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金樽阁里众人见惯了的掌柜, 突有一日被皇后身边的人送了回来,恭恭敬敬称她宁慧乡君,流水一般的赏赐搬了进去。
难免叫人稀奇, 四处打听这位乡君的来头。
乡君掌柜出现得却不像之前那样频繁,酒楼里的伙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有一楼的说书先生,故事里恰有这一段。
“……咱们乡君掌柜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后, 便有个米铺的老板找了上来。那米铺一向是给金樽阁供货的, 前些日子却突然要抬价, 当即就被风掌柜拒绝了。”
“如今看掌柜飞黄腾达了, 又腆着脸回来, 说他之前是受了其他酒楼的威压,如今愿意与金樽阁再续合约, 给风掌柜多一份孝敬。”
“咱们这位风掌柜, 却很有骨气, ”他把话音一拖, “纵是那米铺老板的‘孝敬’有多丰厚, 都不肯再在他家进货了。”
“她说, 自己亏点银子是小事, 这样出尔反尔、没有诚信的米铺, 万一陈粟作新粮、以次充好, 她又如何对得起这里的食客?”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底下便已有人开始叫好。
“金樽阁的饭菜确实吃得出, 用料都新鲜, 也从不缺斤少两!”
这样一造势,口碑又上去一截。
讲故事的营销方式固然老套,却古往今来都好使。风潇见效果这样好, 已在寻思下一步就讲自己的创业发家史。
被皇后看中的平民女子,多现成的噱头!
她如今在金樽阁里出现得少了,并非身份更尊贵、不愿抛头露面之故,而是忙着去看其他铺子的位置。
这里没那么忙了,手上又有了闲钱,便有心再扩张一下生意范围。
因此再一次来到金樽阁,已是几日后的晚上。
账册近些日子都交给许折枝审着,风潇有心再找个掌柜来,一时却难寻到知根知底的,便只好由许折枝暂代。
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便趁这次过来的功夫,打算亲自扫一遍。
许折枝总觉得风潇变了。从她那日带着封赏回来后,便不像往日一般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也不同他说下次来是什么时候,于是他只好每天在金樽阁苦等。
为了能第一时间看见外面进来的人,还只能常在一楼晃悠,都不敢在二楼停留太久。
他莫名有些被抛弃的失落感。
若是其他时候突然消失便罢了,偏偏在刚和他有那样的肌肤之亲之后,同时也是身价高涨之后。
更有始乱终弃之嫌。
因此在终于等到风潇回来后,第一反应竟不是惊喜,反而是委屈先涌上了心头。
他忍不住想质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总觉得那些话问出来,势必要遭她冷眼嘲笑。
许折枝把话硬生生憋了下去,等着风潇再唤他上楼。届时没有旁人了,他才好细细问她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也好把上次的事说个清楚。
风潇到处巡视,忙忙碌碌,半晌没有叫他过来的意思。
许折枝一直等到人都散去了,都没等来她的橄榄枝。
眼见终于没人了,只有风潇自己留下来说要看账本,他咬了咬牙,终于靠了过去,主动开口道:“这么晚了,我留下来陪你吧,一会儿送你回去。”
“不用,”风潇却头也不抬,“你先走吧,不必管我。”
许折枝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动,怎么迎来的是这个态度?上次不还勾着他帮她看账本吗?果真要始乱终弃不成?
就因为已成了有封号的贵人,便不屑于同他这个普通人纠缠了吗?
这却有些误会风潇了。
谁人身份如何,于她都不是大事,端看有没有兴趣。
许折枝挣扎时最有趣,抵不住诱惑时也很有意思,被点破心事、被撕开遮羞布后的恼羞成怒也很可爱。
完全不挣扎后,就叫人提不起兴趣了。
若是闲来无事,又有需求,她自然也来者不拒;然而这些日子太过忙碌,一天奔波下来早把精力耗尽,心里又总揣着事,就会变得无欲无求。
是以今日她只想尽快看完这些账本,好回家舒舒服服地躺下,实在没有多的力气应付一个许折枝。
许折枝难以置信地看了她许久,仍等不到下文,不像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只好硬着头皮又开口:“我帮你一同看看,兴许还快点”
“许折枝,”风潇皱起了眉头,重重“啧”了一声,“我今日没时间同你闹,你快回去吧。”
许折枝再是做足了心理建设,也受不了这样的冷遇;更何况这与他记忆里和想象中相去甚远,其间落差,又如何忍得?
他气得呼吸都变重了几分,愤愤瞪了风潇一眼:“你别后悔!”
而后摔门而去,打定主意,任她如何挽留都不会回头。
风潇自然不会挽留。
她不急不忙地翻到了下一页。
若是许折枝这次真气急了,之后不愿意再与她来往,反倒会叫她重新提起点兴趣。
男人嘛,得不到的才叫人心痒。
风潇暗叹,人性本贱。
把这些日子的账册看完,已是亥正时分。
风潇出了金樽阁,锁好大门,在街边环视一周,却没见到个轿子的影子。
难道是天气太冷、时间又太晚,连轿夫也回去歇着了?
风潇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自己走回家去。左右隔得又不远,就当是散散步。又盘算起了自己配个专门的轿子一事,看来还是挺有必要。
拱辰街与榆林巷之间,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风潇正是在这条街的位置,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条街上都是些自家开的小铺子,天黑没多久就关门了,这里又没有路灯,晚上一向黑得很。
在这样浓的夜色里,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背后好像总有些簌簌的动静,本以为是枯叶一类的声响,却发现这条街上的树叶子早就掉光了。
待她猛然一回头,背后却空空如也。
风潇第一次觉得,两旁高墙的黑影倾轧下来,有些阴森森的。心里发毛,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害怕和加速,背后的动静也越发不加掩饰地大了起来。
她于是不再回头打草惊蛇,突然便开始撒丫子狂奔,边高声疾呼道:“救命——”
第一声刚喊出来,便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
那只手很粗糙,捂在她的口鼻上,带着浓烈的汗味与陌生的皮革气息。
风潇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双腿用力蹬踢,喉间发出呜咽声,却已被另一只铁钳般的手臂牢牢箍住腰肢。
捂住口鼻的手刚刚松开,风潇发了狠地要去撕咬,却在张开嘴的一瞬间,被一块粗布用力塞进了嘴里。
而后又一块黑布蒙上了她的双眼,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最好别叫她逃出来,否则这双手的主人休想保住自己的手。
黑暗里,她恶狠狠地心想。
风潇依稀感觉到,自己被横置于一个坚硬的、移动的平面上,而后便是无尽的颠簸。
手脚亦被缚住,挣扎不得分毫。浑身上下,如今只有脑子是能动的。
风潇极力从恐慌中把自己拉出来,念头飞转。
她被掳了,这人却选择了把她手脚绑上,堵了她的嘴巴、遮了她的眼睛。可不过是一瓶迷药就能解决的事,这分明并不是最高效的办法。
所以说,绑了她的人不愿意叫她晕过去?
那人需要她今晚保持清醒?
风潇心念一动。
这人应该不要她的命,更有可能是有事要同她谈,威胁是跑不了的,但有得谈总比没得谈好。
不知颠簸了多久,她被抬离了那处平面,体感上是被人扛着的,全程没有被拖拽。
风潇心下又安定几分。
嘴是被堵住的,鼻子却总要留着呼吸,她从空气里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檀香,与陈旧木料的微妙气息混合。空气冷冽而清新。
风潇倾向于,自己身处山里的一座寺庙。
京城附近是有几座不高的小山,寺庙也众多,难以分辨究竟是哪个。
一阵开门的吱呀声,能感觉到空气变得暖和了些,风潇于是明白,这是进了室内。
她被按着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眼上的束缚一松,粗布滑落。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风潇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又尽力克制住本能,迅速睁开。她看见摇曳的烛火,看见一尊略显斑驳却宝相庄严的佛像,看见佛像下负手而立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缓缓转过来,一双熟悉的眼睛毫无温度地凝视着她。
齐衡。
或许该叫他四皇子,亦或者比原书里更早出现的新名字,尹策
尹策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寻到了这个机会。
他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父皇叫他回府禁足,下人纷纷安慰,说皇上对皇子们向来严厉,他那些哥哥们不是没有被禁足过。
血浓于水,用不了多久就会解禁的。
尹策掐指一算,大概腊八就是个解禁的好时机,毕竟父皇交代了要他办腊八宴,与权贵圈子第一次正式接触呢。
于是安心盼着腊八,终于盼到了腊八宴不必再办的消息。
连带着还有罚俸一年的处置。这倒不是最难以接受的,毕竟他一个皇家血脉,总不会让他饿死。
腊八宴不必再办,却意味着父皇之前为叫他融入而煞费苦心的打算,通通作废了。
一个刚认祖归宗的皇子,除了皇上不认,最怕的不就是其他皇亲国戚、官僚贵族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尹策惊闻噩耗,目眦欲裂。
这一切都与他想象中不一样,没有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生活,只有无穷无尽的憋屈、受辱和担惊受怕。
全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他冷冰冰地盯着面前的风潇。
第82章
门口又传来“吱呀”一声, 整个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能想到吗?”尹策悠悠开口,“同我顶嘴时、与封鸣之狼狈为奸时、在父皇和皇后面前谗言时,能想到会有今天吗?”
风潇不明白, 为什么是问句,却不取出她嘴里的布团。
也还好有这个布团, 叫她只能在心里默念。
你就这样让我跪在你面前,真不怕被折了寿?你最好也祈祷别被我逃出去, 否则下场只会比方才那人更惨。
她在心里起誓。
尹策此时仿佛终于意识到, 堵住她的嘴是无法叫她发出声音, 从而说出叫自己满意的回答的。
他于是走上前去, 亲自取出了她嘴里的布团。
他以为自己会想听她哀嚎和求饶的, 然而见她这样狼狈地跪在地上,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说句好听的, 我或许会叫你姿势好受些。”
“好听的?”风潇迷茫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算好听的?夸你有毅力, 得不到别人就要把她绑来吗?夸你有气度, 愿意同拒绝过你的女人心平气和地说话吗?”
尹策太阳穴跳了跳, 明知自己此时已占据了绝对的主导权, 还是忍不住有些恼怒。
“风潇, ”他掐住她的下巴, 厉声道,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尹策居高临下,风潇抬着头与他对视, 目光却比他更冷硬。
“你当真以为能杀我吗?”她冷笑一声, 反问道,“你以为真能天衣无缝吗?以为真的能毫无痕迹吗?你以为皇帝会放过你吗?”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尹策看着她, 像看一个幼稚的孩童,“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的性命,而真的要定我的罪?”
“皇帝是你亲生父亲,皇后是你亲生母亲吗?”
尹策一怔。
“除你以外,我没有任何其他仇人,她若要查我的死因,能把你放过去吗?”
“你仅为一己私欲,杀了她刚刚亲封的乡君,她能任凭皇帝袒护你吗?”
“不然呢?”尹策嗤之以鼻,“皇后再是尊贵,说到底也不过是我父皇的妻子。父皇偏要护我,她能奈我何?”
