感?得意洋洋地跑过来对我问东问西,你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你又擅自窥探我什么?整天说喜欢我,黏着我要抱抱,做什么都要和我一起,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喜欢你?”

    明明他没有这么想,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让自己别再说下去了,可是周围仿佛蒙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纵使他拼命呐喊,也无济于事。

    陆钦游从没想到这些话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别做梦了,陆钦游。我是联邦上将,如果结婚,也只会和有权有势之人联姻,扩大第三联邦的势力。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凭什么让我跟你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出声。

    “给我走。”他重重带上大门,可身后没有传来门锁闭合的响声,他回过头去,看到她用手挡住了木门。

    木门厚重,他使得力气又大,手指被这么一夹肯定会受伤的。他下意识想去查看她的伤势,猝不及防撞入一双眼睛。

    陆钦游重新拉开门,平静地盯着他。“我没有多稀罕那个东西。我想要得到的认可,不只是你,还有世人。”

    “你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对所有人都可以趾高气昂,但我不想天天看你的脸色做事,我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那种人。”

    他一顿,垂下眼眸。

    “我喜欢你,这是不变的事实,但前提是有尊严的喜欢。”她后退一步,把病历和饼干放在地上,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这是告诉他:“我会走,东西就放在这。你拿或不拿与我无关”。

    谢无奕站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已经走了,就那么走了。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谢无奕如愿以偿,回到一个人的房间,可表现得不像一个赢家。他踩着一地的骨晶碎渣往里走去,留下一串血脚印。

    忽而,他停住了,拉下斗篷,露出那半张惨不忍睹的脸,烧黑的粗粝肉痂扒在表皮,血和黄色的脓从裸露的皮肤流出,连眼皮都烧掉了,根本闭不上眼。

    还好没有让她看到,不然会把她吓到的。

    他笑笑,结痂的嘴角再度渗出血珠。

    ——早不疼了。

    谢无奕走了回去,一点点弯下腰捡起病历和饼干,只有那袋饼干没有被他丢进垃圾桶。饼干还有余温,包装精致,还扎了蝴蝶结,能看出准备的人有多么用心。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用光力气一般辛苦。最后,他走向透着隐隐月光的杂物间,缩在成堆的杂物中,静静地看着她留下的字条。

    【谢长官,请你天天开心。——来自一只卖萌的兔子。】

    她知道他喜欢草莓,饼干是草莓夹心,闻起来有种清甜的烘焙香。他不想拆坏包装上的蝴蝶结,可手就是不听使唤,再怎么小心也撕下了一个角。

    兔子饼干静静躺在他的膝面,他思索片刻,拿了一颗碎掉的赛进嘴巴咀嚼。如果喉咙里没有血就好了,这样就只能尝到甜味。

    其实,他更应该跟她说一声谢谢。

    啪!清脆的掌掴声回荡室内,污血飞溅,渗透墙面。

    *************

    隔天,陆钦游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成功斩杀Lv.4。

    “干得漂亮!某人赶紧上凉快地方待着去吧!我们小尾巴不需要他!”阿丽莎自从听说他凶了陆钦游,嘴上毫不留情。

    “说不定有事?别那么冲嘛。”卡夫卡道。

    雪莉说:“队长似乎身体抱恙。”

    阿丽莎嗤之以鼻:“谢黛玉天天生病还怎么倒拔垂杨柳?”

    “队长确实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还经常咳嗽。”未都原道。

    阿丽莎仍在气头上:“身体不好就能乱发脾气?这算哪门子道理?你说是不是小尾巴?”

    陆钦游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谈话,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仿佛“谢无奕”这个人从她的生活里凭空消失了。她擦去静刀的组织液,收刀入鞘。

    她的终端响了一声,并不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

    某某某(语音):【我的手骨折了,上级命令你来照顾我。】

    语气不冷不淡,介于命令和请求之间,很有风度,但不够有诚意。她没有犹豫,直接掐灭终端。

    叮咚,又是一声。终端在口袋里振个不停,她实在是无法忽视,只好看看“某某某”给她发了什么。

    又是一条语音,这次语气更轻些。

    【不是很严重,只是最近用不了恢复剂,出行不方便。】

    她刻意等了三分钟,耗空谢无奕的耐心。对话框的“正在输入中”挂在上面半天不动,她正好奇他是不是写了一篇小作文,信息就这么发来了。

    叮咚,叮咚。

    【不用麻烦你照顾,帮我带份饭就好。】

    【肚子饿。】

    第64章

    “帝国最强把手断了要人照顾?还搬出个莫名其妙的上级?搞笑。”阿丽莎损他伤得“真是时候”。

    卡斯特:“队长道歉的方式向来独特。”

    “怎么样, 你去吗?”阿丽莎问,众人齐刷刷看向陆钦游。

    她云淡风轻道:“总不能让队长饿死家中吧?”

    谢无奕不能吃辣,她就从食堂打包一份清淡的肉菜和满满一盆白米饭。她会逼他一粒不剩地吃完, 毕竟,跟她道歉只撒娇可是不够的。

    警卫室放她通行,这次她没多等一秒, 门被人推开, 听到一声“欢迎回家”。

    谢无奕站在玄关处, 赤脚站着, 右手胡乱地裹着几层纱布。“来了?”

    这是擦伤还是骨折?未免也太草率了吧。她拎着满当当的提包和盒饭,平静地看向他。“我住哪?”

    “什么?”

    “上级要我照顾你,总得给我安排住处吧?”

    他愣愣地看着她, 思索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要帮她拿包, 结果对方先挪开了手。

    “别忘了, 是你的手骨折,不是我。”她绕开他,把盒饭放在餐桌上,“给你带了饭,吃完它。”

    谢无奕没被人这么命令过, 却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 默默进食。他用不惯左手, 就像个刚学会筷子的小孩一样滑稽,米粒从嘴边掉到桌子上, 他“嗯”了一声,捡起米粒送进嘴里。

    “我给你带了一次性勺子,跟小米粥放在一个袋子里。”陆钦游正收拾自己的东西, 头也没抬就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果断放下筷子,用塑料勺挖米饭。

    谢无奕动作如风卷残云,实际上根本没吃多少,她真的怀疑,谢无奕以前是怎么做到一顿干三盆白米饭的?

    一回生两回熟,她自觉去喂珍珠。珍珠见到她很开心,在笼子里蹦蹦跳跳。

    “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谢无奕握着勺子,认真地看向她。

    “那你想说什么?”她没有回头,专心跟珍珠玩,“你说你不会喜欢我,不会跟我在一起,难道是我误会你了?”

    他噎住,“……给个台阶下。”

    陆钦游一挑眉,直接坐在谢无奕对面,等他开口。

    “有时候我的确不近人情,但我从未否定过你的努力。”他语气里有些忐忑,“我给你买礼物,行吗?”

    她想了想,“我想要一条裙子。”

    她看到谢无奕明显松了口气,表情也没那么沉重。

    “成交。”

    形势所迫,街上鲜少有人闲逛,自卫军的横幅又贴了满城,估计明天就会被撕掉。天空轰鸣,陆钦游抬起头,只见几架战机低空飞过。——这已经是第二次以演习为名的军队调动了。

    商场人少,Sa好不容易见着两位活人,其中一位虽穿着简单,但气质非凡,应该是个军官。

    “先生要给这位小姐挑选裙子吗?”

    谢无奕坐在沙发上,一扬下巴,“她自己选,看中哪款拿哪款。”

    sa太想抓住这位客人,过于热情:“这位小姐长相乖巧,我给您——”

    谢无奕不悦,“我说了,让她自己选。”

    最后,她挑中了一件水蓝色挂脖长裙和一件淡黄色蓬蓬裙,长裙像海盐茉莉茶,蓬蓬裙像冰激凌蛋糕。她试了一遍,问他哪个好看。

    “都买了。还有那件,那件……”

    他没用终端支付,而是平静地掏出一张黑卡,因为用的是左手,动作不是很潇洒,但足够帅。

    男人结账的时候最帅。——反正小说是这么写的。

    sa看见黑卡时眼睛一亮,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陆钦游临走时听见sa嘀咕“用黑卡带妹子买衣服,这是真爱啊。”

    谢无奕的左脚绊了右脚一下。

    他自以为没人发现,殊不知尽入她的眼中。谢无奕叫了个运输机器人,把一大沓礼品袋先送回家。

    “谢长官,你逛过特价商品城吗?”

    他回过头,眼神多有迷茫。

    “走吧,这回听我的。”

    特价商品城坐落第一州角落,位置不好找,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喇叭叫个不停“批发价热卖”,小孩嘻嘻哈哈地来回跑,吵闹是真,但谢无奕更多感受到的是市井生活的温馨。局势紧张,他也快被压得喘不过气,好在……好在还有她。

    和所爱之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一起做饭,一起逛商场,这就是他曾幻想过的最幸福的生活。

    陆钦游挑出一瓶碘伏放进推车,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一笑:“最近物价飞涨,只有这里还是原价,也算良心商家了。”

    他点点头,那只好手握住推车把手,替她分担一点重量。

    “我看你的卫生间的洗浴用品用光了,要不要补货?”

    “我不是放了一块香皂吗?”他不解。

    这下换她疑惑了:“你难道用香皂洗澡洗头?”

    谢无奕一脸“这有什么问题”:“一块洗头一块洗身体,方便又不铺张浪费。”

    他居然管同时用洗发水沐浴露叫作铺张浪费?谢同志真是节俭模范,她无奈摇头。

    谢无奕看着她的乌发,这么些日子过去,她的头发都长过肩膀了。他回想起她发丝的柠檬香草香,笑着问:“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用很多瓶瓶罐罐?”

