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阴暗潮湿的楼道内, 两个高大的男人在默然对峙,寸步不让。
“放手。”方镜麒神情阴沉,凤眼斜睨了下被制住的手臂,眸中有风暴在酝酿。
他急着去找姜以柔, 容不得任何人耽误他的时间。
然而, 谢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垂眸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饭盒。
他虽然沉默, 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感。
方镜麒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眸光一寒,猛地挥拳朝谢凛脸上招呼过去。
谢凛的战斗本能瞬间被激活, 他猛地抬手握住了方镜麒的拳头, 且手掌缓缓收紧,力道大得让方镜麒皱了皱眉。
终于,谢凛开口了, 嗓音冰冷至极, “把饭盒放下。”
方镜麒挑了挑眉稍, 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盈着探究的冷意。
之前他送姜以柔回家, 在楼下正好碰到了这个男人,当时姜以柔主动跟他打招呼, 这人很高冷地没有理她。
他当时还松了口气, 以为这人对姜以柔没意思。
现在看来……他是属垃圾袋的, 太能装了吧?
想要他手里的饭盒?
呵。
方镜麒轻嗤一声,轻慢的嗓音里含着浓浓的挑衅:“你要是穷的吃不起饭了, 就去街上乞讨,别想着从我手里抢。”
谢凛猛地抬眸瞪向他,面上第一次浮现出被激怒的神情。
此时此刻, 他就像是身在擂台上,双眸猩红,浑身溢着浓烈的煞气。
方镜麒丝毫不惧,甚至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饭菜是姜以柔专门留给我的。”
“羡慕吗?自己做去。”
方镜麒肆无忌惮地挑衅着,只是他不知道,他手里的饭菜,还真是谢凛自己做的……
谢凛在听到他的话后瞳孔微缩,嘴角绷起一个冷厉的弧度,沉声喝道:“不可能!”
趁着谢凛那一闪神的机会,方镜麒不耐地猛推他一把,终于跟这莫名其妙的牛皮糖拉开了距离。
方镜麒轻掸衣角,不屑地说道:“不可能个屁啊,这饭菜是不是留给我的,我会不知道?”
“从几天前开始,她就每天给我做饭吃了。”
“第一天做的是西红柿炒鸡蛋,肉沫茄子……”
“第二天是青椒炒肉……”
方镜麒冷眼斜睨着他,把姜以柔给他送过的每个菜都清清楚楚地报了出来,然后他十分满意地看见谢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方镜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幼稚,像个小孩子在炫耀自己被偏爱。
或许是因为……这个男人莫名让他有种危机感。
谢凛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眸色怔怔地看着方镜麒手里的饭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刚才他还锋芒毕露,戾气惊人,对方镜麒分毫不让,但现在,谢凛好似失了魂一般,任凭方镜麒再如何过分,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方镜麒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得意挑了挑眉稍。
飞扬的眉眼中全是少年人的轻狂。
哼,知道姜以柔对他有多好了,这人也该知难而退了吧?
