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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封鸣之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里仍是茫然。水光满溢, 眼角湿润。

    太阳穴仍疯了一般在跳,头颅里仍有一阵一阵不停歇的刺痛。

    可他实在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看看清楚, 此时此刻的风潇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看见此时的风潇与平日并无不同。

    因方才的争执和拉扯,头发和衣衫乱了些, 不过她每次在酒楼里忙上忙下,也很少是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模样。

    面上还有些微微泛红, 是方才情绪激动后留下的痕迹, 神色却已很平静了, 这样的她总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她看着他, 眼神很复杂。

    封鸣之向来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人, 此时也不由地怀疑起自己的感知。

    因为他好像在里头读到了怜悯。

    带着一点点心疼,和还未完全褪下的欣慰, 还有一点意料之中的失望。

    然而大头是怜悯, 不是那种浅浅淡淡的同情, 甚至可能比怜悯还要浓厚, 却很温柔。

    是悲悯。

    他后知后觉地想, 这种神色叫悲悯。

    可他不明白, 为什么她最大的反应是悲悯。

    难道认真思考就会头痛欲裂是什么罕见的不治之症吗?他是不是不该瞒着父王, 该尽早求宫里的御医来看看?他会死吗?他从小就不够聪明和这个有关系吗?风潇风潇会嫌弃他吗?

    应该不会吧。

    她毕竟刚刚如此坚定地说, 她会救他的。

    封鸣之的脑海里闪过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却因脱离了那些想法,而疼痛逐渐减轻下来。

    他的呼吸终于重新变得平稳。

    封鸣之有些欣喜, 他想告诉风潇, 头真的没有那么疼了,一定是她真的救了他。

    可在他说话前,风潇已先开了口。

    “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说,“这很难得,你很好,我就不折腾你了。”

    “我不会拿你当这个挡箭牌的,我自有办法。”

    封鸣之如同被迎头泼了一整桶凉水,只觉方才的喜悦顷刻破碎。

    “为什么?”他急切问道,“是我太没用了吗?是和我绑定在一起,叫你觉得丢人吗?”

    “不是的,”风潇苦笑着摇摇头,“是我不打算让你趟浑水了。”

    “封鸣之,”她抓住他的肩膀,叫他正对着自己,而后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真的应该庆幸的。”

    “你该庆幸你会觉得痛,该庆幸你痛了这么多次,该庆幸你真的听了我的话。如果今日没有这些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拉下水,我会心安理得地拿你当挡箭牌——”

    “为什么不呢?”封鸣之不可置信地打断了她,“我不是听你的话了吗?你不是在夸我听话吗?为什么不愿意拉上我一起?为什么要丢下我?”

    “你听不明白吗?”风潇有点无奈了。

    “我说,是我放过了你,”她难得耐心地解释一遍又一遍,“你会继续享受平静的生活,会拥有很安稳、很幸福的一生。”

    “我不要那些,”封鸣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要站在你身前当挡箭牌。你站在我前头保护过我好几次,我不可以报恩吗?”

    风潇安抚地揉一揉他的头发:“谢谢你想要帮我,但不要这样赔上自己未来的人生。你现在拿未婚妻子说事,哪怕一时帮我挡灾挡过去了,难道还能挡一世吗?等你遇到了动心的女子,又该如何——”

    “可是我动心的女子就是你呀,”封鸣之急切地插话,“我方才就说了的,不是为解燃眉之急的权宜之计呀!”

    “风潇,你不愿意听,觉得这不是重点,可这也是我想明白的事情。”

    “我心悦于你,我想娶你,不是为了把他挡回去,我是真的想娶你。”

    完了,全完了。

    风潇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怜悯和心疼封鸣之,也是真心把他当朋友,因此他的感情于她而言,不像其他人一般可以肆意玩弄。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你没有必要心悦于我的,”她艰难地开口劝道,“你年纪还小,不明白真正的爱和喜欢是什么,和我相处时间长了,便误把依赖当作喜欢,误把朋友当作——”

    “不是的!”封鸣之急忙否认,“我想了很久,那不一样。我会期待每一次和你见面,会忍不住凡事都要想到你,我总梦见你站在我面前为我挡下他们的样子,醒来时又幸福又想哭。”

    “喜欢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你给我了!”封鸣之闻言更是情急,“你给了我太多,你给了我一碗长寿面,你保护我不受人欺负,你给我旁人都替代不来的陪伴和体会,就在刚刚,你还又救了我一次呢!”

    “我是为了利用你!”风潇终于忍不住了,索性心一横,把往事和盘托出,“我利用你帮我送信,其实信里写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私奔,而是——”

    “我不在乎,”封鸣之飞快摇头,“我不在乎你究竟写了什么,我只在乎你愿意用我。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要利用我呢。”

    “他们都觉得我没用,什么事都办不好。只有你,你愿意把那样重要的一封信交到我手上,哪怕是利用我我也认了,说明你愿意相信我啊!”

    “你让我觉得我是有用的,我能帮得上忙,除了你,从来没有人会这样”

    风潇终于明白了,封鸣之并非风潇激推,而是风潇梦男。

    他却犹在喋喋不休:“我和那个四皇子不一样,真的。我打听过了,他虽四处寻你,却也只是想纳入府里做妾,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哪怕在父王面前跪到死,我也一定要你做正妻,我想让你风风光光地从正门进来,想让你不给任何人做小。”

    “我也不会像他一样要把你关起来,你愿意继续当掌柜就当掌柜,你想在外面抛头露面就抛头露面,你想要其他酒楼、其他铺子、其他产业,我也可以在聘礼里给你的。你可以当很多很多地方的老板!”

    “我不会和他一样四处招蜂引蝶,我没有和其他女人这样过,只要你愿意,之后也不会有。我们只有对方,像话本子里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好?”

    到最后,他已几乎是央求的语气。

    因为他看得出,风潇的表情越来越为难。

    她没有惊喜,没有感动,没有羞怯,也没有情意。

    她十分小心地开口,像是害怕弄碎了自己,全然不像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风潇。

    他明白这已是难能可贵的温和,却丝毫无法为这份温和而高兴。

    果然,他听到她说:“可是我并不喜欢你。”

    “不是你不好,只是我不喜欢,”她字斟句酌,小心翼翼,“我拿你当顶顶好的朋友,因为你有意思、不造作,身上也没有那些恶臭的习性。”

    “也拿你当弟弟,愿意如姐姐一般保护你、庇佑你。”

    “可我从未把你当作情人看待,”风潇闭上眼睛,终于一咬牙说了出口,“之后大概也不会,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所以我不能耽误你的时间、浪费你的心意。你很可爱,也很好,若非如此,我不会费这么多口舌与你说这些。”

    这是真话。

    尽管拒绝过的人不在少数,封鸣之还是叫她有些情绪的波动。亲近是真的,怜爱也是真的,才会在自己不得不亲手伤害他时,生出更多的不忍。

    可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她想。

    封鸣之想上前捂住她的嘴。

    其实早该猜到的,在她方才的神情越来越勉强时就该想到的,在她坚持要把自己往外推、不愿接受他当这个挡箭牌时就该想到的。

    或者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该想到的。

    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背后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王府,他有什么能吸引她的呢?

    其实在外面听到了很多,不只是四皇子怒而威胁她的那段,到了那个时候才情急冲进去罢了,更早的时候他就在外面了的。

    他听见了她一一列举,余止、余越、许折枝,通通在她“玩过”或“下一个”的名册里。

    唯有自己不在。

    四皇子身份贵重,文武双全,难怪能与她有过一段情缘。

    余止年少有为,前途无量,难怪也能得她青睐。

    余越虽只是个普通仆人,却敢假扮余止,悍然无畏,也比他这个胆小鬼强上许多。

    许折枝他虽不太了解,不过能在金樽阁一直当二掌柜,想必精明能干,给她添了不少助力吧。

    总之,个个都比他好,都比他更值得风潇的喜欢。

    难怪他们能得到。

    就算现在冲上去捂住她的嘴也没有用的,该说的,她已说得很明白了。

    再早一些捂上她的嘴也是没有用的,风潇心意已决,便谁也改变不了她。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比他们更懂爱、更懂风潇,又天降幸运地碰上了这个或许需要他的时候,有机会拼死一搏呢。

    封鸣之只能用尽浑身力气,才拼凑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句子:“没有的,你没有耽误我的时间,也没有浪费我的心意。”

    “时间花在讨厌的人身上、心意用在不喜欢的人身上,继续和他们面和心不和地相处,才是真的浪费掉了。”

    “能把这些都用在你身上,我才觉得没有白活。”

    “风潇,求你了,”他拼尽全力做最后的恳求,“就让我帮你先挡过这一段时间,好不好?就只让我当一段时间的未婚夫婿,好不好?”

    “就挂这么一段时间的名头,我会好好记住这些日子的幸福,足够我回味很长很长时间的。”

    第72章

    “没有必要, ”风潇无奈地看着他,“我可以寻到其他办法,你也有自己的人生。不要这样把心思全扑在别人身上。”

    封鸣之呆愣地回望她。

    他知道这话是为他好, 他知道风潇是真心为他考虑,才会劝出这些话。

    可是他听不进去。

    他想从她口中听到别的东西。

    从小到大, 封鸣之不是没有遇到过不如意的时候。尽管很宠着他,封王也不会万事都任由他胡闹。

    可大部分不如意, 最后都能如意的。

    只要他足够心诚, 态度足够谦卑。只要他跪在地上, 苦苦哀求, 到最后或许掉几滴眼泪。父王总会心软的。

    可是父王对他会心软, 风潇会吗?

    他是父王的血脉,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父王对他自然是没有招架的办法。

    可是风潇不一样。他总在向她索取, 得到了她的接纳、陪伴和庇佑, 如今还敢肖想更多的东西, 风潇没有道理再纵容他。

    封鸣之极力回想, 他还有过什么办法求父王。

    他会向父王保证, 这一次不上课出去玩了, 之后会多写两张字补上;这一次宴席不去参加了, 下次赴宴会更努力地和别人多说说话。

    要讨价还价,要拿出对方想要的东西。

    他眼睛一亮, 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有很多奇珍异宝, 还有很多铺子的,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放到你名下。”

    “还是说你不喜欢这些, 只是单纯喜欢经营酒楼?那我可以盘下更大的酒楼给你用的,我攒了很多很多银钱,封王府也积累了很多赏赐和产业,等我父王仙去了,就——”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好像意识到了自己说出了多不孝的话。

    于是慌忙捂住了嘴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会说出这种浑话?

    父王整日把这些挂在嘴边就罢了,他怎么能也这样说呢?

    这下他本就不多的美好品德又少了一项,在她眼里会更一无是处吧?

    封鸣之又急又悔,只觉得这一切都要被自己搞砸了。

    风潇又怜又悲。

    她一直觉得封鸣之身上有某种“活该被欺负”的气质,但因一不想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二不想插手别人的人生,所以从未认真思考和劝说过他。

    如今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终于明白了那种直觉从何而来。

    封鸣之骨子里把自己放得太轻贱。

    明明以他的身份地位,可以对绝大部分的世家子弟横眉冷对,但他总有种隐隐的恐惧,好像使他们稍不如意,就会被那个圈子丢下。

    明明和他们可以不必硬融,但他总潜意识里相信,他必须生活在这样一个圈子里。

    他能说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人身上,而愿意在风潇这里卑躬屈膝,不是因为他想明白了、站起来了、走得脱了。

    而只是因为,他讨好的对象换了个人。

    爱情带来的盲目上头,风潇熟悉得很。这种情绪叫他把原本对这个世界的忍让、讨好和哀求,统统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

    这是封鸣之的症候所在,她虽大致能猜到,原因与家庭背景、成长环境脱不了干系,却也没有兴趣去详细了解。

    左右不过那些事。

    风潇有些释然了。

    封鸣之的内核之弱,非她之过也。

    今日他就算不奴颜婢膝地对她苦苦哀求,来日也迟早会在对别人的讨好里耗尽自己。

    她不是心理医生,没有义务救他于这样的水火之中。

    如果他非要为谁燃烧,那还不如为她风潇。至少她对他有几分真情实感,最多不过是利用他,不至于害他。

    风潇的语气柔和下来:“你确定你愿意吗?”

