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完蛋完蛋, 来者不善啊。
看来是上次的事让令仪县主怀恨在心,故意设下鸿门宴,想让她好看。
去了令仪县主的地盘, 她还能竖着出来吗?
姚映疏眼前一黑。
“谁来了?”
坐在书房窗边的谈之蕴见姚映疏久久不动,出声询问。
姚映疏回头对他摇头, 笑着对那侍女道:“县主抬爱,我、我不过一个乡下野丫头,哪能参加大户人家的宴会?这若是惹出什么笑话, 那不是替郡主丢脸吗?这位姐姐,劳烦你回去和县主说一声,我还是不去。”
侍女没预料到姚映疏竟然毫不犹豫拒绝,挑剔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眼, 语气轻蔑, “你放心, 不是什么大型宴会,不过是县主邀请几名贵女在郊外小聚赏景罢了。”
姚映疏笑意不变语调恭敬,“此等雅事, 我这粗人着实做不来,还是不打扰县主雅兴了。”
侍女眉头一拧, 不耐烦道:“姚娘子,你三番两次推辞,可是不把我家县主放在眼里?”
“县主放了话, 三日后她会派人来接你,到时不去也得去。哼!”
侍女一甩袖,“我们走,三日后再来。”
领着身后诸人,浩浩荡荡离开。
姚映疏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 苦恼地深深叹了口气。
一转身,蓦地被眼前胸膛吓一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方才。”
谈之蕴拧眉,“你何时认识了什么县主?她今日如此行事是想做什么?”
“该不会是前些时日在大街上遇见那个吧?”
谭承烨忽然扒着谈之蕴的臂膀从他身后钻出来,愁道:“这么久了,她还没消气?还想拿你出气呢?”
“消气?”
谈之蕴眼睛微眯,“你们做了什么?”
遭了。
姚映疏霍然看向谭承烨,两人同时瞪圆了眼。
那日的事,谈之蕴还不知道呢!
“哈,哈哈。”
姚映疏干笑两声,摆手路过谈之蕴,“没,我们什么都没做,就是碰巧结识了县主。”
话落,她加快步伐,准备溜回去。
谈之蕴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顺便拎起谭承烨的后衣领,微笑道:“先别跑,好好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完蛋了。
母子俩同时垂头,一脸沮丧。
半刻钟后,一家三口连带雨花三人聚在堂屋里。
姚映疏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无奈叹气,“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是啊谈大哥,我们只是……”
对上谈之蕴的视线,谭承烨尴尬一笑,“只是说话声音大了些,谁知道那劳什子县主这么小肚鸡肠,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记着那事呢。他们要是不来,我都给忘了。”
“呵呵,说得可真骄傲。”
姚映疏翻白眼,余光瞄见谈之蕴的眼神,瞬间闭上嘴。
“夫人,少爷,都是我的错。”
吉福忽然跪在两人身前,愧疚道:“倘若不是我跑到那条街,夫人和少爷也不会追过去,更不会得罪令仪县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赶紧起来。”
姚映疏托了吉福一把,“这不过就是巧合,怪你作甚,要怪啊,也该怪令仪县主如此跋扈。”
“对啊,这和你根本就没关系。”
谭承烨也道:“你别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吉福红着眼垂头,仍是一脸懊恼。
屋内一时寂静,姚映疏轻轻叹气,“说来,这位令仪县主究竟是何人?”
雨花之前在首饰铺子里做活,对贵女们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轻声解释,“令仪县主乃寿光公主之女,这位寿光公主并非皇族,她的父亲是当年战死沙场的虎威将军,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将军夫人悲伤过度,早产生下一名女婴,而她却因难产而亡。”
“皇后娘娘与将军夫人乃是手帕交,怜惜那女婴尚在襁褓中便没了父母,将她接到宫中抚养。圣上念在虎威将军赤胆忠心的份上,便将她封为公主。”
“据闻寿光公主极受皇后娘娘疼宠,薨逝前都握着她的手,圣上爱屋及乌,这些年来,皇室若有重要宴会,都会给寿光公主府留个位置。”
谭承烨听完,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丧气道:“怪不得那令仪县主这么嚣张,原来是有圣上做靠山。”
这下他们肯定完蛋了。
雨花摇头,“寿光公主虽然受宠,但比起真正的皇室成员来说,还是要差几分。圣上最疼爱的皇女,还是先皇后嫡出的安玉公主。”
“安玉公主?”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可不管寿光公主是不是当真不如圣上亲生的受宠,那都是在御前挂了名的,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相比,简直就是一座大山。
姚映疏沉沉叹气。
叹气声仿佛会传染,一声接过一声。
吉祥挠头,“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跑?
会试还没到呢,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谭承烨拍手,“要不你出城躲躲?”
姚映疏摇头,“令仪县主都找到这儿来了,肯定不会让我跑的。”
再者说,她若是跑了,家里其他人肯定会被为难,她和谭承烨惹的麻烦,怎么能让谈之蕴承担?
姚映疏揉脸,“大不了我豁出这张脸,死皮赖脸和县主道歉。她总不能杀了我吧?”
此话一出,吉祥吉福雨花瞬间把目光放在姚映疏身上,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干、干嘛这么看着我?”
谭承烨打了个寒颤,“不、不会……那县主该不会真的有这个胆子吧?”
“不至于不至于。”
雨花急忙解释,“天子脚下,就算是皇子公主做事也要有顾忌,否则圣上的龙案上不得摆满御史们的弹劾?”
御史?
谈之蕴心头一动,“雨花,你可知严钦严御史家中有什么女眷?”
“严御史?”
雨花拧着眉头回想,面色愧疚,“公子,我不知。”
谈之蕴略有失望,“那华家呢?”
“华家?”
雨花问:“可是公子在平州城结识的华老爷子家?”
“正是。”
雨花努力回想,蓦地一拍掌心,“有!我记得华家三娘子曾在铺子里买过几次首饰,她玲珑心思,又嫉恶如仇,好像……还与晋王府上的临川郡主有些交情。”
……
“夫人回来了。”
雨花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两步,着急问:“如何?”
“华三娘子同意了。”
姚映疏笑容释然,“听说了事情原委,她二话不说应下此事,让我安心待在家中,三日后随我赴宴。”
“这可真是太好了。”
雨花双手合十,忍不住笑。视线一抬,她微怔,“怎么了,夫人不开心?”
“没什么。”
姚映疏摇头,坐在桌前捧住脸蛋。
她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华老爷子的人情,竟然就这么用在她身上了。
那谈之蕴往后若是遇上什么事……
不对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
姚映疏拼命摇晃脑袋。
谈之蕴以后能遇上什么事?他合该顺遂通过会试,往后官运亨通才是。
“夫人,快来试试衣裳。”
雨花手里拿着一件外裳,招手让姚映疏过去,“世家贵族的娘子们出门,衣裳首饰可是脸面,咱们可不能让她们小瞧了去。”
姚映疏失笑,“小瞧就小瞧吧,反正咱们也不是什么高门千金。”
或许,令仪县主就是打着让她出丑丢脸的心思。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让她消消气也就罢了,但同行的还有华家娘子,人家好心帮忙,她可不能在后面扯后腿,让华三娘子被人笑话。
姚映疏走过去,接过雨花手里的衣裳,拿在身上比划。
“奴婢走后,夫人的心思怕是落在吃上去了,竟是没怎么给自己添新衣。”
雨花又找出一件,摇摇头放在一旁,“现做怕是来不及了,明日奴婢去成衣铺子给夫人挑两身。”
“好啊。”
姚映疏笑了笑,“我都听你的。咦,这是什么?”
视线里忽然闯进一个小木箱,她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蓦地拍了下头。
想起来了,这是离开河阳县时月桂姐送的。
当初她让她到了京城再打开,但姚映疏忙着和谭承烨上街打探消息,一时便给忘了。
拨开木扣,姚映疏打开木箱,看清里面东西时蓦地一怔。
雨花随之望去,“好像……是衣服?”
姚映疏伸手。
是件桃粉色的对襟短衫,衫子上印桃花暗纹,两襟和袖口绣着一朵朵粉白桃花。裙子似是用锦做的,触感柔顺光滑,月白色作底,腰间细带与衫子同色,裙上绣有丛丛花卉,皆是粉色,但种类各异。
裙摆一甩,那些花在空中飘荡,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还有件杨妃色的斗篷,整个背面绣了一幅春日缤纷的桃花图,一眼望去,仿佛春日之景重现,明媚温暖。
雨花感慨,“好巧的手,好精美的衣裳。”
手指在斗篷背面轻拂而过,姚映疏抿唇,眸中泪光点点。
这么漂亮的衣裳,也不知月桂姐绣了多久。她白日里要处理铺子里的事,腾出工夫来做衣裳,定然花费了许多精力吧?
还有这料子,比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匹都要好。
月桂姐……
谢谢你。
姚映疏闭了闭眼,笑道:“好啦,不必烦忧了,我就穿这身去赴宴。”
月桂姐一番心意,她绝对不能辜负。
……
“小月,这是要去何处?”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令赵桐月停下脚步,徐徐转身,笑着唤道:“哥哥。”
“郊外枫林似火,我去赏赏景。”
赵桐卓挑眉,“一个人去?”
“当然不是。”
赵桐月弯眼,“和阿莹约好了。”
“华家娘子?”
赵桐卓敲了下赵桐月额头,“方才与华勤见过一面,他可是说自家妹妹一大早就出了门。”
“好啦,不瞒哥哥。”
赵桐月拨开额上的手,“前两日与阿莹见面,她与我说,华家老爷子在平州城结识一名谈姓举人,对他颇为青睐,甚至送出了贴身玉佩,让他有事尽管寻上门去。”
“那举人去了?”
