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简秾他们是和孙红巾一起过的年, 也吃了年夜饭。
但是孙红巾却坚决不允许他们在她家里过夜守岁,说这是他们俩结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必须在自己家, 不然不吉利,往后一辈子都会过的不顺心如意。
简秾和程开进当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这是孙红巾的一片心意, 便也没拒绝。
不过他们还是在家陪了孙红巾到十点钟到时候, 才开始往自己家回。
俩小孩儿这些天白天都玩疯了,晚上实在坚持不住, 就算嘴上说着要陪舅舅舅妈守岁,但一到家就直接睡死过去,程开进怎么喊都喊不醒。
他只能和简秾说:“你先上楼自己放水洗澡, 我先给俩孩子接点水洗洗脸和脚。”
简秾点头, 先上了楼。
她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当初说服孙红巾联系程开进,并把他搞到手的决定无比的正确。
别的不说,光说冬天二十四小时供热水这一点,也就只有他们现在所在的安南区能做到, 即便药厂在南丰市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厂了, 但冬天却只会早晚供应热水,别的时候是没有的。
其他更小的厂子或者别的区域甚至都没有热水可以供应。
虽然她有金手指可以用,但人是群居动物, 她不可能随时随地都大咧咧进出租屋,所以还是现实中的好条件才是真的好-
这年月的年味儿很浓, 但是也很累人。
简秾这段时间没少忙前忙后, 身上也乏的厉害,便在洗漱间泡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和以往一样,程开进已经洗好了, 正在露台的窗边拿着扇子扇炉子,想要把火吹的旺一点,也免得屋里有太多的烟。
简秾见他头发还是湿的,就拿了一个干毛巾走过去盖在他的脑袋上,说:“你怎么也不把头发擦干啊,万一吹风受寒了怎么办。”
程开进顶着耷拉下来的毛巾看了她一眼,赶紧一手拉住简秾,一手提着已经燃的很旺的炉子往里走,嘴里还不忘记说:“我不冷,倒是你的头发多,才更要注意,下次头发湿的时候就不要出来了。”
“你再说一遍。”简秾瞪他一眼。
程开进笑着侧头亲了她一下,“好,我错了,我以后注意,现在先给你擦头发。”
简秾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两只手捂在他脑袋上的毛巾上,一通乱揉。
好一会儿,见程开进的头发已经看不出湿意了,才“哼”了一声,将毛巾递给他。
程开进得了令,这才转到简秾的身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头发。
这一通忙活,时间都走到夜里十一点多了。
有不少心急的人家已经放起了鞭炮,透过微微敞开一条缝透气的窗户,能看见不少地方闪烁着噼里啪啦的火花。
简秾想到楼下那俩小孩儿,就道:“我头发差不多干了,这会儿放鞭炮的人多,不知道会不会吓到颜芽儿他们俩,你下去陪他们会儿吧,我自己再随便擦擦。”
程开进心里确实担心俩孩子会被不间断的鞭炮声炸醒,见简秾的头发也的确干的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行,你慢慢擦,我先下去看看。”
简秾随意地朝他摆摆手,只留了一句,“你放鞭炮的时候叫我。”
程开进笑着在她脑袋上揉了下以示回应,才大步往楼下走。
简秾窝在窗台的小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擦着头发,直到感觉没有湿发后,就准备找梳子通通头皮。
结果才刚一抬头,就发现不远处升起一片刺眼的火光,明显和放鞭炮时炸出来的成片火花不一样。
她径直拉开门跑到了露台上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冬日空气物燥,最近也一直没有下雨下雪,只她跑到露台这么几步的功夫,那火就明显更大了。
他们这边过年有很多讲究,比如彻夜不关灯,必须一夜灯火通明到天亮。
在这影影绰绰的万家灯火与连成一片的昏黄路灯中,简秾隐约觉得那烧起来的地方很像是简常平他们家。
自从发现简家距离他们家不远后,简秾后面还专门在小巷里穿梭过几回,也站在家里的露台观察过,那个方向,就算不是简常平家,但也不会离他家太远。
但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肯定是简常平家出事了。
这都过去小半年了,简常平也该发现她给他准备的大礼了。
按照简常平的尿性,没钱又没活路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那盘磁带去威胁程家人,不管程家人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这两家互相咬起来。
但现在看来,明显是程家人更胜一筹啊。
那怎么能行,程云鸿可实打实欠着原主一条命呢,更别说他们家做的别的肮脏事儿了,她可不想看程家人好过。
她私下里准备了这么久,可不是想看程云鸿他们继续逍遥法外的。
更何况只有把程家人拉下水,程开进那边才能有突破口。
她可是没忘记他们的头上还悬着大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简秾想也不想,回屋就要往楼下跑。
但刚跑到楼梯口,飞速转动的脑瓜子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把自己的红色羊毛大衣拿了出来,一边穿,一边下了楼。
一把推开俩孩子的房门,对着猛然抬头的程开进说:“我在楼上看到靠近药厂那边方向有地方失火了,现在天气这么干,那边看着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你赶紧去叫人救火!”
“你说什么!”程开进猛地站了起来。
简秾没回,又继续扭头往外面跑,只给程开进留下一个“快”字。
等程开进从屋里面追出来,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红色的背影。
他这会儿也顾不及会吓到俩孩子了,直接摇醒严文元,语速飞快地说了下情况,让他在家照顾好妹妹后,也紧赶慢赶出门。
严文元都还没清醒呢。
等回过神,意识到舅舅说了什么后,赶紧穿鞋下床往外跑,但哪还有程开进的身影。
他又往楼上的房间去找舅妈,发现舅妈也不在。
小小的严文元有些恐慌,赶紧跑回屋里紧紧抱住了妹妹,眼睛一直盯着房门口,期盼着。
说回程开进这边。
他再次出门口,已经看不见简秾那抹显眼的红色身影了。
但相比较前半分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失火的事,不少人衣裳都没穿好就拿着锅碗瓢盆往失火的地方跑。
程开进这时候也只能跟着一起跑,目光不停地在四周逡巡着想要找到简秾的那么身影。
被他焦急寻找的简秾也在跑。
从家门口窜上大陆没多会儿,她就七拐八拐进了小巷。
她对从自己家穿小巷到达简家的最近路径熟记于心。
跑到半路的时候,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去出租屋里换掉身上显眼的红大衣,然后从头到脚都换成了黑色的,甚至还带了黑色的口罩和帽子。
虽然不知道简家现在事什么情况,但万一需要她做点什么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发现是她。
换好后,简秾继续在小巷里穿梭,心里暗暗思索简家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还有两拨人也在这狭窄黑暗的小巷里穿梭。
即将狭路相逢。
倏地,正在费力奔跑的简秾停下脚步,因为她听见有人在黑暗中大骂,“姓程的,我们说好了我把磁带给你们,你们给我一笔钱,我们就算两清了,但你们却不讲信誉,半夜跑我家里来放火,想要我们死,你们一家子果然不要脸!”
“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想到正赶上我带着我儿子去厨房找火柴放鞭炮,发现你了,这才没被你锁家里,我都说了这事儿我可以当不知道,只要你们再给我一笔钱,你居然还想要杀我,你不会以为我手里就那一份磁带吧,我告诉你,我早就把磁带多藏了几份,我要是出事了,你们一家也不得好死!”
“你也不想你们家出事吧?”
这明显是在威胁利诱后面的人。
但后面那人根本没回话,脚步不停地追击着。
简秾就听见那道声音又吼道:“那我不要钱了行了吧,只要你放过我,今天的事儿我依旧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简常平他们死了也方便我们继承简家的房子,对我们也有利。”
但后面那人还是不吭声。
前面那人被气的毫无章法地破口大骂,随后就是扯着嗓子的高呼声,“救命啊!救命啊……”
这个声音可真是太耳熟了。
不是王玉珍还是谁。
下一秒,简秾又听见她呼哧粗喘道:“家宝,喊,快喊救命!说程家人要杀我们!”
随后,简家宝那粗嘎的嗓音也响了起来。
但小巷这边没有路灯,除非一些偷鸡摸狗的,正常人根本就不会大半夜在这边进出。
甚至就连那些救火的都没走这条路,因为太黑太窄,浪费时间。
更何况不远处的简家大火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除了简秾这个专门过来的,没有一个人听到并过来。
倒是叫后面追击他们的那个脚步声更加急速,听着也越来越近。
简秾躲在一边没有出口的丁字小巷里,没多会儿就看到前后两拨身影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前面两个,后面一个。
前面的自然是王玉珍和简家宝。
后面那个……简秾眯着眼睛看了几秒,最终确认是程云鸿。
这不就巧了。
她也懒得再去简家,就跟在这两人的后面。
她穿着专用的跑步鞋,脚下几乎没有声音,加上程云鸿又一门心思要追上前面的王玉珍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她。
小巷纵横交错,王玉珍他们一直没能跑出去,倒是身上的力气几乎耗尽。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只能咬咬牙,推了简家宝一下,说:“家宝,你快点跑,跑到外面有人的地方后就喊救命,说程家人杀人了,然后带人来救我,听到了吗?”
简家宝并不是个聪明的,这种生命威胁下,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玉珍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王玉珍叫他跑,他就头也不回继续跑。
王玉珍也没有因为丽姐停下,也继续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跑。
他们是幸运的,因为选择了简秾进来的那个方向,遥遥听见了外面传来的人闹喧嚣声以及隐约的灯火。
王玉珍喜形于色,继续冲着前面的简家宝喊道:“家宝,我们就快跑出去了,你再跑快点,还有喊,大声喊救命!”