    封鸣之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出现转机,但他确信就是出现了。风潇此时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询问,分明是态度有所松动。

    他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忙不迭道:“我愿意的!”

    “愿意承受齐衡的怒火、直面皇家的威严?愿意说服封王府的长辈,搭上封王府的安危?愿意保留我一切的自由,在这个名头下为所欲为?”

    “我愿意的,”封鸣之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已经在亲手招致四皇子的怒火了,在我刚刚闯进来时,封王府已经被我拖下水了。”

    “我不会反悔的,我会去求父王。”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只求、只求你在人前,愿意承认是我的未婚妻子,愿意同我多见几面”

    他喜不自胜地看出,风潇明显在思考些什么。

    不管她思考的是什么,都比方才一股脑儿地坚定拒绝要好。

    他嘴上不停地絮絮叨叨,眼巴巴地觑着风潇的神色。

    “我可能在之后的时间里,乃至于未来这一辈子,都不会真的喜欢上你。我说清楚了吗?”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语气都不自觉地跟着变得沉重。

    封鸣之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阵一阵地抽疼。

    他稍稍仰起了头,眨巴眨巴眼睛,试图把眼角那点泪意和心头的酸涩一并强行压回去。

    “嗯,”他闷闷地答,声音像被水泡过,“我明白的。”

    没关系的,只要能占住这个名分,就已经很幸福了;何况常出现在她身边,万一能慢慢融化她呢?

    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一定要抓住。

    风潇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把手伸出来,四个指头都是绻缩的,只留一个小拇指露在外头。封鸣之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手势。

    “拉钩,”她说,“我们说好了,你不要反悔。”

    封鸣之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恳求真的出现了效果。

    是老天总能听见他的心声吗?是母亲的在天之灵一直在保佑他吗?平日里一些小事向父王求情总能得逞便罢了,竟然连风潇都求得动吗?

    他何德何能!

    诚心的力量竟有这么大吗?

    一颗心在胸膛里疯了一样地“扑通扑通”,呼吸急促得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不能昏死过去,要快快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他点头如捣蒜,急切地连声回答:“我们说好了,我们说好了!”

    可风潇伸出来的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犹犹豫豫地按照本能,伸出同样只立着一根小拇指的手。

    风潇用自己的小拇指,绕住了他的小拇指。两根指头勾在一起,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封鸣之觉得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

    方才还能止住的眼泪,此时彻底止不住了,他抽泣着心想,这果然是他此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哪怕一会儿回去势必要受父王的责骂,哪怕要跪整整三天三夜,他也在所不惜。

    仅仅是他们说好的第一天,风潇就勾了他的手指头!

    她的手指怎么会那样灵巧、那样温暖,仅仅是缠着他的小指头,就勾得他从手指到整个手掌到整个手臂再到整个人,都酥酥痒痒的?

    封鸣之恨自己开窍太晚。

    如果早一点明白他的心意,是不是就可以在风潇拿他当朋友时,在她大大咧咧地揉他的头、给他夹菜、拍他肩膀的时候,体会无数次这样飘飘欲仙的感觉?

    他错过的也太多了!

    好在未来还有很多机会,他会拥有无数次风潇的小拇指。

    封鸣之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封王府,无视了一路上焦急盯着他、欲言又止的下人,直奔封王的书房。

    直到出现在封王面前的前一刻,仍沉浸在美梦里,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直到封王扬手一个巴掌落下。

    带着骇人的风声,用毫不留情的力道,重重扇在了他的面庞上。

    封鸣之不由自主地转了小半圈,犹如一个被抽动了的陀螺,说不出的滑稽。

    耳朵嗡鸣,半边脸飞速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好似终于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

    “孽障!”封王一巴掌下去毫无悔意,仍没有半分消气的迹象。

    封鸣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一下跪得结结实实,膝下没有任何垫着的东西,动作也没有任何缓冲。

    膝盖直愣愣砸在地上,发出了叫一旁下人听着就心惊的声音。

    纷纷极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书房里一时只剩父子两人。

    一个气喘吁吁,怒目圆睁;一个跪得心甘情愿,头快要低到地上。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你怎敢如此!”封王的怒斥劈头盖脸而来,“你怎敢把王府置于这样的境地?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孩儿知错,”封鸣之毫无反抗之意,“这一切全是孩儿的罪责,愿受任何责罚。”

    “你说得倒轻巧!”封王厉声道,“你当是逃了一堂课、说错两句话那样的小事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当众和皇子抢女人,指着一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女子说是咱们封王府未过门的媳妇,你是疯了不成?”

    “你把封王府上下的安危置于何地?你是要害你老子的命吗?!”

    “父王!”封鸣之猛地抬头,急急恳求道,“求您别说这样的话!孩儿愿弃掉自己的性命,父王却要长命百岁!”

    封王有些气笑了:“你这会儿倒是孝顺了?”

    “说出那些狂言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这个父亲?”

    “你现在立刻去四皇子府上亲自道歉,就说全是喝多了酒说的胡话,然后跟着我一同到皇宫找陛下请罪!”

    “待请罪回来,我就把你送到庄子上去,断了你的一应月例供给,三年之内不许回来——”

    “父王不可!”封鸣之满目哀求,疾呼道,“不可如此道歉,我所说的那些话万万不可反悔!”

    第73章

    封王几乎想把他脑袋掰开, 看一看里头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这个孩子虽不聪明,大事上却向来知道分寸;虽常常犯些小错,却都只是无伤大雅。

    封王一向觉得, 只要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未来继承爵位和家产, 幸福自足地活一辈子就很好。

    可这孩子怎么突然疯了?

    他像是嫌自己和封王府命太长一般,一惹就惹了个大的。

    “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 你是半句也不记得了吗?”

    封王火冒三丈:“说了千万遍不要嚣张跋扈、不要惹是生非, 就是为了不叫龙椅上那位忌惮咱们;你倒好, 直接就去在皇子头上拉屎!”

    “老子这些年教你的话, 全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封鸣之咬咬牙, 硬着头皮解释:“父王,此时认下此事, 才显得不是有意忤逆!”

    “孩儿自知此次太过冲动, 该领的责罚全都愿领。可父王, 您仔细想想, 到了这一步, 只能认下已与风潇有了婚约!”

    封王听到“风潇”二字, 想起正是这个女人把儿子哄得鬼迷心窍,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就更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吹胡子瞪眼, 张嘴就又要开骂。

    封鸣之却不留话口,急匆匆地要一股脑儿说下去:“孩儿既已在外说出了口, 这事就只能是这样了。”

    “若是早有婚约, 只是旁人不知,见到四皇子强抢自己的未婚妻子,情急之下冲进去解释, 反倒是情有可原。”

    “可若是没有婚约,却说出这些话来,反倒是真的与四皇子、与皇室对上了。那才是真的不恭敬!”

    “父王三思啊!”他又是深深低头,几乎匍匐在地。

    书房内一时沉默了。

    过了许久,久到封鸣之已害怕得要颤抖,在这大冬天里出了一身的汗,封王终于冷笑一声。

    “封鸣之,”他语气冰冷,比方才的怒吼更显可怖,“你真是长大了,竟然已经学会设套给父亲了。”

    “孩儿不敢!”封鸣之慌忙否认,委屈不似作伪,“当时确是一时情急,想去救自己的心上人,才说出了那些话。”

    “只是事已至此,我也在尽力想对策,才想明白了这一层”

    “父王,若您真是怕皇室猜疑忌惮,与风潇那样一个女子结亲,不是最为安全吗?”

    “她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背后没有任何世家或官场背景。同她结亲,足以显示咱们没有半分攀权附贵、结党营私之意啊!”

    “认下此事,才是真的保全了封王府,日后也能叫皇上更安心”

    他自觉理由已很充分,却又怕父王误会他都是成心设计,于是越说越急,几欲抓耳挠腮。

    封王静静立在那里,低头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叹了多久他的不成器,如今他却说出这样通透聪明的话,本该是值得喝上一盅的大喜事。

    可是孩子难得的聪明,全用在保护心爱的女人和坑害他这个父王身上了。

    恼怒、寒心、欣慰、无奈,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叫他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终于重重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走时留下一句:“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就在这里跪着。”

    出去后又交代外头战战兢兢等着的下人:“谁也不许给他送吃的,也别给他衣裳、垫子一类的。就叫他在里头跪着,谁都不许管。”

    说罢扬长而去,回了正院。

    各处加急安排,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清早,顶着两个显而易见的黑眼圈,只匆匆洗了把脸,胡茬全留在脸上未刮干净,便递了牌子要求见皇上。

    今日有早朝,朝后又有议事,待到能接见封王的时候,已是午膳时分。

    皇帝略一沉吟,便吩咐传膳过来,留他在宫中一同用膳。

    封王与他,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夺嫡之时,更是以身为他挡下了刺杀的致命一剑。

    救了他的性命,自己却身受重伤,从此再不能舞刀弄剑。

    他曾信誓旦旦地说,待他当了皇帝,要封他作最威风的大将军,为他镇守疆土,他只信得过他。

    而为了挡那一剑,他再也不能行军打仗了。

    年少时的情谊、一路跌跌撞撞走上来的扶持,再加上这样的恩情与歉疚,封王在他心里,有着非同一般的位置。

    他力排众议,亲封他为当朝唯一的异姓王,爵位世袭,要保他子子孙孙的安稳富贵。

    封王却并不常来见他。

    自从给他爵位之后,他便有意识地把自己藏了起来,不能领兵打仗便罢了,连文职也不愿担。

    一问起他,便是皇恩浩荡,不求更多。

    渐渐地,皇帝心中也就有了分辨——他这是担心鸟尽弓藏,有意远离朝堂呢。

    可是他们二人这样的情谊,他对他这种程度的优待,都不足以打消他心头的疑虑吗?

    最困难的时候相互偎依,生死之际以命相护,到头来却把他想作是薄情寡义的帝王,叫他如何不寒心?

    皇帝的心也慢慢冷了下去,不再三番五次地召他进宫。该有的体面和照拂不会少他半点,相处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如今封王难得主动递牌子进宫,又是一大早就请见,皇帝好奇之余,心下不是没有波澜。

    既然到了饭点,不如干脆赐膳,也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他看着那道苍老了很多的熟悉身影,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到了他面前便直挺挺跪下,把头埋在了地上,沉声行礼:“臣,叩见皇上。”

    好不容易主动来找他,怎么反倒比之前还更生疏了?

    皇帝皱起眉头,忙叫他起来:“行个常礼便是了,你这又是做什么?”

    封王抬起头来,面上竟一片憔悴之色,眼下的黑眼圈重得惊人,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显得有些邋遢。

    怎会以这样一张脸来面圣?

    皇帝心头一惊,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得憔悴成这样?”