风潇不打算再与他纠缠了。
什么权术制衡、什么悠悠众口、什么夺嫡之争,她通通不打算再和他解释。
否则就是免费给他上课了,不能叫他占这么大便宜。
“你若有这个胆子,尽可一试。”她淡声道。
又话锋一转:“不过我怀中还有一块玉牌,上有‘流云’二字。你常年混迹江湖,理应知道是什么意思。”
尹策微微皱起了眉头。
“持流云令者,受宗门一世庇护,”风潇还是耐心为他解释道,“我若在外殒命,流云宗必将不计代价,追查到底,誓死为我复仇。”
尹策明白她所言非虚。
“本就不见得看你顺眼的皇后,尽全力追查的流云宗,你大可试试杀了我,看看余生还能不能有一瞬安宁。”
她的威胁之意已溢于言表。
尹策却突然笑了。
“是很有说服力,”他抱起手臂,如同看一个猎物,“可惜我恰巧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杀你。”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潇潇。”他蹲了下来,与她视线平齐,声音温柔得发腻,眼神却阴森骇人。
“我不过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罢了。”
尹策伸出手,缓缓放在了风潇的衣领处。
“你说,如果我今夜把你破了身,你还能不能风风光光地去做那个世子妃呢?”
风潇微微一愣,而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尹策愈发兴奋:“你若是死了,自有人要查你的下落;可若是活着,你敢把今夜在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吗?”
“你敢叫人知道你已非处子之身吗?你敢叫封王府那个傻子知道你已不清白吗?你还能嫁得进去?削尖了脑袋要去挤的好日子,还能轮得到你吗?”
一口气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风潇,已准备好从她的惊恐和慌乱中,获取今晚的第一次愉悦。
屋内安静得有些反常。
尹策面上的得意慢慢僵住了,因为他逐渐发现了不对——风潇眼里没有丝毫他想看到的情绪。
甚至嘲讽与讥笑之意越来越浓。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旦有了第一声,便不再收着,笑得越来越猖狂。像是在看什么台上的丑角儿,发自内心地被逗笑了。
女人的笑声回荡在空旷、安静的屋子里,竟有些诡异瘆人。
尹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终于忍不住喝道:“你笑什么?”
风潇像是终于笑够了,缓缓停歇下来。
她直直盯着尹策的眼睛,轻飘飘地问:“清白?那是什么东西?”
“处子之身?我在遇到你之前就没有了。”
尹策瞳孔骤缩,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换风潇欣赏他此时的神色了,果然叫人赏心悦目。
尹策惊疑之下,半天说不出话来。风潇边心满意足地欣赏他此时的表情,边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
“你当我那日是与你开玩笑的吗?比你大的、长的、粗的,我通通都试过了;比你小的、短的、细的,倒确实没见到。”
“在你之前,在你之后,多的是可供享用的男人。你这个从未得到过的其中之一,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得吗?”
尹策只觉天旋地转,耳边一阵嗡鸣,视线里的其他东西都逐渐模糊、消散,唯余一个风潇。
一个虽跪在地上却嘴角噙着笑意、虽手被捆在身后却满脸挑衅之色的风潇。
今日不是他做了场噩梦,就是风潇这个女人疯了!
“你怎可如此!”他怒目圆睁,声音已抖得变了形,“你怎可用残破肮脏的身体勾引于我,你怎可妄图以已非完璧之身同我到了床榻之上!”
风潇再是已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疯癫,此时也叹为观止。
“你疯了吗?”她不可思议道,“你,质问我,非完璧之身?”
“我甚至都没有要求过你!”
风潇真诚地后悔了。
她尚且能回忆起初见那日,明知彼时的齐衡已非处子,她也宽容地允许他脱下了衣裳。
她对男人如此宽宏大量,如此不计前嫌,她甚至没有与绝大多数朋友一般要求他必须干净、必须是第一次。
她向来松于律己,因此也宽以待人,一向以为自己的仁厚与宽和会有福报的。
这就是上天给她的福报吗?
她以最温暖的怀抱,接纳或许在不懂事时曾失却了童贞之身的可怜男人,竟能被反过来指责并非处子!
倒反天罡!农夫与蛇!善良女人没好命!
风潇与尹策久久对望,各有各的震撼与愤怒。
片刻过后,尹策像是终于缓过了劲头,他上前两步,一把扛起风潇,直直往里屋走去。
里屋摆着一张不大的床榻,勉强只睡得下一人,尹策把她重重扔在上头,解开自己的衣袍,而后粗鲁地上手去撕她的衣裳。
“好啊,”他恶狠狠道,“你不是千人枕万人骑吗?想必伺候男人很有经验吧?今日就叫我尝尝滋味,明日再把你这些事全抖落给你那好世子、好夫君!”
“你会被浸猪笼,你会被沉塘,你会被诛九族!”
风潇不理他一句又一句歇斯底里的谩骂与诅咒,只扬声高呼:“救命!救我——”
尹策却不阻拦,只志在必得道:“你尽管叫吧,这寺庙在荒山野岭处,十天半个月不见外面的人来。整个寺庙里所有僧人都被我下了药,你尽管试试能不能叫醒他们!”
风潇并不气馁,边继续扯着嗓子,用尽了浑身力气呼喊,边已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差不过是今夜如他所愿,左右于她而言,的确没有清白这个概念,因此除了犯恶心和身体受伤以外,大概也不会有更坏的影响。
但她曾听说过许多次,性侵后会留下心理创伤。
她万万不能给自己的心理健康留下隐患,因此尹策绝不能轻易整死,要折磨到位,要反复观赏,要用他的痛苦下饭,要用他的求死不得佐酒,疗愈她今日所遭受的一切!
“砰——”
就在尹策一个用力,就要撕开风潇衣衫之际,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毫无预兆地自两人耳边响起。
“哐啷!”
随后是更纷杂的一阵声响,窗户的雕花与糊窗的薄纸,刹那间被蛮横的力量撕碎,只余一片狼藉。
风潇与尹策齐齐转头,在二人惊异的注视中,一道身影如惊鸿般,骤然破窗而来。
她屈膝收势,稳稳落地,动作矫捷,身形挺拔如松。
夜风从她破开的空洞中呼啸灌入,衣袂猎猎作响。
她甚至没有立刻抬头,只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左手轻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是随时可暴起杀敌的姿态。
“谁?”
尹策的脊背也紧绷起来,缓缓直起身,做出对敌的架势。
里屋没有烛火,破开的窗子处倾泻而入的月光,是此处唯一光源。
她背对月光抬起头,只能堪堪看出面庞的锋利轮廓。
“流云宗首席弟子,谢昭熠。”
她脆声道。
风潇早在看清的一瞬间,便惊喜地睁大了眼,旋即又有些担忧。
按流云宗的说法,谢昭熠是在青英论武中有望夺冠之人;在原书里,齐衡或者说尹策,正是这一届青英论武的魁首。
那两人的实力应该半斤八两。单打独斗不会输,可想要毫发无损地把她救出和带走,怕是有些难度。
念头不过一瞬,在尹策还未给出反应时,谢昭熠却已毫无预兆地陡然暴起。
下一秒,人已在他们面前,剑已抵在尹策喉间。
别说格挡或反击,尹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她的雷霆之势!
“你敢再动她一下试试?”
谢昭熠厉声喝道。
第83章
按照原有的轨迹, 闭关前的谢昭熠和一路修炼的齐衡,确实是一个水准不假。
然而此番闭关耗时极久,过程也极凶险, 顺利出关后,谢昭熠已是脱胎换骨。睥睨同辈, 恐怕寻不出敌手。
何况如今的尹策早已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在同辈中也算不得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
心性一乱, 修行之路就不会再那般顺利, 又奔着荣华富贵, 提早认回了皇室身份, 便更需整日汲汲营营、四处奔走。
又哪有多的功夫潜心修炼呢?
因此如今的谢昭熠对上尹策, 如猫戏鼠。
尹策顷刻便知,自己绝非眼前之人的敌手, 且她此时手上的动作不是吓唬人的假把式, 他的命确实就在她一念之间。
于是面上凶意散去大半, 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女侠饶命——”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策一咬牙, 把手高高举起, 半分反抗之意也无。
“我并不知道风潇得您庇佑, 才敢如此行事;如今既然知道了, 今后便再也不敢!”
“我虽比不得姑娘武艺高强, 却也是当朝四皇子, 若真把我杀了,只恐姑娘也会惹上麻烦。倒不如放我一马, 我自会拿出叫您满意的筹码……”
“你和我说没用, ”谢昭熠半句不同他废话,“你得罪了我宗长老,便是冒犯我整个流云宗。今日风长老愿意对你追责至什么地步, 我就会执行到什么地步。”
她把剑收了回去,蹲至风潇面前,用剑锋小心挑开她手脚上的麻绳。
尹策眼看她已把剑移开,此时又侧对于他,显得并无设防,于是眼底明暗不定,若有所思。
“我劝你别轻易尝试,”谢昭熠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冷声道,“否则动手应该没有出血快。”
尹策心中一紧,慌忙收起了心思,面上强笑道:“您说笑了,我哪有这个胆量?”
此时风潇已被割开了绳子束缚,谢昭熠扶着她站了起来,因这么长时间血液循环不畅,手脚都有些发麻。
她飞速挪到谢昭熠身后躲好,没稳住趔趄一瞬,谢昭熠眼疾手快地反手揽住她,任由她半边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风潇安逸地靠好了。
谢昭熠没有理会尹策,只低头问她:“怎么处置他?要不杀了吧?”
尹策目瞪口呆。
说是叫风潇决定,却没说她会这样直白地劝风潇啊!
见风潇陷入沉思,并没有直接点头,尹策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向前扑去。
谢昭熠眉头一皱,反应迅速地挡住了他,却见他只是抓住了风潇的衣角。
只敢死死攥住她裙摆的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仰起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泪水,死死盯着她那双曾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
他恍然发觉,已很久没在这双眼里看到过熟悉的温柔神情了。
“潇潇,”他喉间发出呜咽声,不住地喃喃道,“是我啊,我是阿衡啊。”
“潇潇,潇潇……”
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又因涕泗横流而带了浓重的鼻音。
“你忘了吗?当时你坐在榻上为我绣剑穗,明明针线很笨拙,却说要让剑穗替你一直陪着我。”
“你不记得埋在树下的那坛酒了吗?那是你亲自酿的,我们说好要来年一起挖出来喝,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了吗?”
“你还记得当时你放河灯说了什么吗?你许愿说不求我名动江湖,只求每次归来,身上不再添新伤。如今你竟已舍得要我的命了吗?”
风潇一阵恶寒。
她当然不记得,因为她通通没做过。
但她听得出,这些故事里的动人之处全在“风潇”一个人身上。
笨拙地绣剑穗的是她,亲手酿酒的是她,满怀期冀地放走河灯的人也是她。少年慕艾的雀跃是她的,情窦初开的青涩也是她的。
在他一句又一句的回忆里,她只听出了他的享受。
风潇印象里的“风潇”向来是个单薄的纸片人、用来展现男主魅力的符号,一句“痴情女人”便能概括出她的一生。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风潇”是个如此鲜活的、灵动的、有血有肉的人。
她几乎能想象出她满怀心事、放走河灯时的模样。
风潇心里隐隐有些刺楞楞的疼痛。
“不要杀他。”她轻声道。
谢昭熠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却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尹策绝处逢生,难以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心跳如擂鼓。
终于反应过来,开口就要痛哭流涕地继续诉衷肠,却听风潇下一句话已经到了。
“先帮我把他骟了吧。”风潇轻飘飘地说。
尹策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一句“潇潇”还没出口,就这样梗在了喉咙里。
他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个走向?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怎么能做到如此无情、如此狠毒、还如此漫不经心?