“是啊。”
赵桐月点头,“不过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妻子。那娘子前些时日得罪了卫含音,令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卫含音心中愤怒难消,费尽心思找出那娘子,请她赴宴。那举人担忧妻子出事,特来上门求助,阿莹向来嫉恶如仇,自然看不惯这种事,特意陪那娘子去一趟。”
赵桐卓拧眉,“让令仪县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是啊,哥哥听着很耳熟是吧?”
赵桐月笑,“我怀疑,卫含音要报复的,正是我们那日遇见的娘子。她帮了表姐,如今有难,我无论如何都想去一趟。”
赵桐卓眉梢微动,“我与你一道。”
“不必了。”
赵桐月笑着拒绝,“一个卫含音罢了,就算是寿光公主在面前我也不惧,怕她作甚?”
眸光轻转,她微微蹙眉,“难不成,哥哥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
赵桐卓失笑,“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
“好。”
赵桐月笑着点头,与兄长作别后带着侍女与侍卫登上马车。
哒哒马蹄声自身后响起,侍女往外看一眼,低声道:“郡主,是姚将军。”
赵桐月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姚闻远,命人将车窗打开,笑着对打马路过的姚闻远道:“闻远叔这是上哪儿去?”
姚闻远偏头,神色柔和下来,“是郡主啊,我正要出城。”
“正巧,我也要出城,闻远叔若是不急,不如与我同路?”
赵桐月笑眼弯弯问。
当初在战场上,若非姚闻远相救,或许赵修永早就已经死了。又因姚闻远失忆,这么多年来赵修永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因而不仅赵桐卓,赵桐月待他也如自家长辈一般。
姚闻远道:“不急,我送郡主一程。”
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不了多少,想来是找女儿不太顺利,赵桐月有心想问两句,却又怕惹他心伤,面上欲言又止。
姚闻远看在眼里,直言道:“郡主有话想说?”
“闻远叔,阿疏妹妹还没有下落吗?”
姚闻远敛眉叹气,“没有,那姓谭的小白脸也不知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赵桐月安慰,“阿疏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或许不用多久,闻远叔就能与她团聚了。”
“希望吧。”
一路出城,赵桐月与姚闻远告别后往令仪县主设宴之所赶去。
走到半路,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方才闻远叔说,阿疏妹妹的夫婿姓什么?
谭?
还是谈?
第112章
令仪县主的宴会设在京郊宿晞山的红枫亭内。周围遍布红枫, 因此得名。
正值秋冬轮换之际,满山枫叶似火,摇摇望去, 似一匹红绸带轻轻披于宿晞山上。离得近了,枫叶簌簌而落, 萧瑟中添一缕明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触融合在一起,分外和谐。
“你放心, 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她卫含音伤你分毫。”
华三娘子华莹拍了拍姚映疏的手。
她五官生得好,浑身上下充斥着端庄之美,然而眉宇之间有夹带英气, 清亮眸底一派正气, 是个极为讨人喜欢的姑娘。
姚映疏对她笑, 感激道:“多谢华三娘子。”
“诶,这么叫我就见外了。”
华莹弯起眼笑,“叫我阿莹吧, 我交好的都这么叫。”
姚映疏从善如流,弯眼笑道:“阿莹。”
“诶。”
华莹又拍了下她的手, 掌心顺滑细腻的触感令她在心里哎呀一声。
生得这么好看,皮肤也这么好,这位阿疏妹妹怎么保养的?
车轮子压过散落在地面的枫叶, “嘎吱”一声向前行驶。
华莹往窗外看了一眼,“到了,咱们下去吧。”
趁姚映疏不注意,她悄悄又摸了一把,若无其事收回手, 起身道:“阿疏妹妹请。”
姚映疏并未注意她的小动作,起身在雨花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两人将将站定,亭子里的姑娘们瞬间把视线投过来,光明正大地打量她们。
姚映疏飞快把亭内之人扫了一遍。
五六个衣着华贵的妙龄女子,穿金戴银,满鬓珠翠,个个都是美人,姿态优雅地坐于亭中品茗。
她昂首挺胸,任人打量。
卫含音坐在上位,正嘴角含笑与身侧姑娘说话,听见动静漫不经心扫过去一眼,视线落在姚映疏身上时,嘴角的笑意陡然消失。
年轻姑娘亭亭玉立,一头青丝挽起,发间两支玉簪,双耳一对玉坠,装饰简单,却清新脱俗。
粉色斗篷衬得她越发娇艳,面若桃花,嫩得似春日枝头新冒出来的绿芽,只消一眼,便令人移不开目光。
更令人惊讶的是,见到众人,她并无想象中的自卑怯懦,反而落落大方,从容对她见礼,“见过县主,见过各位娘子。”
可恶,那日怎么没看出,这人竟生得如此好容貌?
还有,她不就是个举人之妻吗?她不该粗鄙不堪磕磕绊绊地跪在她身前行礼?怎会礼数如此周全?
华莹上前,笑着与令仪县主福身,“见过县主。”
卫含音沉着脸指向姚映疏,“你怎么会在这儿,还和她一起?”
“县主有所不知,阿疏妹妹的夫婿是我祖父的忘年交,祖父他老人家特意从平州写信回来,让我们好好关照。甫一见面,我便与阿疏妹妹相见恨晚,这不,今晨去她家寻她,意外听见县主宴请阿疏妹妹,我便厚着脸皮跟上来了。”
华莹笑意盈盈问:“县主心胸宽广,多我一人不多,不会见怪吧?”
卫含音脸色难看,捏着拳头拼命忍耐,深吸一口气道:“不、会。”
“当然不会。阿莹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岂会见怪?”
“那便好。”
华莹笑着拉起姚映疏走入亭内,“诸位姐妹在说什么,可否让我也听听?”
“在说京里时下盛行的衣裳首饰。”
“这些我最了解了。”
华莹带着姚映疏落座,笑着与众人道:“要说衣裳做工精细好看,我看非梓裳阁莫属。”
“诶,阿莹此言差矣,霓裳阁也不输,这二者顶多……”
姚映疏坐在华莹身边,并不多言,表情认真地聆听,再是不是应和两声,奉承一下几位姑娘,场面竟然还挺和谐。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请华姑娘提前教了她礼仪,虽然还不熟练,但应付这种场面也够了。
有她在,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诶姚娘子,你说,我是要湖蓝色还是湘妃色?”
姚映疏回神,笑道:“黄娘子肤色白,湖蓝湘妃二色皆能驾驭,都要不就好了?”
黄娘子瞬间眉开眼笑,“你说的是,等我回去就把那两件衣裳都买下。”
“梓裳阁的衣裳可不便宜,你有这么多银子?”
“……没有。我回去求求我娘。”
卫含音坐在一旁,瞧着这几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气得额上青筋直跳。
怎么回事,她不是让她们羞辱姚映疏的吗?怎么突然就聊上了?!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得她亲自出手。
卫含音攥手,招手让身侧侍女靠近,在她耳畔小声说了两句。
侍女颔首。
“咦,你今日怎么戴了这支簪子,上回不是新买了支?”
“这支簪子更配我身上的衣裳。”
“几位娘子,这是御赐的君山银针,今日县主特地拿来待客,快尝尝。”
“县主如此大方,多谢县主。”
“今日咱们算是沾了县主的光,也能尝尝这御赐之物。”
卫含音云淡风轻笑,“不过是些小玩意,我家库房多得是。”
“不愧是深受皇恩的寿光公主。”
吹捧的话令卫含音眉眼舒展,余光掠过姚映疏时不屑轻哼。
侍女奉上茶,姚映疏将之捧在掌心,轻轻嗅一下。
她没什么见识,说不出和普通的茶有什么区别,只觉清香满鼻。
当下什么也没发生,令仪县主不仅没发难,还给她这么好的茶,有这么好心?
那她叫她来干嘛?
“啊!”
正捧着茶要喝,身侧陡然响起尖叫声。
姚映疏猛地偏头。
一名侍女颤抖着跪下,华莹被泼了一身的茶,身上被洇湿一大块。
“华娘子赎罪,华娘子赎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华娘子赎罪。”
她一脸惶恐,全身颤抖,惊恐的模样令华莹拧起眉。
“这个天身上湿了,最容易寒气入体,阿莹姐姐快换一身去。”
“是啊是啊,可别着凉了。”
华莹拧眉,看向姚映疏。
“行,那阿疏妹妹随我一同去吧。”
卫含音一怔,微微眯了眯眼,蓦地笑了,“也行,快去吧。”
这么容易放她离开?
姚映疏不解。
她顺势起身,扶着华莹站起,“阿莹,咱们走。”
顺利离开凉亭,姚映疏依旧不解。
难不成……令仪县主还有什么后招?
贵女出行,一般都会带一套衣裳备用,幸好今日也不例外。
车夫被打发走,华莹和她的侍女进入马车换衣裳,姚映疏不便同行,和雨花守在马车外。
双手环抱,姚映疏小声道:“雨花,你说,令仪县主真的就这么放过我了?”
雨花迟疑,“不会吧?”
姚映疏也觉得不会。
从那日来看,这令仪县主跋扈张扬,心胸狭隘,费这么大力气把她请来,肯定不会是想让她结交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雨花,你唔……”
一只手从后捂住姚映疏的嘴,她瞪大眼睛,拼命挣扎。
那人力气极大,拖着她飞快离开此地。
片刻后。
另一辆马车驶来,有声音道:“郡主,这是华家娘子的马车。”
“阿莹?”
“阿月?”
听到声音,换好衣裳的华莹推开车窗,瞧清对面马车内的人。
她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下了马车,华莹迎上刚从马车内出来的赵桐月,笑道:“该不会是来寻我的?”