    封王悲切开口,嘴一张开,竟带了哭腔。

    “皇上——”他神情又愧又惧,“臣无能,教出这样不懂事的孩子,却又不能真置他于不顾。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您,就当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就饶恕他这一次罢!”

    他很少提到往日情面这类说辞,皇帝微微动容。

    “我那唯一的孩子,小时候抱来见过您的,叫作封鸣之。他自小不爱读书,学武也叫苦叫累,最终一事无成,没能为社稷做出一点贡献。”

    “承蒙陛下仁厚,不嫌弃他天资愚钝,叫我为他请封了世子之位。臣斗胆,常常想着,便是臣先一步去了,有陛下您看顾着,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话至此处,已涕泪交加。

    皇帝闻言,动容更甚。

    天下父母,谁没有这样的心思呢?何况封王面上疏远,其实心里头一直这样依赖自己,更叫他心中酸涩。

    “唯有娶妻一事,常叫臣为难,”封王话锋一转,“他既不成器,臣便不敢求娶官宦世家的女儿,总怕耽误了人家——”

    皇帝打断道:“休说此话!有朕在,你的孩子娶谁都能娶得,何来耽误一说?”

    封王面露感激,老泪更止不住:“陛下实在宽厚,臣万死不足以报。”

    “只是我那孩子几斤几两,自己实在清楚。臣相看许久,最终只为他定了个平民女子。”

    皇帝眉头微皱。

    “虽只一介白身,却为人聪慧勤快,独自能经营起一个酒楼。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日后我走了,偌大一个封王府,便需妻子陪着他一道撑起来。那姑娘做事有主意,叫人放心得很。”

    皇帝神情好看了些,却还是不太赞成:“即便如此,身份也太低了些”

    “低一些也正是臣想要的,”封王苦笑道,“陛下待臣情深意重,天下人有目共睹。但凡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嫁入王府,她的娘家岂不是与臣绑定起来?”

    “皇上待臣如此,岂不也难免对他们优待几分?”

    “得陛下庇佑至此,臣已感激涕零;若再与朝堂之势扯上关系,叫人平白利用了陛下对臣的情意,我便是罪人了。”

    皇帝眼中浮现震动之色,显是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重考虑。

    所以这些年,封王一向对朝堂敬而远之,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不愿叫他为难之故?

    皇帝神色肉眼可见地动容,再开口时,语气已十分柔和:“难为你这样一心为朕考虑。阿瑾,你待朕还如小时候一般。”

    说着,亲自把他扶起身来。

    封王见时机到了,面上露出了难色:“只是,只是那女子”

    “怎么了?”皇帝不由催促道。

    “那女子,恰巧也被四皇子殿下看上了。”封王一咬牙,终于说出了口。

    他战战兢兢,十分愧疚:“都怪臣教的不好,这孩子认定的女子,怎么偏偏就也得了四皇子的青眼?”

    “昨日那女子被四皇子堵在酒楼,扬言非要把她纳入府中,我那孽障听见了,一时心急,竟冲进去与四皇子起了争执!”

    “就为一个女子,怎么敢这样对四皇子不敬!臣已叫他在家里跪着了,今日特地先来替他请罪,一会儿便带他去四皇子府上,任凭殿下处置。”

    皇帝的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至于那个定下来婚约的女子,自然也不敢再娶,臣定会尽快与她取消婚约,好方便四皇子纳入府中——”

    “岂有此理!”皇帝皱眉,不悦喝道,“你们家说好的媳妇,连婚约都定下来了,哪能就因为他看上了,就要纳入府里?”

    “便是强抢民女,都该说他几句的,何况那是王府世子要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是你的孩子!”

    “朕怎会如此偏私,叫他这样欺负到你头上去?”皇帝越说越怒,“终究是养在宫外,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身上不得台面的德性!朕对你和世子都要好生看护着,他敢抢你们家的媳妇?”

    “你是朕的救命恩人,世子是他父皇的恩人之后!”

    皇帝黑着脸吩咐道:“你那嫁娶之礼,该办照办,届时朕会另赐你们一份体面。”

    “至于我那个不懂事的儿子,”他冷哼一声,“看来这宫里的规矩和礼仪廉耻,还是没学明白!”

    “我会叫人重新管教他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改明儿就叫那小子亲自去你府上赔罪去!”

    话到此处,封王明白已是客套,忙连连摆手道:“皇上不可如此!四皇子金枝玉叶,哪有向臣子赔罪的道理?”

    正说着,高公公却踏着小碎步进来了,恭敬通传道:“皇上,四皇子殿下求见,说是有急事——”

    第74章

    “他来得正好!”皇帝不等高公公禀报完, 便厉声道,“叫他给我进来,当面向封王道歉!”

    高公公心下一惊。

    原本皇上在见旁人, 是不该此时进来通传的。然而四皇子毕竟是刚寻回来的心头肉,皇上对他正热乎着。他又急切地说有要事相求, 高公公暗忖一瞬,便打算为他传这一趟。

    却不曾想, 正撞在皇上的枪口上。

    他难得揣摩不出皇帝的意思, 几不可察地瞟了封王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封王, 突然就对四皇子发了火的皇上

    封王刚刚在里头说什么了?

    面上却不敢多表现出什么, 诺诺退了出去。到了外头, 看见正等得心焦的四皇子,暗暗叹了口气。

    “殿下里面请吧。”他决心不再多透露什么, 以防这个扶不上墙的四皇子又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尹策不疑有他, 道了声谢, 便急急冲了进去。

    进去看见父皇面前还站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胡子拉碴, 满面颓唐之色。

    见他进来, 忙作势就要行礼。

    尹策心里便有了数。

    衣着虽贵, 却非官服, 那便不是什么来找父皇议事的重臣;又这样形色狼狈, 对自己毕恭毕敬,多半是什么不得志的闲散勋贵, 来找父皇哭诉的。

    明明他还在这里, 父皇却愿意传自己进来,说明里头正在商议的不是什么要紧之事,这人也不是什么父皇看重之人。

    尹策放下心来, 不再多管那人,直冲着皇帝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求父皇为儿臣做主!”他面容悲切,字字铿锵。

    因垂着眼帘,而没看见皇帝微微眯起的眼睛,正冷冰冰地打量着他。

    尹策只听到父皇情绪难辨的一句:“你且说说,什么事要为你做主?”

    他有些犹豫:“父皇,这位大人还在”

    “你不必管他,”皇帝沉声道,“这是朕的挚友,你的长辈,犯不着躲着避着。”

    尽管如此,当着外人的面向父皇哭诉,尹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然而话已说到这里,便由不得他再扭捏,只好咬一咬牙,委屈地开了口。

    “父皇,儿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寻一位故人,是曾情投意合的一名女子。如今既已认祖归宗,便想接她入府。”

    皇帝确实听下人曾报,对此事心里有数,于是淡淡“嗯”了一声。

    尹策见他对此无异议,胆气便壮了几分,继续道:“找了许多时日,始终寻她不得,昨日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用膳的酒楼遇见了。”

    皇帝无声地冷笑,静静听着他往下说。

    “原来她早已到了京城,如今正在那座酒楼里,听说还是个什么掌柜。儿臣终于见了她,正欣喜重逢之时,却闯进来个年轻公子,自称是什么封王府世子,而那女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父皇!堂堂封王府世子,怎么定下一个平民女子为妻?儿臣回去多方打探,也不曾听闻封王府有准备亲事的动静,我看他分明就是口出胡言,意欲与儿臣相争——”

    “多方打探?”皇帝打断了他,语气寻味道,“你上哪打探的?”

    尹策神色一凛,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他一个刚刚被认回来的皇子,按理是不该有多少打探渠道的。把这种事亮在皇帝面前,多少显得有些逾越了。

    可是父皇不才交代了他设腊八宴吗?这不是鼓励他广结善缘、多交朋友的意思吗?

    尹策暗恼,心道难怪旁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态度一会儿一个样。

    忙小心解释道:“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不过是命您赐给儿臣的小厮出去探听探听。”

    又把话题往回转:“父皇,儿臣在外头,代表的就是你的脸面、皇室的脸面。他却这样公然捏了个荒唐理由,与儿臣抢起了女人,置皇室威严于何地?”

    只听“扑通”一声,旁边那陌生中年男子,利落地冲皇帝跪下了。

    尹策狐疑地看他。

    便听他语气愧疚、面色诚恳道:“是臣管教不严,生出的儿子也笨嘴拙舌,竟使四皇子听了不愿相信。”

    “都是鸣之不好,当日不该求娶四皇子日后会看上的女人啊!”

    说罢将头埋了下去,紧贴地面,姿态放得极低。

    尹策瞳孔骤缩。

    他的儿子封鸣之?

    这是封王?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男人,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局面。

    封王比自己更早来了?他来找父皇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昨日的事?

    可他昨夜确实到处打听过了,确信封王府没有说亲的动向,这才咬定昨日那小子是一时胡诌,一大早匆忙来求父皇做主。

    封王出现在这里,却是为了什么呢?提前向父皇请罪?还是帮他儿子欺瞒?

    父皇又为何留他这个当事人在这里,亲耳听他告状?叫他日后还怎么面对封王!

    尹策又惊又惧,眼睛浑圆地瞪着封王,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的声音却已传来:“你快起来。”

    说罢亲手去扶,不是冲着尹策,而是冲着封王。

    尹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没来由地有些心里发凉。

    父皇今日的态度着实不对。当日刚刚相认,确认了自己是他的血脉,父皇可是惊喜交加,眼角都有些湿润,拉着他看了又看,连声赐他宅子、名字,为他安排好一切。

    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已对他显得如此陌生?

    尹策却并不知晓,帝王的亲情比起寻常人家,总是淡薄许多的。便是初见时喜形于色、情绪上头,待那个劲儿过去了,又觉威严被挑衅,便不会再做个慈祥的长辈。

    他还停留在父皇悲声道“你受苦了”的时候呢。

    “朕早就说了,你是朕的救命恩人,鸣之是恩人之后,朕待他视如己出,哪有眼看着他媳妇被抢的道理?”

    尹策猛然抬头,目露惊恐,意识到一切都已偏离他的预想。

    皇帝安慰完封王,转而神色冰冷地看向了尹策。

    “你可知错?”他言简意赅。

    尹策瞳孔震颤,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竟走到了如今这步。

    “父皇明鉴!”他一咬牙,心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退让,否则便是认下了强抢他人妇的罪名,“封王府上从未有说亲的消息传出来,那女子更是早就与儿臣私定终身,怎会与旁人定亲?”

    “皇上,那女子确是已与犬子定情,两人交往甚密,您尽可派人去查!”封王急忙解释,“此事是臣不对,想把说亲的动静放小一些,不叫旁人盯上”

    皇帝神色柔和地安抚他:“朕知道你的苦心。”

    又转向尹策怒斥:“与你私定终身?你又有什么证据?别叫朕发现你是信口开河,胡乱败坏人家女子的清誉!”

    尹策焦急非常,却一时语塞。

    他能有什么证据?

    当时想着随时会抛下她,他抹灭证据还差不多,为不留什么痕迹,他们甚至从未在人前一同出游过。风潇又是突然跑掉的,他上哪留两人曾私定终身的证据?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一口咬定:“儿臣虽无证据,却愿以性命起誓!”

    封王忙不甘示弱:“臣亦愿以性命起誓,鸣之那孩子也是早已对她情根深种啊!”