简家宝这时候无比听话,两条腿甩的飞快的同时也在扯着嗓子喊“救命”。
在后面追击他们的程云鸿见状骂了一声,脚步略微停顿后又飞快加速,直冲王玉珍而去。
简秾只听见一个凄厉的惨叫声后,王玉珍应声而倒。
借着远处六层楼的家属院窗户透出来的光亮,简秾看见了一道雪亮的刀光。
也不知道程云鸿是不是觉得只要王玉珍死了,简家宝一个还没有成年孩子的话没办法当更有效的证据,还是单纯觉得自己反正也死路一条,不如多拉条垫背的,他捅了一下还不够,竟然还要再捅。
简秾虽然看王玉珍不顺眼,但一不能看着她真死在自己面前,二则是她活着比死了更好。
趁着程云鸿的全副身心都在身前的王玉珍身上,简秾掏出久违的电击棍,另一只手拿着棒球棍以防万一,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程云鸿的身后,将电击棍的功率开到最大,对准他电了冲下去。
才插下第二刀的程云鸿顿时眼底一黑,人径直倒在了王玉珍的后背上,手中的刀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后背突然被撞击,叫正在奋力挣扎的王玉珍更害怕,连刀子掉在地面上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她闭着眼睛“嗷嗷”乱叫,双手双脚用力,想要挣脱程云鸿。
简秾见她受了两刀竟然还这么精神,就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
这才注意到那刀子上的血迹并不深,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衣服穿的厚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一路的追逐也消耗掉了程云鸿的体力,这才没扎太深。
这个程度,只要不是扎在要害,或者切开动脉,王玉珍就不可能有事。
简秾干脆对着王玉珍也来了一记电机,叫她晕了过去。
简秾又看向程云鸿。
她一直没忘记他还欠原主一条命以及对自己做的那些事。
若非怕下黑手伤了他后会惹出更多的事,甚至影响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她真恨不能用棒球棍打断他的双手双脚才解恨。
前面的简家宝已经要出巷口了,简秾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多待,便压下心里所有的想法,掉头就跑。
她熟练地巷子里穿梭,等快到简家后,又赶紧换回原来的装扮,也没穿那件红色大衣,而是绑在了腰上。
经过刚刚那一出,她早就出了一身汗,这会儿不穿大衣也不冷。
更何况简家的火太大了,她都还没走近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热浪,也实在没办法说这周边冷。
简秾把原本绑好的头发扯开又重新松松垮垮绑了下,随即用手抹了点火烧后的灰烬往脸上以及身上蹭了蹭,便拿出来一个盆非常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救火的队伍里面。
在她悄无声息融入这边队伍的时候,那边的简家宝也顺利跑了出去。
他呼喊的“救命”声总算吸引了人群的注意。
但是因为他一路慌不择路,也不是什么聪明有主见的小孩儿,所以当他们叫他带路的时候,他竟然找不到自己出来的方向了。
那些人也没办法,见火势已经渐渐控制住了,不得不喊了一波男人去找人。
简秾目送这些人离开,又继续混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救火。
直到火势完全被扑灭后,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松了口气。
附近的厂子多,每个厂子的保卫科都来了人。
治安大队那边从得到消息到聚集人过来需要时间,眼下倒是没来几个人,这边还是各个厂子保卫科的人做主。
就连药厂保卫科的人也都过来了。
简秾看见了不少眼熟的身影,保卫科长李卫国也在里面。
这些厂子保卫科的负责人就站一起指挥着余下的人开始进入烧的一片狼籍的屋里搜寻以及检查工作,免得稍后火势复燃。
简秾故意往前走了走,然后和其他人一样拍了拍身上的灰,又叫身边的人把她后背上的灰掸干净,才解下绑在腰间的红色羊皮大衣,状似仔细地检查上面有没有烧到或者脏的地方。
这年月难得看到这么好看的红色,还是大衣,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当即就有人问道:“你这大衣真好看,还是红色的,挺难买的吧,我记得今年咱们市百货商店也没这么好看的大衣,你在哪儿买的?”
说着,还有人想要上手摸。
简秾快速抱着大衣躲开,“你手脏。”
那人讪讪,注意到自己手真的脏后,才想起来刚刚没洗手。
她把手收回去,又问起衣服的事儿。
简秾就说:“是我男人给我买的新年礼物,我不知道哪儿买的。”
问话这人是个挺年轻的女性,长得不错,穿着也不差,大概是个爱俏的,就继续打听道:“那你男人呢,他在不在,你帮我问问他。”
简秾本意就是要吸引人的注意力,就继续摇头道:“我找不到了。”
“啥意思啊?你男人不见了?”
一开始,李卫国那边的人根本就没在意这边的动静,直到他听到有个耳熟的声音,就下意识扭头看了下,余光顿时被一抹亮眼的红吸引住了。
这两天,要说药厂家属院里谁家被讨论的最多,那必然是孙红巾一家。
自从他们一家穿着新衣服出门照相后,全厂的人都知道了程开进给他们一家老小准备了很多新衣裳,尤其是简秾那身漂亮的红色大衣,叫不少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看见了就不舍得移开眼。
李卫国甚至还听到有人去找简秾借用,给的理由是五花八门。
什么相亲、结婚、回娘家撑场面之类的。
最后被孙红巾黑着脸骂了,程开进也公开表态说简秾的衣服不借任何人,但是如果她们愿意掏一百二十块钱,他可以帮她们托人代买一件。
没多久,药厂的人都知道了简秾有件价值一百二十块的红色大衣。
白天的时候,李卫国还找机会多看了两眼,对简秾那身红色大衣属实记忆犹新。
眼下再次看见那抹熟悉的红色,他下意识多扫了两眼,果然看见了简秾。
但周边却没看见程开进的身影。
李卫国皱眉,和其他人说一声后就走了过来。
“小孙,你怎么也在这儿?你男人呢?”
简秾就说:“我们救火,他不见了,我也在找他。”
李卫国是知道简秾如今的情况越来越好,但是没听到她完全康复的消息,心里就不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儿待着。
他就说:“那应该是人多走散了,刚刚又有很多人被叫走,说不定他被叫去找人了,你就把你的红大衣穿上,待在这儿别动,他等下要是过来了,一眼就能看见你。”
简秾就给他看毛衣袖子上面怎么也拍不掉的黑灰,“脏了。”
“脏了也穿上,现在火都扑灭了,你万一感冒了怎么办?”李卫国劝她,“大不了回去洗一洗不就好了。”
简秾就点点头,穿上了十分引人注目的红色,成为了全场最靓的崽。
之后,她一边等着程开进来找她,一边看着李卫国他们处理事情。
她走的早却来得晚,必须要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然等下不好和程开进对上。
另外,出事的是她亲爹家,虽然他们断绝关系了,但这么大的火,上面必须调查,谁知道他们最终会调查到哪一步,会不会找他们问情况,她必须做足准备。
有李卫国的搭腔,简秾很容易靠近了那群保卫科的人所在的区域,比一般人离的近很多。
之后,从他们的对话中,简秾了解到火势刚起来没多久就被人注意到了,然后就开始有人过来救火。
但各个门口还有窗户地方被专门泼了油,所以火势格外旺,最先来救火的都是普通居民,不敢闯进去,只能往上面泼水,结果反而助长了火势。
等离得最近的3583厂保卫科的人过来破门进去后,残疾的简常平已经被闷死在屋里了。
而胡碧云和简大奎运气好,用湿毛巾堵住了口鼻,获救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已经送医院去了。
至于能不能救活,就不知道了。
简秾按照他们的一些对话计算了下时间,觉得自己本来过来的时间应该是在3583厂保卫科的人过来后,便将这一点记在了心里。
之后,她继续默默听着李卫国他们讨论眼前这件事,又过了好一会儿后,刚刚被叫走的那一波人才过来。
程开进确实在里面。
终于看见熟悉的红色身影后,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也没管其他人,径直跑到了简秾的面前,扶着她的肩膀不住地打量检查,嘴里不停问道:“你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你没事儿吧?有哪儿受伤吗?”
然后又握着她的手搓了搓,“冷吗?”
简秾摇头。
他俩实在有些显眼,很多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打量。
就连李卫国都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们注意场合。
然后说:“她刚才一直在救火,身上弄脏了,不舍得穿这件红大衣,我怕找不到她,就叫她把衣服穿上了。”
程开进立刻瞪简秾,简秾朝他讨好笑笑。
这么多人在,程开进也不好说什么,便对着李卫国道谢。
李卫国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就去和后面过来的人问到底什么情况。
第67章
简秾也没心情和程开进说什么了, 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好奇盯着李卫国他们。
今晚的这场大火闹的太大,不止简家被烧了,周边邻居的房子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又有这么多人参与进来,必须要给全市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
所以即便有人已经认出了程云鸿,知道他后面有关系, 也没有想办法帮他隐瞒着或者转圜, 实话实说他们找到人的时候,两人都昏迷着。
但王玉珍受了伤, 程云鸿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能是两人搏斗的时候晕倒了,也可能是力竭晕倒了, 总之人都送到医院了, 也让治安队的人看管起来了。
还有现场找到的刀子也都拿到法医那儿检验去了,现在就等着他们醒过来后讯问以及检查结果出来了。
随后,李卫国等一众保卫科的人又开始安抚周围的民众,感谢他们今晚的帮助以及让他们赶紧回家, 别耽误了过年。
虽然依旧有不少人对今晚的事好奇, 但是大半夜的,也确实不好一直在外面待着。
更遑论明天就是初一,里里外外有不少事儿呢, 所以大家伙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简秾和程开进混在人群里,并肩往家回。
路上, 程开进就道:“你之前怎么跑的那么快。”
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以及不赞同。
简秾自然不会说她真正的想法以及做了什么, 就道:“我这不是看见着火心里着急嘛。现在天干物燥,这火势一起,很快就可能连成一片, 万一烧到咱们这儿可怎么办,心里光想着救火去了。”
“况且我也……”周围的人很多,简秾没有说完,但抓了程开进的手晃了晃,示意她不傻。
程开进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担心你救火的时候受伤,如果有下次,你至少让我在边上和你一起,我也能放心点。”
他没说出口的是毕竟出事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家里,他来后没发现简秾,真的特别害怕她冲进火场救人了。
即便她和简常平之间有着仇怨,但是生死关头,血脉亲情往往能打破一切仇恨。
好在他后来听说里面的人早就被3583厂保卫科的救出来送医院了,也没有别的人受伤,他才稍微放宽心。
直到真切见到简秾的那一刻,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简秾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但是看出了他的担心,便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现在简常平死了,程云鸿也完了,不管这个案子最后给出什么样的结果,她也算给原主和自己报了仇。
至于后面更深层次的秘密,也不是她现在能挖的,所以她保证的真心实意。
程开进见她这样,也没再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起她过来时的情况。
简秾便按照刚刚在心里面盘算过大致说了遍,又问他:“你呢?你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程开进也说了,内容和她之前听的也没什么出入。
简秾就凑近他,低声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也不知道我们接下来会不会被治安大队那边盘问情况。”
程开进和她对视一眼,顿时了然她是什么意思。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道:“没事,有我呢。”
简秾也没再说什么。
刚推开门,一直紧紧抱着妹妹的严文元就光着脚底板从屋里跑了出来。
见到他们俩终于回来了,他心底的那口气一松,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舅舅、舅妈……”
程开进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光着脚,阔步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大手握住他的脚底暖着,“慌什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
严文元瘪着嘴,“着火了,你们都不在家,我害怕。”
简秾就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着火了?你出去了?”