    “每个人都会有瓶瓶罐罐,男生也不例外。”

    “喔——”他摸摸下巴,“你用什么洗发水?推荐一下。”

    陆钦游带他到货架前,他拿起香草柠檬香型的洗发水,一条条地比对成分,非得把香氛成分弄清楚。

    “谢长官,有人说过你很可爱吗?”

    他抬起头来,“啊?”

    她的肩膀挡住一部分光线,谢无奕又蹲成一团,所以在陆钦游的角度,谢无奕是被自己的影子圈在怀里。

    “学数学的时候很可爱,骂人的样子也很可爱,还有现在,也很可爱。”

    歪过头望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时不时快速眨几下眼——当他做出这个表情时,就说明他害羞了。

    “谢长官,你介意我更贪心一些吗?”她走过去,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一怔,眨眼的速度飞快。

    “我还想买一条裙子,刷你的卡。”

    ……裙子买到了,是一件百褶裙,但是他耳根烧起的红迟迟没有退去。

    他们沿街并行,陆钦游终于抽出一张ssr,兴奋欢呼。

    “这么开心?早知道多帮你抽一盒。”谢无奕笑笑。

    她抬起头看着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川流不息的霓虹照在她的侧脸,显得那双眼睛分外生动。

    “谢长官,喜欢你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他呼吸一滞。

    这一次,他没有反驳。

    “小尾巴,你可不可以陪我去看海?”

    浪花拍打礁石,又再次投入大海的怀抱,潮涨潮落,往复循环,只是不知还能再赏几次。他沉默而立,似在回忆,又似在担忧未来。

    她望去,波光粼粼的海面回荡着破碎的月光,像是初雪。

    ——如同那双卡布里蓝。

    “谢长官。”

    他应声回头,冲她淡淡一笑:“怎么了?”

    “就算是末日来临,我也会陪着你看海。”

    言外之意就是,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她永远会陪在他身边。对于旁人来说,这可能是一句无足轻重的情话,而在谢无奕的耳朵里,这是对未来的承诺和期许,是他对抗悬在头顶的镰刀的勇气。

    “好啊。”他笑笑,故作轻松道,“如果到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她用食指抵住他的唇瓣:“不许说这种话,万一被恶魔听到了怎么办?”

    他不动声色地一退,倒还是那副从容淡定的神态:“好吧,那我答应你,以后都不说这种话了。”

    只是,她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些许苦涩。

    *************

    门铃:“欢迎回家~”

    谢无奕换下鞋,身体不稳,单手撑在墙面。陆钦游见状主动扶他一把,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穿鞋?”

    “凉快。”

    ……好朴实的回答。

    “我去洗澡了。”他说。

    “手没问题吗?”

    “嗯。”他走上楼梯。

    她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她跌入柔软的沙发,四肢抻得老长,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容,嘴里哼着歌。

    楼上“轰隆”一声,八成是谢无奕出了什么事。

    她立刻冲向声源处,推开屋门。

    谢无奕摔倒在地,膝盖发青,浑身都湿透了,透明的衬衫裹在上半身,隐约露出骇人的伤疤。他想撑起身,手又使不上力,徒劳地跌了回去。

    “没事吧?”她走过去扶起他,再怎么样,也不该摔成这个狼狈样子。

    “没穿鞋滑倒了。”

    她不信他的鬼话,又问一遍:“真的?”

    “真的。”

    看来是不打算告诉她。介于前车之鉴,她没有再逼问下去,免得让他应激。

    “洗完了?”她问。

    他犹豫一阵,舔了舔唇,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她。“小尾巴,你帮我洗一下头,行吗?”

    她点点头:“好。”

    谢无奕坐在小板凳上,顺驯地垂下头。陆钦游把泡沫打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插进他的发丝揉搓。

    她的手法很轻,就像在抚摸他的发顶,让他不自觉眯起眼睛,放松下来。他一放松,那股馥郁的玫瑰花香飘飘然,钻进她的心尖,留下一道钩子。

    她舔过唇,目光从他低垂的眼睫落到唇瓣上,他一紧张就咬下唇,因此唇瓣格外殷红,还蒙着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人在密封的空间和极近的距离下会不自觉犯迷糊,而此刻,两种条件充分具备,而且她本就不那么清醒。

    谢无奕毫无防备地垂着头,领口露出一角后颈,只要她愿意,大可以扑过去狠狠叼住那块皮肤。

    “低一下头。”

    她心猿意马地挪开眼睛,用花洒冲掉头顶的泡沫。谢无奕后背的伤因为躬身的缘故更加明显,狰狞的,纷乱的,不同时期留下的疤痕层层叠叠地烙在白净的皮肤上,让她心脏一痛。

    算了,等他愿意开口的时候吧。

    她专心地洗着他的发丝,乌黑亮丽,发质稍软,就像浸了水的绸缎。

    “真漂亮。”

    “啊?”他吓了一跳。

    “我是说泡沫。”她放回花洒,给他盖上毛巾,“我帮你吹头发吧。”

    “我自己来就行。”

    她反问道:“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用恢复剂?”

    “没事。”他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脸被扇烂了扎了一针后没多久又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吧?

    “给我看看。”她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伸出手,任她解开一层层纱布。腕骨肉眼可见突出一截,骨头都断了,这可是平常的擦伤,亏她还买了消毒不疼的碘伏。

    她有点生气,手都折了还带她逛商场,那么长时间他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等我一下。”

    不出一分钟,她拿出刚买的碘伏、绷带,戴上手套简单固定他的手腕。

    棉签蘸着碘伏,冰冰凉凉的触感从外向内延伸,让他泛起一股痒意。她的手指隔着一层无机质,灵巧地在他皮肤上点过,如蜻蜓点水。

    他看着她低垂的睫毛,认真的神情,还有滴着水珠的鬓发。他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帮她把湿掉的鬓发拢至耳后,未曾想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触电般缩回手,“抱歉。”

    “不客气。简单的固定处理做好了。”她收拾好东西,丢给他一个含笑的眼神。“谢长官,膝盖痛的话可以抹氨糖。”

    浴室静了,只有他一个人。蒸气让人发闷,雾昭昭地看不清楚四周,让他有种恍然入梦的幻觉。

    他用毛巾裹住脑袋,柠檬香草香顺着鼻腔灌入咽喉,清甜又好闻。

    现在,他跟她的香味一样了。

    第65章

    第二天, 陆钦游准时在七点醒来,简单洗漱后走到大厅,意外地发现谢无奕坐在餐桌前等她, 穿着跟昨天一样的短袖衬衫,同款不同件。

    “醒了?”他问。

    “自然醒。”她坐在谢无奕对面,拿起盘里的三层吐司大口吃起来。谢无奕做速食比做饭的手艺强了几倍, 嫩鸡蛋、西红柿、培根和肉松夹在烤过的吐司里, 口感丰富。

    他单手托腮,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大快朵颐。“还讨厌我吗?小生气委员。”

    “没那么小气量。”

    两人安静地嚼着吐司, 屋子里静悄悄的,纯白的日光打在大理石瓷砖上,染上一抹夏日独特的安逸。

    “吃完了?我来刷吧。”谢无奕用仅剩的一只手摞起盘子, 转身向厨房走去。

    “你真的没问题吗?”

    他摇摇头,“我喜欢刷碗, 把脏的东西变成干净的会让我很有成就感。”

    一只手也能涂餐洗精刷盘子, 不愧是谢长官。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吧?”

    “不了,一会还有事。刚刚接到纪检部的电话,有个会议需要我出面。”

    她叹了口气:“谢长官真的很忙啊。”昨天临睡前,她假意经过他的屋子, 看到他点着台灯, 正专心地阅读文件。左手写字不是很方便, 他就做些简单的涂画,过去十分钟都没有发现身后站着的陆钦游。

    “还好, 主要是各个部门 、不同势力之间的周旋和平衡。那些老狐狸最喜欢跟人耍心眼,话里一套接着一套,很烦。”他甩干净手上的水, “我要走了,你想待在这或者回去都行,反正我帮你请过假了。”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吧。”她说。

    谢无奕点点头,单手提着一个皮包,骨折的那只手抄进口袋,好像这样就不会被旁人发现手受伤的事实。

    “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他立马又道,“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回来。不愿做饭的话可以点外卖,那边结束后我会提前给你发信息。”

    纪检部派人专车接送,那人接过他的皮包,十分恭敬地拉开车门,还特意做出“请”的手势。

    她目光一沉,拼命平复心情。

    在他不属于她的时刻,她总要忍不住发疯。

    自己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子里也没意思,她先是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觉得无聊想打把游戏,后知后觉卡夫卡忙着任务没空上号。

    百无聊赖下,她想到谢无奕说的“把脏的东西变成干净的会让我很有成就感”。不如就帮他收拾房间?

    她一节一节地拖过楼梯,来到二楼。这里基本上是谢无奕的私人空间,书房,主卧次卧,以及那间藏着许多秘密的浴室。

    她推开门,认真地清扫地面。洗手台上的洗漱用品不多,洗面奶摆在牙刷杯旁边,都是常见的平价牌子,另一边放着昨天刚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瓶子过大,放在那不太美观。她拿起它们,拉开洗手台上的吊柜,瞬间呆住了。

    柜子里摆放着满满当当的抑制剂,生产日期很新,保质期在两个月之内。也就是说,他一次发热期要打掉半柜子的抑制剂,平均下来一天打三支。

    真是不要命了,她想,连她这个未分化的人都知道Omega最脆弱的部位就是腺体。

    她盯着镜子前的自己,左右一晃,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奇怪。凑近一看,发现镜子的左边裂开一道细痕。

    自己裂开了?不对,更像不小心打碎的。

    她按照设想朝镜子的左边打了一拳,正冲裂痕的位置。也就是说,谢无奕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愤怒地捶向镜子。

    为什么这么愤怒呢?她看向自己的双眼,试图猜出谢无奕的心情。借着镜面的反射,她把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垃圾桶。昨天只顾着给他洗头发,没发现垃圾桶的表面盖着一层厚厚的卫生纸。

    她揭开那层纸,发现几个红褐色的纸团,纸团之下是无数片混杂着血液的晶石。血液的颜色不一样,纸团上的血颜色更红,应该晚于晶石上的血。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纸团,发现血液是从一点晕染开来的。她重新揉回原样,站在镜子前,用纸团贴住自己的左脸。

    恍然间,她明白了一切。

    **************

    谢无奕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打开玄关处的灯,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开灯?”