    以封鸣之为那女子做到这一步的架势,他觉得这个誓言不会对自己的性命造成半点威胁。

    皇帝先入为主,心有偏向,自然不肯轻信,只冷笑道:“没有证据就敢说人家与你私定终身,你小子好大的胆子!”

    “你与那女子之事是真是假,朕自有办法分辨;封王府世子被你平白要抢未婚妻子,却是你板上钉钉的过错。”

    “你现在就当着朕的面,亲自向封王道歉,回去再备好赔礼,去封王府上给世子赔罪!”

    尹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父皇!”

    “我才是您的儿子!您怎可偏信一个外人!”

    皇帝闻言更怒:“你说谁是外人?封王为朕挡下刺客的剑时,你小子出生了吗?你对一个女人的色心,竟比救朕性命的恩情还重要吗?你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我不是”尹策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万万不可叫父皇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比较,于是急忙解释,却已被皇帝冷声打断。

    “来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有震怒和浓浓的失望,“把四皇子带回府上,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去!”

    尹策不敢相信,仅仅几句话说得不合父皇心意,怎么就能被如此处置。在他为数不多的关于母亲的幼时记忆里,母亲可从来不会对他如此没有耐心!

    直到被高公公并一个小太监一同请出去,他还犹在震惊中不能回神。

    他来认祖归宗,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的吗?拥有一个天子父亲,不应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这皇城里横着走吗?

    怎么比之前生活还小心翼翼、还要看人眼色?

    尹策不明白,封王却明白得很。

    他已温声对皇帝劝道:“皇上息怒,四皇子不过是年纪轻、不懂事,其实对您敬重得很呢。”

    “毕竟是您的血脉,再如何说,也比鸣之尊贵千倍万倍,哪有叫殿下向鸣之道歉的道理?”

    皇帝却疲惫地叹了口气:“不知礼仪,不敬尊长,哪有半分朕的儿子的样子?”

    他止住了封王还要再劝的动作,摆摆手道:“你且回去吧。这事是他对不住你们家,朕会替他补偿的。那女子究竟有没有同他私定终身,朕也会替你查清楚。”

    第75章

    封王恭恭敬敬地告退, 皇帝这才唤来了高公公:“你去请皇后过来。”

    转念一想,又摇手作罢:“罢了,今晚去皇后宫里吧, 朕亲自与她说。”

    接着沉沉叹了口气,暂时压下此事不想, 先专心处理起政务来。

    另一头,风潇却丝毫未被这些事所影响, 昨夜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睡到了自然醒, 还比往日早了一刻。

    尹策、封王、封鸣之、许折枝, 四人这一晚上睡着的时间, 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她长。

    一觉睡醒,风潇神清气爽, 这就打算去金樽阁, 趁着难得风平浪静的日子, 把该吃的好菜吃了。

    到了酒楼, 许折枝还没来, 她也不急, 先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待理完了账册再下楼, 果见许折枝已在楼梯那里了。

    风潇状若无事发生般打招呼:“早啊, 许掌柜。”

    许折枝本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见她这样云淡风轻,反不好意思再扭扭捏捏, 于是也勉强招呼道:“风齐掌柜早。”

    说罢便扭头要走, 佯装有其他事情忙,连眼睛也不敢与她对视。

    果然被风潇拦住了:“许掌柜别急着走啊,我恰好有事找你。”

    “有本账册上的数字, 怎么对也对不上,你陪我一同看看去?”她直勾勾地盯着他。

    许折枝霎时便想到了前不久的那个晚上,也是看着账册说这数字写得太模糊,也是叫他帮着看看,却把发丝拂过了他的脸,指尖又不经意地从他手背上滑过。

    当日他以为是自己想多了,风掌柜风光霁月,才没在乎这些小事,自己大惊小怪,反而显得心虚。

    然而昨日听了她那一番话,再想起当日的场景,许折枝便不得不怀疑是她有意为之了。

    原来是刻意的触碰吗?

    许折枝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回想起面颊和手背的触感,然而防住了这边,便防不住那边。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风潇唇上,嘴唇上恍惚回忆起昨日的柔软。

    许折枝骤然惊醒,猛地甩头,像是要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甩出去。

    “我没空,”他努力抑制,使声音尽量平稳,“况且上次就说过了,我看不太懂,你找旁人看吧。”

    “是吗?”风潇笑道,“本还打算同你谈谈昨日之事,照你这样说,也要同别人讲讲?还是说许掌柜不愿和我一起去个没人的地方,打算在这里说?”

    不等许折枝回话,她便自顾自往下道:“昨日对峙时,我拉着你——”

    许折枝急忙去捂她的嘴:“不要!”

    “你小声些,我们去其他地方说。”他终于咬牙妥协。

    风潇的嘴被他捂上了,只有上半张脸在外面,冲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而后露出一个称心如意的笑。

    许折枝又想去捂住她的眼睛。

    捂住风潇的嘴是没有用的,她的眼睛分明也会说话。

    风潇却已轻轻退后半步,留他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中。

    “许掌柜,请吧。”她翻过手掌,对着楼梯指道。

    楼上有个专属于风潇的小房间,布置很简陋,唯有一桌一椅,和一座靠墙的巨大书架,上面摆满了文书账册。

    白日里酒楼有人、风潇又要看看账簿时,便常在这里头。

    从酒楼开张第一日起,她便言明此处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一旦被发现进去,便直接罚没所有工钱,卷铺盖走人。

    风掌柜对其他事都挺宽容,唯独此事严苛,是以酒楼上下都知道,这是专属于大掌柜的禁地,不容旁人涉足。

    即使是二掌柜许折枝,也从不被允许踏入。

    因此风潇拉着他进去时,许折枝不免犹豫片刻。

    “要在这里吗?”他问。

    “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风潇反问道。

    “我以为会直接找个包厢进去”许折枝讷讷道。

    之前无论余止余越,还是封世子、四皇子来,风潇都是在包厢同他们谈话,他便以为这次也在包厢。

    没想到竟来了这里。

    风潇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我还未曾带旁人来过,你是第一个。”

    许折枝一愣。

    风潇没多给他时间反应,打开门拉了他进去,又反手把门锁上了。

    她对着他晃了晃钥匙:“这里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明明有武艺在身,深知风潇力气远不如自己,不能对他做出什么,许折枝还是没来由地心中一紧。

    他有些不安:“你快些说,我一会儿还有其他事。”

    风潇把他按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自己则轻巧一跃,坐在了桌面上。

    于是便比他高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许折枝,昨日我说下一个轮到你、然后吻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许折枝瞪大了眼睛,没料到她就这样大剌剌地问了出来,当真不知羞耻。

    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该是他质问她吗?怎么她反倒问起他的感想来了?

    “我、我觉得你疯了,”他迟疑道,“我是余大人的属下,你是余大人的女人,你对我有不轨之念,太对不起他”

    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好像此时已不能称她为余大人的女人。封王世子说她是未婚妻子,难道要当真吗?四皇子也说要纳她入府,岂能善罢甘休?

    思忖间,风潇已皱眉道:“你怎么还当真了?”

    许折枝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昨日那样紧急又混乱的局面,我不过是为了叫四皇子打消对我的心思,才把能想到的都扯上了,你怎么还信以为真了?”

    “我能真对你有什么旁的想法吗?你想什么呢?”

    许折枝这下终于听懂了,顿时瞠目结舌。

    假的?那些言之凿凿的话都是假的?印在他嘴唇上的吻也是假的吗?这些天似有若无的刻意接触也是假的吗?

    那他昨夜的辗转反侧算什么?今早见了她的心虚算什么?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绮思又算什么?

    许折枝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道:“你玩我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这样随意逗弄?说得信誓旦旦像真的一般,到头来告诉我是假的?”

    “你还、你还亲了我!你把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只是为了给别人看,何苦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昨日不告诉我?为什么一晚上都没有告诉我,让我自己回去胡思乱想?玩弄我很有意思吗?”

    风潇满意地看着他,笑而不语。

    许折枝一通质问后,终于意识到,风潇已许久没有开过口了。

    她面上有不合时宜的笑。

    “你笑什么?”许折枝只觉自己被当成个笑话,怒意更甚,“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这样很有意思——”

    “许折枝,”风潇不急不忙地问,“你怎么生气了?”

    “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你不应该大松一口气吗?你不是很不希望同我扯上关系、对不起你那旧主子的在天之灵吗?”

    “你的第一反应怎么不是庆幸?你怎么反倒生气了?你不应该最希望我说的都是假的吗?怎么又不乐意了?”

    许折枝僵在原地。

    风潇显而易见的嘲讽还是小事,叫他打心眼里感到害怕的是,他细细搜寻方才的情绪,竟真的找不出多少庆幸和高兴来。

    不是的,不是她说的那样,他只是不喜欢被骗,只是一时气急!

    许折枝急忙开口:“我不是!我没有不乐意,我只是——”

    “嘘,”风潇堵住了他的嘴,只用一根手指,“你怎么总是不喜欢说实话?”

    方才许折枝把整个手掌都覆上来捂她的嘴,却只是个悬在空中的虚动作,压根没有碰到她分毫。

    风潇此时虽只伸了一根手指,却实打实地贴在他嘴唇上。

    温度不容忽视地传了过去,连带着指腹的触感,叫许折枝浑身一激灵。

    “我要看看,你究竟说了多少谎话。”她轻声道。

    说罢不等许折枝回应,便猛地欺身向前,把停在他嘴唇上的手指移开,而后毫不商量地吻了上去。

    因这次是从天而降,便不需再拉他低头,许折枝来不及反应,呼吸瞬间被迫交缠。

    不同于上次的蜻蜓点水,她不容置疑地撬开他的齿关,长驱直入。

    许折枝瞪大了眼,慌忙要后退,后脑却被她的手掌紧紧按住,无处可逃。

    正待用力挣脱,便听风潇低声道:“别乱动,别出声,这里没有隔音。”

    仍在唇齿相依,因此话音模糊不清。

    许折枝闻言更是惊愕——二楼包厢的墙壁都用了特殊的材料,声音只要不大得过分,外面和隔壁都是听不见的。

    却不曾想,这间看起来最私密的小屋子,竟是没有隔音的吗?

    稍一犹豫,呼吸便被彻底剥夺,推拒被她以更强势的力道镇压下去。

    外头人来人往,里头仅有这样逼仄的一方空间,风潇无声地在他唇齿间予取予求,竟生出一丝隐秘而刺激的快感。

    她自上而下地向他逼近。

    右腿本就立在许折枝的两个膝盖之间,如今乘其不备,又进一步蚕食领域。

    许折枝头脑昏沉,无意识地任由她分开。

    她的膝盖已触及椅子,距他也不过咫尺之遥。

    许折枝瞳孔骤然放大,因风潇的另一只手腾出空来,太过精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触碰,哪怕隔了好几层衣料。

    许折枝再也顾不得太多,剧烈地想要挣扎,风潇却早已手指灵活地抚过一圈。

    他无望地祈求风潇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她显然不是那样不知事的人。

    “许折枝,”她终于放过了他的嘴唇,任由他大口喘气,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诚实。”

    第76章

    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回到半个时辰前, 好让他直接拒绝跟风潇进入这个屋子,许折枝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闭上眼睛默数三个数,希望醒来时, 一切都不过是场梦。

    再睁开眼时,风潇刚从他耳畔离开, 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面上是得逞的笑。

    不是梦, 没逃成。

    许折枝有些绝望了。

    尽管她的手已从上面拿开, 形状和软硬却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 叫他战战兢兢, 担心风潇又突然把手覆在上面。

    明明本来有层层衣物盖着的, 谁能想到她如此大胆,径直摸了上去!