严文元:“舅舅说的。”
简秾:“……”
她看向程开进,程开进解释道:“外面动静那么大,又有放鞭炮的声音,我怕他们被惊醒后发现我们不在家更怕,就提前把他叫醒了。”
简秾:“……”
虽然理由正当,但小孩子被吓到也确实可怜。
她给了程开进一个你自己哄的眼神,上楼重新洗了遍澡。
等她出来,程开进还没上来,简秾就拿着梳子下楼去换他。
严文元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还拉着程开进的手。
简秾将他换下来,催他去洗澡。
程开进的洗澡速度比简秾更快,没多会儿就顶着半干的头发过来了。
“我在下面再陪他们俩一会儿,你先上去睡觉吧。”
简秾确实很困了,也没客气,上楼沾床就睡着了。
等程开进上来后,她早就进入黑甜的梦乡,连被他捞进怀里抱着都没感觉。
两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后,两人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缓了会儿后,混沌的大脑才清醒。
虽然昨天出了事,但今天可是初一,不能不拜年。
更何况昨天的事儿肯定还有不少后续,简秾就将手递给程开进,“拉我起来。”
“我先穿好衣服。”程开进把简秾的胳膊塞回被子里,自己先起来穿衣服。
简秾就翻个身,枕着自己的胳膊看他穿衣裳。
这年月能做衣服的料子就那么几种。
好的蚕丝绸缎一类的也几乎买不到,的确良也才刚刚兴起,穿身上闷汗不舒服,不仅简秾不喜欢,程开进也不喜欢。
所以他的里衣、睡衣都是一些棉麻料子做的。
透气、舒服,就是很容易皱。
简秾就看见他换衣服的时候,那些褶皱的痕迹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甩动,露出里面的腹肌还有人鱼线。
这谁能忍住!
她反正是没忍住视线向下,但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她想起来……
“对了,你昨天跟着跑前跑后忙了那么久,身体没事儿吧?”她的目光落在了属于她的某处。
这地方可是关系到她往后余生幸福指数高低,可得小心注意些。
程开进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直到对上她大剌剌的目光,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程开进:“……”
饶是已经很了解她的性格,明白她的直白和大胆,并且也逐渐适应了,但大年初一猛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程开进还是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没事儿。”
毕竟他才做完手术没几天,简秾也不想找事儿,“哦”了一声,没再继续,反而问道:“也不知道医院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王玉珍还有程云鸿醒没醒?这次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除了程云鸿外,程家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参与,你说我们今天还要去程家拜年吗?”
这边的规矩,大年初一是必须要去长辈家拜年的。
尤其是叔伯长辈,像程开进这种类似分家出去的儿子,也必须给父母拜年。
程开进现在没和程家断绝关系,不去不合适。
但要是去的话……
简秾不知道王玉珍那边会怎么说,会不会拉整个程家下水。
如果没有的话,那程开进不去拜年肯定会被程朱明那老登迁怒。
大年初一就受气,属实让人心里不痛快。
程开进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本能觉得昨晚的事和程家脱不开关系。
他想也不想道:“去。顺便看看他们家情况。”
简秾也确实想知道结果怎么样了,就点点头,道:“行,到时候要是你被骂的话,我保护你。”
程开进已经穿好衣服了,弯腰将简秾托起来啄了一口,“那我等着了。”
“放心吧。”简秾拍着胸脯保证,而后话锋一转,“但是不带元崽他们了,我可不想他们还要受委屈,先把他们放妈那儿。”
程开进就说:“那就先去妈那儿,她估计也很想知道昨晚的事儿,先和她说一声,让她心里面有个底,然后再去程家。”
“还有一种可能,”简秾接过程开进递过来的衣裳,边穿边说:“程家今天很大可能没人,或许我们会遇上铁将军把门。”
程开进:“没事,先去看看再说。”
三两句决定了今天的行程后,程开进就下楼了。
严文元昨天睡的晚,现在还没醒。
严朝颜倒是醒了,但是哥哥还在睡,她就一个人乖乖躺在被子里玩儿。
等程开进推门进来的时候,才焦急地朝他伸手,“舅舅!”
清脆的声音叫醒了严文元。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舅舅,天亮了吗?”
程开进点头,“天亮了,先起来吃饺子,然后我们就去姥姥家拜年。”
“拜年!”还有些迷糊的严文元瞬间精神了,想起来昨天他们和小姨说好今天一起拜年。
他赶紧爬起来找衣服穿。
他虽然会自己穿衣服,但是冬天的衣服厚实,他穿好里衣和毛衣后,套棉袄棉裤的时候就很不方便。
程开进帮他把棉袄棉裤穿好,也给严朝颜穿好衣裳,就叫他们俩去洗漱,他则去厨房煮饺子。
等俩小孩儿和简秾都收拾好后,饺子也煮好了。
而且每人还有一个汤圆。
还是黑芝麻馅儿的。
咸香浓郁,饱满多汁的饺子以及软糯香甜的汤圆彻底激活了他们身体里的细胞,多巴胺的分泌也叫他们身心愉悦。
带着满腔的热意以及甜蜜,他们锁上门,坐公交车去了药厂。
昨天晚上的事已经在药厂传开了。
一见到他们,就有人没忍住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们知不知道昨天的事儿。
大年初一,也不好说些不好听的话或者不理人,简秾和程开进就这样一路被人招呼着到了家。
孙红巾正在家里接待来拜年的小孩儿和大人。
但真正来拜年的也只有那些小孩子,大人则都是来打听消息,或者看热闹的。
见到简秾他们过来,这些人又立刻热情地迎上他们,简单两句新年客气话后,就立刻转到了昨晚的事情上,比孙红巾这个亲妈还热情。
他们后面的孙红巾的脸都拉下来了,但是碍于大年初一,只能忍下想要把这些人赶出去的冲动。
简秾和程开进也没招儿,只能配合着讲了一些昨晚的事,满足了这些人的好奇心,才算得以解脱。
等这些人走后,孙红巾赶紧关上门,才再次冲着简秾他们问道:“简常平真的死了?”
简秾点头,“死了。”
“活该,恶有恶报,他总算遭报应了!”孙红巾直接笑了起来,“听说那俩老不死的昨晚也没抢救过来,这下他们一家三口就去阴曹地府团聚去吧!”
“简大奎和胡碧云没救回来?”简秾和程开进对视一眼,还真不知道这个消息。
不过倒也没有很惊讶。
毕竟他们的年纪不小了,现在的医疗条件以及救援条件都比不上现代,现代的老人要是经历这些也不一定能活下来,更别说这时候了。
但简秾还是问道:“谁说的?”
孙红巾回答:“早上开门的时候听来拜年的人说的,他们说是保卫科的人说的,说那俩老不死的刚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没气了,倒是王玉珍伤的不是很深,刚送到医院没多会儿就醒过来了,还指认了程云鸿放火以及追杀她和简家宝,现在程云鸿又被控制起来了。”
说到最后,孙红巾又撇嘴,“说是控制起来了,但又有什么用呢!上次他害你那事儿就叫他逃掉了,这一回,指不定上头那些牛鬼蛇神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救他呢!”
“听说他被发现的时候也晕了,好像是因为太累了导致的,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命大,没直接累死呢!”孙红巾不满地叨咕。
简秾一直默不作声听完,才道:“这事儿闹的那么大,还死了三个,伤了一个,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程云鸿这回肯定逃不掉,倒是你以后别说这些话了,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
一席话将孙红巾脑海中的怒火按了下去。
她点了点头,道:“我也不傻,你放心吧。”
简秾“嗯”了一声,又说了自己和程开进打算去程家的事。
孙红巾也没有拦着。
很快,简秾和程开进就出了药厂。
他们依旧没有骑自行车,而是坐的公交车。
桂南区作为以前的富人区,距离药厂以及附近的安南区都有段距离,简秾他们本就起的晚,中间又耽搁这么久,到程家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
昨晚的事在这边也传开了,一路上有不少人都在讨论着。
因为简秾曾经带着很多小孩儿来程家闹腾过的原因,很多人都记住了她。
见到她和程开进过来,眼神不住地往他们身上瞟。
还有人过来搭话问他们知不知道昨晚的事儿。
简秾这时候就直接装不知道,问道:“昨晚的事儿?昨晚啥事儿啊?”
程开进也看过来,同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昨晚程家出事了?”
这些人只知道简秾和程开进的身份,以及知道他们和程家的关系不好,还真不知道他们住哪儿,因此还真当他们不知道昨晚的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
期间还夹带了不少他们早就发现程云鸿不是好人的马后炮感慨。
简秾和程开进都只当没听到这些话,在这些人的目视下到了程家门口。
也是他们赶来的巧,因为程朱明一行也才刚刚回到家。
昨晚事发后,程家的大门就被治安大队拍响,都已经睡下的程朱明几个才知道程云鸿竟然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去捅了那么大篓子。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蒋曼绮更是差点晕死过去。
之后,他们一家就被治安大队的带走了。
因为磁带那事儿涉嫌讹诈,王玉珍就没提,倒是免于这一家受到波及。
加上他们背后也有撑腰的,而且程云鸿对自己干的事供认不讳,说家里人都不知情,所以他们只是被关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等案子情况基本明晰后就被放了。
程朱明他们第一时间打听这件事会怎么判,程云鸿会是什么结果。
这次的事闹的这么大,上面领导也兜不住,只想着尽快结案并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所以程云鸿必死无疑。
蒋曼绮哪能接受的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就炸了,要程朱明必须想办法救程云鸿。
他们也不能在外面闹,只能先回家。
简秾和程开进到的时候,他们也才刚进门没多久,蒋曼绮正在对着程朱明哭闹,程朱明正一脸不耐骂她平时太惯着程云鸿,这才惹出这么多的事儿。
程云升则在另一旁闭着眼睛皱眉,通身都笼罩着阴郁烦闷的气息。
每个人各有心思,以至于都没有人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还是外面帮简秾他们喊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程云升才听到动静。
他睁开眼睛又听了会儿,确认确实有人叫门后,就对着还在闹腾的父母说:“外面有人敲门,你们要是想继续被人看笑话,就继续吵吧。”
蒋曼绮哭的伤心欲绝,“你弟弟马上就要没命了,我还在乎被人看笑话?要是被人笑话就能换回他的命,我宁愿天天被人笑话……”
程朱明一把甩开蒋曼绮,“哭哭哭,现在知道哭了,早就告诉过你别惯着他别惯着他,你非不听,现在哭有什么用!”
程朱明现在事越来越烦蒋曼绮了,更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被她蒙骗娶了她,结果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想到当初严怀洧还活着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操心,程朱明就会忍不住想要是严怀洧还在,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就算当不成大少爷了,但严怀洧也能把这个家料理的妥妥帖帖,绝不会叫他的生活和以前有什么差别,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一地鸡毛。
越想,程朱明就越觉得蒋曼绮的哭声刺耳。
不过,说起来当初纳蒋曼绮进家门的时候,她也没少故意针对严怀洧,给她找麻烦,也不知道严怀洧早逝有没有被她气到的缘故。
想到记忆里严怀洧的好,再对比眼前的乱局,程朱明越看蒋曼绮越不顺眼。
他“哼”了一声,也不想被人看笑话,就甩手上了楼。
蒋曼绮哪能让程朱明走掉,又赶紧去追他。
“艸!”程云升一脚踢开面前碍事儿的椅子,又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几个东倒西歪的椅子扶正,走出去开门。
见到来人是程开进和简秾,他诧异一瞬,脸色并不是很好道:“你们来干什么?”