赵桐月笑,“这次你可猜错了,我是为了姚娘子而来。”
“姚娘子?阿疏妹妹?你认识她?”
“那日忘了告诉你。”
赵桐月挽起华莹的手,“姚娘子之所以得罪卫含音,是为了帮我表姐,于情于理,今日我都该来一趟。”
“你表姐?是……”
华莹点头,“原来如此。”
又促狭道:“怎么,世子没和你一起来?”
笑着轻拍了下华莹,赵桐月道:“一个卫含音我还能应付不了?我哥若是来了,她岂不是又要自作多情了?对了,姚娘子……”
等等。
赵桐月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华莹手臂,追问道:“你方才叫姚娘子什么?阿疏妹妹?”
“是啊,这样亲近些。”
赵桐月呼吸急促一瞬,“她的全名叫什么?”
“姚映疏啊。”
姚映疏?!
“快,带我去找她。”
赵桐月迫不及待。
她没想到,闻远叔苦苦寻觅的女儿,竟然就在眼前,而她们甚至早就已经见过了!
华莹不解她为何一脸激动,“阿月,你怎的如此激动?阿疏妹妹难不成还有别的身份?”
“我之后再告诉你,你先带我去寻她。”
华莹指着马车,“她就在马车旁,你没看见吗?”
“什么?”
两人同时回头,马车旁边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华莹震惊,“阿疏妹妹呢,她方才明明就在此处,人呢?!”
面上欣喜褪去,赵桐月脸色难看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蓦地抬步朝凉亭走去。
“阿月,阿月!”
华莹快步跟上。
“卫含音!卫含音!”
赵桐月闯入凉亭,沉着脸问。
几位娘子慌忙行礼,“见、见过郡主。”
“郡主怎么也来了?”
“别管我怎么来的,告诉我,卫含音人呢?她去哪儿了?”
几名娘子面面相觑,一人瞧见跟在赵桐月身后的华莹,惊讶道:“方才县主见阿莹姐姐和姚娘子迟迟不归,便出去寻你们了,阿莹姐姐没瞧见她吗?”
“没有,我……”
话音猛地一顿,华莹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好、好啊!好一个卫含音,天子脚下,掳掠良家女子,她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赵桐月大怒,转身对众人道:“去,把人给本郡主找出来!”
“是。”
“你。”
指着一名即将离开的侍卫,赵桐月寒声吩咐,“快马加鞭去寻闻远叔,告诉他,阿疏妹妹找到了。”
“属下遵命。”
……
“哎呀!”
被重重摔在地上,姚映疏摸着肩膀,“好痛。”
“夫人,您怎么样,可有大碍?”
雨花慌乱爬到姚映疏身边,拍去她身上的红枫。
“没事,摔一跤而已,死不了。”
姚映疏安慰她。
眼前蓦地落下一片阴影,她徐徐抬头,被一张放大的脸吓一跳。
“令、令仪县主?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做什么?”
卫含音拍拍手心,“你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那么大的丑,你说我想做什么?”
姚映疏偏头打量周围环境。
还是在那片枫林里,却不见方才那座凉亭,几位姑娘的马车也不见了踪影。
人迹罕至,荒无人烟,她她她她她她该不会是想要她的命吧?
把她在这里杀了,再抛尸荒野?
被自己的幻想吓住,姚映疏打了个寒颤。
不会……这么恶毒吧?
她双手合十,求饶道:“县主,我也是无心的,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放过你?”
卫含音冷哼,“没门!”
雨花扑到姚映疏面前,“县主,您有怨气只管冲着奴婢来,求您放过我家夫人。”
“倒是挺忠心啊,可惜……本县主不吃这套!”
卫含音摊手,“东西拿来。”
“是。”
一名侍女递上一条马鞭。
卫含音凭空一甩,风声猎猎,“你老老实实让本县主打你五十鞭,那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哼,打完出了气,她要把她丢在大街上,让她感受感受她那日的耻辱!
怒气上涌,卫含音用力甩下马鞭。
“啪——”
这一击落了空。
姚映疏拉起雨花,掉头就跑,“跑啊!”
这位县主明摆着就不会放过她,傻子才会老实挨鞭子,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两人撒丫子往前跑。
卫含音火冒三丈,将手里马鞭甩得呼呼作响,“追啊,还不快追上去!”
“是!”
侍卫们领命,往姚映疏两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们的体力要好上不少,速度也更快,姚映疏用上吃奶的劲拼命跑。
雨花大喘一口气,空气钻入肺腑,瞬间传来窒息般的疼痛,她松开姚映疏的手,“夫人,您快跑,去找华娘子,我去把人引开。”
“雨花!”
姚映疏伸手去抓,然而雨花已经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咬咬牙,转过头继续跑。
过了片刻,身后声呼啸,脚步声逐渐靠近,姚映疏往后看一眼,瞬间吓得头皮发麻。
这些人……是追着她不放啊!!!
第113章
“别跑, 站住!”
“别再跑了,你跑不掉的,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叫声, 姚映疏攥紧拳头,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往前跑。
“唰——”
箭矢从身后射来, 直直扎进脚底土壤。
右脚上的鞋被射落,姚映疏一个踉跄往前扑去,重重摔倒在地。
泥土落了一身, 她低头望着袖子上的污渍咬牙。
可恶,这可是月桂姐亲手给她做的衣裳,要是就这么坏了,岂不是浪费月桂姐一番心意?
不行, 她还得继续跑。
姚映疏从地上爬起。
“跑啊, 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声音很近, 姚映疏身子僵硬地回头看。
侍卫们大步靠近,为首那人脸上带着笑,收起弓箭, 一副胜利的姿态,“别跑了, 乖乖回去领罚。”
“惹怒了县主,你可没好果子吃。”
神经病啊,她回去就有好果子吃了?
呸, 走狗!
姚映疏挪动脚步往后退,警惕地观察四周。
“还想跑!”
侍卫伸手来抓,姚映疏趁此功夫撒丫子就跑。
“追!”
就在这时,一阵马叫响起,有道身影飞快从林中跑出, 马背上的人对姚映疏伸手,高声道:“抓住我!”
姚映疏一喜,立即伸手,顺着那股力道翻身上马,紧紧抱住来人的腰。
“驾!”
调转马头,两人驾马,飞快向前奔去。
侍卫大怒,“那人是谁?还不快追上去?!人若是丢了,如何与县主交代?!”
“是!”
双臂圈住谈之蕴的腰,呼吸间尽是清冽的风,姚映疏大声问:“你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你,幸好我跟来了。”
姚映疏亦是庆幸,幸好谈之蕴偷偷跟来,否则她刚才就死定了!
后怕褪去后,她又有了另外一层顾虑,“咱们现在去哪儿?不能回去,雨花还在林子里呢。”
“去你赴宴的亭子,有大人物来了。”
大人物?谁?
姚映疏疑惑。
福气狂奔,颠得她险些稳不住身形,只能紧紧抱住谈之蕴,生怕自己摔下马去。
“驾!”
有声响自身后传来,姚映疏往后看一眼,吓得捏紧谈之蕴腰间的肉,打着磕巴道:“他、他他们追上来了!”
他们哪儿来的马啊?!刚刚分明没瞧见!
谈之蕴腰间肌肉紧绷,上半身微微伏底,喝道:“抱紧我,驾!”
姚映疏下意识听从,与谈之蕴越发贴近,一边用余光瞄着身后侍卫。
他们紧追不舍,为首之人从背上取出弓箭,搭箭拉弓,将箭尖瞄准姚映疏。
她瞪大眼,箭尖在眼中不断放大。
“小心!”
“唰——”
流光自眼前划过,一支箭从别处射来,将射向姚映疏的箭矢打落在地。
这是……?
姚映疏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一匹马正往这个方向跑来,马背上坐着一道人影,他背着光,看不清模样,身形高大,一手举着弓,光是一个影子,就能看出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他是谁?方才的箭是他射的?
他为什么要救她?
姚映疏满脑子的问题。
但目前有更重要的事,这人是谁完全不用在意。姚映疏拽住谈之蕴的衣服,催促道:“快,趁着那群侍卫没反应过来,咱们快跑。”
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好。”
谈之蕴一拉缰绳,轻叱一声,福气高声嘶鸣,甩甩马尾奋力向前跑。
两匹马离得越来越近,直至擦肩而过。
姚映疏偏头看了马上人一眼,目光从他侧脸掠过。
这个人……
“拦住他们!”
姚映疏睁大眼,瞪着前方突然出现,挡住他们去路的人马。
不是吧?
他们是一伙的?
眼见两匹马即将相撞,谈之蕴急忙拉住缰绳,将马停下来。
“怎么办?”
扯着谈之蕴的衣服,姚映疏慌了。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今日不会真要折在这儿了吧?
不要啊,她还没找到老爹,谈之蕴还没考上进士呢!
“吁。”
侍卫头领拉停马儿,拱手恭敬道:“原来是闻远将军,冒犯了。”
姚闻远高坐马背,睨着那侍卫头领,“寿光公主府的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将军见谅,这小娘子冒犯了县主,我等正在抓捕她。”
“冒犯?”
姚闻远一手拉着马缰,冷冷一哼,“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用得着抓捕这个词?你方才又在做什么?对一弱女子出箭,什么时候寿光公主府代行京兆府的职了?”
“属下不敢。”
侍卫头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姚闻远马下。其余人紧随其后,齐齐单膝跪地。
“将军恕罪,县主大怒,属下也是为了县主分忧,着急之下,这才慌乱出箭。方才之事均是我一人主张,与县主无关。”
“好个与县主无关。”
姚闻远冷声道:“若无县主首肯,你们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属下、属下……”
侍卫头领垂着头,额上冒出冷汗。
“你好大的狗胆!”