    她的眼眶红红的,坐在电视前,他以为她是被电影感动坏了,安慰道:“我给你带了米线,上次我们去过的那家。过来吃吧,吃完有东西给你。”

    她缓缓走去,拿起筷子机械地咀嚼。

    “你怎么了?”他问。

    她摇摇头,闷闷地问:“你的手怎么样?”

    他的手仍然抄在口袋,看起来颇不在意,事实也如此。“不碍事,等后天恢复剂解封扎一针就好。”

    “解封?”

    “我对抑制剂有抗性,使用间隔必须超过三天。”

    按照时间计算,他果然在去第一联邦的那天受了伤。她故意没有点破,自然地问道:“今天累不累?”

    谢无奕如实点点头,说的是“还好”。

    “那就早些休息吧。”

    他“嗯”一声,“吃完饭我就去睡了。对了,明天你不用在这耗着,我一个人可以。”

    “如果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呢?”

    他突然没话说了,慢吞吞地吸溜米线,一直都没有抬头。

    她只好换了个说法:“明天我会离开,但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依旧没有回答,这种沉默一直延续到深夜,谢无奕的一句“小尾巴”打破了沉默。他拿着一个精致的礼品盒,因为手不方便就把盒子放在她的膝面上。

    “——这是我的赔礼。”

    她拆开包装,发现里面躺着一只蓝色蝴蝶戴妃。这是当季新款,深受年轻女孩青睐,看来他做过功课。“这也太贵重了。”

    “你喜欢吗?”他问。

    她如实回答:“很漂亮。”

    他一挥手,“喜欢就好。晚安。”

    “晚安。”她向往常一样目送他上楼,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才挪开目光。她坐在沙发上,静数月光照过窗棂留下的足迹。

    一个小时了,他应该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上楼,推开那扇屋门。跟梦境里一样,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夜风轻拂,晃动一地皎皎月光。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的睡颜。他的眉头舒展着,手放在脸边,指尖又白又亮。

    “谢长官,我有点怕黑。”

    没有回应。

    她俯下身,细细地描摹过他的侧脸,左脸看起来没有任何残缺,仍然是完美的玉。

    “他们欺负你了,是吗?”

    她捧起他的脸,在他的睫羽上落下一个触之即离的吻,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指轻轻一颤。

    “又是其他人的气味,Alpha,Alpha,Alpha,讨厌的Alpha。”她拨开他的衣领,在微微发烫的腺体上打圈。她扶住他的侧脸,牙齿细细碾过他的脖颈,绕着腺体啃了半圈,就是不肯落到那处。

    “装纯好累啊,谢长官。我好想一口把你吃掉。”她闭上眼睛,舔舐过愈加升温的腺体。

    她撑起身,与他贴得极近。“你同意吗?”

    “你同意了。”她的手指抚过他唇上的纹理,不舍地一次次探向唇缝间。那张唇猛然拉开一条缝隙,惊得她手一抖。

    “你什么时候对我起了这种心思?”

    月光下,那双卡布里蓝静得像海。

    她对他做过这么多坏事,终于被抓包了。无奈之下,她只得承认:“对你的称呼从您变成你的时候。”

    “放手。”他这样说着,却没做出任何推开她的动作,陆钦游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手有伤。

    既然他的唇张开了,就别想轻易缩回去。她的手指愈加大胆地撬开他的唇齿,模拟舌头,在他的口腔里来回搅动着。

    “唔……放、开。”他扬起脖颈,试图收回涎水,却被呛住了。“咳咳……坏蛋……”

    “我说过我喜欢你,不是柏拉图式的喜欢。我想要的不只有你的心,还有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一切。”她抽开手指,指尖拉出一条银丝。

    “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都是我关心的事。我担心你,也心疼你。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足以承担你的痛苦,足以与你并肩而战了吗?”

    她抵住他的额头,轻轻道:“我成年了。”

    他避开这股热烈的汹涌,偏过头去,“一切等你分化后再说。”

    “为什么?”

    他咬紧下唇,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不能耽误你。”

    “那就等到我分化的那一天吧。”她用手掌盖住他的嘴唇,隔着手掌与他亲吻。“你会明白我的心的。”

    她在等他爱上她,现在,她觉得自己将要成功了。

    时间一晃而过,他们还如往常一般,只是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心事。

    阿丽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反复流转,扭头跟雪莉说了什么,两人看着他们点点头,转头跟卡斯特和未都原说小话。

    原本最应该激动的卡夫卡今天异常的沉默,胸口的口袋别着一朵鸢尾花,看起来像是准备约会。

    今天是12月2日,李萌的生日。

    已经好久都没有回到军校附近的商场了,再次回来,店面都变了样。陆钦游手提着蛋糕,凭记忆带卡夫卡来到好一家火锅店。

    到牌坊前的一刻,她傻眼了。

    好一家火锅店早就没了,变成了网红炸鸡自助。

    “我们要在这里给她过生日吗?”她问卡夫卡。

    卡夫卡点点头,选了他们三人聚餐时常坐的位置。网红打卡点就在他们对面,能看到很多爱美的女孩在拍照,她们画着精致的妆,拿着小小的闪光相机给对方拍或是自拍。

    如果李萌还在的话,她肯定会喜欢这里的。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李萌,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幸福。”

    卡夫卡没说话,低垂的眼尾划下一滴长长的长长的泪痕。

    时间的针脚慢慢走着,绕过墓碑,新的一年又到来了。人们都说,这是“最后的欢岁节”。军队举办欢岁节盛典,破风抽到了话剧《今夜沉睡无人之境》——睡美人的故事。

    然而他们却在选角上犯了难。

    公主没人演。

    阿丽莎灵机一动:“遇事不决找老谢!”

    “让上将来演公主?这事也只有你们能干得出来,我拒绝。”谢无奕一秒挂断电话,把终端扔在一边。

    “真的不演吗?”陆钦游眨眨眼,“我演王子哎。”

    谢无奕百无聊赖地挖起一勺提拉米苏,品鉴一番后,淡淡道:“味道太淡。”

    “尝尝我的?”

    一个小银勺送到自己嘴边,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吃。来蛋糕店的基本都是情侣,互相投喂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他们连“情侣”两个字的边儿都够不着,就这么自然地面对面坐着“约会”。

    ——是谢无奕主动带她来的,但他迟迟不主动,所以只好由她来当这个主动出击的人了。

    “要尝就全尝。”他直接把陆钦游的蛋糕勾到自己这边,毫不留情地三勺吃完了。

    陆钦游:……

    他咂咂嘴,“嗯”一声:“真甜。”

    第66章

    凭栏处, 有位公主,观景尔。

    阿丽莎没认出来是谁,看着“公主”的细腰啧啧称奇:“小尾巴, 演你媳妇儿这人真合适啊,从哪找的?”

    陆钦游差点被口水呛死。

    “公主”回过头,狠狠瞪了阿丽莎一眼, 就这对方还没认出来。“是我。”谢无奕没好气地低吼。

    阿丽莎跟见鬼一样大喊:“老、老谢?!你不是说请了个专业话剧演员吗?”她竖起大拇指, “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他一翻白眼, 开始认真打量陆钦游的装扮。她的眉眼更锐利了, 双目深邃,神色倨傲,有几分他当年的风范。

    阿丽莎不想当电灯泡, 甩手走了。

    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谢无奕明显被阿丽莎那句“你媳妇儿”说得脸红, 陆钦游也没好到哪去, 手掌直冒汗。

    “那个,”他清清嗓,“退场的时候记得扶我一下,裙子不太方便。”

    她知道谢无奕不想让他们认出来,所以说:“行, 到时候我带你走。”

    他没细究这个“带”到底是怎么个带法, 那边开始报幕:“破风特战队《今夜沉睡无人之境》!”