然而他来不及质问,便见谢昭熠点了点头:“也好,省得留下祸患。”
他听到风潇认真地同她商量:“只是会不会有点脏了你的手?”
“还好,”尹策绝望地发现,谢昭熠与风潇一样平静,“习武之人,什么场面都见过。”
风潇点点头:“那会不会脏了你的剑?”
谢昭熠皱了皱眉头,这下真有些犹豫了:“是有点对不住我的剑,跟了我不少年了。”
尹策想声嘶力竭地问问她们俩,事已至此,重要的是那把剑吗?
风潇却已想出了对策。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了尹策的腰间,看得他心里发毛。
“四皇子金尊玉贵,出门在外,不至于连个匕首短刀都不带吧?”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他腰间徘徊。
尹策忍不住吞下一口口水,极力想发出点声音,却发现嗓子如同被人掐住,滞涩得说不出话来。
他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在颤抖,上下两排牙齿在打架。
他眼睁睁看着谢昭熠眼睛一亮,欣喜道:“太好了,看来能保住我的剑了。”
而后去寻方才隔开的粗绳:“也不知道长度还够不够捆住他,不够的话还得先把他敲晕”
尹策终于承受不住安详得有些诡异的氛围,猛然矮身一钻,朝门口奔去,边高声呼喊:“救命——”
仅仅跨出一步之遥,便被谢昭熠攥住了后脖颈处的衣领。
她稍一用力,便使他窒息难忍,不得不遵循本能地后退回来。
风潇已在一旁饶有兴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方才说的?”
“这寺庙在荒山野岭处,十天半个月不见外面的人来;整个寺庙里所有僧人都被你下了药,你尽管试试能不能叫醒他们。”
“这才多久,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语气轻佻地调侃。
“我还有侍卫,他们会听见的,他们很快就会赶来的”尹策无意识地喃喃,“父皇会为我报仇的,你们会被处以极刑”
“护卫?你是说外面那几个?”谢昭熠疑惑地挑了挑眉,“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过来了,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花钱请那么没用的东西当侍卫。”
“报仇?你父皇?”风潇抚掌笑道,“那你得先告诉他,你在皇城之中把无辜女子、刚受封的乡君掳去强.奸,还得叫他相信我竟有力气反过来制服了你、把你绑上。”
尹策最后一点微乎其微的期望破灭,面上终于全然陷入了灰败。
谢昭熠轻易用麻绳把他手脚缚住,尽管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尹策还是拼尽了此生能使出的最大力气蠕动、挣脱,和无谓地尖叫。
不行,不可以,他不能失去子孙根!
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皇子,这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争夺皇位;一个没有了这东西的男人,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他时而辱骂,时而求饶,更多时候歇斯底里地发出毫无逻辑的哭叫。眼泪、鼻涕、汗水,在扭曲的面庞上混在一起,叫人分辨不清。
风潇此时的手脚发麻已缓过来了,悠闲地抱臂立于一旁,她看着谢昭熠从尹策怀中轻易摸出一把佩刀。
刀锋出鞘,是开了刃的,在月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寒光。
谢昭熠叹气道:“可惜了,也是一把好刀。”
而后无视了尹策口中正叫嚣的一句“我要诛你九族”,丝毫没受他来回躲闪、翻滚、努力向后退的动作影响,狠狠一刀下去,又快又准。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整个夜晚,尖锐而突兀,外头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约莫是惊飞四散的鸟群。
风潇在心中暗暗抱歉。
本想着晕过去便宜他了,才叫他继续醒着,却没想到还会吵醒鸟儿。打扰了原住民的清梦,罪过、罪过。
这道尖叫到末尾已然嘶哑,可能是失血过多,也可能是终于力竭,尹策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面前一片血肉模糊,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隐隐腥臭,谢昭熠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风潇。
她看见风潇也呆呆看着这副血淋淋的场面,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
谢昭熠有些担忧,抬起左手未被溅上血滴的袖子,挡在了风潇眼前:“别回去做噩梦了。”
风潇没有说话。
被衣袖掩住的脸上,缓缓升起一个明媚的笑。
这是你欠“风潇”的。她无声在心里说。
现在我替她讨回来了,也算没白用她的身体。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我会很快让你还上的。
不管你是齐衡,还是尹策,你会后悔惹了我的。
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第84章
不欲在这间屋子里久留, 两人从正门走了出去。果见外头四个衣着统一的护卫,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
风潇驻足,走近过去, 俯身挨个摸过他们的手掌,甚至不嫌恶心地凑上去闻了闻。
“怎么了?”谢昭熠不解。
“找到了!”风潇摸完一遍, 欣喜地停留在其中一人身边,“就是他。”
谢昭熠看了过去, 辨认出来:“这个确实是他们四个里相对而言最能打的。”
“那就更不会有错了, ”风潇磨拳擦掌, 跃跃欲试, “他们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吧?”
谢昭熠迟疑片刻, 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只是敲晕了过去,受了大刺激还是会醒, 真昏迷还是得靠药。”
风潇点头如小鸡啄米:“借我用用。”
“方才是他负责绑了我, 我想亲手切掉他的手!”
谢昭熠了然, 二话不说地拔开瓶塞, 放在了那人鼻孔处。保险起见, 过了十数秒才移开, 重又把瓶子盖上。
“可以了, ”又从他腰间摸出柄短刀, 拔出鞘检查了一下锋利程度, 才递到了风潇手上,“砍吧, 要注意骨头, 不能一味用蛮力。”
“实在砍不动或者累了,也可以交给我。”
一瞬间,风潇真的有点想雇佣谢昭熠了。
听话、体贴、指哪打哪, 没有半句废话,绝佳的保镖人选。可惜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堂堂流云宗的首席弟子、这样显而易见的顶尖人物,多少钱都请不来的。
思及此,不由在手上努力劈砍的同时,嘴上问道:“你怎么来这边了?什么时候出关的?我会不会耽误你办正事了?”
谢昭熠一样一样耐心答道:“来京城是为了参加青英论武,刚出关就赶过来了,这两天刚到。今夜来这里是因为掌门有别的交代。”
“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得先叫您把仇报了、把气儿消了。”
后头几句话却显得有些赧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似的:“我不太会说漂亮话,但风长老当日冒险救我于危难之间的恩情,昭熠此生不会忘。”
风潇这才有些了然:原来不是只要当长老就能有这个待遇,谢昭熠这是报恩来的。
“本打算明日就去京城寻您的踪迹,与您汇合,好叫您之后有事能找到我,不曾想今夜碰见了——也幸亏是碰见了。”
“今日之事不过是顺手,风长老往后还有什么事,尽管通知于我。昭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要护您周全。”
哪里不会说话了?风潇暗叹。
实在听得她心旷神怡,连手上的酸痛都轻了些!
不过骨头确实不好砍,不知道在哪处使巧劲儿,又没有一身蛮力,就很难劈得开。
风潇还是放弃了,把短刀交回谢昭熠手上:“你来吧,砍不动了。”
谢昭熠手起刀落,那人刀起手落。
两下了事,谢昭熠把短刀往地上一扔:“好了,走吧。”
说罢又有些犹豫。
这样深的夜,又刚出了那样的事,她是不敢叫风长老独自回去的;可若是护送她回去,回来时天都快亮了,今夜怕就找不到那东西了。
明日一早,那些僧人醒来后看到此处惨状,自然会慌忙报官、封锁此庙,再要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踌躇之间,风潇似已明了她的纠结,主动开了口:“你今夜是要做什么?不是跟人打架的话,我能帮上忙吗?要不我跟着你一起?”
“是宗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吗?不方便我在场的话就算了。”
谢昭熠迟疑不过一瞬,便摇了摇头:“不算什么秘密,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便劳烦风长老陪我走一趟吧,天亮前我把您送回去。”
约莫一个月前的流云宗。
那天是个艳阳天,把冬日里的寒气都驱散了些,也或许温度没什么变化,只是宗里上下心情都好,才显得格外暖和。
因发生了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喜事。
大师姐她出关了!
此时距青英论武不过月余功夫,眼看着她再不出关,就来不及赶过去了。
二师兄犯了事,被终身幽禁,自然不可能再派出去在外人面前晃荡;新来的秦师弟虽天赋了得、进步神速,却终究是后起之秀,不如大师姐经年的积威,叫人无法全然放心。
前不久,因实在等不到谢昭熠出关,不敢再赌,宗里已派了秦时先启程前往。
不曾想,过去没几日功夫,谢昭熠闭关的洞府传来了久违的动静。
半个流云宗的人几乎都挤了过来,连先她不久出关的掌门和一众长老,闻讯也纷纷赶了过来。
待都瞧清了她毫发未伤、眸子清亮,浑身上下处处比以往更疏朗几分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首席弟子谢昭熠出关,修为更上一层楼,放眼整个武林同辈再无敌手,甚至许多长辈也已被她力压。
长老们老泪纵横,内外门弟子奔走相告、喜笑颜开,到处充斥着“这下青英论武稳了”“终于轮到咱们扬眉吐气”一类议论。
谢昭熠来不及耽搁,次日就要奔赴京城,路上的休整时间都要一压再压。
临行前一晚,祝掌门和林长老前后脚寻了过来。
祝寻锋是先到的,同她交代说,京郊北部有座不知名的小山,叫作栖雁岭,山中有个人丁稀少的小寺,叫作灵隐寺。
“那寺里藏了本书,名叫《万古长明》,可能并未被珍藏起来,只是同寻常典籍一同陈列在书架里。你去偷偷潜入,把它取来,休要惊动旁人。”
谢昭熠不解:“既然未被珍藏,只如寻常典籍,为何还要这样费尽心思地偷偷带回来?”
祝寻锋神色中似也有几分不确定:“我是在云游途中,偶遇一疯癫老媪,说了那本书的位置,才想着去寻来看看。”
“疯癫?”谢昭熠显然更是疑惑,“那还听她的做什么?”
祝寻锋摇摇头:“我本是觉得她一派胡言乱语,又是说什么这天道不是天定的、是人定的,又是说什么天地之间还有一方天地,我就当没当回事。”
“可我此次闭关,虽修为没有太大进益,却觉离无形之道又进了一步。最半梦半醒之时,恍惚摸到了什么门道,她那些疯话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脑海里,竟隐隐有些共鸣。”
谢昭熠有些明白了。
祝掌门从来就是整个宗门里最逍遥自在、随性洒脱之人,偶尔也会显得不着调。她能与路遇的癫狂老媪有所共鸣,倒也不稀奇。
“我便大着胆子猜测,万一不是什么疯子,而是我等平庸之辈不能理解的世外高人呢?这才打算去寻来她说的那本书,拜读一二。”
谢昭熠虽然云里雾里,却也忍不住追问:“她又是怎么说那本书的?”