女子的清喝声骤然响起,姚映疏回头,只见令仪县主御马而来。她翻身下马,一脚踹向为首的侍卫,怒道:“本县主让你抓人,没让你伤人!好个阳奉阴违的狗奴才!”
骂完,她仰脸对姚闻远笑,“闻叔叔见谅,这狗奴才被养得心大了,竟敢背着我行事,闻叔叔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认识至今,姚映疏从未见过令仪县主如此温柔的笑,那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歪着脑袋,认真打量姚闻远。
可惜他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
“县主多虑了。”
“也是,闻叔叔驰骋沙场,怎会因一奴才动怒?是音儿口误,叔叔莫怪。”
卫含音弯起眼笑得温柔无辜,满面孺慕,“叔叔今个儿怎会来此?音儿恰巧在此处设宴,不知叔叔可能赏脸?”
“我对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宴会没兴趣,我只想知道,县主的人为何会追捕一个小姑娘?”
“她……”
卫含音微微一怔,双目瞬间红透,偏头拭泪,“闻叔叔有所不知,音儿前些时日在街上被一女子冲撞,当着百姓们的面摔倒,额上红肿好几日。我本想找她好好聊聊,但她打伤了我的侍女逃走,今日又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的行踪,悄悄跟了上来,企图对我不利……”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淌出,姑娘梨花带雨,清纯无辜,声音里夹杂着浓烈的委屈哽咽之声,“我一气之下,便命人把她抓来,没想到手底下的人护主心切,竟然、竟然险些害了她的性命……”
仰起脸,卫含音满眼崇拜,“我虽痛恨她无耻,但并未想过要她的命,幸好被闻叔叔阻止,否则音儿就要酿成大祸了。”
到底是谁无耻啊!
姚映疏抓狂,气道:“胡说八道!那日街上我又不是有意的,何况你并未受伤,只是摔了一身的胭脂,丢了大脸!”
“你记恨于心,故意在今日设宴,就是想羞辱我!当初找上我家门的侍女可是说过,我不去也得去!”
“什么不想要我的命?方才你亲口说的,要打我五十鞭!我一个柔弱女子,这五十鞭下来不死也残疾,你就是奔着要我命去的!”
卫含音咬牙,这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
“口说无凭,那些话你可有人证?”
姚映疏一怔,“我的侍女可为我作证。”
“你的侍女,自然是偏向你,你说什么她都会应。”
卫含音泪眼汪汪看向姚闻远,“闻叔叔,我没有说过那些话。音儿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怎会如此恶毒、草菅人命?”
“你有证据吗?”
姚映疏冷下脸,“你怎么证明自己没说过没做过?”
“我的侍卫……”
话音陡然顿住,卫含音掌心蜷起。
“哼,你的侍卫自然是为你说话。”
姚映疏把卫含音方才的话还回去,“如此算来,咱俩都没有人证,可方才你的侍卫朝我射箭,要置我于死地,可是这位大人亲眼所见。”
“大人,您说对吧?”
姚映疏抬头,直直看向姚闻远。
一阵风从林间吹过,卷起地面红枫。红色从姚闻远眼前一闪而过,他回头,看清了马上那名姑娘。
圆圆鹿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眸底似盛着一汪清泉,水灵灵的,清澈又无辜。
整个身子晃了一瞬,缰绳脱手而出,姚闻远仿佛听见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爹!我不想再认字了,今天就饶过我好不好,好不好嘛,爹爹,我最好的爹爹。”
“爹,快推高一点,我想再飞高点!”
“什么?又去县里听戏?好耶好耶,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嘘,悄悄的,千万不能让大伯他们知道。”
“爹,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爹,我想娘了。”
“爹,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别走好不好?”
“爹,你还会回来吗?”
“老爹,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老爹——”
眼前逐渐模糊,那双眼睛却明亮无比,与尘封记忆中那双水汪汪可怜巴巴的眼睛逐渐重合。
小姑娘的脸出现在姚闻远眼前。
她趴在桌上,苦着一张脸向他求饶。
她坐在秋千上,裙摆随风飞扬,笑容明媚灿烂,笑声散在空中,传出很远很远。
她骑在他脖子上,两只小手抱着他的脑袋,笑盈盈看着蓝天白云。
她哭得满脸是泪,抱着他不让他走,小脸上满是倔强。
她追着他跑,一声声叫着爹,哪怕摔倒在泥里,依旧倔强地爬起来,哭着朝他跑去。
可他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彻底看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姚闻远单手抚着头,皱起眉头,头痛欲裂。
“爹,我等你回来哦。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大英雄,大将军!”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眼中含泪,却笑着对他道:“因为爹爹,一直都是我的大英雄。”
轰——
脑海深处,仿佛有枷锁崩裂开来,姚闻远咬牙,松开攥紧的手。
他……想起来了……
他的女儿……他的欢欢……
眼睁睁看着那位大人眸色不断变幻,姚映疏拧眉不解,拉着谈之蕴的衣服小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谈之蕴摇头,同样压低声音,“不知道。”
话音方落,忽然感到一缕冰冷至极的目光朝自己射来。
谈之蕴眉头一拧,奇怪地回望过去。
姚映疏一眨不眨地盯着姚闻远看,奇怪,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她见过他吗?
卫含音不知姚闻远为何突然愣住,上前一步,泫然欲泣,“这位姑娘,我的属下护主心切,方才实非有意,你放心,等回去后,我定然会好生管教,可你冲撞我一事,却不能……”
“闻远叔!”
一道声音骤然将卫含音的话打断,众人齐齐抬头,只见赵桐月策马而来,停在姚闻远面前,匀了口气道:“闻远叔,你可算是来了!”
她急声解释,“快去找阿疏妹妹吧,方才她被卫含音带走,现在下落不明,我怕她遭遇不测。”
卫含音脸上表情僵住。
什么意思,是怕她杀人灭口吗?这个赵桐月,怎么老是拆她的台?!
“多谢郡主,不过不必了。”
姚闻远抬头,笑着望向姚映疏,眸里泪光闪烁,“我已经找到她了。”
“欢欢,我的女儿。”
第114章
顺着姚闻远的目光看过去, 瞧清坐在马上半扭着身子的姚映疏,赵桐月松了口气,笑道:“恭喜闻远叔父女团聚。”
姚闻远依旧看着姚映疏的方向, 口中轻声称,“多谢郡主。”
什么?父女团聚?
卫含音面色僵硬, 难以置信抬眸,视线在姚闻远和姚映疏之间打转。
闻叔叔哪儿来的女儿?他竟然有女儿?!
不对,以前他确实张口闭口要找自己的女儿, 可卫含音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拒绝母亲的搪塞之词,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他找到自己的女儿啊?
可现在, 那个女人居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是、还是她要折辱的那个人?
闻叔叔会怎么看她?怎么看她母亲?
卫含音紧紧揪住手边布料, 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闻叔叔找到女儿,她和母亲怎么办?
一直以来,她深信闻叔叔早晚有一日会拜倒在母亲的石榴裙下, 早晚有一日,他会是自己的父亲, 可他现在居然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全身血液一瞬间涌向头顶,卫含音眼前一片晕眩,险些站不稳。
不仅她处在震惊当中, 姚映疏亦是。
她直愣愣看着姚闻远,目光从上至下,扫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忘了老爹长得什么模样,可看着眼前之人, 那道因为时光流逝被压在脑海深处的身影逐渐清晰,一点一点与之重合。
双手开始发麻、颤抖,姚映疏攥紧掌心,等那阵激昂的情绪散去,喉咙吞咽,语气发飘,轻声唤道:“老、老爹?”
姚闻远用力点头,声音里的哽咽险些压不住,含泪笑道:“欢欢,是我。”
真的是老爹,真的是他!
她方才竟然没认出来!
泪水从眼中滚落,姚映疏迫不及待翻身下马。
她动作太急,险些摔下去,幸好谈之蕴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双手掌住她的腰,慢慢把她放在地上。
姚映疏朝姚闻远跑去,“老爹!”
“爹的乖女儿。”
姚闻远动作迅捷下马,张开双臂,把女儿抱进怀里,“爹回来了。”
“哇!老爹,真的是你啊!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时隔多年,姚映疏早就忘了老爹的怀抱是什么样的,可扑进姚闻远怀里时,一股油然而生的安全感从心底升起,如驱散不开的烟雾将她紧紧裹住。
她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才回来!”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姚闻远心疼地搂进女儿,“怎么会?爹怎么会不要你?乖女,爹之前脑子不好把你给忘了,这才没回去找你,但现在爹已经好了,往后爹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姚映疏哭着捶打姚闻远肩膀,“你居然还把我给忘了?混蛋老姚,你太过分了!”
“好好好,都是爹的错,爹不对,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投入老爹怀里哭了一阵,姚映疏渐渐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抽抽噎噎地从姚闻远怀里退出来,“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好好,爹一会儿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现在……”
姚闻远收回放在女儿肩膀上的手,缓缓看向卫含音,敛了面上温情,表情逐渐趋于平淡。
“县主,方才的事,劳烦你再说一遍。”
卫含音咬住下唇,“闻、闻叔叔……”
“闻远叔,方才发生了何事?”
赵桐月的声音插进来。
弄清事实后,她拧着眉,板着脸训斥,“令仪,上次你辱我表姐,看在你已经吃过教训的份上,我并未与你一般见识。可没想到,你今日竟想对阿疏妹妹动手。怎么,你是见动不了我,便把气都撒在阿疏妹妹身上?”
“你好歹也是皇祖父亲封的县主,怎能如此胆大妄为?!”