    “我该走了。”他拍拍她的肩膀, 提着裙子往舞台中央走去。阿丽莎是旁白,他只需要对口型就成。底下的兵痞子也认不出这是谁, 只觉得是个绝世大美人,有几个还吹口哨。

    谢无奕记住了那几张脸,他们绝对没好果子吃。

    “在公主十五岁的那一天, 公主来到一个古老的宫楼。宫楼里面有一座很狭窄的楼梯,楼梯尽头有一扇门,她转动金钥匙,一个老太婆坐在里面在忙着纺纱。”

    谢无奕走到他身边,对口型。

    “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纺纱。”卡斯特对口型。

    “公主上前也想拿起纺锤纺纱,但她刚一碰到它,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国王和王后刚走进大厅也跟着睡着了;马厩里的马,屋顶上的鸽子也都跟着睡着了;甚至连火炉里的火也停止燃烧;所有的一切都不动了。”

    所有人定在台上,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

    “不久,王宫的四周长出了一道蒺藜组成的大篱笆,年复一年,它们越长越高,越长越茂密,最后竟将整座宫殿遮得严严实实。于是,关于这个王国流传开了睡美人的传说。不少王子披荆斩棘想穿过树篱到王宫见公主,最终都痛苦地死去。”

    “一百年过去了,一天,又有一位王子踏上了这块土地。”

    ——该陆钦游出场了。

    她穿过盛开着玫瑰的灌木丛,走进古老的宫楼,来到玫瑰公主面前。而公主躺在玫瑰花铺成的水晶棺材里,等着王子来吻醒。

    陆钦游俯下身,轻轻抚过他的侧脸。他的睫毛翩然一动,像蝴蝶振翅般越来越颤。

    “你也紧张,是吗?”她轻声问。悠扬的钢琴声盖住了她的声音,此刻,只有他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嗯。”

    “没关系,马上就演完了。”

    旁白道:“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就这一吻,玫瑰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充满深情地注视着他。”

    她闭上双目,手掌挡在他们即将相贴的唇前,按照原计划,他们打算借位。

    “我可以把心交给你吗?”他念出台词,而陆钦游觉得他并不只是在念台词而已。

    聚光灯下,他的眼眸湛蓝如海。

    她牵起他的手,留下隽永一吻。

    “我愿意成为你的骑士。”

    对于谢无奕来说,即便她回答的是台词,那个问题业已有了答案。那就是——她愿意。只要她愿意,那他也便无所顾忌了。

    他盯着她的唇瓣,目光将落不落。他情难自已,或者说早有预谋地吻住她的唇瓣,灵巧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缠绵地与她交换气息。

    她愣住了,那一刻,所有的聚光灯、所有的注视仿佛消失不见,只有他们,只有公主与骑士。

    “我只冲动这一次。”他环住她的脖颈,轻语道,“你要抓紧我。”

    她扣住他的后脑,加深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她用身体挡住他,贪婪地掠夺他口腔的空气,恨不得吞掉他的舌头。

    “一切也都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久,王子和玫瑰公主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他们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一起,一直白头到老。”

    “这便是玫瑰公主与王子的故事。”

    “《今夜沉睡无人之境》——剧终。”

    空气安静一瞬,紧接着爆发冲天的欢呼。帷幕落下,她抄起他的腿弯,把人从水晶棺材里抱起来,趁电灯泡们赶来之前,义无反顾地向某个方向冲去。

    谢无奕羞红了脸,后知后觉她的意思是抱着带他离开。这不是第一次被她公主抱,但他还是不好意思起来,环住她脖颈的手略微僵硬。

    “别动,头发扫到我的脸了,很痒。”

    他才意识到自己戴着长长的假发,发尾抵着她的脖子,肯定很难受。他想把头发捞回来,却听到她说——

    “就这样,很好。”

    陆钦游紧紧环住他的腰,看似面不改色,实际上心里不知道炸了几个响。

    真是的,长发的他真漂亮啊。

    谢无奕不说话,定定地望着她的侧脸,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神愈发坚毅,力气也大了不少,居然能抱着他走这么长的一段路。

    她终于长大了。

    他笑笑,眼尾开了花。“嗯,这样就很好。”

    陆钦游带他来到天台,平日里鲜少有人来这,而且地方高,风景也不错,是个适合谈心的好地方。

    谢无奕掐灭了响个不停的终端,有阿丽莎这个大嘴巴在,他们的事估计是瞒不住了。他也没打算瞒着破风队员,只要不让外人知道就成。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一会儿打算怎么做?”

    “等人散了之后溜到厕所把衣服换了。”

    她想了想:“把一件公主裙丢到男A厕所是不是……”

    “很奇怪。”两人异口同声说道,又同时笑了笑。

    夜幕繁星,寒风刮过,隐隐寒意。陆钦游离谢无奕近了些,跟他一起凭栏眺望。拖地裙摆被风吹动,勾住她的脚踝,让她心尖一痒。

    “冷吗?”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靠她更近,掌缘与她的掌缘相贴,似乎这样就能暖和起来。

    “小尾巴,那是你的答案,还是王子的答案?”

    陆钦游并不急于回答,反问道:“你要不要再问一遍?”

    谢无奕定定地望向她的眼底,格外认真地问:“我可以把心交给你吗?”

    她张开口,说出属于自己的答案。彼时烟花绽开,照亮了无垠的夜幕,自然,也照亮了那双含着水光的卡布里蓝。

    ——她说,她愿意成为他的骑士。

    之后,他就什么也听不清了,无论是烟花绽放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跳声。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亲吻他的小尾巴。

    他捧起她的脸,送给她一个真挚的热吻。比起聚光灯下,这个吻更加热情,更加奔放。他们相拥,他们相吻,他们相爱于烟花之下。

    “这是像梦一样啊。”她想。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谢无奕如此热烈的一面,以往的他是润物无声的水流,现在他就是能让她□□焚身的烈火。曾经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谢长官,现在正吻着她的唇瓣,像久旱逢甘霖那般虔诚,那般珍惜。

    “谢长官……”

    “嗯。”

    “我有些喘不过气。”

    毕竟年纪摆在那里,谢无奕不是白大她五岁,定力也比她高出不少。相比之下,她就显得格外青涩。

    他闻言松开了唇,笑笑:“还得练,小孩。”

    他的笑很快就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被她反扑的错愕和慌张。他的手被她扣住,半身抵在栏杆,根本动弹不得。

    她扬眉一笑:“不要轻敌,谢长官。”

    谢无奕认输,自愿把主动权让给她,顺从地闭上双眼。

    他们的呼吸逐渐炽热,陆钦游从他的唇角一路亲到耳根,果然听到一缕微不可察的叹息,她用手掌托住他的腰身,他的腰软了,肌肉在她的掌心轻轻扭动,像讨好,又像撒娇。

    他什么时候才肯将自己全盘托出呢?她想,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没有分化,所以不想耽误自己吧。

    如果她分化成A,万事大吉,分化成B也没关系,如果是O的话……她思来想去就是不明白,他到底因为什么而犹豫?

    “谢长官,你能接受AA恋吗?”

    谢无奕睁开朦胧的双眼,点了点头。

    “BO恋呢?”

    他点点头。

    AO恋就更不必说了。她问:“那OO恋呢?”

    他疑惑地问:“OO怎么恋?”

    ……好吧。她问:“如果我分化成O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B呢?A呢?”

    他茫然地问:“我们不是在接吻吗?”

    “我知道,”她抹过他唇上的晶莹,“我是在问接吻之后的事。”

    “我们不会结婚的。”他避开她的目光。

    “目前不会,因为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她认真道,“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哥哥?”

    不知是因为那句“你愿意吗”,还是那声哥哥,他瞪大双眼,痴痴地看了她许久。

    看着这样的谢无奕,她突然萌生了想要逗逗他的想法:“坦白讲,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他瞳孔一颤。

    “谢长官?”

    他避开她的目光,眼神些许慌乱,嗔道:“我跟你正亲着,你提别人做什么?”他见她又要说话,掩耳盗铃般啃住她的唇,非要搜刮干净她的氧气才作罢。

    她的呼吸有些乱,却不影响从容的姿态,毕竟,她才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她伸出舌尖,一点点地舔过他的颈侧,撩起一连串的战栗。

    “不问问我那个人是谁?”她撩起眼帘,轻声问。

    这个角度下,她永远是捕猎的猎手,势在必得,游刃有余。而谢无奕自己主动让出主动权,这会儿自然没资格谈条件。

    他哼一声:“是谁?”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她笑道:“他现在问我那个人是谁。”

    来不及反应,烟花蓦然绽开,他只能看见一张无瑕放大的明艳笑容。

    再之后,天暗了,她吻了过来。

    谢无奕热切地回应这个吻,双手揽住她的脖颈,任她托住上半身的重量。而陆钦游也知趣地将他往怀里一揽,一手撑着栏杆,愈加贪婪地索取玫瑰花香。她以为自己终于赢得了玫瑰公主,殊不知他早已将一整颗心全部托付于她。

    自她在那片海抱住他的那刻起,他注定了属于陆钦游,此生唯一。

    荆棘丛终于在百年后卸掉尖刺长出玫瑰,迎接那位骑士,而那座竖起的心墙也终于在此刻彻底瓦解。玫瑰公主等来了她的王子,而他,也愿意成为陆钦游的玫瑰。

    于是,今夜沉睡无人之境。

    第67章

    果不其然, 不久后所有队员都知道他俩在一起了。团建日,美其名曰“约会日”。

    两脚腾空的过山车实在刺激,阿丽莎下来狂吐, 雪莉跑去照顾她。

    坐在最前排的谢、陆:“……”

    真约会反而害羞起来,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谢无奕看向她,正值寒冬, 风吹得她鼻头红红。

    “冷不冷?”他问。

    “还好。”

    “饿了么?”

    “不饿。”

    “晚上吃什么?”

    “都行。”

    坏了, 怎么把天聊死了。她原本是个安静的人, 但一到谢无奕面前话就多起来, 现在绞尽脑汁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谢无奕平日里毒舌,到她这成了个优秀的倾听者,只有她没话讲的时候才会主动开启新话题。

    “这么久过去, 还恐高啊。”他轻轻道,语气多有宠溺。

    她眨眨眼:“没有吧。”

    “那怎么全程都闭着眼睛?”他笑笑, “怕的话, 握紧我的手就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她二话不说握住谢长官的爪子,得意地晃了晃。

    ……他耳朵红了,超级红。

    谢无奕把车拐进门,远程打开密钥,让众人下车。“买烧鸡, 炸鸡和琥珀酱, 火锅底料还有什么?”他问。

    阿丽莎:“先这些吧。等会还有就让小尾巴发你好了。”

    “行。”他单手扶把, 很轻松就把车倒了出去。

    众人踏进谢无奕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猛地踩干净的瓷砖!