方镜麒最后怜悯地瞥他一眼,拎着食盒抬腿便走,懒得跟他废话。
经过谢凛身边时,方镜麒还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挑衅张扬到了极点。
不过,直到方镜麒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谢凛都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机车的轰鸣声响起,由近及远,直到消失不见。
方镜麒拎着属于他的“战利品”离开了。
而谢凛就这般呆立在昏暗的楼道中,许久没有反应。
他背光而立,英俊的脸庞隐在阴影中,锋锐的轮廓隐带压迫感。
良久,他突兀地抬起手,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手上的伤从未断过,骨折、流血都是很常见的事,但最近,这双手上出现了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伤口。
被热油溅出的水泡,切菜时不小心割伤的手指……
谢凛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那些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上仿佛多了一个血窟窿,再也无法愈合。
为了她的一句话,他开始学着做饭。
可是,原来他做的饭菜,都被她送给了另一个男人。
谢凛的肩膀突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然后,一阵压抑的笑声从他口中传出。
那笑声越来越大,透着股阴鸷的疯意,恍若来自地狱的恶魔。
最后,那笑声戛然而止,徒留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昏暗楼道中,沉默而冰冷。
过了许久,谢凛才僵硬地迈开步伐,径直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后,他连衣服都没脱便进了浴室,冰冷的水扑面淋下,将他整个人打湿。
可再冰冷的水,都浇不灭他心底的那簇火苗。
不甘的火,愤怒的火,还有……嫉妒的火。
越烧越烈。
终于,他忍不住一拳砸到墙壁上,很快有鲜血顺着他的指节流下,可谢凛恍若未觉,一双狭长的眸中全是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谢凛冲出浴室,冲出家门,直奔姜以柔的家门口。
他沉着脸敲响了门。
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他敲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开门。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就在这时,楼上的邻居下来了,看到浑身湿漉漉的谢凛后吓了一跳。
此时的谢凛格外狼狈,浑身衣服都被浸湿,紧贴在身体上,更勾勒出那极具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湿发垂落在额间,遮住了他的眉眼,但绷紧的唇角透着股煞气,让人望而生畏。
邻居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刚想贴边溜走,却见谢凛等在姜家的门口。
邻居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你找老姜一家吗?”
谢凛默默地看向他,眸光凛冽而摄人。
邻居又是一抖,硬着头皮说道:“老姜他们一家搬走了。”
谢凛怔住,嗓音微哑地喃喃道:“搬走了?”
“对了,昨天忙活了一天呢,人家闺女有出息,带他们享福去了。”
说完,邻居就立马溜了。
谢凛怔怔地呆在原地,只觉得胸口处好像破了个大洞,所有的怒火、嫉恨,全都漏光了,只有冷风刮过,让他的一颗心凉得彻底。
她……走了?
他的世界突然褪色成一片灰白。
*
方镜麒离开姜家后,直奔圣维尔学院。
他打算问问姜渔,姜以柔到底去了哪里。
他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学校,却发现校门紧闭着,这才想起今天周末。
方镜麒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怪自己急得什么都忘了。
眼看着天快黑了,他必然不可能回家。好不容易从那群保镖手里逃出来,他可不会自投罗网。
方镜麒干脆找了个酒店住下。
深夜,方镜麒躺在酒店的床上,怔怔地看着一路带过来的饭盒。
那饭盒已经空了,里面的饭菜他一点儿都没有浪费。
方镜麒突然意识到,他跟姜以柔之间的联系真的很脆弱,脆弱到只要姜以柔单方面切断他们的联系,他就毫无办法。
而他对姜以柔的了解也真的太少了,除了她的名字之外,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方镜麒有些低落地垂下眸子,这一刻,他真的格外想她。
他掏出手机,在跟姜以柔的对话框里认认真真地打下几个字:
【我好想你。】
点击发送,不出意外的仍是红色感叹号。
方镜麒扯了扯唇角,有些无奈将手机丢到一旁。
他抬头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一分一秒数着时间的流逝。
第二天周一,终于是上学的日子了。
方镜麒难得起了个大早,风风火火直奔圣维尔学院,更难得的是——他竟然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学生。
方镜麒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脸色阴沉沉的。
他双臂环胸,就这么站在姜渔的座位旁等待着。每有一个学生走进教室,他都会瞬间盯过去,看到不是姜渔,便失望地移开视线。
每个打着哈欠走进教室的学生,都被方大少吓了个趔趄。
他们困意全无,溜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偷偷觑校霸的脸色,还会私下里眼神交流一番。
终于,姜渔出现了。
方镜麒眼睛一亮,一个健步冲到她面前,高大的身板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所有人的眼里瞬间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一双双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投向两人。
“喂,你妈呢?”方镜麒居高临下地睨着姜渔,语气急躁地问道。
姜渔:“……”
这神经病怎么又来了?
围观的学生们也惊呆了。
有人不确定地问道:“呃……刚才方少是在骂姜渔吗?”
你妈……你妈……什么的。
“啊?不是吧?我怎么听着是在问姜渔……‘你妈在哪儿’的意思?”
“不对吧,应该说的是‘你妈的’,就是在骂她!”