卫含音咬唇,心里憋着一股气,可眼下能随意欺辱的乡下村姑一跃成为了闻叔叔的女儿,更别说她还有赵桐月撑腰,那就更不能硬碰硬了。
思绪翻转间,卫含音咬牙,忍着气愤道:“闻叔叔,我并不知她是你的女儿,何况……那日在街上,的确是她先对我出手,我只是、只是气不过。”
“闻叔叔。”
她含泪道:“看在您和我母亲的情分上,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往后我一定会约束下人,不让他们再胡作非为,欺负闻妹妹了。”
情分?
老爹和寿光公主有什么情分?
姚映疏眨了眨酸涩胀痛的眼睛,怀疑的目光落在姚闻远身上。
姚闻远面无表情,“县主错了,闻远是王爷赐的字,我本姓姚,现下名唤姚闻远。今日之事,我会完完整整告诉寿光公主,县主好自为之。”
话落,他拉着姚映疏上马,“乖女,爹爹带你回家。”
“郡主可要回城?我送你。”
赵桐月今日本就是为了姚映疏而来,如今皆大欢喜,自然也没了留下的理由。笑着颔首,“那就劳烦闻远叔了。”
身后侍卫立即去驾驶马车,片刻后,华莹也寻了来,意外道:“都在这儿?阿月,这是……”
赵桐月登上马车,笑着挽住她的手,“一会儿我再与你说。”
“爹,老爹!我有个侍女叫雨花,她方才和我跑散了。”
姚映疏抓住姚闻远的胳膊,焦声道。
“别慌,爹让人去找。”
姚闻远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脱离队伍,往林子里寻去。
一行人离开此地,浩浩荡荡回城去了。
“头儿,这就是咱侄女?可真水灵!”
“以前还以为是头儿骗人,没想到你还真有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细看,咱侄女和头儿还是挺像的。”
“那当然,我生的闺女,不像我像谁?”
交谈声逐渐远去,卫含音死死攥着拳头,听着那一声声欢喜的恭贺。
“县主,我们……”
“滚!”
卫含音一脚踹向身旁枫树,树枝沙沙作响,枫叶飘然而落。
可恶。
该死的野丫头,她凭什么、凭什么会是闻叔叔的女儿?!
凭什么?!
“走,回去。”
她要去找娘亲,娘亲那么喜欢闻叔叔,绝对容忍不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
……
姚闻远先派人把华莹送回去,再一路护送赵桐月回晋王府。
“就送到这儿吧。”
赵桐月下了马车,仰首对马上的姚闻远笑道:“闻远叔好不容易与阿疏妹妹团聚,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多谢郡主。”
姚闻远拱手。
“以闻远叔和父王的交情,说谢可是见外了。”
赵桐月弯眼,“父王若是知晓寻到了阿疏妹妹,定然也会为闻远叔高兴。”
她笑着对姚映疏颔首,轻轻挥了下手,“阿疏妹妹,咱们改日再会。”
姚映疏“啊”了一声,“郡主再会。”
目送赵桐月入府,姚闻远调转马头,“走,乖女,爹爹带你回家,驾!”
这么多年,姚闻远也攒了不少家底,他在离晋王府三条街外的康灵巷买了座宅子,虽然不大,但住他们父女俩完全绰绰有余。
把手底下的人都遣回去,姚闻远乐呵呵地抱着姚映疏下马,炫耀似的给她介绍,“欢欢啊,这就是咱们家了。”
姚映疏望着眼前的朱漆大门眨眨眼,“嘎吱”一声,有人将门拉开,笑道:“将军今个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
姚闻远点头,“这是我女儿,往后这府里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门房一喜,“是娘子回来了?小的见过娘子。”
姚映疏怪不适应的,往旁边避了避。
“欢欢,咱们快进去。”
“好。”
这是座两进的宅子,府里就姚闻远一个主子,和一个门房、两个在厨房烧火煮饭的婆子,还有两个打扫的小厮和一个浆洗的婆子。
人不多,住得也宽敞,姚闻远带姚映疏去了后院,走到某间屋子前推开门,对她道:“这是爹给你准备的屋子,快看看喜不喜欢,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提出来,爹让人改。”
姚闻远拍拍胸膛。
姚映疏转着眼珠四处打量。
屋内布置明显是女儿家的闺房,粉纱白瓶,红木百蝶穿花图落地屏风、贵妃榻……博古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一旁放了张琴,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个精致小巧的鎏金香炉。
姚映疏坐在床边,试了试棉被的柔软程度,偏头疑惑,“爹,你不是说你忘了我吗?为什么还会提前准备这些东西?”
姚闻远在桌前坐下,解释道:“当年爹爹在一次战役中救了晋王殿下,自己却被落石击中,醒来后患了失忆症,记忆全无。”
“前几年,我的确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渐渐地,我依稀记得自己有个女儿。晋王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在为我寻亲,前不久通过我入伍的一名文书,得知了我的身世,我便往雨山县寻了去。”
姚映疏意外,“你回去了?”
“嗯。”
她撇嘴,“我大伯他们没作妖?”
姚闻远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作了。”
他把姚大周夫妻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说出来,“那对夫妻虽然唯利是图,但两个侄女却是无辜的,我便应了二桃的要求,把她们送走了。”
说完,他打量着姚映疏的脸色,“欢欢,你可会怪爹爹?”
“怪你作甚?”姚映疏奇怪,“有大伯大伯娘那样的爹娘,大姐二姐够可怜了,如今能离他们远远的,那当然是好事。”
姚闻远松了口气,“那就好。”
“爹,你的失忆症都好全了吗?”
“好了,都好了。”
姚闻远笑,“见了我乖女儿的面,什么失忆症都好了。”
“那就好。”
姚映疏弯起眼笑。
“欢欢啊,现在爹有能力护着你了,往后爹爹绝对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嗯。”
姚映疏重重点头,眼里含着泪光,“我相信老爹!”
姚闻远逼退眼角泪眼,语气轻松道:“快跟爹爹说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爹爹在雨山县留了人,生气也不怕,我写信回去让人收拾你大伯。”
“好啊!爹爹最好了!”
姚映疏扑过来挽住姚闻远的手臂,笑着说起他离开后的事。
父女俩这一说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有人来敲门,“将军,娘子,饭好了,可以用膳了。”
“哎呀,爹爹这一听就着了迷。”
姚闻远站起,顺手擦去眼角泪花,若无其事道:“欢欢饿了吧?咱们快去吃饭。”
“好。”
吃过暮食,姚映疏又和姚闻远说了会儿话,这才回屋歇息。
婆子拎了水进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寝衣,“将军这些年为娘子准备了不少衣物,因不清楚娘子的身形,就把每套样式的所有衣裙都买了回来,我瞧着娘子穿这套正合适。”
姚映疏揉揉眼睛,嘟囔道:“浪费银钱的臭老爹。”
嘴里嫌弃,眼里却满是笑意。
洗漱完躺在床上,姚映疏嘴角弧度依旧不落。
只是……
半梦半醒之间,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忘了……什么?
……
“什么?!”
谭承烨跳脚,“所以姚映疏找到了亲爹,就把你给抛之脑后了?!”
谈之蕴无奈一笑,拍着小少年的肩膀,“稳重些,终于找到心心念念的父亲,她心里高兴,没注意到我也是人之常情。”
“真的?”
谭承烨反手抓住谈之蕴,眯着眼睛盯住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你心里真的这么想?就不觉得委屈?”
谈之蕴不放心姚映疏追出城去,谭承烨也不放心,带着吉祥吉福偷偷跟了上去。
不巧的是,主仆三人跟丢了,又不小心迷了路,好不容易才回城,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姚映疏找到亲爹的消息。
为她开心自然是有的,但谭承烨内心却生出一股不安。
姚映疏该不会不要他们了吧?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慌乱不安,用力抓住谈之蕴的手。
委屈?
或许有那么一点,但谈之蕴可以接受。
毕竟那是她念了许久的父亲。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他掰开谭承烨的手,敲了下他额头,“你若是担心,明日我带你去找她,如何?”
“真的?”
谭承烨眼睛瞬间亮起,旋即噘了下嘴,“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跟了上去。”
“太好了!不愧是谈大哥!”
谭承烨瞬间笑开,“那咱们明日一早就去找姚映疏!”
“好。”
……
“什么?!”
谭承烨站在姚府大门,一脸震惊地指着门房,不可置信道:“不见?!”
第115章
卯时中, 谭承烨便起了。
天气日渐转凉,这个时辰的天尚未亮,抹黑裹着被衾从床上爬起, 他找出火折子把灯点亮,借着昏暗灯光找出衣裳。
刚把被衾揭开, 立即感受到凉意,谭承烨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手忙脚乱穿好衣裳。
今日要去见姚映疏亲爹, 好歹得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些。
理了理袖子,谭承烨抬步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又折回去, 翻找出一件崭新的绣竹纹披风穿上。
站在烛光下, 目光从上至下将自己扫视一遍, 谭承烨满意点头,昂首挺胸,充满自信迈出房门。
屋外天色漆黑, 凉风习习,站在檐下时抬头望天, 此情此景不似清晨,倒像是黑夜。
厨房内已经有了光亮,吉福坐在灶膛后, 拿着柴火往里添,听见动静时偏头看一眼,意外道:“少爷,您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我一向起得早好嘛。”
谭承烨回。
吉福想了想,这倒也是, 少爷这阵子勤快得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起早贪黑,日夜苦读。
“有热水吗?我要洗漱。”
“有有有。”
吉福起身,“少爷稍等,小的这就给你盛热水。”
洗漱完,谭承烨走出厨房,歪着脑袋往谈之蕴的房间看一眼。
怎么还没起来?
谭承烨走过去,哐哐哐地敲门,“谈大哥,谈大哥,你起了没?”