    许折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风潇的过分英勇, 于是尝试反客为主:“你在干什么?怎会做出这样不知羞的事?”

    风潇却丝毫没有被他绕走的迹象:“我在检查你诚不诚实, 结果是不诚实。你更不知羞。”

    “你这不是能说话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倒是解释解释呀, 方才那是什么?”

    许折枝闻言, 面颊红晕更甚, 支支吾吾半天, 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风潇轻笑道:“它替你回答了, 它比你诚实。”

    说着又欺身上去, 更不容阻拦地咬住他的唇。

    三次了,风潇一次比一次更有侵略性。许折枝怀疑自己的嘴唇已然红肿, 可供他呼吸的空气就要被压榨干净。

    是因喘不上来气的缘故吗?他为什么浑身发软, 连一个风潇都推不开?

    下一秒,风潇的手指已找到了老地方,更肆意地把玩起来。

    许折枝呼吸一滞, 惊恐地盯着风潇的眼睛,却见她缓缓闭上了眼,仿佛要关掉多余的感官,专心沉湎于此时此刻。

    她的动作熟稔,毫无试探之意,像常年狩猎的凶兽遇上第一次迷路离群的羔羊,把它放在掌心随意玩弄,饶有兴致地享受其每一次受惊,观赏其每一声疾呼。

    每一次或轻或重的落点,都像是深知会引起他怎样的颤抖。

    许折枝用仅存不多的理智,想明白了一件事——她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她上哪里学来这样熟练的抚摸,又是如何变得如此不当回事?究竟要多少次的尝试和练习,才能有今日的举重若轻?

    她没有说谎。

    她是真的与不止一个男人相爱过,甚至于与不止一个男人肌肤相亲过!

    许折枝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坚持其实都没有意义,他为余止守护风潇的贞洁,而这所谓的贞洁从头到尾就没有存在过!

    早在余止之前,她可能就已与别的男人接触过了,甚至在和余止拉扯不清期间,以及之后的这些日子,她都没停过。

    四皇子、封王世子、余大人、余大人的弟弟,乃至于他许折枝,和她之间都不清白!

    那他这些日子的努力是图什么?

    许折枝恍觉一直以来的坚持被打碎了,方才的挣扎也显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

    他身上愈发燥热。

    风潇恰在此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又准确地戳中了他最不禁碰的地方,叫他唇齿间溢出一声含糊不清的轻呼。

    风潇满意地弯了弯眼。

    许折枝轻易从中读出了某种兴致盎然,他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根本不像这场游戏里的参与者,而更接近于一个玩物。

    风潇在肆意地践踏和摧毁他的认知和坚守,并引以为乐。

    意识到这一点后,在七分的难堪之外,许折枝心头涌出三分不甘。

    明明有那么多人都没有抵住诱惑,为什么只有他在自责?

    这里头甚至包括余大人和他弟弟,他们可是亲兄弟;还有四皇子和封王世子,他们可是君臣!

    他们染指了亲兄弟的女人,他们觊觎了主子或臣子的女人,却丝毫没有如他一般愧疚。

    卑鄙者在这场游戏里风生水起,肆无忌惮地、光明正大地争夺她的青睐,他却被困在自己的道德枷锁里,因高尚而反倒成了玩物!

    这是什么道理?

    许折枝方才的心虚和内疚逐渐消弭,尽数化作了一腔愤懑。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风潇,在脑海中一遍一遍描摹她此时的面容。

    她闭着眼,睫毛轻轻颤抖,叫他想起那日马车里熟睡的模样,可是动作又这样凶猛,毫无当时的安静与柔和。

    下一刻,许折枝也缓缓闭上了眼,手朝着风潇的腰身寻过去,把她往怀里一按。

    而后几乎是恶狠狠地、报复般地在唇齿间予以回应。

    另一只手用指尖轻抚她的脸颊,指腹如往日一般冰冷,像在探索乍得的珍宝。

    风潇的眼睛睁开了。

    她有些惊异地看着正笨拙尝试的许折枝,似乎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比她想象中更不禁磨。

    风潇轻轻向后退,与他的嘴唇分开,方才几乎已紧贴在一起的上半身也拉开了距离,又因膝盖的支撑和许折枝手臂的禁锢,而仍不远不近地半靠在他身上。

    许折枝茫然地睁开眼,眼神迷离,似有水雾,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风潇不说话,只玩味地回望。

    在长久的、静默的对视里,困惑的一方先落了下风。

    许折枝收敛起沉湎其中的迷蒙神色,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风潇重复了一遍,“你怎么了?”

    “许掌柜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挣扎了?怎么不反抗了?怎么不把我推开了?”

    “你的左手放在哪里?是我的腰间吗?你是想把我推开,但不小心弄错了方向,结果反而把我往怀里揽吗?”

    许折枝终于听出了其中讽刺的味道,于是身子凉了半截,方才正炽热的情欲霎时消散大半。

    “你的右手放在哪里?是我的脸上吗?你是想扇我一巴掌,但最近手上没有力气,结果变成了如此轻柔的抚摸吗?”

    “你是想咬断我的舌头,叫我说不出这些你不想听见的话吗?怎么力道这样轻,只弄得我酥酥痒痒的,一点痛意也无?”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邀请我的架势,是我的错觉吗?”

    当然不是。

    他们都知道不是。

    这种事向来是无言之间自有默契,风潇把这些话明明白白地亮出来,分明就是要为难他的意思。

    许折枝面红耳赤。

    风潇不依不饶:“你不是最忠心于你那旧主子吗?不是说我是他的未亡人吗?你不是受了他的托孤,要好好照顾我吗?”

    “怎么照顾到这里来了?”说着,她把手又往下探,却没真碰到,只在周围画了个圆圈。

    此事却是不能认的。许折枝忍着喘粗气的冲动,慌忙解释:“并非我心性不坚,只是我之前误会了。”

    “误会?”风潇闻言好笑,“你误会什么了?”

    “我此前以为你属于余大人,”许折枝硬着头皮道,“因此不可冒犯。然而昨日听了四皇子与封王世子对峙,方知你并非余大人的女人。”

    “我我没有背主。”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几乎听不清。

    可惜风潇听力很好,屋子又小而安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没有背主?你在装聋吗?昨日我说的不是清清楚楚吗?”

    “你的主子,我已经玩过了;你主子的弟弟,我也玩过了。有哪一句不够清楚吗?其中有什么歧义吗?”

    “曾与你主子有过牵扯的女人,他交代你好好照顾的女人,如今正压在你的身上呢!你方才主动回吻了她,把手放在她的腰间、她的脸上——”

    “住口!”许折枝再也听不下去,只觉坚守了许久的东西被人尽数踩在地上,用脚尖碾过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好意思反过来说我?”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赤白脸地一通怒喝,“你难道就很干净吗?”

    “我只是在主子去世后,被你刻意勾引才着了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却接连与这样多的男人纠缠不清!你的羞耻之心又在哪里?”

    “我与余大人是主仆,他与余越是兄弟,四皇子与世子是君臣,你怎可一一玩弄?你将这世上的血脉、尊卑、礼义廉耻,通通置于何地?”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取得了上风,快意地死死盯着风潇,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些惭愧与窘迫。

    却无助地发现,她竟眼中兴味更浓。

    “是啊,”她叹道,“你说得对,主仆、兄弟、君臣,多有意思的组合;血脉、尊卑、礼义廉耻,踩下去该多有成就感?”

    许折枝瞳孔震颤之余,嘴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大,一时不能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

    “余止余越虽是兄弟,却在我之前就有仇怨,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为我反目成仇;齐衡与封鸣之虽是君臣,我却恰对他们俩都提不起兴趣来。”

    “还是你最懂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折枝,“你口口声声誓死效忠于他,却抗拒不了我分毫;你心心念念要为他守住我的贞洁,却要监守自盗。”

    “许折枝,你真让人兴奋啊。”

    她在许折枝越发惊愕的眼神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你越挣扎,无力挣扎时就越诱人;你嘴上说得越高洁,身体诚实起来就越叫我兴奋。”

    “你反抗,只会更取悦我,”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现在,继续反抗吧,如果你想更进一步取悦我的话。”

    说着垂下头去,靠近他的耳垂,轻轻用嘴唇拂过,又吹了口气。

    许折枝听见自己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如同教唆人坠入深渊的妖物:“你不喜欢吗?你不觉得刺激吗?你的身体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它明明告诉我,它也在为这样隐秘的刺激而欢呼呢。”

    “轰——”

    许折枝听到一堵墙倒塌的声音,从自己的心脏。

    第77章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任凭风潇从身上获取所有想要的反应。

    是因为被她说服了,知道反抗只是徒劳,只会叫她越发兴奋, 才放弃了无用的努力。许折枝安慰自己。

    像是把轻轻用力便能挣脱开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至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许折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生怕被外头的人察觉分毫。

    风潇却从中寻得了趣味,嘴唇更毫无顾忌地四处流连, 连手上的力道都加重了几分。

    听到许折枝难以抑制的一声轻喘, 眼中光芒更甚。

    许折枝终于意识到, 门外有人经过一事, 于她而言不是需小心谨慎的警钟, 而是刺激的调味。

    她分明就是在欣赏和享受自己的痛苦忍耐!

    本该不满和愤怒的,然而人的尊严和底线大概丧失一次就会有更多次, 一旦突破了某条界线, 便会不受控制地滑向没有边界的地方。

    许折枝诡异地有些共鸣了她的兴奋。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他也跟着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气息愈发粗重, 心跳也越来越快, 刚刚破土而出的萌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 直欲冲破他的胸腔。

    就在他终于要克制不住, 双手试图向其他地方游移时, 门外的脚步停下了。

    “咚咚。”

    随之而来的是轻轻的敲门声。

    “齐掌柜, ”外头的伙计小心翼翼道,“米铺的老板来找您, 已在楼下候着了。”

    许折枝瞳孔骤缩, 瞬时歇了方才的胆子。

    风潇也意犹未尽地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头把衣裳的褶皱抚平:“不是前几日才来过吗?怎么又来?”

    光听声音,便能听出那小伙计的愁眉苦脸:“我们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过来, 便黑着脸要找您,全不似平日里的和煦模样。”

    风潇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整理好衣裳,又回头检查了一眼许折枝,见他虽然面上还有一丝可疑的绯红,至少已把衣衫整好了,懂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规规矩矩立在一边。

    这才微微颔首,亲自去把反锁着的门打开。

    一开门,果见伙计一脸愁容地候在外头。

    风潇安慰道:“没事,待我过去看看。”

    而后快步而去,把许折枝留在原地。

    伙计见掌柜仍是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方才被米铺老板喝斥后的惴惴不安也少了几分,慌忙小跑几步,跟在了掌柜后头。

    许折枝略一犹豫便也跟了出来,反手关好房门,随他们一同下楼。

    风潇疾走几步下了楼梯,在最后一个拐弯处却放慢了脚步,出现在米铺老板视线里时,全然一副不急不忙的模样。

    “可算是把您等来了,齐掌柜。”

    米铺老板钱氏见了她来,并无起身相迎的意思,话虽听起来恭敬,却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风潇恍若未觉:“本就不是每季例行议价的日子,您突然大驾光临,我如何能未卜先知,提前候着?”