“她说,”祝寻锋蹙着眉,面上露出了难得见之于她的肃穆,“书即天地,天地即书。”
谢昭熠没来由地被这句话震住,从中琢磨出一些宏大的味道,却理不出更清晰的头绪,只好先暂且应下。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我会努力去寻的。此事能叫秦师弟知道吗?”
祝寻锋犹豫片刻,终觉此事不算什么秘辛,甚至极大概率只是她把人家的疯话当了真,于是摆手道:“他不问就算了,若是发觉你去找了,追问起来,如实告诉他也无妨。”
“左右都是自己宗里的人,哪有处处瞒着的道理?”
祝掌门走后不久,林长老便紧跟着来拜访。
刚把她迎进来,便听她一脸严肃地叮嘱道:“你此行前去,可千万要盯好秦时——”
谢昭熠疑惑更甚——怎么今日一个两个,来找她都有专门的交代?秦师弟又是哪里不对,需要她“千万盯好”?
“——别叫他去找风长老的麻烦。”林清漪后半句跟着出来了。
谢昭熠顿时坐直了身子:“他怎么会去找风长老的麻烦?不是风长老荐了他入宗吗?我还以为他们私交很好。”
林清漪稍一盘算,觉得和盘托出:“是很好,但有些太好了。你风长老应该是夺了那小子的处子之身,又不愿意对他负责,便逃去了京城继续寻欢作乐。”
谢昭熠缓缓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没有说错吗?真的没有说反吗?什么叫夺了师弟的处子之身?什么叫风长老不愿意负责?什么叫继续寻欢作乐?
究竟谁是女长老、谁是男弟子?
她脱口而出:“怎么会呢?他们之间若有了牵绊,风长老怎会舍得下他呢?”
这也太奇怪了。
林长老神色中带出几分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此事确实是如此发生了。”
“风长老自有她的道理,可惜我还未完全参透,也复述不出,”她叹了口气,“或许等你见了风长老,能叫她亲自同你讲讲,如当年对我一般。”
或许会越琢磨越糊涂,头也会痛。她在心里暗暗补充道。
但不会后悔的。如果此生从未听过,大概才是憾事吧。
“无论如何,”她把话头拉了回去,“她总归是你的救命恩人。”
谢昭熠连连点头:“我知道,当日二师徐天凌的事,他们都同我说了。风长老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那便好,”林清漪欣慰道,“因此要看好秦时,别叫他去骚扰甚至报复风长老。我冷眼瞧着,他这段日子不像是放下了,此行进京,少不得要去寻她的。”
“你是师姐,本就有权管教师弟,打起来又能压得住他。到了那边,可千万要保护好风长老。”
谢昭熠重重点头。
第85章
祝掌门既然说, 哪怕是秦时问起也可如实回答,那面对风长老,应该就更不用隐瞒。
便有了谢昭熠这句“劳烦风长老陪我走一趟”。
风潇知道她嘴上说的是劳烦自己陪她, 其实是放心不下叫她自己回去。心里明白她的好意,些许暖意涌上来, 方才那点心有余悸便消散了大半。
不是完全不害怕的,纵使她一向大胆, 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人被骟、亲手砍别人的双手, 还是有些不适应。
泄愤的劲儿一过去, 恶心便翻涌上来。
风潇想, 今晚独自回去, 应该是睡不好的。
和谢昭熠待在一起,怎么也比自己回去要安心。把这一宿熬过去, 天亮了自然也困得狠了, 回家倒头就能睡。
风潇脚步轻快地跟着谢昭熠一道走了, 路上便听她把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
“《万古长明》吗?”
风潇愣住了, 连脚步都不由地慢了下来。
这四个字她太熟悉了, 恐怕比这个世界里任何人都更熟悉。
《万古长明》, 正是她所在的这本男频小说的书名。
思及方才谢昭熠提到那“疯癫老媪”的话, 风潇心中的惊涛骇浪更止不住。
书即天地, 天地即书!
那人若是疯子, 那她风潇就也是个疯子了!
谢昭熠听她如此惊异发问,便有些疑惑, 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却见她脚步越来越慢,眼睛瞪得老大,又突然转头对自己, 急切追问道:
“你们说的那个老婆婆,是在哪里遇见的?什么时候?还能找得到她吗?”
谢昭熠更一头雾水,犹犹豫豫道:“祝掌门大概就是在这次游历时遇见的吧,但没有说是在哪里。那老婆婆听起来也不像有固定所在的人,恐怕不好找……”
“风长老怎么了?您是对此事有些头绪吗?”
风潇努力使呼吸平稳下来:“先找书吧,找到了让我看看再说。届时若有必要,我同你一起带着书回去一趟。”
谢昭熠不由讶异——难道此书果真内有乾坤?风长老又是从何得知?
却听她又交代道:“此事可能事关重大,祝掌门还未意识到,你先别与旁人说起。”
谢昭熠暗暗心惊,沉声答应下来。
说话间,已到了寺院里的经堂。寺院不大,经堂里藏书也算不得太多,大半都是佛经,只有一个架子上摆的是其他典籍。
如此一来,范围就小了很多。风潇与谢昭熠分工翻找,很快便寻到了。
很普通的一本书,封面甚至有些破旧,“万古长明”四个字还算清楚,边角却已磨损得厉害。里头的书页泛黄、发脆,翻动时尤其需要小心翼翼。
风潇轻轻翻开了书页。
「外门演武场。
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叶,打在少年单薄的衣衫上。
“齐衡,根骨下下,经脉淤塞!终生……无望内力!”
执法长老的声音如同三九天的冰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中。他看向场中少年的眼神,不带丝毫情感,只有宣判般的冷漠。
演武场周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嗤笑和议论。
“终生无望内力?那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啧啧,看他长得人模狗样,还以为有什么不一样,没想到这么没用!”
“练不了内功,在江湖上连条狗都不如!留在门派也是浪费粮食!”
人群之中,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抱着双臂,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他是外门大师兄赵雄,大长老的侄子。他并未说话,但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亟待清扫的垃圾。
齐衡死死咬着牙,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挺直着脊梁,承受着这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他能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正一点点沉入冰窖。」
风潇呼吸一滞。
纯正,太纯正了!
熟悉,太熟悉了!
这正是原书的开头!
她飞速翻到了书的正中间和后半部分,粗略扫过去,果然与她印象中走向一致。
她带着记忆看,速度很快,谢昭熠有些跟不上,只粗略看出故事的大概。
“这不就是个话本子吗?”她疑惑道,“应该是个江湖故事,后面怎么还提到皇宫了?主角是这个叫齐衡的吧?”
“可能是,”风潇喃喃道,“也可以不是。”
谢昭熠不解更甚:“这是什么意思?这本书究竟有什么门道?”
风潇面色越发肃穆起来,压低声音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先把这书带走,一定要收好,别被旁人看见。”
“尽快写信给祝掌门,叫她不要再把此事告诉任何人。顺道帮我问问,此书能不能必要时交给我,我或许能研究出它的用途。”
谢昭熠跟着严肃了起来:“好,我回去就写信。”
此时约已卯初,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两人不再停留,将各处恢复原状。
尽管就算被人发现少了本书,大约也会归咎到“行刺四皇子”之人头上,但能延缓些时候,终究也是好的。
谢昭熠把风潇送回家,这才同她道别,临走时又交代:“若有事情找我,就在金鱼胡同尽头那家铁铺外头的墙上,画个这样的符号。”
她在掌心画了团云。
“我一两天就去看一次,见到了就立刻来这里找您。”
“秦时这一趟也来了,您尤其小心着些,林长老说他恐怕要找您麻烦。我尽快与他取得联络,就能盯着他别乱跑;万一你们真先对上了,您就先安抚着点,等我来治他!”
风潇原本听到“秦时”二字就开始头疼,然而往后听下去,心情又不由地轻松起来。
“行,”她挥挥手,“青英论武一切顺利,闲的时候多来找我玩。”
“好。”谢昭熠也被她带得松了口气,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风潇此时已困极,倒头便睡,次日直睡到正中午。
灵隐寺那头却醒得早。天刚蒙蒙亮,便有一年轻体壮的僧人先悠悠转醒,只觉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沉沉的,一个梦也没有。
推开房门,听见外头还没有旁人的动静,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走到前院,却见地上赫然躺着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其中一人的手还被砍掉了,边上一滩血迹,颜色发暗,已微微干涸。
那僧人当即便没忍住,高声尖叫起来:“救命啊!快都醒醒——”
他飞奔到各个屋子,把睡梦中的僧人们挨个叫醒。众人迷迷糊糊醒来,尚且不明白为什么睡得这样死,便听他满面惊恐地大呼小叫:“外头出人命了!”
众人纷纷围到前院,都见到了那四个横躺的壮汉,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彼此交换着眼神,一时无人敢动弹。
他们寺院常年没有人来,虽香火不旺,却也几乎能自给自足。偏安一隅,日子过得平静而祥和。
这是何方高人,跑来他们灵隐寺打斗?还出了人命,撂在这里不管,把往日的宁静尽数打破!
惊惶在人群中蔓延。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道声音怯怯道:“好像、好像还活着……”
胆子大些的,鼓起勇气凑近去看,果见四人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显是还在呼吸之状。
“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尽管仍是桩麻烦事,可总比死了人好,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便有人又走近些,大着胆子上去掐其中一人的人中。
那人终于被折腾醒,睁眼时还未完全适应光线,待到眯着眼看清周围的僧人,和地上的几个弟兄,登时回想起了昨夜之事,瞬间慌了神。
“四……主子呢?我主子去哪里了?那个黑衣女子呢?”