“谈大哥,谈大哥快起来。”
屋里有了动静,隔着门板传来谈之蕴的声音,“起了。”
“那就好,我给你把热水备好了,你起了就快洗漱吧。”
“好。”
等两人洗漱完,吉祥刚好买完早食回来,“少爷,谈公子,可以用膳了。”
谭承烨拿起包子,大咬一口。
谈之蕴坐在他对面,余光瞄着他的衣着,眉尾轻轻一扬。低头又看了眼自己的,无奈浅笑。
用最快的速度吃完,谭承烨放下筷子,期待看着谈之蕴,“谈大哥吃好了吗?咱们快走吧。”
“好了。”
谈之蕴落筷。
“少爷和谈公子要去找夫人?小的和你们一起。”
“不用不用,我们俩去就行了。”谭承烨摆手,“我们是去接人的,又不是上门找事,去那么多人作甚?你和吉福就待在家里照顾好大福小福吧。”
院内的小福应景地“汪”了一声。
吉祥:“好吧。”
喝了口水,谭承烨催促道:“谈大哥,咱们快走。”
谈之蕴起身,与他一道出门。
循着昨日的记忆找到姚府时已是巳时。
今日天色不好,天空虽无乌云,但光线暗淡,灰蒙蒙的,连只鸟儿都没有。
谈之蕴上前敲门,片刻后,姚府大门开了,门房探出头来,打量二人一眼,疑惑道:“你们是?”
谭承烨迫不及待开口,“我们是姚映疏的家人,前来拜会,劳烦通传一声。”
门房惊讶,“姚……什么?”
“姚映疏啊。”谭承烨应,“就是你们将军昨日找回来的女儿。”
门房警惕,“你们是娘子什么人?”
谭承烨拍拍胸膛,“我是她儿子,”又指向谈之蕴,“这是她丈夫。”
“娘子的……丈夫儿子?”
门房震惊,半张着嘴瞪着两人。
娘子如此年轻,竟然已经成婚生子了?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如假包换。”
谭承烨重重点头,“你快去告诉你家娘子,谭承烨和谈之蕴来了。”
门房愣了片刻,“哦哦”点头,“啪”一声关上门,一脸空白地走了。
谭承烨回头望着谈之蕴,顺了下衣领,有些紧张地搓着手指,“谈大哥,姚映疏的父亲是什么模样的?”
谈之蕴回忆着昨日见到的人,低声回复,“将军高大英武,许是征战多年的缘故,身上带着杀伐之气。”
谭承烨一下子掐住指腹,“那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谈之蕴笑着拍着小少年的脑袋,“先见到人再说。”
……
姚府。
门房没在姚闻远屋里寻到人,当机立断往娘子的小院走去。
正巧,姚闻远刚从屋里出来,他急忙迎上去,低声道:“将军,如您所料,果真有人来寻娘子。”
姚闻远:“什么人?”
门房欲言又止,“他们、他们说……是娘子的丈夫儿子。”
姚闻远冷呵一声,“他们也配。你去回话,说娘子不见,就当他们二人从未来过,不准向娘子透露一句。”
门房:“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姚闻远轻踹了门房一脚。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门房站稳,应了一声,快步往外走。
姚闻远望着他的背影,鼻里发出一声冷哼,小声道:“一个小白脸,还想拐走我的女儿?门都没有!”
“还有那小子,居然自称欢欢的儿子,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我闺女今年才十七,十七!哪儿来的这么大一个儿子。”
“爹,你在外面做什么?”
身后陡然响起姚映疏的声音,姚闻远一个激灵,肩膀猛地一抖。
面前出现一张小脸,姚映疏歪头看着他,狐疑道:“这么容易就被吓住了,你方才想什么呢?我好像听见你在说什么……”
姚闻远提了一口气,浑身肌肉紧绷。
“什么十七?那是什么?”
姚闻远松了口气,哈哈笑道:“没什么,方才你不说想在院里种梅花?我让人去给你寻十七棵来!”
“这也太多了。”
姚映疏失笑,“我这院子也种不下那么多。”
“院里种不下,那就种到院外去,每隔三步就在路边种上一棵。乖女,这梅花的品种多了去了,什么美丽人梅,还有什么素、素什么梅的,爹我都给你弄来,”
姚映疏惊讶挑眉,“爹,你还知道这些呢?”
“那是当然。”
姚闻远骄傲仰头,“王妃喜梅,王爷经常为她寻来梅花栽在院里,听得多了,我自然也明白一二。”
“爹可真棒。”
姚映疏举起大拇指。
姚闻远被夸得嘴角禁不住上扬,一锤定音,“改日爹爹就去王府,替你挖几株来。”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王妃为人大方善良,几株梅花而已,她那林子里多了去了,不会舍不得。”
听这话音,好似老爹和晋王一家子的关系的确不错,姚映疏放下心来,心思一转问道:“爹,你今日不用去上值吗?”
姚闻远摆手,“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你,当然要在家里多陪你几日,爹告了假,三日后再去军营。”
姚映疏张唇,欲言又止。
“好了乖女,别想那么多了,外面冷,快进去,爹爹一大早让人送了些花苗来,这会儿应该到了,爹陪你种花!”
双手掌住姚映疏的肩膀,姚闻远推着她进屋。
“什么?!”
谭承烨震惊,一脸难以置信,“她不见?”
“是。”
门房点头,“两位公子,娘子不想见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吧。”
“不是,她怎么会不想见我呢?你是不是听错了?”
谭承烨急了,上前扒拉门房的手,梗着脖子往里冲,“我不信,你让我进去见她一面。”
“不能进,不能进。”
门房慌乱去推谭承烨的手,“小公子,娘子亲口说的不想见,你怎么就不信呢?”
“我当然不信!”
谭承烨心慌意乱,埋头使劲,“姚映疏不会不要我的,一定是你的说谎!快让我进去!”
门房使劲将小少年推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公子,你若执意私闯民宅,就别怪我报官了。”
“承烨。”
谈之蕴拉住谭承烨手腕,轻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可是……”
谭承烨急得眼里冒出泪花,“姚映疏还在里面。”
“咱们先回去。”
对门房略一颔首,谈之蕴拉着谭承烨转身离开。
走出老远,谭承烨丧眉搭眼,眸里渗出潮气,狠狠一抹眼睛,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谈大哥,姚映疏该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谈之蕴轻声安慰,“你别慌,那话定然不是她说的,她兴许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到来。”
“真的?”
谭承烨猛地抬头,求证般看向他。
眼里夹杂水色,朦胧可怜,看得谈之蕴心里一软,抬手轻抚谭承烨头顶。
“我何曾骗过你?”
自从谭家出事后,谭承烨和姚映疏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两人一同背井离乡,离开雨山县,这一路走来,小少年心里早已把姚映疏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如今见不到姚映疏,他跟天塌了似的,心里充斥着极度的不安全感。
目光一软,谈之蕴轻声安抚,“别担心,许是姚将军暂时不想让我们见她。”
昨日谈之蕴便隐约感觉到了,回城之时,姚将军分明看见了他,却并未提醒姚映疏一句,而是直接将她带走。
果不其然,今日就吃了闭门羹。
谭承烨一把抓住谈之蕴的手,疑惑不解,“为什么?”
谈之蕴轻叹一声,“我们和欢欢是什么关系?”
谭承烨莫名其妙,另一只手指着自己,“母子。”
又指了指谈之蕴,“夫妻啊。”
“这不就是了。”
谈之蕴道:“姚将军既然在找欢欢,那自然了解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个被逼无奈毫无血缘,相差六岁的继子,一个仓促之下成婚的假丈夫,你说,在他心里,我们俩是什么形象?”
谭承烨怔住,顺着谈之蕴的话认真思索,须臾后脑袋耷拉下来。
好像……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
“那我们怎么办?”
拍拍谭承烨的手背,谈之蕴道:“让姚将军看到我们的诚意。”
谭承烨面色坚定,重重点头,“好。”
……
雨花迈入大门,领路的婆子低声对她道:“方才的话都记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
雨花点头,“婆婆放心,我省得。”
走进姚映疏的院子,婆子扬起笑,“娘子,您的侍女将军找回来了。”
“雨花?”
姚映疏抬手擦了下汗,放下手里铁锹,满脸欣喜迎上去,一把抓住雨花的手,“太好了,你没事。”
雨花笑,“看见娘子安然无恙,我心里便安稳了。”
“娘子?”姚映疏奇怪,“你之前不都叫我夫人吗?”
雨花弯眼,“如今该改口了。还未恭喜娘子寻回父亲。”
说起这个,姚映疏一脸的笑,兴致勃勃拉着雨花进屋,“给你看看我爹为我准备的房间,往后咱们就住在这儿了。”
雨花看了姚映疏一眼,咽下嘴里的话,笑道:“将军竟如此细心。”
“那是,我爹虽然看着是个大老粗,但他……”
“娘子。”
屋外有人道:“寿光公主到了,请娘子移步。”
寿光公主?