    陆钦游叹了口气, 换上拖鞋。

    卡夫卡嗅到八卦的味道:“哦?进度这么快?”

    “滚啊。”

    戏精顿时来了兴致。阿丽莎饰陆宝玉:“这位哥哥我曾见过的。”

    卡夫卡饰谢黛玉:“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你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东西,可不能了!”要是曹公看见, 估计得气活了。

    陆宝玉绕着谢黛玉转:“是我错了行不行?好哥哥。我给你作揖!”

    谢黛玉娇嗔:“你是存心不让我安生!”

    目睹一切的陆钦游:?

    “叮咚,特别关心来电~”

    谢无奕:“我买了两只章鱼,这是你要的触手吗?”

    陆钦游顿时石化,她到底发什么东西发给他了?!她点开对话框,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发出了一份“触手产卵”备忘录,而下一条才是食材清单!

    她在搞什么啊?!

    “没、没,对……”

    他没听出什么不对,“等着,马上到家。给你带了好好。”

    过了半小时,谢无奕拎着好几个大袋子回来,陆钦游主动接过,他不让她拿沉东西,她只好顺手带上门。

    “什么好好啊,哥哥?”她问。

    他邀功般递给她一颗草莓大福。“给,当季热卖。”

    “就一颗啊。”

    他认真道:“只给你一个人。”

    “那你呢?这么大度,把喜欢的草莓让给我啊。”她笑笑,“再自私一点也没关系,一起吃吧。”

    不一会儿,两人面红耳赤地从屋里出来了。

    客厅,一群人歪七扭八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卡夫卡招呼她上号,谢无奕也想试试。阿丽莎让给他玩,自己和雪莉卿卿我我去了。

    谢无奕宛若老年人看手机,双手的操作十分僵硬,“小尾巴,你是哪个?”

    “ID陆亲友,我名字的谐音。”她道。

    “我是不是不能死?”他问。

    “对,一直跟在我后面就好,我会保护你。”

    卡夫卡:你跟我打游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喂!

    谢无奕以为自己的角色死掉游戏就结束了,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结果被对面嘲讽了。

    【有没有实力啊?玩得这么菜。】

    陆钦游面无表情地团灭了对面,直接一波。

    “yes赢了!队长,我有一事相求!”卡夫卡让谢无奕帮忙抽皮肤,典藏皮一发就中!未都原让他帮忙抽卡,十连八金!

    “饭好了!”雪莉端着满满一锅牛肉煲,“想吃炸鸡、芝士火鸡面和烧鸡的都给我坐好!”

    火锅热气腾腾,牛肉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谢无奕坐在陆钦游旁边,趁他们劝酒的功夫把她杯子里的换成雪碧。他今天没再推脱,反而兴致勃勃地劝起其他人。

    “干杯。”他高举酒杯。

    “干杯!”众人高呼。

    “干杯。”她与他的酒杯相撞,大有江湖侠客的豪爽。

    真好啊,陆钦游想,人生难得遇知己,能与所爱之人志同道合当真是件幸福的事。

    “老谢……再来一杯……”

    “喝不动,让卡叔喝……”

    “别……”

    谢无奕晃晃昏沉的脑袋,酒精上脸,连脖子都红彤彤的。“你们……要睡回去睡,别……醉在我家里。”

    陆钦游扶起摇摇晃晃的他,“队长?”

    “我去送他们,你怕黑……就别出去了。”

    陆钦游还是不放心,跟着他们出了门。谢无奕走到一半倚着路灯走不动了,陆钦游替他把他们送到路口。众人各回各家,唯有未都原没有走的意思。

    未都原这个人看起来热血,其实比谁都孤独。她主动问道:“你有话要说,对吗?”

    未都原递给她一张画。

    是她与他碰杯时的画面,她一副春风得意,谢无奕的眼尾弯弯的,连她那时都未曾注意到他的笑意如此浓烈。

    “队长总是在伪装,表面在笑,实际上在哭。可只有面对你的时候,他的笑才是真心的笑。”未都原的表情很认真,“队长是很好的人,是他救了我的命,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为他而死。”

    未都原见她开口,又道:“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的答案。不过对于队长来说,如果真到那么一天,他应当还会选择把生的机会留给你。因为——”他顿了顿,“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像对你那样奋不顾身。”

    再回过神来,未都原早已不见。

    他的话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激起千层浪花。和谢无奕在一起的那种兴奋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战争即将打响的沉重,他们是战士,一名战士终有一天会战死沙场。她不怕那一天,只是她想要死得壮烈,以及,护他周全。

    “给我站住!”

    是他的声音,语气极其愤慨。

    陆钦游向声源处追去,只见混混把一个小女孩堵在死角,登时被谢无奕一脚踹翻。谢无奕把女孩护在身后,而那混混恼羞成怒,吐出两颗碎牙,恶狠狠道:“哪来的小白脸,看爷爷我——”

    混混话未说完,被人狠狠攥住手腕,力度之大令他疼得嗷嗷叫。

    “猥亵未遂,现在又想伤人?”陆钦游捏碎他的手腕,往他的命根子狠狠一踹!

    混混哀嚎一声,捂着裆赶紧跑了。

    谢无奕醉得根本站不稳,借着她的力才勉强稳住身形。“你……送这个女孩回家,我、我去……”

    “我已经报警了,他走不远。我会送她回家,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她知道谢无奕担心如果是他来送女孩回家,会让那个姑娘觉得危险。

    “好。我在这里等你。”他实在头晕,只好蹲在路边等她。

    陆钦游把女孩送到楼下,嘱咐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女孩从惊吓中回神,向她和谢无奕表达了感谢。确认女孩安全到家后,她没有一刻耽搁,立刻去找谢无奕。

    他还是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为他勾勒几分柔意,那双眼睛些许迷离,卡布里蓝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

    “……安安?”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借以安安,她才能看到他如此柔软的一面。

    他醉得厉害,也许那并不是安安,只对她莫名亲近,想要抱抱。“哥哥好久没见过你了,抱抱你可以吗?”

    她本应告诉他自己是谁,但她没有。如果他只有喝得酩酊大醉才能见到安安的话,帮他圆梦又有什么不行呢?

    她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不同于他们之间的拥抱,谢无奕抱住安安的时候会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摇晃,很容易让人醉入梦乡。

    他知道自己很像一只委屈地躲在别人怀里的小猫吗?她凑向他的颈侧,深深地吻着他的味道,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谢无奕一怔,意识到那并不是安安,茫然地抬起头来。“你……”

    “认清我是谁了吗?告诉我,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她的手撩过他的耳际,恰如一阵清风。

    “陆钦游啊。”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两条长长的身影被路灯拖长,影影绰绰。

    “需要喝醒酒汤吗?”她问。

    “不了,醉就醉吧。”他靠她近些,摊开手掌,“如果没有你牵着,我走不远。”

    她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兴许是染了酒的缘故,他的手没有原来那么凉了。她忽然大胆起来,与他十指相扣。

    谢无奕笑笑,将她的手握紧。

    月光从窗棂落下,他们抬头,默默望着月光。

    “你为什么把6月5号这天当成做生日?”

    “因为那是我们初遇的日子,也是我的新生。”

    “新生吗?”他笑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把5月6号当成自己的生日好了,没准我也能有新生呢?”

    她说:“新生不是早就开始了吗?我们在一起了。”

    再回过神来,他落入一个不可挣脱的怀抱,明明那么温柔,却那么痛。他们忘情地吻着,却更像在舔舐对方的伤口。他知道陆钦游的前半生并不幸福,她也知道他走到现在吃了很多的苦,可是他们并不想向对方吐苦水,而是相拥、相吻,用炽热的爱对这个残酷世界发起无言的挑战。

    “你太用力了,我不会逃走的。”他这样说着,目光缱绻。

    她反而更加用力,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放肆蹭着。“是吗,那哥哥怎么用耳朵烫我?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他的大脑晕晕乎乎的,根本无瑕跟一肚子坏水的小孩过招,只好靠着她的肩膀,轻声软语道:“你欺负我……”

    他醉了,连语调也软下来。整个人就像一只好摸的猫咪,自愿窝在她的怀里。这样的他,只让她更想欺负。

    “对啊,就欺负你。”

    耳垂被她咬了一口,他的脸颊烧起一层绯红,烫得要命。

    他的目光落在空中,同月荧一起轻飘飘。

    “小尾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安安好像回来了。”他环抱住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久,她感到肩膀传来几点湿意。她没有回答,只是加深这个拥抱。无垠的黑夜,他们就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幼兽。

    “他们都会回来的。”她说。

    第68章

    谢无奕发觉自己的头发太长了, 低下头刘海能遮住眼睛,他颇不耐烦,做饭时总需要先把刘海拢至脑后。

    陆钦游看着眉头紧锁的谢无奕, 又有一根不听话的头发掉下来,砸在他的眼帘上。

    “啧。”他板着脸把饭菜盛出来,解下围裙。

    “用这个会不会好一些?”她走过去, 把自己头上的草莓发卡别在他的刘海上。

    他不确定地问:“我戴这个?”

    粉色发卡和标记是一样的, 都会让一个人印上另一个人的印记, 她以另一种形式标记了他, 宣告这是她的人。

    她笑笑,“蛮可爱的,就戴着吧。”

    他摸了摸头顶上的粉色卡子, 自顾自嘟囔:“哪里可爱了?”

    午后的云走得很慢,人们说不清干了什么, 但日子就这样从身边偷偷溜走了。

    谢无奕不让她下厨, 还贴心地为她做了一道年轻人爱吃的菠萝咕咾肉,看着色香味俱全吃着难吃就是了。

    他吃得不多,不知是不是有要事,总是反反复复地看表。

    这才放假第几天?他又要开会了?她不喜欢他跟其他人周旋,冒着风险把人送到那些豺狼虎豹面前, 染了一身泥泞回来, 任谁会高兴?