他本能觉得他们肯定是来看笑话的。
程开进提了下手里的东西,没在意他的态度,“拜年。”
程云升:“……”
被鲠在喉咙中的一口气还没捋顺,跟在简秾他们后面过来的人就挤到了前面,对着程云鸿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这边的邻里大都是家里有些实力的。
程云升也不可能不搭理这些人,本来家里情况就很糟糕了,要是再因为一时意气得罪人,回头被人使绊子就得不偿失了。
他努力了几次才勉强挤出笑脸,应和着外面那些好奇的围观群众。
就这样,简秾和程开进还借着这群人的光进了程家的大门。
屋里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楼上还在缠着程朱明想办法的蒋曼绮听到动静,随便抹了把脸,走了下来。
她没有程云升想的那么多,见这么多人来家里看他们家笑话,这里面还有她最恨的程开进和简秾,顿时气儿不顺,冲着人群就骂开了。
大年初一,谁愿意被人指着鼻子骂。
虽然这些人是开打听消息以及看戏的,但是他们可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伤害到了蒋曼绮他们,反而觉得上梁不正下另外,就是因为她平时没教好程云鸿,这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他们还觉得他们是在关心程家,是在帮助他们家走正道。
总之,各类指指点点的声音冲着蒋曼绮他们而去,倒是叫简秾和程开进显得有些边缘了。
趁人不注意,简秾掏出一只录音笔,偷偷塞到了沙发的坐垫角落。
虽然不一定能录到点什么,但是万一呢。
眼下这个关头,只要他们不想程云鸿死,就要想办法救他。
万一他们就那么巧在客厅说了这事儿,然后被录到了呢。
反正她那只录音笔是以前为了开会专门买的,有人声就会自动录音、无声休眠,电池和容量都很大,能用好多天呢。
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简秾继续看着眼前的闹剧。
直到在楼上躲清闲的程朱明下来,黑着脸将所有人都请了出去。
包括简秾和程开进。
蒋曼绮还把他们俩带过来的节礼都丢到了外面。
所有人:“……”
第68章
这年月, 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就算家里富裕,但也没有像蒋曼绮这样乱扔东西的。
尤其那些包装散开后,里面的东西都漏了出来。
两瓶酒已经碎了, 泠冽的味道散在空气中,有不少人下意识抽着鼻子,闻着空气里都酒香, 一脸可惜道:“这味道一闻就是茅台啊, 这也太浪费了。”
还有香烟的外包装纸也被打湿了。
这年月的香烟是没有塑封纸的,外面湿了, 里面估计也差不多了。
不少老烟枪一看,同样可惜的表情,但还是说:“烟还好, 应该还能抽。”
用牛皮纸包装好的两包红糖也散开了, 有不少都洒在地上,是完全不能吃了,唯一情况好点的就是两包桃酥,虽然也碎了, 但好歹捡起来还能吃。
但不管怎么说, 这样的浪费也极大激起了所有人心里的愤怒,再一次将矛头指向蒋曼绮,将她骂的体无完肤。
简秾和程开进没有参与进来, 把地上的东西能捡起来的都捡起来,对着边上的人说:“东西都这样了, 我们也带不回去, 丢了也可惜,各位大哥、嫂子要是不嫌弃,就分了吧。”
这谁会嫌弃, 毕竟都是好东西。
当即就有人高高兴兴地伸手接着,还有位年纪偏大的中年男性问道:“你那酒还有底子吗?有的话也给我,我就好这一口。”
酒瓶碎了,但是瓶底部分还是好的,里面确实剩了部分酒液,但简秾他们没收拾。
既然这大哥要,程开进就将两个碎掉的瓶底拿起来给了那大哥。
那大哥看了看,又低头瞧了瞧地上的碎瓷,蹲下来把一些大片碎瓷拿起来,把里面的酒小心翼翼倒进瓶底里面。
程开进见状提醒道:“叔,这就酒里面说不定会有肉眼看不见的碎瓷屑,您回去真要喝的话,最好过滤一下。”
那大叔头也不抬,继续自己的倒酒大业,“放心吧,我惜命着呢。”
边上的人见他那样也不奇怪,还帮着说:“他就是个酒鬼,见了酒就挪不动地儿,你放心,他要是喝坏了,我们也帮你作证是他自己非要捡着地上的,和你没关系。”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嘛。
程开进陪周围的人笑着闲话,一直等那位大叔将所有的酒水都收集完了,他才朝着人群借扫帚,说要把那片地方收拾一下,免得有人不小心踩到,划伤。
就有人说用不着程开进,他们回头自己收拾。
程开进笑着表示他来就行,毕竟是他带过来的东西,收拾好他也好安心。
他长得好,说话也客气,办事情也妥帖的很,很容易就让人回忆起他的母亲严怀洧。
说着说着,话题的中心就不自觉偏到了已经逝去多年的严怀洧的身上,
尤其是一些年纪大的人,看着程开进把地方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碎渣的样子,就没忍住说:“当年你妈在的时候,做任何事情也是这么细心谨慎,你不仅长的像她,说话办事也和她像极了,就是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说着,就想到什么,立马收了声,对着程开进道:“你看我,大过年的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这破嘴,真是该打!”他还往自己的嘴巴上轻拍两下,对着程开进讪笑。
程开进不在意地笑笑,道:“没事,我反倒还挺开心你们还记得我妈,她要是知道你们说我像她,心里肯定也开心。”
“那是,你妈心眼好,性子好,本事也大,想当年啊……”那些人看程开进不在意,便不自觉地又多说了一些有关于严怀洧的往事,并且不自觉拿她和现在的蒋曼绮比较,最终得出程朱明就是个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货。
简秾在一旁一直没怎么出声,但心里却时不时反驳这些的观点,只觉得程朱明那个人渣能有幸和严怀洧待在一个户口本上,已经是他祖宗十八代在地底下把头都磕破了才求来的,还想严怀洧一直照顾程朱明那个蠢货,他也配!
还拿她和蒋曼绮比,别侮辱人了好嘛。
简秾心里吐槽,一直到和那些人分开后,才对着程开进小声蛐蛐。
外面人多,程开进就快速捏了下简秾的手,心里熨帖。
他也不是很喜欢那些人拿他妈和蒋曼绮比,更不喜欢他们说他妈要是在世的话,会将程朱明一家打理的如何如何,但他并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说了,肯定会被人指责。
他倒是无所谓,但要是连累他妈的名声就不好了。
左右也就一些闲言碎语,并且那些人还是偏向他妈的,听过就算了。
程开进还劝简秾别在意。
对他们来说,这些确实是过耳就忘的闲言碎语,但是对于程朱明和蒋曼绮可就不一样了。
蒋曼绮以前是当姨娘的,心里本就恨严怀洧。后来严怀洧和程朱明离婚,她被扶正,但依旧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处处比不上严怀洧。
直到严怀洧死了,程开进他们也渐渐很少来家里,这种论调才渐渐消失了。
结果就因为程开进他们上门一次,她又成了万人嫌,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每次都能听到当年严怀洧在的时候程家怎么怎么样,要是严怀洧还活着的话,程家又会怎么怎么样。
程云鸿的事还没有结果,结果这些人又开始揭她以往的伤疤,戳她最在意的地方,她心里怎么能不记恨。
她除了和周围的人吵架外,就是在家里朝着程朱明发疯,问他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严怀洧,问他是不是因为严怀洧才不愿意救程云鸿。
程朱明最近本来就烦蒋曼绮愚蠢、目光短浅、不会教育孩子,十分怀念严怀洧还在的时候。
现如今周围的人也跟他一样怀念,更是让他想起了严怀洧的好。
结果被蒋曼绮这么一闹,他心里自然更加不喜蒋曼绮,争吵间,不免带出只言片语。
儿子马上就要死了,男人也靠不住,还一直惦记着以前的老婆,蒋曼绮哪能受得了这个,和程朱明越闹越凶。
骂程朱明做梦,说严怀洧自始自终都没看的上他,否则以她的本事,早就把他收复了,哪有他以前花天酒地的日子。
还说严怀洧之所以没管束他,就是因为没把他当回事儿,只把他当个借种的工具。还说当初新婚姻法一出来,严怀洧就立即和他离了婚,明显就是早就想甩了他。
这简直就是在戳程朱明的心窝子,让他承认自己的无能。
程朱明哪能受这个气,两人几乎是一见面就吵架,甚至好几次还动了手,就连还算冷静的程云升也安抚不住了。
蒋曼绮最后甚至还威胁说要是程朱明不找人救程云鸿的话,那她就把他以前干的事都抖落出去,大不了全都鱼死网破。
程家这边的热闹一茬接一茬,叫周围的人看的津津有味儿,并更加肯定了自己口中的要是严怀洧还在会怎么怎么样的话。
简秾他们倒是没再过来了,因为这个案子明显不会牵连到程家,所以没必要再在他们身上浪费精力。
更何况这个案子已经全市皆知,到处都在讨论,有任何细枝末节都会被放大,都不需要他们特意打听了。
他和程开进这几天自然也配合着做了一些基础的询问和调查,但好在没什么影响。
简秾唯一生气的是治安大队那边试图让她处理简家的后事,被她直接给拒了。
但就在所有人都翘首期盼着程云鸿什么时候被执行死刑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说王玉珍和简家宝作为受害者家属签署了谅解书,表示不追究程云鸿的责任了。
市里面的领导说这件事的性质太过于恶劣,就算有家属签署的谅解书,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程云鸿,表示要将他送到最苦寒的边疆劳改,所以程云鸿从死刑改判为了劳改。
为此,全市一片哗然。
但受害者家属都不追究了,程家也非常大方地给了简家周围的被火烧到房屋的人家不少赔偿,看在钱的份上,那些人也闭了嘴,哪还有普通人说话的份儿。
简秾和程开进对这个消息及觉得意外又觉得不意外,但孙红巾是真的被气到在家里破口大骂。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谁敢真的和上面手握实权的人去斗。
所以很多聪明人很快闭了嘴,不再随便讨论这件事。
随着年假的结束,正是开始上班,很多人的精力又放在了工作上,对程云鸿犯下的这个案子的讨论度就更低了。
大年初四这天。
考虑到程开进初五要上班,简秾打算趁他还没开工前再去程家一趟,把那只录音笔拿回来,看里面有没有录到什么。
她就对程开进说:“我们再去程家一趟吧。”
程开进看过来,有些疑问道:“这时候?”