姚映疏心一紧,低头看了眼衣袖上的污浊,扬声道:“稍等,我换身衣服。”
雨花反应迅速,飞快打开衣柜,目光一扫,选出一套合适的衣物替姚映疏换上,两人快步走向前厅。
将将走近,姚映疏便听见一道绵软低柔的嗓音,那声音很轻,有股说不出的韵味,一过耳,仿佛连身子都酥了。
“令仪是我唯一的女儿,自从她父亲去世后,每每见了她,我总忍不住心疼她年幼失祜,待她不免越发宠惯,没想到竟然把她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
“你放心,我已命人将她打了十板,禁足一个月,又去寻了四个嬷嬷日夜看管,好生教养,定要掰正她的性子,不让她再胡作非为。”
尾音从齿间轻溢而出,光听声音便知道是个美人。
姚映疏迈入屋内,往姚闻远对面的女子看去。
约莫三十来岁,月白色衫裙衬得她皎皎如月,头发高束,簪以珍珠朱钗,白珠流苏坠在耳后,与耳垂上的珍珠坠子相得益彰,素手覆面,手指白皙纤细,指间露出的肌肤亦是细腻粉嫩,仿若二八少女。
姚闻远偏头看来,“欢欢来了。”
“爹。”
姚映疏回忆着华莹教她的礼仪,微一福身,“见过寿光公主。”
女子急忙放下手,用帕子擦去眼下泪痕,温柔道:“这便是欢欢吧,快起来。”
姚映疏投去一眼,目光微滞。
好一个皎白如月,清丽似梨的美人。
寿光公主被她看得面色微红,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微微发亮,“怎的如此看我?”
姚映疏一怔,在说假话和真话之间犹豫片刻,吐出四个字,“公主好看。”
寿光公主捂唇掩笑,“等我和你……”
含羞带怯地看了姚闻远一眼,她眼泛赧然,“到时让你天天看。”
姚映疏:“……”
不是,你在羞涩暗示什么?
这位公主的性子,怎么和她女儿一点也不像?
第116章
姚映疏缓慢转过头, 直溜溜地盯着姚闻远。
你和这位寿光公主什么关系?
姚闻远拼命眨眼睛,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对了。”
就在父女俩打眉眼官司时, 寿光公主掩唇轻笑,柔和慈爱的目光落在姚映疏脸上, 轻缓嗓音如溶溶春水,“欢欢刚回来,你这府里又没个丫鬟, 使唤人都不方便,不如我拨两个机灵的过来。”
站在姚映疏身后的雨花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腰背。
姚映疏眉心微动,这是在安插人手?
她偏头看向自个儿老爹。
姚闻远轻咳一声, “欢欢有个丫鬟。”
“一个怎么够使?”
寿光公主嗔他一眼, 笑道:“再说了, 欢欢既然已经回来,这家宴会那家喜宴的,少不了她走动, 有个知晓内情的丫鬟帮衬,能少去许多麻烦。”
姚闻远:“公主放心, 这事晋王妃已经有了安排,欢欢过两日就去晋王府。”
晋王妃是京中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她的礼数自然周全, 寿光公主失望垂眼,“原来闻远哥哥已经有了安排,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闻远哥哥?
姚映疏刚把茶杯送到嘴边,听到这称呼险些没被呛住,难以置信地抬睫望向寿光公主。
这称呼听了这么多年, 姚闻远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不太明显地打了个颤,重重咳嗽一声。
寿光公主立即担忧问:“可是着凉了?我这就命人去请太医。”
“不用,不用。”
姚闻远连忙伸手拒绝,“只是忽然想起来,昨个儿王爷让我过府一趟,哎呀,都这个时辰了,王爷该是等急了。”
寿光公主眉间一蹙,“一定要是现在吗?可我还没……”
“臣该走了,公主……”
姚闻远起身,“县主受罚,心中定是委屈难耐,公主还是快些回去看看她罢。”
寿光公主迟疑须臾,轻叹一声,“音儿长这么大,我连骂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定然不忿,我是该回去开解开解。”
话音一转,她双目晶亮看着姚闻远,语气带着兴奋,“闻远哥哥这是在担忧我们母女关系不睦?”
姚映疏:“……”
姚闻远:“……”
他僵硬地点了下头,出声时打了个磕巴,“算、算是吧。”
“我就知道,闻远哥哥对我……”
剩下的话并未说出口,寿光公主满怀爱慕看了姚闻远一眼,旋即羞涩地低下头去,“我、我与闻远哥哥一并出去吧。”
姚闻远匆促点头,双腿一迈匆匆往外走。
寿光公主回身对姚映疏招手,笑道:“欢欢,我们下次再见,有空记得来公主府玩。”
话落,她提着裙子,匆忙朝姚闻远追去。
“闻远哥哥,你等等我!”
身后丫鬟婆子急忙跟上。
姚映疏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去,伸手合上半张的嘴,语气飘忽道:“寿、寿光公主是怎么把令仪县主养成那副模样的?”
雨花摇头,“不知道。”
姚映疏叹气。
“娘子,咱们现在回去吗?”
“不回。”
姚映疏仰头狠灌一口茶水,“我在这儿等我爹。”
小半个时辰后,姚闻远依旧未回,姚映疏面色逐渐严肃。
“娘子,该用饭了。”
“好。”
姚映疏深吸一口气,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饭,别的暂且放下。
吃过午食,在院里遛了会儿弯,又带着雨花好好把整座府邸逛了逛,等姚映疏回到前厅时,姚闻远终于回来了。
他长腿一迈,三两步走入厅内,端着茶壶猛灌一口,坐在椅上长长出了口气。
“老爹。”
姚映疏走进来,眼睛盯着姚闻远,“你方才去哪儿了?”
“在晋王府啊,怎么了?”
姚闻远不明所以。
“怎么去了这么久?”
“和王爷说完话,又去找王妃聊了会儿。”姚闻远摆手,“说出去的大话总不能收回去。”
姚映疏点点头,在他身旁落座,郑重问道:“老爹,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位寿光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
深吸一口气,姚映疏问:“你是不是想续弦了?”
“噗——”
姚闻远一口茶水全喷了出去。
他忙把茶壶放下,抖落衣裳上的水渍,震惊看向姚映疏,“你这倒霉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我可没说胡话,明眼人都能看出寿光公主对你有意思,我看你也挺乐在其中的。”
姚映疏冷笑,“我总得把话问清楚,那是不是我未来继母,免得将来打得我措手不及。”
“谁乐在其中了?”
姚闻远反驳,“爹我之前脑子不太好,一门心思只想找到你,恢复记忆后,那满心满眼就只有你娘,什么寿光公主关我屁事。”
“真的?”
姚映疏怀疑。
“当然是真的,老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姚闻远叹气,“我与寿光公主的孽缘,那还得追溯到两年前。”
“那一年,我领命回京,路上意外救下马车失控险些跌落悬崖的寿光公主,从那以后,她就跟着了魔似的围着我打转,就连我回到边关,也时常送信,从不间断。”
“哦。”
姚映疏喝了口水,“还是英雄救美。”
姚闻远抬手轻拍一下闺女脑袋,苦恼叹气,“我拒绝过许多次,可她依旧一意孤行。而且……”
“而且什么?”
“她太爱哭了!”
姚闻远暴躁抓头,把束好的头发抓得一团乱,“哭起来就停不住,乖女你也知道,你爹我最是受不了女人哭,小时候你一哭着耍赖不想学认字,爹就拿你没办法。”
姚映疏轻咳一声,“说事就说事,说我干嘛。”
“这不是举个例吗?”
姚闻远道:“骂不得打不得,可愁死我了。”
姚映疏看明白了,老爹是真没那么心思,拍拍老爹的肩膀,她开朗道:“没事,堂堂一国公主,她还能强迫你成婚不成?再不济,那不是还有晋王殿下当靠山嘛!老爹你放心,往后寿光公主再来,你就推我身上,说是我不愿意你续弦。”
姚闻远感动,“乖女诶,你可真是爹爹的亲女儿。不过不用了,老爹能应付。”
“真的?”
“那当然,你爹我是谁啊。”
姚映疏笑了,“好,我信老爹。”
笑完之后,姚闻远道:“乖女,明日爹爹带你去晋王府,王妃是个和善人,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得给乖女找点事做,让她没工夫去想那小白脸,然后再……
姚闻远在心里哼哼两声。
姚映疏点头应下,“好啊。对了老爹,你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姚闻远端起茶,随口问:“什么地儿?”
“我之前住的地方,谈之蕴和谭承烨还在那儿。哦对了,他们是我的……”
“咳咳!”
姚闻远忽然剧烈咳嗽,额角青筋直跳,面色骇人得很。
姚映疏吓一跳,“爹,你怎么了?”
姚闻远又咳了两声,气若游丝道:“怕是旧伤复发了,乖女,快把爹爹扶到床上,我躺会儿就好。”
“好、好。”
姚映疏急忙把姚闻远扶上床,在他床边端茶递水守了许久,回屋后倒头就睡。
翌日,姚闻远来叫姚映疏,她看着神采奕奕的老爹疑惑,“爹,你那旧伤这么快就好了?”
“好了好了。”
姚闻远乐呵呵道:“有我乖女在,当然好得快啊。咱们快去王府吧。”
在他们离开的小半个时辰后,有两人再度找上门来。
“劳烦通传一声,我们想见姚娘子。”
“娘子说了,不见,你们请回吧。”
门房哼声,一把关上门。
谈之蕴:“……”
另一头的晋王府,姚映疏正在拜见晋王妃。
王妃的确如姚闻远所说是个和善人,眉眼间与赵桐月有两分相似,眸底蕴着岁月沉淀后的沉稳睿智,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她亲自将姚映疏扶起,目光温和从她面上扫过,柔声道:“生得可真水灵,闻远,你的画技可要多加练习啊。”
姚闻远尴尬地摸了下脑袋。
他真觉得那画画得挺像啊,有鼻子有眼的。
晋王妃身侧的赵桐月噗嗤一声笑出来,见姚映疏视线挪过去,急忙掩住唇,露在外头的双眼依旧含着笑意。
“阿疏妹妹不知道吧?之前闻远叔为了寻你,特意从你堂姐口中问出你的模样画出来,可那画……”
赵桐月忍俊不禁。
姚映疏问:“画得很难看?”