他踉跄着爬起来,扒着地上其余三人,确认了都还有呼吸,只是断了手的那个更微弱些。
“这位……施主,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我们寺院里?昨夜又发生了什么?”老方丈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那人却毫无心思同他解释,飞速掐着人中,把两个手还完好的同伴叫醒。
一个接一个醒过来,反应皆如他一般,大惊失色地追问“主子去哪了”。
三人对视,一咬牙,默契地抛下了地上那个没了双手的,冲向昨夜那个屋子。
“施主这是要做什么——”方丈一声惊呼,便有僧人已打算合力上前擒拿,却被三人轻易甩开,只得任由他们闯了进去。
外堂没有人,却能闻见一股子血腥气,夹杂着微弱的臭味。
三人神色愈发凝重,满怀戒备地向气味来源的里屋靠近。方才那两个胆子大些的僧人跟了进来,遥遥坠在后头。
一进里屋,看清眼前惨状,不由呼吸一滞,几乎要当场晕过去。
地上躺着那人的脸和衣裳,他们都熟悉无比,正是自己的主子,当朝四皇子殿下。
却毫无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面色仓白如宣纸,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黑色锦袍下摆处被暗红浸染,洇成了触目惊心的深紫色。
窗户显然是被人破开的,簌簌地往里吹着冷风。一柄刀柄处嵌了名贵宝石的短刀,被随意丢弃在血泊边,反射出一点寒凉的光。
为首之人颤颤巍巍地挪了过去,先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至少还在,证明还活着。
却丝毫不能令他们松一口气。
他又双手颤抖地掀起了袍裾。
只剩一团模糊的血肉。
跟进来的僧人踮起脚尖,也看清了这一幕,当即高声尖叫着冲了出去。
为首那人扭头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会意,跟着冲出去,追上两个僧人,死死捂住了他们的嘴。
“今日所见,半句也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
第86章
风潇一觉睡到正午, 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
仇恨果然是最能支撑人的力量。
她简单梳洗,而后寻来了笔墨, 又翻出前两日刚送来的乡君专用的折子,努力回想着那日回来路上半夏姑姑的紧急培训, 提笔写道:
“恭请皇后娘娘万安,臣女宁慧乡君风氏跪奏。”
“臣女有幸得娘娘垂怜, 虽未敢时常叨扰凤驾, 然孺慕之忧, 无时或忘。今所经营酒楼, 有时令菜式上新, 思及娘娘曾言愿赏脸品鉴,故不揣冒昧, 欲献于娘娘驾前。”
“伏乞娘娘恩准臣女入宫觐见, 亲奉微物, 以表孝心。”
再三检查过, 虽不算天衣无缝, 却也尽可能把半夏姑姑教的礼数做全了, 应该能呈到皇后面前。
皇后从未说过要品尝她酒楼的菜, 看了这道折子, 应该便能意会。
封好折子, 找出也是那日拿到的腰牌,一并揣着出门, 乘轿子到了神武门外。
外廷太监查验过了风潇递出的腰牌, 这才恭敬地收好了折子,登记在册,告诉风潇今日就会转交。
层层筛查递送, 到皇后面前应该已是次日了。
风潇点点头,此事暂且到这里。只是既然写了是有新菜,最好还是准备一二,省得到时候真要带进去用。
于是又起轿回了金樽阁。
到了金樽阁,伙计眼前一亮,迎了上来:“您回来啦!”
“世子爷已在楼上等着了,一大早就过来了,等了一上午才走,刚过正午又回来了,坐到了现在呢。”
风潇一挑眉:这是已经跪完了?被放出来了?封王对他确实够宠溺。
她信步上了楼梯,熟门熟路地走到那间包厢,见门虚掩着,便从门缝先往里看了一眼。
果然坐着个封鸣之,正百无聊赖地端详桌上的茶杯。
风潇推门进去,一屁股坐到了他对面。
封鸣之眼睛“蹭”地一下亮了起来,惊喜呼道:“等到你了!”
说罢,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些,忙又捂住了嘴,鬼鬼祟祟地朝门外扫了一眼。
风潇笑道:“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封鸣之挠了挠头,“我在这里没等到,就又去你家找了一趟,结果家里也没人,便回来等着了。”
“左右你总会出现在这里的。”他嘿嘿笑,显得心满意足。
风潇刚受了尹策一晚上恶心,此时瞧他这副模样,不由觉得更可爱。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揉了一把封鸣之的头发。
封鸣之虽不明白她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头发揉乱,却也明白这个动作是亲昵的,于是更欣喜,大着胆子往这边挪了一个位置,方便她摸得趁手些。
这一动牵扯到了膝盖。跪了这么些时候,纵是抹了上好的药,现下也还疼得厉害呢。静止时还好些,动一下疼一下。
封鸣之嘴角一扯,忍住没有“嘶”出声。
抬头发觉风潇没有反对,仍笑吟吟地看着他,于是更受鼓舞,咬牙忍着痛,又挪了一个位置。
风潇竟然还没说他。
不会还能挪到第三个位置吧!
封鸣之受宠若惊,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才又微微起身,状若无意地又挪了一次。
风潇不由地被逗乐了:“你干什么呢?一次坐不过来吗?”
“还能坐过去吗?”封鸣之喜不自胜,“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终于忍不住痛呼一声。
却仍顽强地、一瘸一拐地飞速挪了过去,一屁股落在了风潇旁边的椅子上,稳稳地坐住了。
速度之快,像是害怕她下一秒就要反悔一般。
风潇多少有些怜爱,却又不愿听他趁机哭诉抱怨,于是闭口不提他方才那声痛呼和膝盖的伤势,只调侃道:“你紧张什么?”
封鸣之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问起膝盖的事,否则听了他这几日的悲惨遭遇,万一心生怜惜,悔而退婚怎么办?
风潇犹在问道:“又不是没挨着过。你生辰时咱们不就是坐在一起吃的吗?前些日子不也刚在我家一同用过饭吗?”
“当时那么小一张桌子,你只管吃得狼吞虎咽,可一点都没有这会儿这个样子。”
“那怎么能一样呢!”封鸣之有些委屈,“那时还只是朋友,如今我们可是定了婚的!”
风潇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她静静地看着封鸣之。
封鸣之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忙懊悔地要开口找个其他话头,把这件事揭过去。
“那时是朋友,这时也是朋友。”风潇却不容许他逃离,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
“咱们定下这个婚约,不是一定要成亲,也不是真的就是爱侣了,我说明白了吗?如果你现在后悔,随时可以退出。”
“我明白的,”封鸣之点头如捣蒜,“我一直都明白的,方才是说错了,我愿意一直当朋友的。”
眼看着风潇的面色因他的再三保证而缓和下来,封鸣之心里却没有变好受。
有些委屈,却又无可奈何;有些不甘,却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心头泛起些苦涩,把刚刚的雀跃冲散了许多。
风潇不喜欢看他顾影自怜的模样,便佯作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地问起了别的:“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封鸣之忙回道:“在皇上面前的说法是咱们已经定过婚了,下一步应该是送聘礼。你看能不能放在明面上?也好打消皇上的疑心。”
“放在明面上?怎么个放法?”风潇问道。
“就是、就是大张旗鼓一些,”封鸣之毕竟夹带了点私心,底气便不是很足,“寻个好日子,从我府上敲锣打鼓地给你送去,东西送多些,声势闹大些,叫人都知道,咱们定了亲……”
越说越心虚,到了最后几句,已放得很轻很小。
“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小声解释道,“主要是叫那些烦人的人知道,你已有了封王府的婚约,省得苍蝇蚊子常来打搅你……”
风潇思及谢昭熠刚说过秦时已到京城,大概率要来寻她的麻烦,于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你定好日子提前跟我说一声,别正好我不在家。”
封鸣之本已把头缓缓埋了下去,听闻此言,猛地抬了起来。
怎么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他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方才心头那点苦涩又被冲淡了大半。
她就算只愿意同他做朋友,明面上却也把他摆在未婚夫婿的位置呢!
那些俗艳的轻浮的孟浪之徒奸佞小人,便是得了她一时欢心又能怎样?能名正言顺地陪在她身边的可是自己!
朋友有什么不好的?朋友能陪她最久,朋友最稳固而不可动摇。朋友自有朋友的好,他们都不明白!
封鸣之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等不及回去再挑日子,当即就掰着手指给风潇数:“我看过了,三日之后、七日之后和十六日之后,都是好日子!”
“你哪一天方便一点?”
更远的日子不是没有,可只要她不问,他是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他封鸣之聪明着呢。
风潇思索片刻:“七日之后吧。”
三日之后,有概率正好撞上她入宫觐见的日子;十六日后又拖得太久,指不定秦时都找过来好几遍了。
封鸣之连连点头,此事算是定下了。他好些日子不曾见到风潇,心里憋了千万句话想说,一时却不知先从哪句说起。
犹豫间,风潇已有了赶客的意思:“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封鸣之听出了其中的意味,顿时慌乱起来。他才见到她没多久呢,怎么这就要赶他走了?
可是她既然问了还有什么事,那便是只能说正事的意思,他那些废话也就不能同她絮叨了。
明明之前做朋友时,见面还能闲聊两句,怎么现在连闲话都说不得了?
“你最近很忙吗?”他闷闷问道。
“挺忙的,”风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没有,”封鸣之连声否认,“那你忙就是了,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空一起过腊八,或是去北城看冰嬉……”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显得太奇怪,他喃喃补充道:“你之前说过带我去看冰嬉的……不过太忙了也没关系,你先忙。我很闲,可以一直等的!”
“你在忙什么呢?我能帮得上忙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叫你休息休息……”
风潇心里一软,声音放柔了安抚道:“快了,再等一等。”
默默算了算,等把她看上的那间胭脂铺子盘下来,再请个掌柜来接手金樽阁的琐碎事务,还有把尹策那桩祸患解决掉,大概就有时间玩乐了。
“今年的冰融化之前,我会带你去看冰嬉的。”她很认真地承诺道。
封鸣之的眸子亮了起来:上次说看冰嬉,只是为了婉拒他围炉宴的邀请,随口提出来的;这次却说了会在冰化之前,那就是真打算带他去了!
只要数着冰化的日子,就能盼到和她一起去玩的那一天。
做人不能太贪心,他今日已经够幸运了。
封鸣之虽恋恋不舍,还是乖巧地道了别。临走时,又再三提醒她:“七日后可一定要在家呀!”
这七日也不难熬的。他安慰自己。
他可以好好研究聘礼单子该怎么写,巡逻清点王府的仓库,央求父王往单子里加东西,在京城中寻找些新的珍奇玩意儿加进去……
这是很有盼头的七天,也是很有事情可做的七天,他能做到专心准备聘礼,不在这七天里打扰风潇办正事的。
封鸣之坚定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第87章
封鸣之走后, 风潇先是定下了几道能呈给皇后的菜色,在素笺上一一录下。搁下笔,又忖起了金樽阁掌柜一事。
原想着没有合适的人选, 于是一拖再拖,这次见到了谢昭熠, 勾连起流云宗的诸多旧事,以至于再思索掌柜人选, 脑海里蓦地冒出个人名来。
邢潜。
在请邢潜替她看摊子那点时日, 风潇自认为和她合作得很愉快。
她做事细致, 对银钱、数字又很敏感, 不一定能做开拓性的生意, 但在一个已然成熟起来的酒楼,负责些日常事务和账目, 应当是很合适的。
况且邢潜不像程臻一般, 铆足了劲儿一定要进内门。她更多时候只是随波逐流, 见别的外门弟子买了丹药, 便也跟着买几颗。
风潇闲聊时曾问起她, 估摸着什么时候能进内门。
“谁知道呢, ”当时的邢潜神情也很茫然, “可能哪一天突然开窍了, 就进去了吧。”
“那要是一直进不去呢?”风潇有些好奇地问。
“进不去就进不去呗, ”邢潜仍是那副万事皆宜的模样,“大不了就在外门过一辈子, 反正能替风长老守着摊子, 多出这一笔收入,我的吃穿用度宽裕了很多呢。”
因此风潇觉得,邢潜或许也不是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被设定了平庸的天赋, 刻苦奋进、试图逆天改命的程臻固然叫人肃然起敬,只打算过点小日子的邢潜也没什么不对。
若是她愿意换一种生活,做点更擅长自己的事,风潇不介意为她提供点机会。
她提笔写信一封,寻到当初带自己过来的云川商行,付了送信的费用。下一支商队启程前往西南时,便能把它送到流云宗的邢潜手上。
……
皇后的旨意来得很快。
递了折子的第三天,风潇便得了传召。
依旧是上次那个太监,这次的风潇接皇后口谕时,却已熟练了很多。
“……宁慧一片孝心,本宫心领;然近日天气渐冷,胃口不佳,菜肴便不必呈。本宫也正惦念宁慧,心中挂怀,特传召入宫,以慰凤衷。”
既没有戳破她从未说过品鉴菜肴,又令她不必呈菜、却需入宫,风潇便知皇后这是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吴皇后那头也很好奇。以她那日短暂的接触来看,风潇是个很谨慎的女子,不欲过多参与皇室争端。如此主动求见,不像她的风格。
因此见到风潇,便迅速免了她的大礼,又屏退了闲杂宫人,只留了两个最亲近的宫女伺候。
“难为你有孝心,愿意时常来陪本宫说说话。”她不动声色地说些闲话。
“天下女子,莫不想多陪伴在娘娘身侧;娘娘愿召臣女进宫相伴,是我的幸事。”
风潇寒暄几句,便不再停留在场面话,单刀直入道:“臣女有一事相告,能在此处直说否?”