由于方镜麒的问题实在太离谱,所以同学们纷纷有了自己的理解。
方镜麒没心思管其他人想什么,只紧紧盯着姜渔,低声问道:“她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你们家里没人?”
方镜麒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搬家,但他在姜家门前守了很久,都未见有人进出,心里多少有了些预感。
姜渔嘴角微抽,毫不客气地说道:“跟你没关系。”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绕过他便往自己的座位走。
方镜麒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可惜没一会儿老师便来了,他只能沉着脸回到座位。
下课后,顶着同学们诧异探究的目光,方镜麒再次径直走到姜渔面前。
他沉着脸,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搬家了?”
姜渔只低着头学习,全然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你……”方镜麒恨恨地咬了咬牙,拳头都攥紧了,但最后还是无力地松开。
对于铁了心装哑巴的姜渔,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姜渔再怎么说都是那女人的女儿,他还能严刑拷打不成?
最后,方镜麒冷冷地刮了姜渔一眼,转身就走,步步生风。
不就是搬了个家吗,他就不信查不出来!
方镜麒离开教室后,班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大家八卦时再也不用压着嗓子了。
“我靠,方少是不是真喜欢姜渔啊?他怎么总是找姜渔问东问西?”
“瞎说,我敢肯定,方少看姜渔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情意,全是杀意!”
“那你怎么解释方少之前给姜渔送饭呢?”
“不是,你们都耳背吗?我真的听见方少在问姜渔她妈的事情。”
最后发言的同学获得了其他人的一致鄙视。
“我看你才耳背吧?方少怎么可能跟姜渔他妈有交集?”
“是啊,这两人简直八竿子都打不着吧?”
“方少会喜欢姜渔这事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姜渔他妈?呵呵。”
……
关于方镜麒和姜渔的八卦真真假假,在班里引发了轩然大波,唯有几个没参与讨论的学生瑟瑟发抖。
他们偷偷对视一眼,满心无奈。
他们正是之前有幸帮姜以柔带过路的几个学生,他们亲眼见过姜以柔美成什么样子,更亲眼见过方镜麒对姜以柔的追逐和妥协。
他们看透了一切,但碍于方镜麒那句让他们保密的警告之语……什么都不敢说。
谁懂空守着一个大瓜但不能交流的憋屈啊!
同样游离在八卦之外的还有乐柠。
乐柠一直时不时偷看姜渔,在无数次给自己鼓劲儿后,她终于走到了姜渔面前。
“姜渔同学,刚才听方同学说,你们搬家了?”乐柠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恭喜你们呀!”
她随即将一个盒子轻轻放到姜渔的桌面上,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点心,就当是送你的乔迁之礼了。”
“你可以……跟家人一起分着吃。”
在提到姜渔的家人时,乐柠脸颊泛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姜渔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冷声道:“我不要,拿走。”
乐柠失望地咬了咬唇,但她并没有收回点心,只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回到座位后,她忍不住总是回头偷看姜渔,见她对自己送的点心不闻不问,视若无物的模样,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神情失落。
旁边,林子悦无奈扶额,都提不起力气为好闺蜜打抱不平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乐柠一眼,“你说你为什么就跟姜渔杠上了呢?非得这么热脸贴冷屁股。”
就因为她那个貌若天仙、倾国倾城的妈吗?!
乐柠只托着腮,怅然地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姜渔成为好朋友呢?”