    她望向专心啄着笼子的珍珠, 说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她没有说明“她”是谁,谢无奕也了然于心。

    他翻过书页, 抬起眼帘,看向若有所思的陆钦游。“不午休吗?”

    “不困。”

    他放松地躺在沙发上,扬起的脖颈显得喉结更为突出。“我困了。”他把书盖在脸上, 双手环胸,枕着沙发靠背。

    “在这里睡吗?”

    他黏糊糊地“嗯”了一声,“下午我去取蛋糕,你要不要一起去见安安?”

    她下意识以为安安回来了,尔后才读出他话里的意思。“可是我没有穿黑色衣服。”

    “没关系,我们从来都是打扮好去见她。”

    “我们?”

    “阿丽莎他们也会来。”

    过了许久,谢无奕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归于平稳。

    在装睡?不是的话就偷偷亲他一口。万一亲醒了怎么办?算了,都亲过那么多次,早该脱敏了。

    她悄悄拿开书本,紧张地舔过唇,贴上他的嘴巴。偷亲之前她嚼了草莓味的水果糖,口腔里全是甜味,像他这么喜欢甜食的人一定会喜欢这个吻吧?

    她撬开他的唇齿,试探地勾住他的舌尖,甜甜的。

    砰砰,砰砰。

    即便背地里干过比偷亲他更过分的事,每次跟他接吻都会特别紧张。

    她的进步很大,很快掌握了推拉缠绕的技巧。她向他的口腔深处探去,想要撕开他身体里的一道缝隙,走向更深更热处。他的舌头很滑,灵巧地刮过她的口腔,没有法式深吻那样热情,却很含蓄缠绵。

    突然,她意识到他的舌尖并不是被她搅动,而是有着自己的意识。

    “想压我?知道怎么压吗?”谢无奕睁开眼睛,把刘海处的粉色卡子夹至她的头发上,表情些许得意。

    又在装睡。她扁扁嘴,反钳住他的双腕,“谢长官教教我?”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他反压在身下,他的动作很轻,没有丝毫压迫感。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乖乖睡觉,我一会回来。”

    她窝在沙发里,双颊逐渐爬上一抹羞红。

    傍晚下了雨,黄昏之下,无数条藕断丝连的珠帘如落玉盘,奏起一曲灵动的乐曲。他撑着一把黑伞,大踏步走入雨幕。

    淅淅沥沥的小雨砸落屋檐,不知过去多久,门铃响起。

    她推开门,队友齐齐站在门外,穿着各有各的风格。

    “哎?老谢不在?”

    “队长一小时前去拿蛋糕了。”她回答。

    众人换了鞋再进门,甩了甩伞上的雨。阿丽莎往沙发上一摊,“小尾巴,帮我拿杯威士忌来!”

    陆钦游对这个酒鬼颇为无语。

    阿丽莎仰头喝了一口,咂咂嘴道:“唉,两年多了啊。”

    雪莉劝道:“队长不是说让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见安安吗?我们要是这样,队长心里岂不是会更难过?”

    陆钦游的目光沉下来,心里扎着一根刺。

    门口响起动静,谢无奕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透明的包装扎着完美的蝴蝶结,还贴着一张生日快乐贺卡。他的鬓发被雨水打湿,半边身子沾了雨水,蛋糕包装上却没有任何水滴。从车里走到房门的一点距离,他也不想让蛋糕沾上一点水珠。

    “回来了?”陆钦游问,看向他沾了水珠而愈加浓烈的睫毛。

    “嗯。衣服湿了,我去换一套。”他把蛋糕放在桌上,转身上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回过头,发现一群人都盯着她姨母笑。“进度很快嘛,兔子。”卡夫卡打趣。

    气氛稍稍缓和,大家聊起过去,阿丽莎回想起第一次见谢无奕对安安说话的样子,差点惊掉下巴。“老谢这个人啊就是凶的时候特凶,温柔的时候特温柔。”她评价道。

    谢无奕穿着一件长款风衣,里面套着笔挺的西装,领口处别着雏菊胸针。他特意把长些的刘海梳到脑后,整个人格外干练。

    他很少打扮自己,陆钦游知道他也想干净利落地见安安。

    “队长。”她不在别人面前喊他哥哥。

    “嗯。”他点点头,走到陆钦游身边,递给她一个简单的包装盒。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捡到的,洗干净后就一直放在我的抽屉里,刚刚找西装的时候才翻到。”

    “发绳?”陆钦游接过,一个珍珠发圈躺在盒子里,中间裂开一条小小的缝隙。“这不是我的东西啊。”

    谢无奕听不明白,“不是你的,难不成还是我的?”

    众人听闻哈哈大笑:“你就别再逗队长/老谢了。”

    “不是的!”她罕见地着急起来,“这是安安的发绳!我跟她一起买的,她是珍珠款,我是钻石款。结完账之后,安安才发现发绳中间的珍珠有瑕,为此还跟店家争论过,最后也没换成。我不可能认错!”

    谢无奕愣了一下,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你……确定?”

    “我确定。”她坚定道,“这个发绳是限量款,每个发绳缝有编码,我的是0074,安安的是0075。”防止他不信,她特意把发绳里的编码给他看。

    谢无奕脸色一僵,他洗发圈时因为这个标签洗了好久,当时还疑惑为什么有数字。

    “这就是安安的。”她道。

    “怎么可能……”谢无奕站在原地,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忽然要站不稳了。

    出现在墨托斯学院的大街上的人,除了他就只有陆钦游。如果不是陆钦游,就只能出现在那个名为「秘密」的虫兽身上!

    “太特么扯了。”他嗤笑一声,手抖得拿不稳一个轻轻的发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谢无奕想到什么,攥住发圈冲向屋外。所有人都懵了,还是阿丽莎最先反应过来:“老谢!你要去哪?!”

    他没有回答。

    暴雨中,他的身影被电闪雷鸣所吞没。

    陆钦游恍然回神,兀自冲进暴雨之中,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他闻声一顿,缓缓回过头来,惊雷一响,闪电照亮他惨白的脸。他的眼底闪着一层夹杂着恨意的泪光,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

    陆钦游觉得一把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他的唇抖了抖,唇边流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丝。“陆钦游,你说她那天回家了,是你看着她回家的。”

    “我……”她隐约觉察出什么,但谢无奕的表情太过痛苦,她害怕告诉他这个答案。

    “说话!你说话啊!!!你说她早就失踪了不是吗?!说啊!!!”他站不稳,猛地跪下,相当狼狈地扑在地面。

    陆钦游冲过去扶他,谢无奕近乎力竭地哭喊着,头深深地低下,她只能看到他的手掌暴起青筋,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流下丝丝血珠。

    “你说话啊,小尾巴……你说她回家了,她回家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痛苦到不停呕血的人,好想紧紧抱住他。他的眼泪一滴滴地冲出眼眶,猩得像血,砸在她的手背是那样痛。

    谢无奕得不到答案,或许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他松开陆钦游,眼神涣散地盯着一处,像个被抽空所有力气的木偶。

    忽而,他笑了一声,黯淡的眸光滑落一滴水珠,似乎是雨,似乎是泪。

    “小尾巴,你杀了我吧。”

    “哥哥,你别这样,求求你……”她鼻头酸涩,抱住他小声啜泣。

    “你杀了我吧。”他这样道。

    她与他一同蜷缩在昏暗的路灯下。暴雨撕裂了所有泡沫般的美好,让他们避无可避,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抹不去,擦不掉,多么讽刺。

    “是我。”

    她听见他在哭。

    “是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不是这样的……”她苍白地说道,他的身体那样颤抖,声音如此嘶哑。她没见过这样无助的谢无奕,那些痛苦的、恨到不能自已的哭嚎深深扎进她的耳膜,让她浑身作痛。

    命运为何如此偏心,让他平白遭遇那么多不公?为何现在才把赤裸裸的真相刨给他看呢?

    这不公平,谢无奕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谢无奕抬起眸,往日那双神采奕奕的卡布里蓝如同一滩死水。

    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似在告诉她,这个人已经心死了。她害怕见到他这副模样,“不要这样,求求你……”

    他定在那里,流不出眼泪,也没有呼吸。那个不可一世的帝国最强,抬起传说中的蓝源手枪,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妹妹。终于,这颗子弹在两年后穿透了自己的心脏。从此刻起,他已经死了。

    暴雨如瀑,她终是没能焐热他的手。

    他念着安安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沙哑,一声比一声微弱。

    “哥哥,你看着我,我是小尾巴。”她捧起他的脸,企图唤起他的神志。

    他望着那双眼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小尾巴,你说,安安是不是恨我,所以才一次都不会来我的梦里?”