吴皇后挑一挑眉,放下了茶盏:“尽可直言。”
风潇便不多犹豫,郑重开口道:“臣女经营酒楼,常受同行为难,前些日子有了皇后娘娘撑腰,魑魅魍魉应散尽散,解决了我心头一大难事。”
“这些天常常感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娘娘。思及此前因胆小怕事之故,明明有事该如实向您禀报,却未敢开口,心下更觉愧疚。”
她顿了顿,语气决然:“今日愿尽数报与娘娘知晓,不求您能宽恕臣女此前隐瞒之罪,只求叫娘娘不必被奸人蒙在鼓里!”
吴皇后初时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这里,神情逐渐肃穆起来。
风潇的下一句话更如平地一道惊雷,令她坐直了身子。
“当朝四皇子殿下,并非皇上血脉!”
“宁慧!”吴皇后瞳孔骤缩,厉声呵斥:“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当日认祖归宗,是经过了滴血验亲,其生母旧事也能一一对证,哪里混淆得过去?岂容你信口雌黄?”
“你若没有证据,信口开河,可是污蔑皇室血脉之罪!”
风潇毫无惧意,迎上皇后凌厉的目光:“臣女有证据!若娘娘需要,甚至能寻来当年那个真正的皇室血脉!”
吴皇后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她,试图从中寻出一丝动摇。许久,仍不见风潇有半分退让,终于缓缓坐了回去。
她的眼里亮起惊人的光。
“宁慧,”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沉声问,“你确定此事当真?”
“皇后娘娘庇佑臣女的酒楼,保住我此生最重要的心血,恩同再造。能为娘娘分忧,臣女万死不辞!”
风潇答非所问。
皇后已心知肚明。
“果真能找到证据?”她追问,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只要娘娘愿意。”风潇目光沉凝。
吴皇后沉默片刻,微微眯起了眼:“若是寻来那所谓‘真的’皇室血脉,于我而言不是一样的吗?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何苦做这样的无用功?”
“臣女自有办法,能叫娘娘不必为此担忧。”
风潇放低了声音,细细解释。
吴皇后的眸子越来越亮,其间似有火花跳动。
“宁慧,”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本宫没有白疼你。”
……
风潇此行从宫里出来,又是汗水浸湿了里层的衣衫。
然而上次全因担惊受怕之故,这次却大多是因兴奋难耐。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已迫不及待要把此事做成,眼下只剩一个人要问。
风潇去了金鱼胡同,寻到了尽头那间铁铺,在地上找了个石子,画了个云的图案在墙上。
而后等在家里,不再出门。
买新铺子的事不急,反正她已有了头绪,可以等邢潜回了信、给金樽阁找好掌柜再说。
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错过谢昭熠的上门。
当天下午便等到了叩门声,风潇十分惊喜——竟能如此巧合,正午刚画的符号,下午就被她看到了?
“谁呀?”她心情很好地随口问道,边已把手放在了门闩上。
“是我。”外头却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听着很是生硬,像来讨债的。
风潇皱起了眉头。
是许折枝的声音。
推开门时,面上已没了方才的期待神色:“你来干什么?”
许折枝一噎,被其中似有若无的失望刺痛。本来已抚平了情绪,打算心平气和地同她好好说说,此时却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为什么不能来?别人能来,我就不能来?你不想看到我,那希望看到谁?”
风潇蹙眉:“和你没有关系。”
许折枝心头一梗,却也知道是自己逾越了,只好极力压住了火气,把声音放低:“别这样了,我们说清楚好不好?”
风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不是一直很清楚吗?有什么没说清楚的吗?
“说什么?”她于是诚恳地问。
许折枝深吸一口气:“说说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如此不耐烦,为什么一朝飞黄腾达便要把我弃如敝履,既然如此轻易抛下我,当初又为什么要主动招惹我”
风潇叹息。
“许折枝,”她循循善诱,“感情是流变的,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许折枝眼眶有些发红,“我只知道你既然先招惹了我,就不该这样轻易地说走就走。风潇,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如果心是石头做的,就不会变了,”风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一丝怜悯,却更显疏离,“石头才不会变呢,只有人心才会变。”
“许折枝,你喜欢我吗?”她轻声问。
许折枝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发问镇住,下意识就要否认。
要否认,不要就此承认对旧主的背叛,不要就此接受说不出口的沉沦。
“我不……”他喃喃道。
可是这不诚实。
他的身体曾替他做出过选择,此刻的否认大约只会招致她一声冷笑,叫她更看不起。
何况他今日来,是与她好好说清楚的。
坦白心迹,尚且有一丝机会;继续嘴硬,却是真切断了所有退路。
许折枝咬咬牙,一字一顿道:“喜欢。”
“我喜欢的。”
短短几个字,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闭上了眼,不敢看风潇此时的神情。明知要遭受审判,也会徒劳地以最简单的闭眼,作无谓的逃避。
掩耳盗铃原来是心虚之人的本能。
明明对接下来会听到的话有些预感的,还是忍不住有所期冀。
万一是他想听到的回应呢?
否则为什么要问?
因双眼闭紧,听觉便格外清晰。许折枝听到她发出了第一个字音,心跳如擂鼓。
“你看,你不是也变过吗?”她说,“从前你对我并无感情,现在却说喜欢我。”
“你既然能从不喜欢变作喜欢,那别人为什么不会从喜欢变作不喜欢呢?”
许折枝把眼睛睁开了。
这叫什么话?那怎么能一样呢?从不喜欢变作喜欢是必经的过程,从喜欢到不喜欢是赤裸裸的背叛啊!
“从喜欢变作不喜欢?”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古往今来,上至宫闱后妃,下至布衣民女,哪有如你这般,心意在不同男人身上转来转去的?”
“你不妨坦诚些告诉我,是不是为了攀附皇室、另结高枝?之前对我又是有什么企图?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风潇没有心思为他编织理由,索性如他所愿地坦诚道:“我只是觉得逗弄你好玩,看你从不情愿到沦陷也好玩,因此那段时日才对你有兴趣。”
“这些话在金樽阁那日,我不都告诉你了吗?”
“我不信!”许折枝呼吸愈发急促,语调咄咄逼人,“你怎么仅仅因为好玩,就能如此对我呢?”
第88章
“你怎么仅仅因为好玩, 就能如此行事呢?”
不远处却传来一道许折枝从未听过的男声,把他的话重复大半。
许折枝倏然警惕,猛地转头看去:“谁!”
风潇亦愕然去寻声源的位置, 嘴却比眼睛更先反应过来,扬声道:“你怎么来了?”
从阴影中走出个年轻男子。
许折枝一惊——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自己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此人恐怕不仅会武, 且功力在自己之上!
“我为什么不能来?”秦时并未搭理许折枝,只冷笑一声, 边缓步走来, 边反问道, “只许你把我抛下, 就不许我寻过来?”
许折枝瞳孔骤缩:“你说什么?什么叫把你抛下?你又是哪里来的?”
一转眼的功夫, 怎么又出现了新的男人!
明明同是“被抛下”之人,理应抱团取暖、一起讨个说法, 许折枝却没来由地心里窝火, 看着眼前这人便来气。
许是他太过嚣张、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缘故吧。
秦时像是此时才注意到许折枝这个人, 扭头给了他一个眼神:“与你何干?”
语气轻蔑, 如同对着一个局外人。甚至连局外人也不算, 而是挥手赶走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许折枝火气更“蹭蹭”往上冒, 却看在他毕竟看着还是个年轻人的份上, 决定包容一二。
“小兄弟, 我与你一样, 同是受了这个女人欺骗之人……”他好声好气解释道。
“谁与你是兄弟?”秦时斜睨一眼,嫌恶地看他, “谁稀罕欺骗你?你想得倒美, 以为风潇连你这种人也有心思骗吗?”
又老,又长相普通,武功与自己不能比, 看衣着也富贵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也配来痴缠风潇?
“你和我能一样吗?”他似是也被激起了火气,不依不饶,“她来京城前便与我相识,你和她才认识多久?”
“她曾与我朝夕相处几个月,一段时间里更是只有我们两人,每日相依为命、生死奔逃,你和她哪来的这些经历?”
许折枝目瞪口呆。
他不明白,同是男人,同是被抛下的失意人,这人怎么就不愿同他团结起来质问风潇,反倒和他比起来了?
然而这样的困惑在心头停留不了多久,更强烈的窘迫和不甘便涌了上来。
因在此人的这些比较里,他确实输得有些彻底。
许折枝不免恼羞成怒。
“我与她一同经营了一家酒楼,从初具雏形到蒸蒸日上,你和她有过这样共同的心血吗?”
风潇一愣。
哪来的共同心血?金樽阁能走到今日,和他有半分钱关系吗?
“我与她何尝不是日日相见?她赴宴之前,唯一放心的便是让我去接;醉酒之后,我把她亲自带回来,同乘一辆马车。又比你少到哪里去?”
秦时本打算几句话把他堵回去,不曾想这人还起了劲儿,于是方才的轻蔑也退下去了,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她与我早有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你和她又有什么?”
许折枝略一迟疑,毫不示弱地接道:“与我又何尝没有!她抚摸我、亲吻我,那时候你在哪里呢?”
秦时闻言,终于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
他想转头去质问风潇,想握住她的肩膀、掐住她的脖子问问,怎么能与其他男人做出这种事。
然而此时与许折枝还在对峙之中,又哪里能由得他先露怯退场?
于是气急败坏,几乎歇斯底里:“你和她有肌肤之亲又能有什么用?你多大年纪了?还能有多少精力?你能叫她舒服吗?”
许折枝亦彻底被激怒:“你一个毛头小子又懂什么?做事莽莽撞撞,哪里能靠得住——”
然而几句话刚骂出来,便意识到了不对。
他刚刚还听到了别的东西。
什么叫有多少精力?叫她舒服?搂搂抱抱、拉拉扯扯、亲吻爱抚,能需要什么精力?又算什么叫她舒服?
许折枝瞪圆了双眼。
夫妻之实,不是有过亲密的肌肤之亲的意思吗?不是这小子的夸大之辞吗?
他是真的有吗?
许折枝不敢相信,话音戛然而止,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秦时的面门。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犹抱最后一丝希望,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喃喃问道,“你同她是真有夫妻之实吗?你们……已到了那一步吗?”