    “万幸我今日恰好在酒楼里,才能叫伙计飞速喊了我来,否则您在这里等到天黑,怕也等不到我。”

    言辞间分毫不让,与平日亲切熟稔的样子判若两人。

    钱氏暗暗皱眉。

    金樽阁的这位齐掌柜,向来是个好说话的爽利人儿,他便也没觉得今日这一趟有什么难处。从一开始把谱摆足了,焉有吓不到她的道理?

    不曾想,她今日也这样火气大,反倒把他的气势压了回去。

    钱氏并不气馁,面上毫无波澜道:“闲话便不多说了,今日我来,是有要事相商。”

    风潇一挑眉:“您说。”

    “近些日子,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钱氏一开口,便是陈年的经典腔调,“天气冷了,送米的伙计便要加工钱;存放的粮食也更易冻伤,要花大价钱保暖”

    “钱老板不妨明言,”风潇不耐烦听他这些废话,“谁冬日里做生意都不容易,您专程跑来同我说这些,又是何意?”

    钱氏眼珠子一转,便也不再打太极:“齐掌柜是个敞亮人,我便直说了。”

    “入冬天冷,我们铺子里的成本也提高了,若卖出去的价钱不变,岂不亏损太重、难以为继?因此只好厚着脸皮,来与齐掌柜商议,这粮食的进价,能否再往上抬一抬?”

    风潇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冒起了火气。

    所有价钱都是每个季度开头商量好的,哪有半道改价的道理?他那铺子经营了多少年了,单单就今年的冬天成本高吗?他能没有经验吗?怎么不在之前谈价的时候一次性说清楚?

    这附近几条街道的酒楼饭店,进的都是他们家的米,难道要一家一家去游说吗?但凡有一家不同意,难道还能卖出去的价钱有高有低?别的酒楼能乐意吗?

    他这要求太过无理,加上今日突然前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求人的态度,风潇疑心有旁的源头。

    她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如我刚刚所言,你家铺子冬天不好过,我们酒楼生意也受天气冷的影响,大家都不容易。更高的价钱,我也承担不了。”

    钱氏却仍无半分恳求之态,反倒眯眼道:“若齐掌柜执意如此,咱们彼此间也谈不拢,恐怕就做不成这笔生意了。”

    风潇闻言,心下更确定几分。

    一个粮铺在冬天储多少粮,是有个大概的定数的。季度初与各家酒楼谈好了量,加上散户们往年会买的数,再加上一点备用的余量,便是冬日里应有的储备。

    否则存的多了,卖不出去,积压库存不说,还平白浪费了保暖的成本;存的少了,供不上原有的订单,声誉便会受影响。

    钱氏这一手,却丝毫没有顾及这两项。

    本来该供给金樽阁的不是个小数目,这门生意若是吹了,便会有多出来的余量。半道涨价,说出去也不好听,只会劝走更多主顾。

    一个金樽阁他敢这样搞,难道每个酒楼都敢如此硬气地涨价吗?

    若是敢,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若是不敢,各家要价不齐,不怕砸了招牌吗?

    唯有一样解释,便是他的其他主顾,不会受这次涨价的影响。

    风潇猜的不错,钱氏确是有恃无恐。

    那几家大酒楼的老板可是说了,若能逼得金樽阁与他们米铺终止买卖,这个冬日接续不上供货、粮食链断掉,他们自会把他多出来的库存全清了,还另赏一笔辛苦费。

    就算金樽阁愿意忍气吞声地接受涨价,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把价格多提几成,成本上去了,经营自然更困难。对他的米铺来说,却是平白多赚了一笔。

    是以今日这一趟对钱氏来说,金樽阁无论给出什么态度,他都算是把事办成了。无论是哪个方向办成了,都是有利可图。

    只可怜这齐掌柜,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竟也敢独自经营这样大一间酒楼。

    原本看金樽阁锋芒毕露、蒸蒸日上,还以为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势力呢,结果那几家酒楼查来查去,竟是半点背景也无。

    这样无人倚靠的新酒楼,也敢抢人家那几家的生意?

    钱氏在心中暗叹一声:休怪他不义,这齐掌柜还是太过天真了。

    餐饮生意是挣钱,可京中各家店,尤其是拱辰街上这一批,早就有了约定俗成的格局,彼此相互制衡、暗暗角力。

    若毫无官场背景,仅凭一介白身,如何敢肖想从这里分一杯羹?

    “钱老板,”思忖间,便听齐掌柜已淡声开口,“他们给你开的什么价钱?还是说,背后有多大的权势?”

    钱氏瞪圆了眼,惊异地看着她,一时不敢确定她问的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

    风潇见了他的反应,心中愈发肯定。

    “一共有多少个呢?是拱辰街上东边那两家,和西边那三家吗?还是隔壁街道上的也有?”

    钱氏这才确定,齐掌柜的确已然猜中,于是不免瞠目结舌,半晌没有回话。

    “应该不止是给你钱吧?单是多赚点银子,不足以叫你冒着败坏口碑的风险。”

    “需要多大的权势,才足以有这样的影响呢?勋贵吗?还是朝廷命官?看在咱们这些日子也算是合作愉快的份上,能不能透露一二,最高的是几品?”

    钱氏听她一句又一句娓娓道来,分明语气很平淡,却没来由地心里发毛。

    他闭紧了嘴,决心不再多说一句,以防叫她不知又从哪里,知道了雇主更多消息。

    风潇叹了口气:“不愿意说啊,看来咱们这些日子的合作情分,你并没有看在眼里。”

    “既然如此,明年便没必要继续了。只是这一季的粮食,你仍需按咱们说好的数目,按时送来。”

    钱氏到了这会儿,终于不得不开口道:“不行。若齐掌柜执意不肯加价,恕本店——”

    “我知道,”风潇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他,摆手道,“反正离下次送货,还有三日的功夫。”

    “若是三日后,你仍觉得不提价就不能送,此事就算了结了。”

    她轻笑道:“不过你会送的,且走着瞧吧。”

    钱氏不明所以,只觉背后发凉。

    风潇却已转身走了,竟连送客也懒得送,留他独自在原地怔愣。

    她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已在加紧盘算,先交代了许折枝去查附近那几家酒楼的底细,其余还需另作计较。

    此事未了,当晚回到家中,却又天降一事,比那米铺老板更难缠千万倍。

    麻雀大的院子外,来了乌泱泱一群宫里的侍卫;侍卫前头,簇拥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第78章

    “传皇后娘娘口谕——”

    他声音尖细, 扬声唱道。

    此情此景,全在意料之外,风潇惊疑不定地迎了出来, 凭着模糊的认知,犹犹豫豫地跪了下去。

    好在那太监大约心知平民对接旨一窍不通, 因此并未刁难,还好心提醒道:“风姑娘, 接旨需得全府的人都出来, 在正堂跪着。”

    风潇解释道:“我府上只有我一个人。”

    太监惊异地扫了她身后一眼, 果见院子极小, 也不见其他人影, 唯有一条大黄狗,虽懂事地窝在一旁不吵不叫, 却警惕地盯着他们一行人。

    只好叹了口气:“那便由您一人接旨, 只是也得在正堂里头。”

    风潇配合地引着他往里走, 边请教了要摆什么东西、一会儿该回什么话, 边在心里暗忖。

    这太监来传皇后口谕, 方才又唤自己风姑娘, 便说明皇后已知晓她真名。

    然而她与皇宫, 除却四皇子外毫无联系, 怎么突然就入了皇后的眼、得了她的口谕?

    总不能是来赐婚的吧?风潇心中一紧。

    可在她模糊的印象里, 皇后所出的太子与齐衡缠斗许久、不死不休,那皇后与齐衡也应是两个阵营。齐衡若要赐婚, 直接寻他皇帝老子就是了, 怎么会经过皇后呢?

    或是为封鸣之赐婚的?可他对外的说法是已有婚约,哪里有再赐婚一次的必要?

    好在这太监客客气气,至少带来的不会是砍头一类的坏消息。

    风潇满腹狐疑地做好了布置, 这才恭敬接旨。

    “皇后娘娘口谕——”那太监把这一句尾音拉得老长。

    “闻得民间女子风潇,性敏淑良,懿范可风。本宫心甚悦之,特召入宫觐见。着尔于明日申时,由宫人引至坤宁宫,毋得迟误。”

    风潇哑然:叫她忙里忙外收拾半天,又这样大动干戈地跪着,就为了说一句“明天来见我”。

    心里再是如何,口中还是按照刚刚学来的规矩领旨谢恩。

    又得了那太监几句叮嘱。

    入宫是要搜身的,进去也坐不得轿子,走到皇后宫里还有一段路程。因此虽是申时觐见,却未时就要在宫门口候着了。

    “届时自有轿子提前来接您。”

    风潇道了谢,在心中盘算。

    起得早些,还来得及去一趟酒楼,抓许折枝问点什么。

    其实若能联系上封鸣之,问他才是最好的。然而昨日封鸣之走时,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这次我估计得多跪几日,你且安心等我消息。”明明是去跪,硬是被他说出了几分豪气干云。

    因此风潇一合计,这会儿还没有他消息,就是还没能起来。叫封王先消消气吧,她就不去添乱了。

    眼下最方便的,就是明日问问许折枝了。他毕竟曾在余止手下做事,对宫廷之事应当也有几分了解。

    次日一早,风潇果然在金樽阁堵到了许折枝。

    他今日来得比往日都要早,还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仔细看去,衣裳虽还是黑的,细节处纹路却从未见过,想必是身新的。头发也比平日里束得更齐整些,鬓角碎发少了大半。

    风潇暗自好笑,却也没工夫戳破他的开屏,半分铺垫也无,便问起了皇后之事。

    “皇后娘娘?你突然打听她做什么?”许折枝奇道。

    他想了一夜今日见到第一面时的开场白,却因风潇这一个问题,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她召我今日午后入宫觐见,”风潇也无意隐瞒,只认真问道,“只说召见风潇,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许折枝皱起了眉头:“这也太突然了。”

    “所以才急着问你,”风潇也面色难得严肃,“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吧。”

    “皇后娘娘是庆国公府上的,姓吴,”许折枝絮絮道,“闺名唤作吴羡好”

    几个时辰后,风潇带着紧急恶补的些许了解,站在了吴皇后面前。

    殿中宫人并不少,垂首立着的、走动做事的,却行动间没有半点动静,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风潇按照外头的教习嬷嬷临时教的规矩,行了个大致没有差错的礼。

    皇后许是知道自己见人见得急,没给够她时间做足准备,因此并不挑刺,只柔声道:“起来吧。走近前来,给本宫看看。”

    风潇听她语气平和友善,心里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

    余光看见吴皇后身着常服,虽因坐得更高、珠翠繁复,而显出一派威仪气度,却不算刻意摆什么皇后架子。

    “不错,”吴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容貌气质俱佳,人也懂事知礼。”

    风潇听出她言语间的亲近之意,胆子也大了些,思及昨日遇上的麻烦,便打算试着顺竿爬。

    “有皇后娘娘这句话,民女这辈子都能偷着乐了。”她知趣地接话。

    吴皇后显然没料到她如此知情知趣,不由又多看一眼,笑道:“还是个嘴甜的。”

    风潇赧然一笑,也不谦虚:“谢皇后娘娘夸赞。”

    吴皇后喜欢这样爽快的晚辈,看她顺眼,便赐了座,好言好语地进了正题:“今日唤你来,是有一桩事情要问你。”

    来了。风潇心中一凛,集中了精神。

    “本宫听说前两日,四皇子和封王世子在你的酒楼里起了争执,没吓着你吧?”