简秾点头,“这个案子从发生到宣判也就三天,速度也太快了,明显就是为了速战速决,平息舆论风波,我们现在也做不了别的,但作为哥嫂,去最后送送程云鸿,并表明自己的立场却是应该的。”
说着,简秾就笑道:“毕竟他们这种用钱收买别人的行径很容易被定性,这以后被追究起来,真的挺容易连累到你,所以为了表明你的阶级立场,怎么着也得和他们断绝一下关系吧。毕竟宋传明那边都断绝关系了,程云鸿也不能例外啊。”
而且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再和程家维持表面的和谐也没什么用了,说不定以后连门都进不去,就更别提打听消息了,所以还不如干脆一点。
程开进明白了,这是想去看笑话。
他点点头:“那行,听你的。”
简秾就说:“叫上程方仪,问问她去不去。”
程方仪和他的情况差不多,叫上她也确实合适。
程开进继续点头:“好。”
程方仪和陶月红这几天也在讨论程云鸿的案子。
程云鸿的判决结果要是没猫腻,狗都不信。
陶月红就对着程方仪说:“程朱明那个狗东西平日里没少对你说家里穷,不仅不肯帮衬你,还从你这儿捞好处,自己却整天烟酒咖啡不离手,都这时候了依旧摆资本家大少爷的谱。现在倒是舍得花钱为程云鸿那个小畜生奔走了,也不知道这次花了多少钱,但肯定不低,不然堵不住这些人的嘴,也拿不到谅解书,这个狗日的,也太偏心了!”
“你也是他的女儿,他凭什么这么区别对待!”陶月红简直咬牙切齿。
家里俩孩子越来越大了,再过几年,也要面临下乡以及找工作和结婚的问题。
她现在年纪大了,工作倒是能让出来给孩子接班,但工作只有一个,且每个家里也必须要有人下乡,不说到时候要怎么取舍,下乡那个孩子肯定要给补贴,还有后续想办法让孩子回城、结婚等等这些都需要钱。
就算不能回城,那他在当地安家也需要钱。
但凡程朱明手里的钱能给她家方仪分一点,她以后也能轻松很多。
程方仪却道:“妈,这些话不要乱说,很容易出问题。”
陶月红翻白眼,“出啥问题,这事儿明显不单单是钱能摆平的,更何况程朱明那个狗东西这时候都敢继续小布尔乔亚作风还一直没有被划成分问题,肯定是有人保他,我也不止说这一次了,上次我打上门的时候也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也没见他出事啊。”
“妈!”程方仪无奈,“不管怎么说,有些事心里知道就算了,说出来真的容易惹事儿。”
陶月红撇撇嘴,到底没再说这些了,但却提到:“我看程朱明以后也指望不上了,这次他们家又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以后要是天地再变换的话,他们一家肯定要被清算,你说要不干脆和他断绝关系算了?”
“断绝关系?”程方仪没想到陶月红忽然这么说,有些意外。
陶月红点点头,但并不是很肯定。
她还是惦记着程朱明的钱,但又觉得程方仪以后应该占不到便宜,说不定还会被拖累,所以有些纠结。
程方仪听着她的解释,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虽然没想过程朱明手里的钱,但也觉得陶月红说的那些担忧不是没道理,她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陶月红干脆一拍大腿,“算了,别想了,你去找程开进商量商量,看看他的想法。”
“他们昨天来家里拜年,正好你今天去还年,顺便说说这事儿,他要是也觉得要断绝关系的话,那你就和他一起,到时候就叫他先出头,你在后面跟着。”
程方仪抿了抿唇,最终点了点头。
是以,简秾和程开进才刚说完没多久,打算出门的时候,就见到了上门的程方仪。
简单的寒暄过后,程方仪就踌躇地问起了程开进对程云鸿的判决结果的看法。
程开进不傻。
相反,因为严怀洧的教导以及她去的早的缘故,其实他很懂那些人情世故,一眼就看出了程方仪话里未尽的意思。
他看了眼对面没做声的简秾,不动声色地说了自己的担忧。
程方仪一听程开进也有同款担忧,也跟着叹息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似在讨论着,没多会儿就定下了去程家的事。
打铁要趁热。
索性俩小孩儿还在药厂住着,他们当即就起身了。
有些工厂初三就开工了。
桂南区这边虽然富人多,但也要上班的,是以等他们一行到程家的时候,没有像初一那天一样到处都是人。
但程家的案子才结束,程云鸿还没被送走,这边的人虽然明面上没再说什么了,但私下里却一直盯着程家。
一见到程云鸿他们过来,顿时有不少喜欢看热闹的就围了上来。
他们可还记着初一那天吃到的东西呢,加上这些天没少和蒋曼绮吵架,稍微和程开进寒暄两句,就撇嘴说起了程家这几天的笑话以及蒋曼绮的坏话。
有严怀洧儿子这个光环在,加上程开进本人形象维持的好,这些人也没瞒着什么,把蒋曼绮撒泼打滚要程朱明想办法救程云鸿的事儿说了。
他们这些人家里多多少少都干过一些出格的事儿,比如以亲戚的名义给家里找保姆,或者动用关系以及钞能力给自己家或者亲戚家的孩子谋福利,避免下乡等等。
但像程家这样出格的,终究是少数。
因此,他们对程家是看不起的,言语间甚至还带着他们以后肯定会翻车被清算的笃定。
程开进就顺势表达了他和程方仪心里的想法,表示他们俩今天过来就是因为担心这些,想过来问问情况,如果程家真的做了出格的行为,他们会尽力劝劝,要是劝不动的话,那就只能断绝关系了。
周围的人倒是很赞同他的想法,甚至还主动道:“你还劝啥劝啊,他们家是真的一团糟,你妈都和程朱明离婚那么多年了,这些年,程朱明也没养过你们,甚至还闹出不少事儿让你门帮忙擦屁股……”
说着,还看了简秾一眼,才继续说:“你们做的也够多的了,别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最终连累了自己。”
之前,简秾带不少小孩儿来程家白吃白喝,让周围的人看了不少热闹。
他们也对简秾的身份以及她和程家尤其是程云鸿的恩怨心知肚明。
虽然程开进对外宣传了他和简秾的婚事是严怀洧定下来的,但是这些人却总觉得程开进早不娶晚不娶,偏生在程云鸿惹是生非后娶,肯定是为了帮他擦屁股,这次你不得不捏鼻子娶了个完全配不上他的傻子。
程开进倒是想解释,但是简秾觉得这个理由还挺好的,便叫程开进默认了。
这不,眼下就用上了。
“毕竟你现在也有家有口的,总要为自己的小家打算打算。”说着,视线又落在了程方仪的身上。
想到陶月红夏天来闹的那一出,他们就道:“你也是,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听你妈说你这些年在医院也没少帮程云鸿那小畜生收拾残局,你看现在出大事儿了吧!”
“这就是爹妈不教的后果,所以你也多想想吧。”他们对程方仪的态度自然没有程开进热络,但也劝了一句。
要说真心为程开进他们好是肯定的,但肯定也有想要看程家笑话的心思。
程开进只当不知道,任由着这些人裹挟着他们一行再次走到程家的门口。
今天的程家格外的安静。
或者说自从昨天出了判决结果后,程家就安静了下来。
蒋曼绮不闹了,因为她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开始想办法给程云鸿多带点东西,免得他往后一个人在边疆吃苦遭罪。
程朱明则是完全懒得搭理她,毕竟他这次是真的惹到了上面,要不是他应下了一旦程开进的研发出最新的涡轮发动机,他就保证拿到图纸,他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这两天遭的罪以及头顶上悬着的刀口,程朱明想要宰了蒋曼绮的心都有了,哪还有什么心情和她说话,以及管七管八。
程云升则是另外的想法。
他知道程朱明这些年干过什么事,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进去,但是一旦事发,他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次他们又在程云鸿那个蠢货的事儿上闹的这么大,只会将全家再次置于风口浪尖之上,都不用那些私下里见不得光的事被发现,光这一件事,他们都讨不了好。
他不是蒋曼绮,做不到要死要活帮程云鸿活下来,他更要为自己打算。
更何况他清楚地知道程朱明这次到底答应了什么。
因为程云鸿那个小畜生,他们提前在3583厂准备的路子被堵死了,想要拿到程开进手里的涡轮发动机图纸,必然要冒着特别大的风险,甚至很有可能在他们拿到图纸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的死期。
他还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生子留下后代,他可不想死。
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把自己摘出来,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影响到自己。
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和家里断绝关系。
但若只有眼下程云鸿的案子也就算了,更严重的是背地里的那些事儿。
要是那些事发,他就算和家里断绝关系,恐怕也不可能被放过。
所以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后就申请支援三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样一来,就算将来事发,只要他不在这儿,就可以说自己不知道。
哪怕被怀疑,但总归有斡旋的口子,甚至他还可以想办法提前跑掉,总好过待在这里等着头上的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强。
是以,当听到程开进和程方仪的来意后,他也毫不迟疑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说他也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第69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正冲着程开进他们发脾气的蒋曼绮的反应是最大的。
她倏然放下手中的东西, 冲到程云升的面前,不敢置信地拽着他问道:“你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家里都这样了,你弟弟马上就要被送去农场, 你不想办法照应照应他,竟然只顾着你自己,你还有没有良心!”