秦时一瞬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亦对着许折枝若有所思。而后轻蔑之色重又缓缓浮上面庞,眼里闪过快意的光。
“是啊,”他得意洋洋地挑衅道,“她说她很舒服、很愉悦,说我做得好。”
太过具体,并不像随口能编造出来的。
许折枝转头看向风潇,妄图从她口中听到一句否认。
快如上次对四皇子,或是如每每对他一般,破口大骂一句吧。
哪怕是平日里听到她说时会觉得太过粗鲁的“放屁”两个字呢。
他疯了一般在心中无声祈求。
风潇没有说话。
她方才还在无奈地看着他们,不知何时,面上已浮现出一种微妙的兴味来。她像是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不说话,饶有兴致地观赏他们互相破口大骂。
许折枝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想不明白,这个时候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不该心虚吗?她不该急于解释吗?她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可他又隐隐明白自己没有看错,大概也没有理解错,因为他曾在风潇面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当时她没头没脑地问他:“我应当永远不与其他男人有染,是因为要为他守住贞节;你应当执行他留下的遗愿,是为了彰显你对他至死不渝的忠心,对吗?”
许折枝当时不懂为什么要这样问,只当是她终于意识到了理应如何。
然而如今细想,正是从那一天起,风潇便开始了对他似有若无的勾引。
初时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她与四皇子对峙那日,才知早已被她视为掌中之物。
许折枝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连通了。他如遭雷击,凝滞在了原地。
风潇好像……真的没有骗他。
那日的神情与今日没有太大差异,大头都是兴致盎然。
只是回忆起来,上次眼中分明似有灼灼之意,像是要接受什么挑战一般。和她当初看着刚建起来的金樽阁时一个模样。
这次却更偏向于隔岸观火的从容,好像不过是逢年过节时在集会上看到了表演杂耍的猴子,于是驻足欣赏,精彩处甚至想拍手叫好。
许折枝有些绝望地总结出了那个词。
她又玩心大发了。
风潇没有骗他,她或许真的只是觉得逗弄自己好玩,看他从不情愿到沦陷也好玩,
许折枝眼中的光一点点寂灭下去,最终只剩一片沉沉的灰败。
他后退一步,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你做得好。”
秦时有些不解。
明明上一秒还剑拔弩张,下一秒这人的气势怎么就这样弱了下来?
就算是甘拜下风,也该有些气急败坏吧?就算不质问风潇,也该气冲冲地扬长而去吧?就算不对他恨之入骨,也该有嫉妒之意吧?
为什么恍惚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和怜悯?
秦时不明白这眼神的意味,却也明白这不该是胜利者的收获。明明刚刚打了个漂亮的胜仗,却收获这样的反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输家!
于是气焰不降反涨,上前一步朝他更紧更凶狠地相逼。
“你应和什么?你大度什么?”他喘着粗气,“和你有何干系?你有什么立场对我和她的事有半句——”
“希望你能一直好下去,”许折枝竟露出了比秦时方才更深的轻蔑,“不要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意识到你不过是个同我一样的人。”
“我已参透她的把戏,你却还陷在里头,往后只会被她玩弄、抛弃、予取予求。你比我醒悟更晚,就只会沉迷更久,梦醒时就更——”
“闭嘴!”秦时厉声喝止,“你给我闭嘴!滚,从我面前滚开!滚啊!”
许折枝轻声笑了。
因其声音轻柔,竟几乎被不远处的马蹄声和马车轱辘声压下去大半。
急切来得太突然,背后藏着的,分明是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恐慌吧?
若不是隐有所感、心中恐惧,又何以如此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秦时的确被扎扎实实地刺痛了。
眼前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所言其实不假。甚至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使在方才的争吵中占据了上风,他也仍旧是曾被抛弃的那一个。
即使在旁人面前虚张声势,赢得了这一时快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仍是那个辗转反侧的失败者。
他不愿回想,亦不愿承认。
此人这短短几句话,比方才用尽全力的比较和声嘶力竭的攻击,都更叫他无力招架。
他于是愠怒更甚。
“我说让你滚!你听不到吗?”他近乎歇斯底里地低吼,“你打不打得过我自己心里没有数吗?还在这里碍眼干什么?一定要我把你打成个废人吗?”
许折枝却从癫狂的发泄里,确证了其中的恐惧和委屈。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好啊,我这就走,”他平静地说,“我等着你也要滚的那一天。”
就是现在。风潇默念。
她看够了热闹,终于张口,打算结束这场闹剧。
却发觉方才那阵马蹄和车轱辘的声响越来越近了,拐角处出现了一辆马车的身影。
竟是朝他们来的。
许折枝和秦时也被她追随着马车的视线所吸引,跟着盯了过去。
马车很快停下,车帘刚一掀开,便跳下来个华服锦绣、面白唇红的小公子,眼看着比秦时更年少几分。
“风潇——”
封鸣之看见风潇站在外头,兴奋地抬起了手,却在话刚喊出口的一瞬间,注意到了另外两个男人。
他的呼唤声戛然而止。
第89章
两个男人立在风潇门口, 一左一右。
风潇站在门口,手扶在门上,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甚至是微微有些防备的姿态。
她不欢迎他们。
两个男人之间又有对峙之态,其中一个是他没见过的, 另一个却是熟人许折枝。
他不是风潇的副手吗?不还据说是风潇的保镖吗?怎么能这么没用,还没把他赶走?就这样放任这个陌生男子在这里骚扰风潇?
封鸣之的一声“风潇”喊出口, 后头的话截断在嗓子眼里。他刚从马车跳下来站稳, 便“蹬蹬”跑了过来。
横插进去, 往风潇和那个男人之间一站, 又把手臂张开了些弧度, 一副把风潇护在身后的架势。
“你是什么人?你来干什么?”
他扬声质问,拿出了此生少见的气势汹汹。
秦时有些头晕目眩了。
为什么上一个男人刚刚甘拜下风, 下一个男人就来了?
前面那个是个老东西, 这却是个比自己还年少几分的少男!
前面那个比起自己姿色平平, 眼前这个却唇红齿白、粉雕玉琢, 他可听人说了, 风潇亲口说过最喜面貌白皙的男子!
前面那个衣饰平常, 新来的这个却衣料名贵、搭配精细, 身上每一处装饰都是稀罕的贵重东西。
他身上甚至有不浓不淡的香薰味!上一个花枝招展地闲出屁来地把浑身上下熏满了香气的还是徐天凌!
秦时祖上也富贵过, 知道东西的好坏, 他有些气恼地闻出,这香气和徐天凌的还有所不同。
徐天凌用的只是普通的雪松香, 价钱虽贵了些, 市面上却不难买到;眼前这人身上的香气没在任何店里闻到过,却很清雅悠远,不是用钱能随处买来或随手调出来的。
只怕是寻常人不可得的好东西。
秦时把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实在挑不出足以安慰到自己的毛病来。
封鸣之质问出口有一会儿了,却没听见他的回应,反倒被他用目光审视了一番,已有些不忿。
发现风潇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旁观,没有要替那男人介绍的意思,便知这人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个四皇子一般一厢情愿的。
于是胆气更壮了几分,更大声地重复道:“听不见问你话吗?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找她?”
“她不愿意见你就离她远一点,休要给她添麻烦,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风潇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又止住了,她有些新奇地看着封鸣之的背影,好奇他此时面上会是什么表情。
至少听语气,竟然难得地支棱起来了。
原来茶杯犬也会咬人吗?
秦时听他语气越来越急,才像是终于回了神一般,张口便嗤笑道:“我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愿不愿意见我,又哪里由得你说了算?”
“年纪轻果然不懂事,”他冷哼一声,“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你懂什么?”
封鸣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愿意回答他便罢了,火气冲也很正常,可是上来就骂他年纪轻算什么?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这人看着明明也正当青壮,自己估计也小不了他多少,犯得着这么恨年少?
许折枝更是睁大了眼睛。
前一刻不还在讥讽他年纪大吗?眼下封世子什么都没说,他就又开始攻击人家年纪小了?
在这儿两头堵呢?大一点就老了没精力,小一点就太青涩不懂事,非得是他自己那样才刚刚好?
许折枝叹为观止。
风潇更是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秦时话一出口,见其余三人神色,便知自己这话说得牵强。于是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你快告诉他们啊,”他转而对着风潇,急切地催促,“你快告诉他们咱们是什么关系!当时你和我都做过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
他仍清楚记得,方才许折枝便是在意识到他们有夫妻之实的时候,突然泄了劲儿。
秦时坚信这正是他们的软肋,亦是自己的取胜关键所在。
只要回到这个话题上,他就又是赢家了。
风潇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下,终于缓缓开了口。
“说什么?说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吗?”
她先看向了许折枝:“你好像突然变聪明了,挺好的。”
而后转向了秦时:“别以为你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你们不过都是玩腻了就可以随时换掉的人。”
“这些日子一个人在流云宗,还没有想明白吗?你徐师兄挨骂的时候你不在场,所以没吸取到经验教训吗?说了不懂事的话,还像没事人一样来找我,你当我脾气很好吗?”
说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摸了摸封鸣之的发顶。
“这段你别听,你跟他们不一样。”她语气柔和了几分。
封鸣之本还沉浸在余怒里,听她劈里啪啦一大堆,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刚琢磨出那句“玩腻了就可以随时换掉”也包括自己,便已被风潇扯了回来。
不是说“你们都一样”吗?怎么这会儿他又不一样了?
——不知道,但风潇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不听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当然了。
封鸣之乖巧地点点头,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秦时目瞪口呆。
他现在知道和这个小子比起来自己赢在哪了,这人的脑子小得出奇。
他甚至来不及先为风潇对自己的轻蔑态度而质问,便先忍不住指着封鸣之吼道:“他有什么不一样?凭他蠢吗?凭他听不懂人话吗?凭他是你的一条狗吗——”
“你这不是知道吗?”风潇奇道,“如你所见,他听话、懂事,从不惹我生气,我又怎么舍得像对你们一般抛下他呢?”
封鸣之明明已把耳朵捂住,却仍能清楚听见她的每一句话。
心里酥酥的、痒痒的、热乎乎的。
可是既然答应了这段不能听,自然就要做出听不见的模样,因此只好极力抑制住面上的雀跃神色。
好想长出来一条尾巴,这样就能摇一摇了。
许折枝苦涩地看着他,只觉自己果真太过聪明,竟成了这三人中唯一一个明白人。他的怜悯又从秦时身上分出一半,给了封鸣之。
前者至少还得了风潇的真话,后者如今还被蒙在鼓里,自顾自地浸在蜜罐子里呢。
他日后得知真相,只会更崩溃、更心碎、更难以忍受。
许折枝发觉,从想象旁人的悲惨未来中,竟能获取一丝慰藉,聊以抚慰自己低落的心情。
先行者的跌落固然疼痛,后来者的前仆后继、灰暗未来却能叫人好受一些。他恍惚间竟生出些高高在上之感,好像重新赢回了某种主动权。
秦时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你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那天是我不好,”他深吸一口气,只当风潇方才说的都是气话,好言好语哄道,“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风潇皱起了眉头。连她自己也想不到,那天还能有什么误会。
“你其实和我共赴云雨时,还仍是处子之身,对吧?”