    果然是为了这事。

    风潇面上不动声色:“没有,他们二位能赏脸来,是我们金樽阁的福分。”

    吴皇后见她自己不主动提,便顺着往下推:“听闻他们起争执,为的是你与谁有情一事?”

    风潇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间有些不安。

    吴皇后温声安抚道:“你也别担心,本宫不是那等严厉之人。你既无父无母,又无其他长辈做主,婚姻大事少不得要自己操点心,和谁生出些情意,怪不到你头上。”

    风潇便配合地松了口气,有些感激地望着她。

    “只是那日之后,他们俩到了皇上面前,竟说法不太一样。皇上亦不愿偏听偏信、棒打鸳鸯,于是特吩咐本宫传你过来。”

    “你不必害怕,只需实话告诉我,究竟是早与四皇子两情相悦,还是已同世子定下婚事?”

    风潇这下是真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这样简单的问题。

    她稍作思考状,便开口准备回答,却听吴皇后又道:“好孩子,不必害怕,万事有本宫为你撑腰。即使贵为四皇子,也不能随意辱了你的清誉。”

    风潇心下一动。

    在许折枝的描述里,吴皇后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并不是最炙手可热的夺嫡人选,以吴皇后的家世和品貌,并不是非嫁他不可。

    却独独挑中了他,而后倾尽全力扶持,助他登上了皇位。

    期间故事复杂而隐秘,风潇不好说是这位皇后看人准、选中了潜力股,还是手腕了得、能把人扶上去。

    无论如何,至少不会是毫无来由地同她一介平民废话许多的人。

    风潇面上没有任何惊惶之色,她却说了两次“不必害怕”。

    叫她实话告诉她,说会为她撑腰,“即使贵为四皇子也不能辱了你的清誉”。

    又想起皇后与齐衡是势不两立的利益之争,风潇隐隐有了些猜测。

    原本打算矢口否认与齐衡的瓜葛,左右也没留下什么证据,便是真有什么,也自有封鸣之去解决。

    如今看来,吴皇后或有更多打算。

    她小心试探道:“无论是发生过什么,皇后娘娘都会为我做主吗?四皇子金尊玉贵,民女实在害怕”

    吴皇后果然眸子微亮,语气却没有变化,甚至隐有担忧:“你只管说,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连接至此,风潇已吃下了定心丸,霎时摆出了一副苦楚无依的架势,眼里泛起了泪花:“求皇后娘娘为民女做主!”

    “民女不懂事时,确实曾得四皇子相救,当时感激涕零,以为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才遇上这样的好人。”

    “谁知相识的时日久了,却显出人心来。四皇子哄骗民女到了床榻上,直到他把衣衫都褪去了,我才知道是要做什么,这才明白当日的救命恩人,竟所图如此龌龊!”

    她边动情哭诉,边暗暗去品皇后的神色,见她面上似有震惊与薄怒,却无丝毫打断自己的意图,心下更确定几分。

    于是委屈更甚:“民女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逃了出去,当街呼救,却又被一逃窜中的钦犯掳走。好在他急于逃命,没多久又把我抛下,我自己一路颠沛流离,总算是回到了京城。”

    “原以为终于逃出生天,不曾想没过几个月,当日费尽千辛万苦逃离的那人,已成了宫中的四皇子。他在我的酒楼里大闹,扬言要把我囚于府中!”

    “求皇后娘娘怜惜——”她神情哀婉,对着吴皇后落下两滴清泪,“民女本以为一介庶民,逃脱无望,没成想还能得您召见,有此转机。”

    “求皇后娘娘救我!”

    “好孩子,你受苦了,”吴皇后悲切出声,语带怜惜,看着她的眼神里,却分明是欣慰和满意,“你比本宫想象的更聪明,知道该去哪里寻求庇佑。”

    风潇心中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有皇后娘娘这句话,民女便放心了。”她感激回道。

    皇后的一句话自然不足以真让人放心,她微微侧首,对身边的掌事姑姑吩咐道:“去传本宫懿旨。”

    “咨尔风潇,灵秀天成,性资敏慧,深得本宫欢心。近因本宫教养疏漏,使尔受惊,为示抚慰,特承恩典,册为“宁慧乡君”,望令尔从此安宁无惧。”

    风潇听懂了,于是低垂着头,掩住了眼中的惊异之色。

    第79章

    乡君在整个皇室女性封号的体系里头, 虽只是最末的一等,却毕竟已属于 “外命妇” 的范畴,本应是封绶关系远一些的宗室女子。

    品级相当于正五品, 虽并非实际官职,却在礼仪和待遇上多少有些体现。

    比方说朝廷会按月发给她固定的银两和禄米, 在节日一类重要节点上,也会有宫里额外的赏赐。

    最简单来说, 平民见了她, 依礼是要下跪的。

    这下真有些阶级跃升的意味了, 风潇却高兴不起来。

    皇后的恩典来得太过莫名其妙。

    若不细想, 她自然是要对吴皇后感恩戴德的, 为她主持公道便罢了,还这样抬举, 自然要深深感念。

    可是这不对。

    她也许帮了皇后一个大忙, 叫她满意之下, 愿意给些恩惠。然而这好处该是暗处的、隐秘的、不为人知的, 哪有这样放在台面上的道理?

    她刚控诉了四皇子, 皇后就给她封赏?生怕旁人看不出她并非慈母、对四皇子心有芥蒂吗?

    眼下皇帝正值壮年, 吴皇后能这么早撕破脸面吗?

    风潇念头飞转。

    她为何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封赏, 丝毫不怕皇帝疑心?

    为了齐衡和封鸣之的事情召见她, 那便是此事已被两人中至少一个闹了上去。可无论是与皇后既无血缘、亦不熟悉的齐衡, 还是正跪在封王府中的封鸣之,都找不到皇后头上来。

    答案呼之欲出——这恐怕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会给她如此丰厚的恩典吗?

    他的皇子刚刚“辱了她的清誉”, 作为补偿也能说得通。然而若是平等的身份便罢了, 他堂堂九五之尊,能顾得上补偿她一介平民?

    加上一项便够了。

    封鸣之尚且被关在封王府没能出来找她,齐衡却也消停了整整两日不曾出现。能阻拦住他过来蹦跶, 只能是封王府发力了。

    她不是作为一个平民接受了皇室的歉意,而是封王府未来的世子妃。

    她有没有真的受惊、真的生气、真的原谅,其实也不太重要,此事是皇帝在救命恩人和亲生儿子之间作出的表态。

    这是皇帝没有忘恩负义、偏私骨肉的证明。

    想明白这一条,风潇顿时心安理得了。这是她应得的出场费。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若是皇帝的授意,皇后自然可以无所顾忌地给她封赏。

    微妙之处在于,她是在暗示了风潇攀咬齐衡、风潇上道地开了口后,适时给出了这份优待。

    便能看起来像是她给风潇的赏赐一般,叫人难免觉得,听她的话与齐衡对着干,少不了好处。

    这才对了。这才符合风潇对皇后的认知和想象。

    她其实不用给出什么额外的恩典,也不必承受半分皇帝的疑心,便能不着痕迹地搭着皇帝的顺风车,收拢风潇为她冲锋陷阵。

    皇后果然是皇后。

    她面上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先把好处接了:“谢皇后娘娘!”

    吴皇后慈祥地对她点点头:“快起来吧,地上凉。”

    待风潇站了起来,又话锋一转道:“本宫想同皇上也说说,今日见了你这样一个可心人儿。若是近些日子皇上召见你,知道该怎么说话吧?”

    风潇立时有些明白了,故作懵懂地确认:“皇上也会为我撑腰、为我主持公道吗?”

    “自当如此,”吴皇后满意地笑了,“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该说什么话,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顺。”

    话已说得很明白了,风潇却也不愿就这样在前头冲锋。

    皇后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做一个“问出了点什么”的工具,在皇帝面前直接指控他亲儿子的可是风潇自己。

    为了这一时的面子和名声,他或许会为她做主甚至补偿她,可日后过了这个风头,谁能看得顺眼告自家孩子状的人呢?

    “皇后娘娘,”她迟疑着开口,“民女虽愿意在皇上面前作证,却恐此时不太合适”

    吴皇后闻言,轻轻挑了挑眉:“怎么?”

    她面上神色不变,语气也仍旧和煦,只有眼底的情绪,几不可察地冷了几分。

    风潇佯装未觉,字斟句酌地解释道:“民女不过一介平民,四皇子却是宫里的金枝玉叶、皇上的骨肉至亲。我与他若说法不一、各执一词,怕是难以取信于皇上。”

    她把话说得敞亮,吴皇后便也说明白了几分。

    “这你不必担心,”她柔声安慰道,“皇上是个不偏私、有决断的明君,自不会叫你白受委屈。”

    这话说了就像放屁。

    况且就算不肯尽信,也算在皇上心里埋了根刺,日后看到四皇子,总会想起他这些荒唐事。吴皇后心想。

    她本就不指望能靠眼前这个女子就扳倒那位,即使只是最轻微的结果,叫皇上有了疑心和芥蒂,于她而言也是赚到了。

    风潇却不可能甘作先锋。

    她压低了声音,诚恳道:“民女是想着,当事人自己的一家之言不足以采信,所以四皇子和我的话都做不得数。”

    吴皇后不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压迫更甚。

    “能真的叫皇上愿意相信、做出决断的,恐怕还得找第三个人。”风潇徐徐道。

    皇后闻言,虽面上仍无表情,身子却以极小的幅度微微前倾了些。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民女两次蒙受欺侮,恰都有外人在场。他们的说法,想必比民女的更能一锤定音吧。”

    “嗯?”这倒是意外之喜,吴皇后显然来了兴趣,方才眼里的那点冷意顷刻消散不见,“都有哪些人?你且说来,本宫替你去寻。”

    风潇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之前四皇子意图轻薄于我,有官差可以作证,”她一一解释道,“当日民女跑了出去,在街上高呼‘救命’,恰被逃亡的钦犯掳走,追捕的官差自然也听到了我的呼救。”

    “时间、地点,民女都能说得上来,再结合那会儿逃脱了钦犯一事,锁定到抓捕的官差并不难吧?”

    “但凡其中有几个听到了民女呼救,便可佐证我的说法。”

    吴皇后眸中似有火花跳动,她语调仍平静,却显出些似有若无的兴奋来:“不错,继续。”

    “前两日四皇子扬言要囚我入府一事,亦有两人在场,”风潇心下更安定了,“一个是我们酒楼的二掌柜,名唤许折枝;另一个是封王府的世子爷,也听到了好几句。”

    “皇后娘娘,民女一人或许可以说谎,却如何能劝动许掌柜、世子爷乃至于朝廷的官差呢?”

    一席话说完,殿里重又陷入安静。

    风潇目光灼灼,几乎把投诚的心思写在脸上。

    许久,吴皇后终于一声轻笑:“好。”

    “那便再给本宫一些时日,待我一一搜罗过来,带去皇上面前,”她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至于我们宁慧乡君,既然受了惊吓,自然要好好在家将养了。”

    “本宫便暂且不把你引见给皇上了。”她意味深长道。

    风潇心中一紧。

    这是在点她不必亲自去出这个头。能点到这一层,便说明自己方才的逃避,她已心里有数。

    明明已经找了合适的理由,面上也算天衣无缝,怎么还是被她品出来了?