    心脏痛得要死,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谢无奕落寞一笑,忽然,他怔住了,目光定定地盯着街角。

    “珍珠。”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

    她抬起头,看向街角被雨晕开的一团血迹,鲜少会在第三联邦出现的珍珠鸟躺在血泊中。兴许被某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撞死的,又或者是被小孩残忍地砸死的,它的翅膀断了,胸口裂开一道血痕。

    他害怕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把它关进笼子里,没想到……

    谢无奕几乎是爬过去的,捧起死去的珍珠,深深地跪了下去。

    他双手捧住珍珠,乞求它睁开眼睛,而冰冷的温度告诉他——珍珠死了。

    是他害死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手停在半空,被暴雨砸得渐渐垂下去,一声惊雷轰响,闪电划破天际,此后她只能听见他近乎力竭的嘶吼声。

    第69章

    那个蛋糕最后也没能送到安安的面前, 珍珠也没有飞到天空,裂开缝隙的珍珠还躺在冰凉的大理石瓷砖上,真正的珍珠却再也不会回到他们身边了。

    冬日的花静默不语, 为大地蒙上一层风霜。

    谢无奕蹲下身,扫过墓碑上的残雪,在碑前放下一束小雏菊。

    他说, 安安最喜欢雏菊。

    寒风抚过, 世界就只剩下黑白灰。

    陆钦游看着墓碑上浅笑的安安, 鼻头一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安安的坟茔, 相较于谢无奕,她的想法天真得可怜,还幻想着安安终有一天会回来。

    可惜, 终不遂人愿。

    “小尾巴,谢谢你愿意成为安安的朋友。”他望向她, 目光浅浅的, 像诗一样。

    “其实……应该是我感谢安安才对。”

    他没有回答,从皮包中拿出一个旧日记本递给她。日记本的封面画着一个的卡通女孩,在她的上方是一个伸开双臂、把自己当成雨伞的男孩。另一个卡通女孩手撑伞,站在他们的对面,招呼他们过去。

    “……这是?”

    “安安的遗物, ”他淡淡道, “里面提到了你。”

    她打开日记本, 扉页上贴着三张合照,第一张是小学毕业合影, 第二张是她和安安在奶茶店拍的,第三张是安安跟谢无奕的自拍照。照片中的谢无奕应该是当进入军队,脸上还挂了彩, 一手搂着安安的肩膀,另一手反手比耶,表情可谓桀骜不驯。安安高举相机,做了个卖萌的表情。

    她翻开下一页,发现几串整齐的数字,是安安每次考试的成绩,有一栏数值低得平均,应该是数学。她们当同桌的时候,安安就经常请教她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但每次安安听了一半就头晕眼花,狂摇白旗。

    安安迷惑的眼神倒是跟听不懂还要听的谢无奕很像,呆呆的,像只大脑宕机的猫。

    安安的字很认真,没有连笔,就像一排排整齐的小方块。

    【我叫谢安安。】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谢是哥哥的姓,哥哥把我养大,所以我要跟他姓。安安,是哥哥给我取的名字。】

    【哥哥教我保护自己,教我使用卫生用品,只要有坏人想要靠近我,他都会第一个出现把他们打倒。即便是寒冷得穿不起棉衣的冬天,哥哥也会给我买小蛋糕吃。】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哥哥一直在照顾我呢?我们的爸爸妈妈去哪了呢?我问哥哥,哥哥不回答,只是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出远门了,但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哥哥长得很好看,外边的老奶奶看到他都会夸他真漂亮,我真骄傲自己又这么好看的哥哥。如果我是丑小鸭,那哥哥就是童话里的王子。】

    【如果这世上有万能染色剂就好了,我要把眼睛染成跟哥哥一样的蓝色,这样就没人会说我跟哥哥长得不像了。】

    【哥哥很辛苦,每天都会从我们的小破房子走到很远的地方挣钱。那时候时间过得真慢啊,哥哥从街角走到我面前,就要一整个夜晚的时间。有时候我会偷偷来到外面,看着哥哥一个人走在破败的街道,影子瘦瘦长长,一直延伸到我这头。他走得那样快,却总是一瘸一拐。】

    【自打我有记忆起,哥哥就是瘸子。一只耳朵似乎也是聋的,有时听不清我讲话。哥哥也没有名字,只是姓谢。】

    【哥哥的身上总是会出现很多擦不掉的伤,还有很多很多血。他安慰我说根本就不疼,还总是给我带小蛋糕,点燃蜡烛,给我唱生日歌。】

    【不要再让哥哥做危险的事了,我想。我要找点事情做,跟哥哥一起挣钱。那天我走了很多地方,可他们都不肯用我,我迷路了,在巷子里转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被哥哥带回家。他吓坏了,以为我被坏人抓走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晚上,哥哥跟我道歉,说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不该把你一个人关在家里。他说,他一定要送我去上学。】

    【学费凑齐了,哥哥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对不起,哥哥。我的脑子好笨,永远也拿不到满分。】

    【哥哥拿着我考了全班倒数第一的成绩单,居然笑了。他说:“安安果然比哥哥聪明多了,等以后有钱了供你去第三联邦最好的学校。”】

    【哥哥做到了,但付出的代价是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哥哥的腿治好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瘦。他变成了米迦勒上将,变成了谢无奕,而我却不能再见他一面。】

    【对了哥哥,我认识了我最好的朋友,她叫陆钦游,我叫她亲亲宝贝。哥哥教我看到别人被欺负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她被欺负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了,从那之后,我们就成为了好朋友。】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被人群撞倒,只有她扶起了我。见到她的第一名我就在想,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她很聪明,长得也好好看,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白白的,跟小兔子一样。】

    【不过她也很倔,骨子里的不服输跟哥哥很像,我想,如果有机会能让你们见面,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在我心里,她就像钻石一样,是在烈火中诞生的宝石,天生就有一种不畏挫折、向上生长的勇气,闪亮耀眼。而我就是藏在贝壳里的一颗小珍珠,虽然没有钻石那么闪耀,但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光芒。我想,我们都会成为出色的大人。】

    【可惜后来,她变得沉默寡言。我听说了她的不幸,告诉自己不能比她还先流泪。所以我带她来到了我的家,找到哥哥曾经的战斗服,想让她振作起来。穿上作战服的她真酷,跟哥哥一样,她说她想进入破风特战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比她还高兴。】

    【哥哥,我一直都知道你给我的其实是你想要的生活。可惜我一直没机会报答你,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

    日记划上最后一个句号,安安的一生也结束了。

    陆钦游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原来哭了啊,她想,眼泪像风一样就这么轻轻飘过了,是有人在替她拭去眼泪吗?

    “安安出生在欢岁节之后,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我一直以为,她一定会比我有福气。”谢无奕说道,神色温柔似水。

    陆钦游牵住他的手,用力握住。

    “从小时候起,我就亏欠她许多。橱窗里的公主裙那么漂亮,我却没钱给她买一件。我们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冬天那么冷,我只能让她睡在棉衣堆成的小窝里面。我成名得太晚,离开她又太早,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小尾巴。”

    她没有说话,静静等他开口。

    “我是在欢岁节那天夜里捡到安安的。她睡在硬纸盒里,身上只裹着一件薄薄的被子,小脸冻得通红。我应该走的,可我却停下了。”

    寒冷的冬天,在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女婴,仿佛让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的妈妈不要她了,那好,他要。

    安安真是宝藏,有了她之后他又能听见声音了。

    照顾女婴对于一个五岁的男孩来说太过勉强,但谢无奕做到了,他把安安养大成人,从来没让她挨过饿。安安开口喊他“哥哥”的那天,他偷偷躲在屋子里掉眼泪。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谢无奕吸吸鼻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

    “谢长官。”

    他恍然抬眸,对上一双炽热坚定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他的一切伪装,直直地望向他最脆弱最柔软的内里。

    “在安安心里,你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她说。

    他鼻头一酸。

    陆钦游手掌的温度随着掌心延伸心脏,全身的血液都暖了过来,让他情不自禁回握她的手。

    “真奇怪啊,”他想,“这也是家的感觉吗?”

    他接过安安的日记本,用打火机点燃了本子的边缘,静静地看着它变成一只只翩飞的火蝶。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完成这一切。随着日记本化作灰烬的一瞬间,她觉得内心深处某一段过往也被抹去了,剩下的,只有那个微笑的脸庞。

    “哥哥。”

    他应声回头。

    “从今往后就只有我们了。”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了。

    他摊开手掌,小小的气流在他掌心化作一只莹蓝色的蝴蝶,轻盈地飞到她的指尖。等她想要触碰它时,那蝴蝶渐渐沙化,变成一朵闪耀的雾花。

    他像个邻家哥哥,以最简朴的方式逗妹妹开心。

    “走吧,小尾巴。”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带她穿过繁华的街道,向城际行驶。车子穿过一条小道,停在门前。那是一栋五层别墅,前花园的花圃因许久没人打理而荒芜,推开正门,入目是精致的壁画和水晶吊灯,法式装修风格,又不过于浮夸,看起来就像一座公主城堡。

    她明白,这是他为安安布置的新家。

    他也许久没有回来,手指摸过玄关处的布偶娃娃,指尖沾上了灰。他吹掉灰尘,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慢慢地回忆着:“这栋房子三年前就装修好了,瓷砖,地暖,各种家具的布置,我看着它一点点从毛坯房变成现在这样。”

    “本来想着把这栋房子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落地窗外的灯火映照在他的侧脸,那双卡布里蓝溢着冷掉的星光,孤寂又冷清。

    她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用力地握住,就像让她记住自己的温度那样用力。而他的表情,却是带着浅浅嘱托意味的温柔。

    “小尾巴,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表情,仿佛是大战开始前的托孤。她不喜欢这样的他,也不想看见他露出那样的神色。她需要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用力到奋不顾身,告诉他:还有我在。

    谢无奕皱了皱眉,她的力道太大,让他生疼。

    陆钦游上前一步,盯着他的双眸,死不放松。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却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又被彼此的默契一惊。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陆钦游接着道,“我说过,即便末日来临,我也要陪你看海。”

    谢无奕想笑着说“好”,可是他突然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酸涩的泪水从眼眶涌出,滴落在地。

    她抱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谢无奕那颗顽石之心终于彻底碎裂,卸下所有伪装,紧紧拥住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哭泣。而陆钦游无需做什么,只要回应这个拥抱就好。只要她在,就好。

    她抚住他的脊背,轻轻拍打。

    “小尾巴……”

    “嗯,我在呢。”她坚定地回答。

    “从今以后,我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第70章

    轰隆!一道惊雷刺破天际, 谢无奕毫不客气地揍翻挡路的卫兵,一脚破开防弹钢门。

    “你来了。”李奇正对着他坐在办公椅上,神态颇为从容。

    谢无奕几乎是冲过去用枪口抵住他的喉咙, 喉间压抑着极为愤怒的气息。“你为什么隐瞒安安死亡的真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虫兽是人变的?!为什么?!”