说着, 蒋曼绮还捶打着程云升的胸口。
程云升即便心里很烦蒋曼绮, 但他毕竟是儿子,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亲妈动手或者说什么, 便苦笑着挨打。
这种异军突起的热闹顺转抓住了所有人的思绪和眼球。
简秾他们几个也不遑多让,就连跟过来看热闹的外人也都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 又开始打量着眼前这一家三口。
要他们说, 整个程家也就程云升看起来还顺眼一点,平日里说话做事挺客气的,也没听说有什么坏毛病,而且还是整个家里唯一一个上班的。
虽然也没听说他的工作能力有多出色, 但也没听说有什么问题, 现在竟然也看不惯自己父母的行为,想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可见是个能拎得清的。
于是, 在蒋曼绮冲着苦笑着的程云升厮打咒骂的时候,不少人又开始帮他说话了。
还有人主动上去拦着, 免得蒋曼绮这个疯女人把自己儿子给打坏了。
一时间, 屋里面当真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简秾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移动到了沙发边上坐下,手开始摸自己前几天藏的录音笔。
没几秒, 她就摸到了想要的。
快速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是录音笔后,就收了起来。
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幸运的,东西没被发现。
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录到什么了。
已经完成了最想做的事,简秾便老神在在地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着屋里面地闹剧。
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儿,她就当看现场演出了。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了好半天才被迫结束,话题又重新回到断绝关系上来。
一下子被所有孩子都表态说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程朱明自然更生气。
但他自诩是男人,实在做不到像一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便只能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对于他们要断绝关系的话满口拒绝。
尤其他才答应了上面,之后要想办法从程开进那里弄到图纸,现在要是和程开进断绝关系了,那他以后还找什么借口和他接近相处,又怎么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
但断绝关系这种事并不能以程朱明的意志为转移,甚至程开进他们要是愿意,直接登报声明就行了。
来这边,纯粹是因为简秾要过来拿录音笔,也因为程开进需要一个好名声,直接登报声明,就算这事儿是程家的问题,私下里肯定也会有人说嘴。
再者,程云鸿犯的案子这么大,公开登报的话,也同样会影响别人对程开进的看法,甚至会波及到简秾他们,所以不如私下里过来说一趟,走一下正规程序,签署断亲文件,既能小范围流通,也能免受影响。
当然了,他们也可以观察程朱明在他们断亲后的反应。
简秾心里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程开进那边已经干脆利落地让人帮忙喊了这边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让他们来帮忙准备文件以及作为见证了。
桂南区街道办的人也烦透了程朱明一家,并不是很愿意管他们家的事儿。
但又不能不过来,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便快刀斩乱麻,帮着办断亲手续,气的程朱明的脸都白了,一副很不能吃人的样子。
可惜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程云升是最迫切想和这个家里做切割的,所以最先表态办他的。
程方仪是女士,程开进便让她优先。
轮到他的时候,没想到之前只是用眼神瞪人的程朱明忽然又表态,“你不行,你是我的大儿子,将来要给我养老送终,我绝对不答应你断亲!”
众人:“……”
手拿钢笔要签字的程开进:“……”
他们纷纷看向程朱明,一脸的“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的即视感。
程朱明现在哪还能顾及别的,他现在只想着答应上面的事,绝对不能真和程开进断了关系。
不然他怎么完成任务。
他虽然是个喜欢摆谱要脸面的,但是小命都快没了,还要脸干什么,就又说:“反正我不同意,你要是非和我断绝关系,就是逼我去死,就是不孝!”
这还无赖上了。
这要是在现代,简秾高低得给他来一句“那你就去死好了”,她甚至还可以答应在他死后把他的骨灰都给扬了。
但这时候不行,这时候的人还讲究孝道,就算程朱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也不能那么乱说话,更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
程开进和简秾在一起这么久,心里的想法和她差不多,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旁观的众人也觉得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当谁不知道他们家什么情况吗?
你程朱明这些年都没养过人家,人家这些年还愿意来看你都不错了,现在倒好,你自己巴心巴肝养大的儿子你不留着,对这个没养过的倒是不愿意放手,咋了,就可着他薅是吧。
也难怪陶月红之前都打上门了,可见他之前薅程方仪的时候肯定也没手软。
人群指指点点,但是依旧动摇不了程朱明的心。
程开进没理会他,先利落地在断亲文件上签了名字,才将文件递回给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让他们拿给程朱明签字。
程朱明直接把街道办拿过来的文件给撕了,再度声嘶力竭地表示他绝对不签。
这态度叫还在叨叨的众人吓了一跳,也叫一旁哭的蒋曼绮再度心头火起。
这些天,严怀洧的名字就像一根钢针一样一直往她心口上戳,现在程朱明愿意和她生的儿子断亲都不舍得严怀洧生的,这叫她怎么能忍。
她一把挣脱开还拽着她的人,冲着程朱明那张保养的还不错的老脸挠了过去,“程朱明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货,到现在你还惦记着严怀洧那个贱人,舍不得她给你生的儿子,那你当年别和她离婚啊,你别在外面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啊,现在你后悔了,又记起她的好,还想要把我的儿子赶出去,让那个贱人的儿子住进来给你养老,我告诉你做梦,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谁都别想抢……”
在和程朱明的关系中,蒋曼绮一直都是依附于他的那个。
多数时候,不管什么情况,都是她对程朱明伏低做小。
她可比程朱明小十多岁,要不是图他的钱,他的条件,她这么些年能这么捧着他。
可现在家里发生那么多的事,已经完完全全触及了她的底线,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她才不管不顾的发疯。
程云鸿要面临的一辈子劳改,程云升对她的抛弃,严怀洧这根刺以及多年来在程朱明面前受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她骑在程朱明的身上,保养的很好的指甲如刀般在程朱明的脸上抓挠,拽他的头发,捶打他的心口,总之就是哪儿让他最不舒服,就打哪儿。
这一系列的变故实在太快了,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程朱明已经被蒋曼绮挠的满脸开花了。
但他们也并没有像之前救程云升那样第一时间去救程云鸿,反倒原地站定围观了起来。
别人不动,程云升不能不动啊。
这毕竟是他亲爸妈。
他只好耐着性子过去拉架。
蒋曼绮现在看他也不顺眼,就连着他一起打,只不过没有打程朱明那样疯。
最后,她还趁程云升没注意,抢到他兜里的断亲书,一把给撕了,骂道:“你个傻子,你爸都不要你了,要把家产给别人,你竟然还想着他,你怎么就那么蠢……”
程云升也快要被蒋曼绮的愚蠢气炸了。
尤其看到散落在半空中的断亲书碎屑,他真恨不能给蒋曼绮一巴掌,好好叫她清醒清醒。
就因为一个程云鸿,才让家里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就连他也不得不想办法找出路,现在她倒还委屈上了。
但她是自己亲妈,又有这么多人在,程云升不能这么做,只能咬牙忍了下来,继续劝蒋曼绮。
周遭的人这才开始上前劝说的劝说,拉架的拉架。
简秾他们本来过来的就晚,现在还是冬天,天又黑的早,这么折腾两回,外面的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将一团乱的程家三人分开,只觉得丢了大脸大程朱明头也不抬上了楼,任谁喊也不下来了。
“这……”街道办的人满脸尴尬地看向程开进。
程开进也很无语。
他当然猜到程朱明所谓的要他养老只是托词,主要目的肯定还是为了他眼下的任务。
以前,他是想从程家下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毕竟别的地方也不是他能插手的。
现在程家都分崩离析了,想要查些什么就更容易了。
尤其程云升今天的表态已经能证明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这人一遇到事儿,第一反应不是和家人同舟共济想办法,而是给自己找后路,那只要控制住他,就肯定能撬开他的嘴。
于是,程开进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回头自己登报,倒是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街道办的人哪好接受他的歉意,赶忙摆手表示没事儿。
程开进也没多耽搁,回头看了一直看好戏的简秾一眼,道:“走吧,回家。”
简秾点点头,但是路过正在对他们翻白眼的蒋曼绮的时候,一脚踹了上去。
蒋曼绮和程朱明打架的时候自然也受了伤,后来程云升为了能控制住她,也暗暗使了力气,现在她身上很多地方都疼。
被简秾这么触不及防一脚踢到,径直摔倒在地上,疼的半天起不来。
她便冲着简秾怒目而视,“小贱人……”
骂人的话才出口,简秾又一脚踩在了她的嘴巴上,将她嘴里的脏话都堵了回去。
就这,犹不解气,抬脚在她的嘴巴上又踩了几脚。
这番动作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蒋曼绮的嘴巴都被踢出了血。
“这……”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也看不起蒋曼绮,但大多时候都是打打嘴仗,几乎没有人动手打架。
更别说还是小辈打长辈了。
但他们也知道简秾的身份,明白她多少有点傻气,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向程开进,示意要不你劝劝你媳妇。
程开进也意外简秾怎么忽然对蒋曼绮动手,还没来得及开口,程云升已经扶起了蒋曼绮,对着简秾没好脸色道:“你干什么?”
简秾随手抄起桌子上的杯子砸在他们的脚边,指着说不出话的蒋曼绮横眉冷目道:“骂我婆婆,打死你!”
众人这次你回想起蒋曼绮之前和程朱明打架时确实骂过严怀洧,顿时就没觉得有什么了。
严怀洧是不在了,但她以前做过的事情摆在那儿,也不是谁都能随便骂两句的。
程开进一个大男人不好对女人动手,简秾作为儿媳妇帮自己婆婆报仇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她还是个心智不是很健全的傻子,打人不就更正常了。
就连程云升也不好讲什么了。
主要他也懒得管蒋曼绮,更想早点请这些好事的出去,别再继续在他们家看热闹了。
程云升就看向程开进道:“是我妈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
程开进没想到简秾是为了他妈出手,心口像是被一股暖流烫了一下。
蒋曼绮骂严怀洧的时候,他不是不生气。
但当时那个场面,他不好做什么,更不可能自降身价和一个女人动手或者骂架,打算等事后再收拾她,也省的又有人自作多情上来劝和。
但他没想到简秾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了手。
虽然她现在还顶着傻子的头衔,但这样做对她的名声也依旧有影响,可她依然做了。
简秾不是真的傻,相反很聪明。
但她愿意这样做,只能证明她真的把他,把他妈放在了心上。
程开进心里只觉得更暖了。
他也没搭理程云升,拉着简秾的手直接出去了。
直到走到了公交站台,程开进才说:“你怎么动手了,这对你影响不好,我有别的办法收拾她。”
简秾没回答前面的,只是问道:“什么办法?”
程开进回答:“我妈为国家做过很大的贡献,是有功勋在身的,不容任何人随意辱骂。只要抓住这一点,可以直接送蒋曼绮去劳改。”
对啊。
还可以这样。
简秾当即表示赞同,还道:“这个办法好,那我刚刚动手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程开进摇头,“没事。”
“那就送她去劳改,最好还能和程云鸿放一个地方,这俩都是蠢的,蒋曼绮又那么心疼程云鸿这个儿子,只要捏住了程云鸿,不怕她蒋曼绮不吐口。”
“她和程朱明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肯定知道点什么,只要能撬开一条缝,就有了可以查的理由。”简秾其实挺烦他们眼下的处境,要是能有提前了结的方法,当然要提前了结。
毕竟谁也不想整天生活在危险当中。
程开进也有这样的打算,便点点头,但说的却是:“两个人的罪名不一样,这个要看情况,也不一定能成功。不过只要他们去劳改,我就能想办法把两人安排在一个地方,只是目前不能太快动手。”
简秾了然,然后又听到程开进说起对程云升还有程朱明今天一番动作的猜测。
简秾也差不多想到了,和程开进你一言我一语对了几句后,车就来了。
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坐上车开始往家赶。
下车后,天完全黑了。
他们也懒得回家做饭,就在国营饭店吃了晚餐,这才回了家。
一夜好眠。
而在这个深夜,程云升在和满腔怒火的程朱明剖析自己的“内心想法”。
他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道出了他对家里现状的担忧,说看程开进他们来断亲的时机正合适,也就没提前和他商量,直接表了态,并不是真的不管家里了,只是想给家里多留一条后路。
程云升甚至还问道:“爸,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你真的没有路子离开这里吗?咱们家有钱,只要能离开,去国外后有的是好日子,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心惊胆战了。”
程朱明除了会吃喝玩乐,哪有什么路子。
如果他有路子,他早跑了,用得着在这里被人威胁,给人当孙子。
他程朱明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少爷,从来都只有别人给他当孙子的份儿。
要不是没办法,他早就想弄死上面那几个了,真当他好脾气呢。
想到这些年的憋屈日子,程朱明对程云升也没了好脸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云升作为这个家里的聪明人,自然看明白了程朱明的脸色,立马就说:“爸,我的想法是等我和你们断亲后,我就主动报名去三线支援,最好是能到东北那边,那边毗邻苏联,肯定有不少出去的路子,我在那边想办法,您继续在这里先稳住上面的人,只要我在那边一找到出去的路子,就立刻通知你,我们到时候一起逃出去,您觉得怎么样?”