    风潇暗自心惊,只觉这些日子各处周旋,说过的半真半假的话不少,明里暗里诱导过的事也不少,却都不如今日这半晌功夫耗费心力。

    每句话都要在心里琢磨一圈,狐狸尾巴却仍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既然藏不住,她索性也不再徒劳挣扎了,顺势露出个感激的笑:“皇后娘娘体谅,多谢您怜爱。”

    吴皇后似是没料到她这样坦荡,怔了极快的一瞬,随即唇边便勾起了发自内心的弧度。

    反应又快,又知道好歹,不枉她保她这一次,日后用得上。

    既然许多话已放在了明面上,吴皇后便也不再多作掩饰:“若是一切顺利,你应当是能嫁入封王府的。封王府家底殷实,又人口简单,你是个有福气的。”

    风潇打蛇随棍上:“以后的日子能不能过好,还要看有没有娘娘继续庇佑。”

    吴皇后满意于她的识趣:“你与四皇子还是旧识,我又是他母后,也算有缘。”

    风潇便明白了,这是说她的价值体现在扳倒四皇子上。

    之后能不能真起作用不一定,该表的态还是要表。

    她收起了方才故作轻快的神色,面色变得郑重起来:“能与皇后娘娘有这样的缘分,是臣女的幸事。”

    话里表忠心的意思已很明显,尤其是改了“臣女”的自称,这便是正式接了皇后懿旨的恩典,意为领了这份情。

    吴皇后不由感叹于风潇的上道——难怪能独自一人经营好一座酒楼,把四皇子和封王世子都迷得团团转。

    是个厉害人物。

    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爱才之心。

    想着她一个年轻女子,独自经营酒楼,身后没有背景,和封王府的关系又还没摆在明面上,想必也有几分不易。

    半是惜才,半是笼络,吴皇后又借着为她压惊、贺她得封的名义,赐下了不少珠翠首饰、绫罗锦缎。

    不是真金白银,其实也就说不上真有多实用,真正的用处还是落在体面上。皇后亲自召见、封赏,又赐下这么多东西,是把喜欢她放在明面上。

    知道内情的,自然明白这其中有皇帝、四皇子、封王府的几重角力;然而放在外面不知情的人眼里,已足够撑得起场面。

    风潇想,大抵是不必再去寻其他门路,就能把钱老板那桩事解决了。

    明明是赚得盆满钵满,走出凤仪殿时,腿还是禁不住一阵发软。

    和皇后打交道,足以比得上四个余止,或是八个余越、秦时,抑或是十六个封鸣之。

    第80章

    风潇从宫里出来, 浑身像散了架,已不想再去酒楼。她想径直回到家里。她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可惜今日这威势,是必须利用上的。

    赏赐的东西当即就从库房中翻找出来, 原应派辆马车,把她和赏赐一同送回家中。

    风潇却说自己还要去金樽阁照看生意, 皇后略一思索,便叫宫人直接把赏赐一并送去金樽阁。

    “半夏, 你送她一起去, 该有的礼数, 要在一旁多帮乡君看顾着, ”她吩咐过身边的宫女, 又转而对风潇交代,“第一次有了身份回去见人, 要拿出乡君的架子来, 以后才好压得住人。”

    这是实打实为风潇撑的场子, 她这次是真有些感激。

    到了金樽阁, 也就没收着, 任由半夏扶着她的手, 搀下了马车。

    许折枝一头雾水, 不明白她怎么去宫里一趟, 回来就多了一架马车。

    里头流水般地搬出许多东西来, 虽不样样稀奇,却都贵重, 一旁又有太监高声唱着“赏玉如意一柄”一类的话, 声势大得很。

    很快便围了一圈的人,闲着的伙计、吃好了的一楼宾客,齐齐把头探了过来。楼上的贵客虽觉亲自来凑热闹会掉身份, 却也忍不住派了小厮丫鬟下去打听。

    东西堆在了酒楼的仓库里,那太监又拔高了声音,对着风潇恭敬道:“宁慧乡君,赏赐已搬完了,单子在这里,您拿着过目。”

    递上了单子,又补充道:“皇后娘娘说了,再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尽管跟她开口。”

    风潇自然不可能缺东西找皇后要,这句话放出来,纯粹是为她抬身份的。

    “宁慧乡君”四个字砸下来,便已使许折枝目瞪口呆;皇后的名头亮出来,更是叫围观众人低声惊呼。

    于是眼神惊异,交头接耳。

    风潇闻到了消息会飞速传开的味道,很是满意。她客客气气地向那太监道了谢。

    此时宫里这一行人该回去了,半夏却显然还觉得没把事情做完,悠悠环视一圈,眼神锁定了靠得最近的许折枝。

    风潇回来,许折枝是一马当先地奔出来的,不仅站得最近,视线还牢牢停留在风潇身上,显见是认识她、要迎上来说话的。

    半夏当即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冲着许折枝冷声道:“你是何人?见了宁慧乡君,为何不行礼?”

    许折枝祸从天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和她是认识的……”

    风潇自然不会做小人得志、得意忘形之人,忙柔声为半夏介绍道:“姑姑,这是我们金樽阁的二掌柜,叫许折枝。”

    又顺势对许折枝道:“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半夏姑姑。”

    声音也没有可以放低,周围人自然也能听到,这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亲自扶着这位新冒出来的宁慧乡君呢。

    半夏很配合,转头与风潇说话时,方才的盛气凌人瞬间消散,恭敬又亲切道:“乡君您心地宽厚,与老熟人不摆架子,皇室的威严却不可轻慢。他们见了您,依例是要行礼的。”

    风潇从容笑道:“谢姑姑提点。”

    半夏便又转向许折枝:“许掌柜,请吧。”

    许折枝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前一日还和自己紧紧相贴的女子,今日怎么就得行跪拜礼了?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宫廷仪仗之前,容不得他过多犹豫。

    最终只得一咬牙,撩起前襟,“扑通”跪下。

    他声若蚊蚋:“草民许折枝,拜见宁慧乡君。”

    风潇面上很和煦,连声叫他平身,又嘱咐道:“许掌柜以后见我,行揖礼即可,算是我特许的。你我常常共事,不必如此生疏。”

    许折枝简直想翻白眼:真不想让他跪,早些免他的礼不就是了?非要他当众跪完,才说这些有的没的,该拿他立的威一点没少。

    口中却还要憋屈地诺诺称谢。

    直到那一群宫里的人都告辞了,风潇信步进了酒楼,许折枝才终于能到她旁边问出了口:“你今日在宫里做了什么?皇后娘娘召见你所为何事?怎么——”

    风潇却摆了摆手,浑身撑着的劲儿卸掉了,流露出几分惫懒来:“回头再说,我实在乏了,要回去歇着。酒楼里你看着点。”

    许折枝更是不解:“那你还回来这一趟做什么?怎么不直接回家去?”

    还累得他当众行了跪礼。

    闻言,风潇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事,终于又提起了些精神:“当然是给人看的。”

    “方才围着的人不少吧?该传开的也都传开了吧?”

    “那是自然,”许折枝也有些明白过来,“你那样大的阵仗,谁能不凑凑热闹、回去说道两句?”

    风潇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那我就放心回去歇着了。”

    “从今日起,咱们金樽阁就是宁慧乡君名下的,背后靠着的是皇后娘娘。”

    说罢,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着同许折枝叹道:“这不比你那个旧主子来得痛快?”

    许折枝下意识想替余止解释,他开这酒楼是有见不得人的用途,自然也就不能如皇后一般,把庇护之意大大方方地放在明面上。

    却也不得不承认,对风潇在明面上的经营而言,如今的日子确实要比以往扬眉吐气许多。

    连二楼的招牌都能更响亮些,皇后娘娘亲自撑腰的地方,还不够尊贵吗?

    风潇累了这许多天,终于把事情解决得七七八八,回去后饭也没吃,梳洗一番便倒头大睡,一觉睡到了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

    解决了空空如也的肚子,风潇不急不忙地乘着轿子到了金樽阁,一路上还在忖度。

    乡君不只是个头衔,还意味着她有了俸禄和食邑,这样一笔丰厚而稳定的收入,加上金樽阁的盈利,足以使她过上更舒适、更富贵的日子。

    比方说拥有自己专门的轿夫和轿子。

    她没有马棚,也不打算再专门养马,因此马车是考虑不了了。然而有一顶自己的轿子,却是有必要的。

    且不提天气越来越冷了,之后去许多地方,不能总步行着去,单是以她如今的身份而言,也不大适合总在街边拦轿子。

    沉思间,已到了酒楼门口。

    风潇大剌剌地往柜台那里一坐,便打算今天一天都不上楼了。

    她要亲自等着钱老板把这一次的粮食送来。

    一旁的伙计已凑上来向她汇报:“齐掌柜——”

    说出口又自己发觉不对,昨日她走之前,已交代了二掌柜通知他们所有人,说是齐掌柜原来不姓齐、而姓风,如今要用回真姓。

    “风掌柜”

    改了口,仍觉不安——昨日的架势大伙有目共睹,如今还能单称她一声掌柜吗?

    于是又小心翼翼改道:“乡君,昨日夜里钱老板来了一趟,见您不在才走了。”

    风潇失笑:“不必这么拘谨,关起门来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在外人面前注意点就行。”

    又问道:“说了是来干什么的吗?表情、面色如何?”

    那伙计当日也听到了钱老板的狮子大开口,心中亦十分不平,因此昨晚也觉解气,高兴道:“讪讪地来的,看着很心虚。”

    风潇心情舒畅,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那便等着他今日再来吧。”

    钱老板没用她等太久,几乎是在许折枝刚到没一会儿,便亲自带着几个伙计走了进来。

    他店里的伙计搬着几袋子粮食,是这半个月要送的货。往常送货是不必他亲自来的,钱老板自然不是闲得没事多跑一趟。

    “乡君,”他规规矩矩行了礼,又讪笑道,“前些日子的事,是在下对不住您。”

    风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还好吧,今日这不是按时送来了吗?”

    钱氏便更小心道:“那之后每一次,小店还是这样照常给您送?”

    “不是也没几次了吗?”风潇奇道,“就到这个冬天结束,上次不是说好了吗?”

    钱氏心里哀叹,明白此事果然没过去。

    “乡君息怒,”他赔着笑脸,“此前的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厚道。也不怕您笑话,说句老实话,实在是其他酒楼背后的势力施压,小人也没有办法。”

    “您若是不计前嫌,还在小店订货,小人愿自掏腰包,给您另多一笔孝敬。”

    是个聪明办法,该给风潇的表示也到位了,又不是单独给她的酒楼降价,说出去也不怕坏了行情和名声。

    风潇却不买账:“那倒不必了。”

    “你的难处我也理解,我也不会追究。只是生意上的事,还是要言而有信,既然说好了只到这一季,便没必要再续。”

    钱氏却不信她真不追究,暗暗咬牙:“乡君,小人会把诚意给得很足的。对大家都好的事,您何必——”

    风潇摇头,客气笑道:“并非我要为难你,只是你在价钱上出尔反尔,很难叫人相信是能诚信开店的。”

    “我被坑害些银子倒也罢了,若是你的粮食以次充好,我又如何能对得起我的食客?”

    钱氏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旁边又没有外人,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给谁听?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都心照不宣地以利为本,她在这里高洁什么?

    以前谈价的时候也没见她少谈钱,这会儿怎么又高洁起来了?

    钱老板恍恍惚惚地走了。

    刚一离开,风潇便转头对那低着头擦桌子的伙计道:“先生知道怎么写了吧?”

    “都已记下了,自会如实讲明白的。”那伙计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名气不小的脸。

    是金樽阁早前就高价请来的说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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