“到时候她会不会邀请我去她家里玩啊?嘿嘿嘿……”
林子悦:“……”
这傻孩子没救了。
当天,姜渔放学回家,直到踏入新家那明亮的客厅,她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实在不敢相信她真的搬到了这样美好的新家。
客厅里,姜以柔正在一边玩手机一边敷面膜,悠闲又自在。
姜渔欲言又止,想着要不要把方镜麒的事告诉她,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算了,又不关她的事。
“小渔回来啦?快吃饭了。”姜母热情地招呼道。
此时,保姆阿姨正好端来了最后一道菜,饭桌上一共四菜一汤,一家四口吃绰绰有余,而且每道菜的摆盘都很讲究。
姜渔默默地坐到饭桌前,忍不住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保姆。
请保姆这种事情……她从来都没想过,有点无所适从。
保姆是姜以柔非要请的,美其名曰不想让老父老母太过辛苦,实则是她实在吃不下便宜爹妈做的饭,再这样下去她要饿死了。
而且,她还让姜父姜母辞职,在家享福就可以了。但老两口闲不下来,最后只辞掉了两个更累的零工,留下了一个最清闲的工作,平日里既不会太劳累,也能有点事情做,姜以柔就随他们去了。
姜以柔做的这些事,件件都在姜渔的心坎上,全是些她目前做不到,但特别想要做到的事情。
姜以柔给了姥姥姥爷更好更安逸的生活,姜渔无法拒绝。
所以……她现在面对姜以柔时也少了几分底气,虽然仍旧不怎么跟她说话,却也不会冷言冷语地抗拒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吃饭时,姜以柔随口对姜渔说道:“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姜渔动作一顿,半晌才低声问道:“去哪儿?”
姜以柔很自然地说道:“你们学校不是很快要上马术课吗?带你去买点必需品。”
姜渔愣住了,随即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我要上马术课?”
姜以柔撇了撇嘴,“这你就不用管了。”
还不是666这个大嘴巴,老早就在她耳边念叨这个情节了。
女配姜渔因为家里穷,所以学校里那些骑术课、高尔夫球课、击剑课等活动课,统统都不参加,只留在教室里学习。
因为她既买不起这些用品,也没有相关基础,去了也只会被人嘲笑而已。
女配就是在这样日积月累的嘲笑声中黑化值满格的。
所以,姜以柔要想办法呵护女配脆弱的小心灵。
姜渔却根本不接受她的好意:“不需要,我没打算上马术课。”
这时,竟然连姜父姜母也赞同道:“那什么骑马课有啥用啊?净浪费钱。”
“小柔,你现在有钱也别乱花啊,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姜父姜母当然是爱孙女的,只是他们的观念很传统,觉得姜渔能好好学习就够了。
他们却不知道,在圣维尔学院那样的环境里,做一个只能仰望别人美好生活的人,迟早会把人逼疯的。
姜以柔也懒得说什么,毕竟老人家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吃完饭后,姜以柔拉着姜渔的手便走。
姜渔愣了一瞬,随即黑着脸挣扎:“放手,我说了我不去!”
姜以柔置若罔闻,只笑眯眯地威胁道:“你姥姥姥爷都睡了,别吵醒他们。”
姜渔脸色微变,还真有所顾忌地住了嘴,最后就这么被她硬生生拽出了家门。
走进电梯后,姜渔突兀地开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买……那些东西?”
姜以柔随口说了个地点,却引得姜渔极力反对:“那地方太贵了!”
“没事,我有钱。”
姜渔咬了咬牙,扭过头不去看她。她眼神有些阴郁,声音也闷闷的,说道:“你会后悔的。”
“那里的导购都看不起穷人。”姜渔冷哼道,“看到他们的眼神后,你就知道后悔了。”
他们会用轻蔑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你,嘴角的弧度玩味又不屑,甚至会交头接耳,窃笑着交流什么。
他们不会明着歧视你,但一言一行都……非常让人反感。
这是姜渔的切身体验。
刚进入圣维尔学院的时候,姜渔便从同学的闲聊中得知了那个商场,听着他们聊起那里面各种名贵的东西,她不可遏制地感到好奇。
于是在一个周末,她鼓起勇气,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
但只去了那一次,她便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她便明白,那里不是她这种穷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然而,姜以柔却十分不理解她的担忧,惊讶地反问道:“怎么会呢?你想多了吧?”
姜渔扯了扯嘴角,冷哼着扭过头,道:“爱信不信。”
等你亲身经历过就懂了。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但刚出单元门,她们便齐齐顿住了脚步。
因为……
方镜麒就堵在楼下,一张俊脸黑沉沉的,仿佛谁欠了他钱。
但是,一见到姜以柔,他凤眸骤亮,灼然生辉,当即便大步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