该说不说,程朱明还真的心动了。
他甚至都在想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虽然现在国家管的严,但是依旧有不少人逃到境外讨生活,不就是因为外面的日子过的舒服嘛。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足了利益,他就不信敲不开口子。
越想,程朱明就越后悔。
当初刚乱的时候,他就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先跑了就好了,或者刚被找到的时候就想办法离开也行,总归不用多受这几年的罪。
现如今他们就算想跑,恐怕也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所以我才要断绝关系,而且最好还是大张旗鼓,以后绝对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程云升又开始解释了。
起初,他也只是想像今天这样拿到断亲书后离开,但他后来又想了想,他想走,上面也不一定愿意让他走,所以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让上面不得不答应放他走。
程云升和程朱明说着自己的打算,并好几次重复只要找到机会,就接他离开。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反正程朱明现在完全信了他,还拿了大笔的钱给他,留作他之后想办法开路用。
第二天一大早,程开进就起来上班去了。
新年开工,3583厂很快运转起来,也迎来了上面领导的视察。
程开进再一次见到了徐志远。
过年这几天,程开进除了去程家以及程方仪那边走动过,剩下的就是去葛家村给孙红梅他们拜年,没有去徐志远那里。
所以说完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后,徐志远就以此和程开进开始闲话家常,开玩笑般问他是不是想避嫌。
程开进坦坦荡荡点头,“您毕竟身份不一样,我也不想给您添麻烦。”
徐志远就虚空点了点他,不轻不重地笑骂了两句,才又说到了昨天程家的事情上。
他道:“你真打算和程家断绝关系?”
程开进点头,“他们行事太过猖狂了。”
徐志远就叹气道:“不论程家做了什么,首先受害者那边选择了谅解,上面又考虑到程家以前对市里的贡献,这才做出了让程云鸿劳改的判决,不过说句心里话,对于程云鸿这样的性子,劳改比直接处决的惩罚更严重。”
程开进不语,一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模样。
实则心里冷笑。
真论贡献程度,宋老爷子当年救死扶伤的贡献可比程家大了去了。
还有他母亲严怀洧做的那些事,样样都比程家强,比程家多。
但是宋老爷子和他母亲的名头以及过往贡献都没能保住他姐夫宋传明,现在他们倒是好意思提贡献。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说了蒋曼绮昨天骂严怀洧的事,表达了他的想法。
既然徐志远自己撞上来了,那就叫他去处理,他想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就必须要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徐志远:“……”
微怔片刻后,徐志远做出一脸愤慨道:“这个蒋曼绮,真是太不像话了,你放心,这事儿我既然知道了,必定不会轻饶了她!”
程开进谢过徐志远,又陪着他说了会儿别的,才送他离开。
徐志远的动作很快,当天就做出了相关的处理决定。
第70章
蒋曼绮本就无足轻重, 但却在程云鸿的事情上给他们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那不如借着程开进开口的机会给她一个教训,日后她要是敢在做什么, 也方便他们悄无声息地了结她,省的她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
至于程云升想要断绝关系这事儿,徐志远他们并没有当一回事儿, 只以为这是程朱明他们想给家里留的后路, 毕竟他做的事一旦被发现,将会牵连全家, 提前做好准备也确实无可厚非。
只要程云升人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行。
他们现在最在意的还是程开进和程朱明的关系,毕竟这可关系着他们日后的任务。
现如今,情势越来越明朗了。
再过几年, 说不定又是一番新的局势。
他们做的这些事要是能一直掩在水下最好, 要是不行的话,就必须给他们找一个最后的退路。
程开进手里那个航天涡轮发动机的设计图纸就是他们选定的最后的退路。
只要拿到这个,就算将来出事,也能凭借这个图纸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
所以别的都不重要, 图纸才最重要。
但叫徐志远他们没想到的是在他前脚刚做出对蒋曼绮的处罚决定, 后脚,程云升就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谴责程家以及要与他们断绝关系的声明,表示他不愿意与程家这样的家庭为伍, 也深感自己这些年的日子有些脱离劳苦大众,自愿到最遥远的边疆接受再教育。
这篇报道已经发表, 瞬间吸引了全市人民的目光, 就连程开进在报纸上登的简短的断绝关系声明也没多少人注意到。
很多人都在讨论程云升,不管内心怎么想,但对于他这种行为表面上是赞同的, 觉得他和程云鸿至少是不一样的,当然也等着看他到底会不会去边疆。
这下子,倒是把徐志远这些人架在了那里。
他们自然也能猜到程云升这一手的用意,被气的摔了好多东西。
但他们还偏偏不能做什么,更不能阻拦,甚至还要大张旗鼓地赞扬他的这种行为,答应他的请求,不然肯定要被人指摘思想政治上有问题。
程云鸿和蒋曼绮都被劳改了,现在程云升也这样表态,那整个程家就只剩下程朱明一个了。
虽然说程朱明此人挥霍奢侈、贪生怕死,但他毕竟都五十多了,也没多少年好活。
要是他哪天不愿意再受控制,不想帮他们做事,那就麻烦大了。
可眼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也不可能强留这三个在城里。
徐志远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表达了对程云升能有这样高尚觉悟的赞赏,还号召全市的人一定要想他学习,要艰苦奋斗,不能好逸恶劳、享乐主义。
但私下里,他们却不能叫程朱明一家好过。
程朱明自然被叫过去教训了一顿。
至于程云升,想要打着支援三线的旗号继续当工人,做梦!
他既然想要表现,那他们就给他机会,送他一起去农场好好表现。
并且还给他们三个用心挑了个好地方去劳教学习。
西南那边不能过去,那边的边境线太长,想要偷渡出国很容易。
南边靠海的地方也不行,现如今泅水逃港的也多,程云升搞出那么一处,肯定有跑路的念头,必须要把他们留在国内。
西北也不行。
程开进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但他在西北待了那么多年,那边可以说是他的老巢,万一以后有个什么,那三个蠢货就成了瓮中之鳖。
最后他们选来选去,倒是非常符合程云升期望地给他们安排在了东北的某个农场。
主要是徐志远曾在那边的干校下方学习过,而他上头那位更是在那边盘踞过,虽然不能当那边是大本营,但依旧有不少人手留在那边,想要看住程云升三个或者做点什么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将三人分开劳改的想法也确实有过,但最终思来想去觉得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不如将他们放在一起。
几天后,这三人就离开了南丰市,去往遥远的东北。
这几天里,简秾也趁程开进上班的时间,陆陆续续听完了那几天的录音。
里面除了争吵声就是蒋曼绮骂人以及摔摔打打的动静,听的人心理不适。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什么有效信息的时候,意外听到蒋曼绮威胁程朱明的一句话,“你要是不救我儿子,我就把你们这些年做的事都抖落出来,大家一起完蛋!”
接下来就是程朱明呵斥怒骂蒋曼绮的动静。
蒋曼绮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继续威胁道:“当初可是你亲手炮制了你那两个好女婿的罪证交了上去,你说程开进和程方仪要是知道你会学别人的笔迹,杨家所谓的通敌罪证以及宋传明利用行医时候强jian女同志的日记本都是你照着他们的笔迹搞出来的,会怎么做?”
“你想死!”程朱明再次暴怒,听里面摔摔打打的动静,似乎又打了起来。
最终是程云升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两人分开。
程云升劝说蒋曼绮无果,蒋曼绮铁了心要救程云鸿,还表示自己留了后手,要是对她动手,就等着一起完蛋,这才有了后面程云鸿被改判下放劳改的事。
再后面就没别的有效信息了,也不知道蒋曼绮所谓的后手是真是假,有没有被销毁,但光程朱明会仿写别人笔迹这事儿已经是极大的罪证了。
简秾算计着时间,把这一段录音剪下来翻录到磁带里面,等程开进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交给了他。
“什么啊?”程开进不明所以。
简秾道:“你先听听看。”
起初,程开进还以为是简秾又有了什么坏主意,故意逗他玩,面上一片轻松写意,眉眼间俱是笑意。
等听到里面竟然是程朱明他们的声音后,他的眉心才骤然收拢,忍不住看了简秾一眼。
见简秾没说话,他抿紧唇听了下去。
等听到有关宋传明强jian案子的内容后,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意,甚至在听完后久久都没有动静,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简秾也没有打扰他,让他一个人消化情绪。
过了好半天,他才松开攥紧的双手,闭眼深呼吸了好一会儿,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睁开眼看着简秾说:“这东西你怎么弄到的?”
简秾就把自己那个进口的小型收录机拿出来放他面前,随口解释道:“那天看他们吵成那样,我想着他们私下里肯定会谈论程云鸿的事儿,想到万一能录到什么有效信息的话,那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所以临时起意,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偷摸去那边放了录音机。”
说着,简秾还摆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你也知道我之前没少带小孩儿去那边找他们麻烦,所以对一些犄角旮旯最清楚了,也没人发现我,但我又怕这事儿最后没结果,毕竟录音机的时效是有限的,但没想到运气好,真的录到了有用的消息。”
这也是简秾早就想好的理由。
虽然听着有些牵强,但也能说得过去。
最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太有用了,要是不拿出来,而是私下再去找相关的证据,属实没必要,反正程开进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巧合就怀疑她有问题。
简秾还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要直接告发程朱明吗?”