一句话说出口,在场其余三人都僵在了原地。
许折枝刚刚升起的一点优越感转瞬崩塌,只觉自己方才在心里的嘲讽都成了笑话。
他拎不清又怎么样?他执迷不悟又怎么样?他不知天高地厚又怎么样?
他有张狂的、不知所谓的资本啊!
那可是风潇的处子之身,那可是她的破瓜之夜啊!
这些日子里风潇说了一遍又一遍,她手里的男人不计其数,他却天真地以为都只不过和自己一样,有些上半身的接触。
今日被这个陌生男人点破,才知她和其他人,原来比他所以为的更亲密。
若只是那些便也罢了,反正大家都是一时玩物,又能有什么不同?
不曾想,这男人竟是第一个!
那可是第一个啊!
许折枝面上的云淡风轻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惨白。
他慢吞吞地扭头,死死盯住秦时的脸,像是要用所有力气看清楚他到底哪里好、能得到这样的优待,又像是要用视线,凭空在他脸上剜出一朵血花来。
封鸣之亦是浑身血液几乎凝住。
虽然早知风潇有过许多男人,却未曾想到,面前这个人竟是第一个。
他不懂礼数,与人见面就充满敌意;他不尊重风潇,一开始对她说话大呼小叫;他不懂事,曾惹过风潇生气
全天下他第一个见识了风潇的好,他最早见过和拥有过这世上的至宝,却敢如此不加珍惜!
风潇的青睐和宠爱,是他此生的求而不得。
自己心心念念不可得之物,这人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甚至是第一个得到,却能如此不知好歹!
他竟还敢惹风潇生气!
凝固的血液很快重新奔流,叫他身上发烫,满腔的怒意几乎要冲出来,从面庞到脖颈都已布满了红晕,狠狠地喘着粗气。
他仍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好像只有这样给手找点事做,才能不抡起拳头砸向他的面门。
风潇却是一时之间最惊讶的那个。
什么狗屁的处子之身?早八百年前就扔了的玩意儿,他从哪里给自己又捏出来一个?
秦时的话还在继续:“我专门去找来医书查了,书上说十七八岁以上的女子,没有落红也是有可能的;关键是我曾有过的滞涩之感,那才是判断的关键。”
风潇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这具身体属于“风潇”,当时确实是第一次。
“想必是我那次语气不好,才叫你不愿解释,是我误会你了”
第90章
秦时说是对风潇道歉, 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许折枝和封鸣之。
这样私密之事,他原是不可能当着旁人的面说的。如今却非要叫他们亲耳听到,才好叫他品味失意者的痛苦。
这两个男人的表情都很让他满意。
一个的讶然与破碎, 另一个的愠怒和敌意,他尽数接收, 从中获得了无限快感。
风潇的神情也果然很惊讶,而后变成了恍然, 接着就该是落下清泪, 与他言说委屈、互诉衷肠
“嗯嗯嗯, ”他听到风潇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 “你爱那样想就那样想吧, 如果能叫你心里好受一点。”
他听她说过这话的。
可是那次的她与现在太不一样。当时她目光如泣如诉,悲切掩泪。
她说, 如果把比武时身体不适一事归咎于她, 能叫他心里好受一点的话, 她情愿就当是她的责任。
那时的情意何等动人。
如今再说起这句话, 秦时却只能从中听出轻蔑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蹙眉, “什么叫让我心里好受一点?分明事实就是如此, 你又何必抵赖?”
风潇不语, 只是同情地看着他。
秦时起初还有些疑惑, 等候她的下文, 见她停在这里不说话了,只一味把怜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便渐渐不自在起来。
他敏锐地用余光注意到, 那两位的神情也变了味。
少了几分愤怒,多了一点犹豫和不解,怀疑地审视着他, 像是已在盘算他说谎的可能性。
秦时被盯得面上有些发烫,语气急躁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风潇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在遗憾呢。”
“你遗憾什么?”秦时莫名有些心里发毛。
“遗憾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一个善良的人了,”风潇摊了摊手,“本以为给你些想象的自由,就能让你不那么可怜呢。”
“细想之下却发现,无论你是怎么认为的,大概都不会心里好受。”
秦时愈发困惑,一头雾水地皱起了眉头。
风潇细细问道:“于你而言,若我那夜仍是处子之身,算是一件重要的事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
秦时用力点头:“自然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风潇于是摇了摇头:“因此于你而言,无论我是或不是,恐怕都要叫你失望了。”
“若我早已不是处子之身,那你心心念念、自以为得到了的东西,便会化作泡沫。”
“若我仍是处子之身,那你很失败呢。”
前一句还能听得懂,到了这一句,秦时又重回了不明所以的状态。
“因为我丝毫没觉得那一晚有什么了不得之处,也没觉得是多惊艳的第一次。”
风潇一字一顿道。
“因此也就没觉得那是什么值得铭记一生的体验,它于我而言就像此后会有的任何一次一样,不过是场普普通通的欢愉。”
她只说了一半假话。
风潇在脑海里回忆起她真正的第一次偷尝禁果,那其实是很惊艳的一次尝试。
因为面对的是精挑细选的满意男人,且提前通过种种不可传播的读物和影像进行了详尽的学习,也要求对方签下了如今看来稍显幼稚的“尽一切努力提供优质服务”承诺书。
她还为自己准备了一个蛋糕,庆祝终于得以品尝传闻中的好滋味。
因充足的准备和早有的期待,她获得了意料之中的美好体验。
因此前半句是假话。
后半句却是真话。
因为在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她逐渐获得了更舒适或更刺激的体验。或许是最开始些微的疼痛感消失了,也或许是新男人的身体与她更契合,抑或是探索出了更合她心意的方式。
总之,她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愉悦,记忆里关于第一次的印象也就越发模糊,到最后甚至不如那个蛋糕更叫她记忆犹新。
因为蛋糕后来下架了,她找去了那家店的线下店,被告知以后大概也不会再上架。
她的蛋糕绝版了。
比起有了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每一次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欢愉,吃完就再也没有吃到过的蛋糕,不是更珍贵而不可忘怀之物吗?
然而这些话没必要对秦时言说,她早知这是一头终其一生都听不懂琴声的牛。
毕竟仅仅说到这里,他就已经目眦欲裂了。
“你怎可说出这种话来?”他猛地上前一步,逼视着风潇,“你当时不是说你的尽兴有我许多功劳吗?你不是说你的快活是因我而起吗?你不是夸我做得好吗?”
许折枝和封鸣之显然被这些赤裸的话语刺痛,面上脸色又苍白几分,却在他如此上前一步时,默契地调转了身子,齐齐挡在风潇面前。
“那是很本分的事情,”风潇淡声道,“每一个有幸能与我同享一场欢愉的男人,最基本的就是要做到这些。”
“而你,”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刚刚过了平均线而已,又哪里值得我记多久呢?”
秦时拿手指指着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你怎么能轻飘飘说出这种话!那是你的第一次,第一次啊!”
风潇点点头:“这就是我之所以遗憾,因为你太把这个所谓的第一次当回事。所以无论它是不是真的,你都不会心里好受的。”
“你自己的执念,给你造成了自己的不痛快,虽说是自作自受,我还是挺为你感到惋惜的。”
风潇语调诚恳,神色真挚。
秦时眼眶通红,青筋暴起。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双手像是要去抓住风潇的肩膀。
许折枝和封鸣之早有防备,死死地抵住脚步,一左一右地拦住了秦时的手,试图把他禁锢在原地。
却发现尽管已有准备、尽管两人合力,却并不能拦得住他。
秦时只用了寥寥数秒,便叫他们额头渗出汗来,手臂已颤抖得不成样,显然下一秒就要被他挣脱。
尤其是封鸣之一侧,几乎已被他推开大半。
风潇迅速退后,却在抬头的一瞬间,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不合时宜地站稳了身子,悠哉游哉。
秦时彻底挣脱封鸣之的一瞬,发觉自己不能再前行半步。
因为他的脖子被人从背后紧紧掐住。
秦时呼吸一滞,惊疑万分。
那人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竟叫他毫无所觉;手上的力道也半点不虚,他几乎可以肯定,再往前一步,脖子可能就会真的被掐断。
以他如今的功力,什么人能如此轻易制服住他?
“同为流云宗弟子,你最好别逼我出手,”背后传来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女声,“否则我下手没轻没重,平白损失了一个师弟,岂不叫大家伤心?”
秦时瞳孔骤缩。
他将信将疑地试探着开口:“大、大师姐?”
谢昭熠冷哼一声:“你既也知道我到了,何故对我传递的消息视而不见?又是为何处处躲避于我?”
“若不是今日在此相会,你还打算瞒着我寻风长老寻到多久?”
秦时收回了双手,有些惊惧地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躲着师姐,只是打算和风长老聚首后,再一并去见师姐”
“你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吗?”谢昭熠冷不丁地打断了他,“我传给你的消息里说得明明白白,掌门亲自下令,此行由我全权负责,京城所有在外弟子一律听我指挥。”
“我让你立刻前来见我,不许擅自打扰风长老,你听得懂人话吗?执行到哪里去了?”
“还是说不打算听我的调令、不服我的指挥?要不要同我好好打一场,看看这个首席弟子该不该换你来当?”
风潇无意识地轻晃着脑袋,享受着此时狗仗人势的幸福。
一面暗叹“风潇”没有在这具身体还小的时候及时开始习武,给她留个武艺超群的皮囊,好叫她也一享这种不服就打的快意。
一面又庆幸当时救下了这个谢昭熠,天知道她为自己的乳腺健康做了多大的贡献!
场面一时诡异地安静下来。
秦时嘴唇嗫嚅。
方才短短一瞬,他便知道自己绝不会是这位大师姐的对手。
想说些服软的话,把这一茬揭过去,却又因刚刚才在情敌面前耍过威风,且当着风潇的面,而感觉说不出软话来。
许折枝与封鸣之却松了一口气——看眼前这人的来头,便是站在风潇这一边的,且能治得住这个疯狗一样的男子,风潇的安危至少无虞了。
燃眉之急既解,心头那点情绪便又涌了上来,于是纷纷恨恨地盯着秦时,眼里的愤怒已很明显。
谢昭熠见秦时不接话,却也不急,只冷声吩咐道:“你现在就滚去我住的地方,等我同风长老说完话,就来与你算账。”
又转而对风潇问道:“风长老,这两位如何处置?也叫他们滚吗?”
眼神看向了封许二人。
风潇留的记号她看到了,因此匆匆赶来。既然专门找了她,那想必是有什么事要说,得把这些闲杂人等先清场。
林长老所言不虚,风长老招惹的男人果然不少,苍蝇一样赶不尽。平日里轮番前来骚扰,真是苦煞风长老了!
于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被她这样一盯,两人不由背后发凉。
风潇沉吟片刻,对着封鸣之发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我是来给你过目聘礼单子的”封鸣之小心翼翼道,“我已经拟完了,给你看看有没有不喜欢的要换掉,或是别的想要的加进去——”
“你说什么?”秦时一时顾不得谢昭熠还在场,冲上来就要掐住封鸣之,“什么聘礼单子?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