    李奇抬手制止赶来的卫兵,冷冷地看着谢无奕,如同看着一尊由自己亲手雕刻而成的雕像。

    谢无奕突然觉得李奇分外陌生, 那个偷偷藏金条的守财奴仿佛突然间变了一个人, 褪去伪装, 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后知后觉, 这就是李奇逼他同意发动战争的最好“利器”。是啊,没什么比恨更强大的力量了,这颗炸弹埋了这么久, 威力自然难以想象。

    “凡事皆为统治,因为权力无处不在。”

    继旧世纪五次传播变革之后, 信息不再像宇宙大爆炸那般不受控制。联邦收回传播权力, 将公器紧握掌中。

    在全景敞视监狱内,唯有符号方可通行。

    “无处不在的符号。”

    “或称之为——领袖力量。”李奇一打响指,身后的暗格向两边推开,密密麻麻的照片终于露出水面。

    每一次任务、每一次大型活动和赛事的报道,挑选特意角度的照片, 以各种形式向大众传播。海报, 杂志, 小卡,徽章, 印刷、出版公司从中获利,便会变本加厉地大肆宣扬。

    帝国之心,伪造神话。

    一个政客需要一场血雨腥风, 就会预先铺设好种种陷阱。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破土而出的只会是钢铁利剑——

    剑指旧王。

    忽然之间,谢无奕明白了那句“不只是第三联邦”的意思。他在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认出了那个举起相机的女人——刘筱雯。

    “你的秘书原来在替你做这些事?”

    “各司其职,物尽其用。”

    “好一个物尽其用,”谢无奕力道更甚,“我拿你当我的恩人,没想到你反过头来一直利用我。罢了,我从你手里要了东西,也应当还,可那些死去的战士呢?!那些一直为人类斩杀怪物而死去的战士,你只是独坐高处看着他们送死吗?!”

    “谢无奕,你是第三联邦的上将,负责联邦要务已有三年。你告诉我,如何在科技落后、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与第一联邦开战?”李奇冷静道,“当我得知真相之时跟你一样惶恐,愤怒。可就算知道那是人又有什么用呢?这些怪物一样会残忍地杀害平民百姓,建立军队抵抗又有什么不对?”

    “当那些为人类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知道自己所杀的是同胞,他们又会怎么想?!那些虫兽可能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挚爱之人,当有一天他们得知真相,该怎样面对人们?!”

    “现有科技无法确定虫兽生前的身份,只能一视同仁地剿灭。而且,虫兽虽为人变,但终究不是人类。”李奇看到谢无奕握枪的手在抖,提醒道,“冷静,谢无奕,你的状况非常不稳定。”

    “我没办法冷静,李奇。”谢无奕虽这么说着,眼前一会黑一会白,头发发麻,几乎要站不稳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离开陆钦游之后心情出奇的暴躁,恨不得把所见一切都给砸烂。

    “来人,绑他进暗室。”

    四名核弹实枪的卫兵走入室内,对谢无奕使用了镇静剂,卸掉枪支,将他往暗门压去。他只能用眼睛死死咬住李奇,最后彻底失去意识。

    半小时后,谢无奕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缓缓地睁开眼。

    “冷静了?”

    他压抑着火气问:“这么多年,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我的儿子当时跟你差不多大,在我前往第一联邦参加圆桌议会时失踪,找遍全联邦上下都没能找到。后来,一只怪物出现在我家附近,我处决了它,可在它临死之前,我却听到了一声‘对不起’。”

    李奇叹了一口气:“我再熟悉不过那句话了,即便声音被扭曲我也能认清。我儿子生前经常对我这么说,对不起,我没考好,对不起,我跟别人打架了,总是在说对不起然后又闯祸。”他陷入回忆之中,忽而失笑,“你就不一样,闯祸就闯祸,还要骂别人一句才得劲。”

    “从那之后,我意识到除了普通部队以外,还需要建立一支足够精锐、拥有足够定力的战队,这样以来,它就能成为我推翻第一联邦的王牌之一。”

    “于是,你出现了。”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吗?早忘了吧。”他笑笑,从内兜拿出一张经过裁剪的报纸版面,照片里的男孩被五花大绑,一脸不服气,标题写道:临界城盗贼团伙于今日剿灭,最小成员年仅十三岁。

    “劫富济贫,这就是你的正义?”李奇叹了口气,“打劫打到联邦首领身上,你小子胆真大。你误以为我要伤你妹妹,即使被绑着也要用牙咬我,那时我觉得你真是个野性难驯的孩子啊。”

    “从什么时候你变了呢?刘云川死后,你忽然特别珍惜队友之间的感情,陆钦游进入破风之后,你才变得柔软。”李奇叹了口气,“你啊,总是用责备的语气说关心人的话,别人不误会你才怪呢。”

    “别跟我打感情牌!”

    老李头介于心虚没有多说什么。“小祖宗,我必须警告你,你需要一个契合度高的Alpha。抑制剂的副作用已经在你身上达到了饱和,如果你再选择硬抗,后果是毁灭性的。”

    谢无奕慢慢眨着眼睛,胸口的起伏忽略不计。他反问道:“他们死前还有意识吗?”

    “尚存部分理智和痛觉。”

    他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清醒状态下杀死的?”

    “话虽如此,但他们的意识已经被体内的物质所扭曲,所谓清醒,不过是将一个词语扩大化罢了。比如「秘密」会逼问他人的秘密;「懒惰」懒惰成性;「天才」急于获得认可,这些都是人的特质啊。”

    怪不得每只怪物虽然是虫子,却有着人的思维。

    “即便成为怪物消耗的也是氧气,这样看来,「不可视之物」是在人体基础上,经过不知名改造形成的?”

    老李头反问:“还记得你带回来的那颗晶片吗?技术部门经过DNA比对,发现与人类相似度只有20%,也就是说,有一种物质扭曲了他们的DNA,让他们从人变成了怪物。第一联邦规定晶片以及怪物尸体统一回收,你觉得他们在害怕什么?”

    “真相?”

    “首只虫兽在元世纪899年出现,恰好在虫兽出现的一年之后,原本毫无胜算的凯拉风卷残云一般联合各个势力,迅速登基。那时,我还只是联盟军一个小小的将领,自愿跟随明君。没想到,我所杀的不是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效忠的不是贤明的君主而是恶魔。”

    “我也考虑过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真相,可是哪有什么时机?只有等你自己发现,这恨才最锐利最有用。”

    “有用?哼,你只是怕我不会全心全意宣战,于是把真相作为最后的推手罢了。”谢无奕咀嚼这个词,的确,他是第三联邦最趁手的那把刀。他坐起身,捂住刺痛的脖颈,倔强地往门外走去。

    “李奇,你放心好了。我会与第一联邦血战到底。”

    李奇一惊:“谢无奕,你现在这副样子能去哪?!给我回来!”

    “我要回家。”他脚步未停,“她怕黑。”

    ***********

    雨下了一整夜,闪电划破窗子,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谢无奕坐在床沿,像是丢了什么东西,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自从回来之后,他就这样一直坐着。

    那是一张旧相片,安安穿着粉色公主裙,笑得那样开心。这是他给她拍的第一张相片,在不能见安安的日子里,他只能借着它来见安安。

    “哥哥。”她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自从他回来之后,气压肉眼可见地低了下来,整个人蒙着一层厚重的雾。

    “没什么。”

    她与他额头相抵,轻轻摇着头,“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你已经很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点点头,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某处。

    她不放心他一个人,用怕黑做借口,跟他一起睡。他们之间空荡荡的,如果不是能闻见玫瑰花香,她都怀疑他已经离开了。

    “哥哥,离我近一些。”她突然鼻尖一酸,“我害怕。”

    他闻声凑近了些,解释道:“我怕挤到你。”

    “我不怕挤,”她从背后抱住他,“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颗名为B - 612的小行星住着一位小王子,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和一朵玫瑰花。他非常珍爱那朵玫瑰花,却被她的娇气折磨得身心俱疲。有一天,他离开了自己的星球,最终来到了地球。”

    “他在地球上遇到了一个蛇和一只狐狸,蛇告诉他可以送他回到自己的星球,狐狸教会了他‘驯服’的意义。后来,小王子渴望回到自己的星球,他找到了蛇。他的被蛇咬伤,身体变得透明,仿佛消失了一样。”

    “你觉得小王子已经回到了他的星球,还是死掉了呢?”

    他淡淡道:“死了吧。”

    “安安认为小王子一定回到了他的星球,见到了那朵玫瑰花。”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她说,只要相信就会存在,你思念的那个人一定会在你身边陪着你。那只珍珠鸟就是最好的证明。明明在这里见不到的鸟儿,却偏偏在那一刻遇见了你。安安没有怪罪你,反而,她很想你。”

    他的呼吸轻轻的,几乎要消失了。

    “谢谢你跟我讲这些,小尾巴。”

    她没敢闭眼,一次次地确认他的温度,确认他还存在,还在她的身边。

    过了很久,直到太阳露出一角,连陆钦游都有了困意。身后突然袭来一阵花香,环住她的肩膀,温柔地靠在她的脸庞。

    “对不起,小尾巴。”

    恍然一瞬,她的脖颈划过一道长长的水痕。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的父母。”

    “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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