“暂时还不行。”程开进摇摇头,“不论是杨家的案子还是我姐夫的案子的影响都不大,外面的人没办法插手,就算告发程朱明也依旧是市里那些人处理,除了能收拾程朱明外,没有别的用,不能这么着急。”
简秾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没被气疯。”
程开进:“……”
他一把抱过简秾,头埋进她的胸口,像是在寻求力量。
简秾就默不作声地回抱着他,抚着他的后背。
又过了一会儿后,程开进说:“为了我手里的任务,程朱明之后肯定会有动作,我暂时先忍忍他。”
简秾“嗯”了一声。
程开进自小经历的事就很多,只用了一晚上就消化了自己的情绪,没再提这件事。
当南丰市已经脱掉冬日厚重的棉衣,换上轻便的春装,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时候,整个东北依旧处在一片冰雪之中。
当东北的迎春花终于开放,迎来属于他们的春天时,南丰市这边已经开始步入夏季,很多身强体壮的男同志都换上了轻薄的汗衫,也就一些女同志还会在外面多加一件外套,防寒保暖。
自从程家的事过去后,这小半年里,全市都没再出什么大事,大家也逐渐忘记了程家的事,日子有恢复了日常的轨迹。
日升日落、家长里短,单调但也充实。
孙红巾同志倒是在这个春天如期参加了八级工的考核,但是八级工的评选很严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出的,所以眼看五月份都快要过完了,孙红巾依旧在巴巴等着结果。
简秾去年穿来的时候正是五月末六月初,农历端午节前几天。
但今年是闰年,润的恰好是四月。
刚好是润四月的第一天,孙红巾收到了她被评为八级工的通知,也拿到了证书。
为此,厂里的大喇叭还专门播报了好半天。
江玉林这个厂长还大手一挥,叫后勤部这几天多买点肉食,给全厂加餐庆祝,还给孙红巾发放了两个暖水瓶、两个搪瓷缸子、两个搪瓷脸盆以及一张电风扇的票当奖励,惹来不少人的艳羡。
毕竟这些东西也不便宜,还要工业券才能买,但二十元工资才会发一张工业券,普通人一个月顶多能有一两张工业券,想要买这类轻工业制品,往往都要攒好几个月呢。
更别提电风扇这类专用票更是难得,哪怕黑市也好好几十才能买一张,怎么能不叫人眼热。
孙红巾也开心的很。
一回到家,就把电风扇的票拿给了简秾,“你天天喊热,回头去百货商店买台电风扇回家,省的过段时间天更热后就不好买了。”
简秾没要。
她和程开进结婚的时候,这些能改善生活的家用电器都买了,家里不缺这些。
她道:“你自己要是不用的话,就寄给大姐她们吧,我看这张电风扇票只限定了品牌没有限定地域,大姐她们在西北那边也能用。”
孙红巾点点头,“也行,正好我要给你大姐她们寄信说我考上八级工的消息,顺道把这张票寄过去,顺道再换点粮票、布票啥的给她们寄过去,西北那边的日子终究不好过,尤其是你二姐,这都去了大半年了,咱们厂里之前和她同批去的都有回来的了,她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她打算在那边待多久,我也得在心里问问她,可不能和你们大姐一样一直留在西北了……”
孙红巾念念叨叨,又提起了孙丛云和简丛宁两人以后的婚事。
简秾有一瞬间的后悔提起她俩,只能默默听着,并不插话。
好在这俩人也并不在孙红巾身边,她念叨两句后就没说了。
晚上,程开进下班回来的路上还专门在国营饭店买了几个硬菜帮孙红巾庆祝。
孙红巾现在已经对程开进大手大脚花钱的行为麻木了,知道说也没用,也就高高兴兴接着。
一直等到吃完,三个小孩儿跑出去玩后,程开进才说:“我得到消息,蒋曼绮死了。”
“啥?”孙红巾的声音瞬间拔高,“谁死了?”
“蒋曼绮。”简秾回了句,才问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程开进说:“据说他们三个刚去那边没多久就因为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生病了,劳改农场的条件不好,很多地方冬天都会封路,交通也不方便,正好又赶上连天的大雪,实在没办法送蒋曼绮去医院,只能让他们暂时先扛着,蒋曼绮身子骨弱,没扛过去,程云鸿和程云升运气好,赶上雪停了,被送到医院治疗,活了下来。”
简秾:“……”
“这可真是巧。”她看向程开进,果然从他眼底看到如出一辙的想法。
恐怕这是对程朱明他们的警告和报复。
一个蒋曼绮虽然无足轻重,但好歹是一条命,说死就死了,还死的那么自然,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心里有了畏惧,自然也就会听话了。
但孙红巾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很不满和遗憾地说:“怎么没把程云鸿那个小畜生病死,他这命也太大了。”
程云鸿早晚都要死,让他多遭点罪再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简秾并不在意他多活几天。
她用这个理由安抚孙红巾,才叫孙红巾勉强收了怒火,转而在心里求神拜佛,叫程云鸿在那边最累死、病死,日子怎么过痛苦怎么来。
孙红巾的求神拜佛并没有用,但沉重的现实生活确实早就压垮了程云鸿和程云升的脊背。
虽然程云升不是劳改犯,日子过的更自由一点,但农场的条件就摆在那儿,又有蒋曼绮故意被耽误送医的前车之鉴,他即便依旧没忘记最初的逃出去的念想,但暂时什么都不敢做,甚至看农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在盯着自己,都快成惊弓之鸟了。
程云鸿就更不用说了。
他这种劳改犯,一过来就会被宣布罪名。
农场里面的劳改犯大多都是一些成分有问题的,罪大恶极的非常少。
纵火杀人可不是普通的罪名。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被处决,但大多数人一点也不敢和他接触。
而那些罪大恶极的就不同了,在农场管理者的暗示下,没少收拾程云鸿。
要不是上面明确暂时不能要了他的命,程云鸿这种他们眼中的小趴菜早就被玩死了。
这俩兄弟的日子过的水深火热,程朱明的日子也强不到哪儿去。
以前家里有女人的时候,他们还能借口照顾亲戚给家里弄个保姆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现在家里就剩下他一个男人,他也不能再用这样的借口招小保姆来照顾自己的生活,不然肯定会被人传乱搞男女关系或者一些作风问题。
他现在的日子本就难过,上面也一直在教训他,要是再被传出这些,更遭罪了。
没有人照顾,他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他有钱,虽然手里的票是有限的,但能去黑餐馆吃饭,解决吃的问题。
偏生在这小半年里,市里出了不少打击这种黑市的运动,他都在黑餐馆被抓好几回了。
他知道,这是上面的气还没消,故意折腾他呢。
再者就是屋里的卫生,他的衣服也没人帮着洗了,还有其他好多好多他都理不清头绪的问题,叫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小半年,他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拿腔拿调摆大少爷的谱,没有人给他洗衣服熨衣服,他也只能穿着皱巴巴的,时间一久,即便他已经尽力保持干净,但那些衣服上也有了味儿,再配上他这半年逐渐苍老的面容,已经和相同年纪的普通中老年男人没什么两样了。
不,应该说他还比不上那些普通的中老年男人。
因为那些人家里好歹有人照顾,他们自己也能生活自理,至少表面上看要比程朱明干净许多。
程开进虽然明面上和程朱明断绝了关系,但对他的情况也心知肚明。
晚上回家后,就和简秾说:“现在蒋曼绮死了的消息传了过来,程朱明可能会再婚了。”
简秾:“……”
无语一瞬,但这个可能性确实非常大。
但简秾还是忍不住道:“他那么老那么丑,名声还那么差,谁会愿意嫁给他啊。”
程开进就道:“总会有人愿意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简秾依旧不想这个可能成立。
可惜没过几天,她就听程开进说:“程朱明要结婚了,今天还去厂里给我送请帖,邀请我过去。”
程开进都登报和程朱明断绝关系了,程朱明反倒像是忽然幡然醒悟一样,这小半年里没少以父亲的名义找他,道歉,送钱,总之就是做出所谓的弥补行为。
程开进并不搭理他,也不见他,他却依旧坚持不懈。
这回结婚,还跑过来专门告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请和自己断绝关系的儿子去参加自己的婚宴,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简秾知道程开进不会去,就没纠结这个问题,倒是好奇道:“这么短的时间,他打哪儿找的结婚对象啊?”
程朱明也不是能随便凑合的人,手里又有钱,肯定会挑一挑,按理说不至于这么快就能结婚啊。
程开进的表情一言难尽,好一会儿后,才吐出一个名字,“王玉珍。”
简秾目瞪口呆,一时都忍不住笑了。
“王玉珍!你确定?”
程开进苦笑摇头,“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他今天专门等到我下班,在厂门口亲口告诉我的,还恬不知耻地说这是我们两家的缘分。”
yue!
简秾捂着胸口犯恶心。
“不是他有病吧!”简秾是真的忍不住了,“还有王玉珍,她竟然也能答应,她脑子也有问题吧!她可才被程云鸿捅过,要不是运气好,她早就没命了。”
简秾直翻白眼,“她受利益驱使,签谅解书也就算了,但不管咋说,她和程家都有这么一份仇怨在,她难道就不怕程朱明哪天脑子犯抽,杀了她啊?”
程开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简秾的胸口,帮她顺气,“程朱明不也同样不担心吗,再说也不关我们的事儿,就当看笑话了。”
“我怕我们会被当成笑话。”简秾是真无语。
虽说断绝关系了,但一个是程开进的亲爸,一个是她亲爹的所谓表妹,还带着简家的命根子,就这么结婚了,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简秾甚至都能想象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们走哪儿都要被人问起这件事的场面了。
为了下半年能去外语专科学校读书,她现在已经对外宣布恢复正常了,所以也没有办法再装傻充愣。
简秾头疼,打定主意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免得天天被一群碎嘴子围着说三道四。
简秾倒是少出门了,但孙红巾每天都要出门上班。
程朱明和王玉珍结婚的消息实在太过于炸裂,以至于很快就传到了药厂这边,孙红巾作为简常平的前妻,自然被不少人拉着说起这件事。
孙红巾也被气的够呛,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媒才和简常平扯上关系,以至于都和他离婚了,他都死了好要叫自己被人笑话。
要不是药厂这边向上面申请的只有拥有八级药工才能生产的药的批复下来,药厂这边紧锣密鼓准备起新药物的生产工作,全厂都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中,孙红巾纸不定还要被气成什么样儿。
但简秾和程开进这边其实也没怎么消停。
有了人照顾自己的衣食起居后,程朱明又开始人模狗样起来,找程开进的次数也渐渐变多了。
大约是程朱明和王玉珍说了什么或者达成了什么协议,王玉珍竟然也厚着脸皮要见简秾。
要么是在药厂门口等着见她,要么就是去安南区那边的房子堵她。
简秾一开始没防备她竟然还敢来见自己,还真被她堵了个正着,听她叭叭了一堆他们现如今亲上加亲,以往的一切都是他们不对,他们道歉,希望以后和她还有程开进好好相处之类的话。
简秾实在被恶心的不行,更不想以后一出门就要先看看四周有没有她,然后主动躲着她走。
她又不是什么受气包,为什么要她憋屈。
晚上程开进回来,她把白天的事和他说了,道:“现在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吧。”
程开进点头,“我过两天要回一趟西北,正好和领导们谈谈。”
“那我要和你一起去!”简秾当即举手表态,“可以吗?”
程开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