赵桐月又是一笑,“难看倒不至于,只是有些出人意料。”
“咳。”
姚闻远低咳一声,“还是别说画了,王妃,欢欢就交给您了。”
晋王妃掩唇轻笑,“放心。”
“那闻远便先行告退。”
姚闻远行了一礼,给姚映疏递了个眼神,离开此地。
晋王妃拉过姚映疏的手,轻拍两下,“好孩子,小月都告诉我了,你是为了替我那外甥女打抱不平,才惹怒了令仪。”
“我姐姐去得早,那孩子的父亲又是个混不吝的,她多思敏感,那日若无你解围,还不知……”
晋王妃叹了声气。
“咦?表姐今日怎么不在?”
赵桐月往周围看了眼。
“说是昨晚吹了风,今晨起身时头疼,现下正睡着呢。”
赵桐月拧眉,“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
晋王妃温声道:“让她睡着吧,你和欢欢说说话。”
“好啊。”赵桐月笑,“原来母妃是想让我当女先生。”
晋王妃轻点女儿鼻尖,笑道:“怎么,郡主不乐意了?”
“怎么会?”
赵桐月笑意盈盈,“乐意之至。阿疏妹妹,你随我来。”
对晋王妃服了服身,姚映疏被赵桐月带到自己的院子。
“前几年,闻远叔随我父王在边关打蛮子,直到两年前,两国才逐渐有了休战的苗头,去年,大雍与北蛮签订盟约,闻远叔为了此事多次往返京城与边关,直到今年才与我父王回京。”
“闻远叔如今是驻守京畿的玄风卫大将军,你身为他的独女,往后少不了要去各家走动,今日嘛……”
赵桐月弯起眼笑,“我就先为你梳理一下京中各方势力。”
进了屋,侍女们无声见礼,立即有人送上茶水糕点,随后悄然退下。
赵桐月抿一口茶,用简单明了的言语轻声诉说如今的朝堂形式。
今上年近花甲,却至今未立储,几位年长的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明里暗里龙争虎斗,各方大臣也各怀心思。
这些东西,作为寻常老百姓的姚映疏以往是接触不到的,她能感觉到,郡主是真心实意在教她,认真记下她的话,一个字也不敢忘。
赵桐月被她严肃紧张的态度逗笑了,“阿疏妹妹真可爱。”
姚映疏被她夸得脸红,挠了下发痒的耳后根。
在晋王府待了整整一日,天快黑时,有侍女来敲门,“郡主,姚娘子,王爷和姚将军回来了,王妃唤你们去用饭。”
“就来。”
赵桐月拉起姚映疏,笑道:“走吧,今晚厨房做了炙羊肉,味道极美,你一定得尝尝。”
到了前厅,姚映疏一眼瞥见自家老爹身边站着的高大身影,急忙见礼,“见过王爷、王妃、世子。”
“在家里没那么多礼数,快起来。”
沉稳威严的声音落下,细听却能听出内里的温和之意。
姚映疏抬头,看清晋王的瞬间震惊道:“是、是你?”
赵修永也看清了女儿身边的小姑娘,眉梢惊讶一扬,“是你?”
“怎么,父王和阿疏妹妹早就见过了?”
赵桐月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赵修永失笑,“若能早些认出你,闻远也不用着急上火这么久了。你那丈……”
“哎呀,王爷又没见过我家欢欢,怎么能认得出?”
姚闻远忙道:“今晚的菜可真丰盛,辛苦王妃了。王爷劳累一日定是饿了,快些动筷,动筷。”
赵修永眉尾轻扬。
晋王世子赵桐卓目光微动,疑惑地看了姚闻远一眼。
晋王妃笑道:“动筷吧。”
到家时已是深夜,姚映疏脑子浑浑噩噩的,被今日赵桐月所言塞得极满。
在雨花的伺候下洗漱完,她一头栽在床上,沾枕即睡。
第二日,姚映疏又被姚闻远送到晋王府,听赵桐月教导,休息间隙,她神神秘秘拿出一张画像,“阿疏妹妹,你快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父王那儿讨来的。”
姚映疏低头,“这是……我爹画的……我?”
“可不是。”
赵桐月忍俊不禁,“闻远叔若是拿着这张画像,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阿疏妹妹了。”
呵呵。
这个臭老爹!
直到离开,姚映疏仍在回想那张画像。
可恶的老爹,居然把她画成了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如谈之蕴,之前在河阳县画的那张画多好啊,她至今仍心心念念。
只是可惜,谈之蕴不肯送给她。
姚映疏叹了声气。
等等……!
姚映疏猛地抬头,她把谈之蕴和谭承烨给忘了!
这都三天了,谭承烨那小子不得怄死?
还有谈之蕴,他好心来救她,她居然把他丢在城外了?
姚映疏,你可真该死啊。
心里充满负罪感,她急忙吩咐车夫,“快掉头,去……”
余光瞄向某处,话音陡然顿住。
车夫问:“娘子要去何处?”
“不用了。”
姚映疏摇头,“停车吧。”
她钻出车厢跳下马车,快步朝姚府门前的两人走去,“谈……”
“我都说了,我家娘子不肯见你们,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门房声音里压着不耐,“前尘往事于娘子而言皆是过往云烟,她不愿与你们再有瓜葛,你们莫要再来纠缠。”
姚映疏懵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谭承烨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胡说,胡说八道!姚映疏怎么会不见我们?定是你在胡诌!”
门房:“我亲耳听娘子所说,怎会有假?”
“我怎么不知道我说过这话?”
门房一怔,呆愣看着陡然出现在面前的姚映疏,瞬间吓得头皮发麻,“娘、娘子?”
“哇!姚映疏,我终于见到你了!”
谭承烨没忍住,哭着扑进姚映疏怀里。
谈之蕴回身,眸色瞬间亮起,嘴角弧度逐渐拉直,欲说还休,“欢欢,我们还以为……”
姚映疏拧眉,“以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好了好了,我不是在这儿吗?别哭了,你都这么大了还爱哭鼻子,羞不羞?”
拍了拍怀里小少年的后背,姚映疏语调嫌弃,眉目温柔。
“先进去吧,跟我说说怎么了?”
谭承烨大哭,“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一个时辰后。
休完假老老实实去上值的姚闻远背着手,哼着小调回府,兴奋道:“乖女,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砰——”
猝不及防的巨响把姚闻远吓一跳,抬眼时目光一瞬间触及屋内两个陌生人。
一名年轻男子,一名稚嫩少年。
男子生得极为出色,五官俊朗分明,气质沉稳温润,眉目如星,唇畔带着礼貌浅笑,对他轻轻颔首。
那少年亦是唇红齿白,干净清秀,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委屈巴巴偏头看了他一眼。
几乎一瞬间,姚闻远便猜出了这二人的身份。
他们怎么进来的?
下一刻,又是一声巨大声响。
姚映疏拍桌而起,双眉压下,沉声道:“姚二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你瞧你,明年就满十一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姚映疏替谭承烨擦去眼泪,“是我的错,我不对,我不该把你们丢下,我知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谭承烨抽抽噎噎地坐在椅上,偏头重重一哼以示愤怒。
姚映疏无奈,拎起茶壶给他倒一杯水,“嗓子都哭哑了,快喝口润润。”
“娘子,奴婢来吧。”
雨花接过她手里茶杯。
姚映疏趁机小声问:“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雨花声若蚊蝇,“将军不让。”
转身时,她对谈之蕴轻轻弯了下眼,把茶杯递到谭承烨手上。
额上突突地跳,姚映疏深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
她偏头看向谈之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来多久了?”
谈之蕴温声道:“那日在城外,我一路跟着你回城,亲眼看着你被姚将军带回府。第二日来拜访时,便听门房说你不愿见我们。”
第二日就来了?
那他们岂不是在姚府门前等了足足三日?
刹那间,愧疚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姚映疏淹没。
她垂着脑袋,低声道:“对不起,此事怪我。”
“怪你什么?”
头顶落下一只温热手掌,谈之蕴笑着看她,“你好不容易找到爹爹,高兴不是应该的?”
他越善解人意,姚映疏心里就越是难受,拨开谈之蕴的手,“你别笑了,还是骂我吧。”
骂她一顿,她还能好受些。
谈之蕴唇畔微扬,轻轻摇头,“哪有人特意找骂的?”
“哼!”
谭承烨忽然重哼一声,谈之蕴看他一眼,他面部肌肉立即舒缓下来,嘴角弯成一个委屈的弧度。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姚映疏抬头抚摸谭承烨脑袋,“怎么会?我答应过杨管家会好好照顾你,那就会对你负责一辈子。”
“真的?”
谭承烨眼睛一亮,余光触及到谈之蕴的视线,立即委屈巴巴地瘪着嘴,“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吗?”
“当然了。”
姚映疏弯眼,“我……”
“娘子。”
雨花提醒,“将军回来了。”
姚映疏抬眸,一眼瞧见正往此处走来的姚闻远。
……
“乖女,他们怎么在这儿?”
“你别管,先告诉我,为什么让门房说谎,不让我见他们?”
姚映疏气极,怒声质问。
余光瞄过谈之蕴,姚闻远暗骂,果然是个小白脸,不过见了一面,就能让乖女和他大声嚷嚷。
“乖女,你先别生气,有话咱们好好说。”
姚闻远笑着把手里拎着的烧鸡放在桌上,“爹爹给你买了你小时候最爱的烧鸡,虽然和雨山县的味道不一样,但更鲜更嫩,绝对让你满意。”
“你别插科打诨,先把这件事给我解释清楚。”
姚映疏沉下脸。
“乖女,他们是什么人?”
姚闻远敛了笑,板起脸时面色极为严肃,“你别告诉我他们是你丈夫儿子。以你的年龄,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至于丈夫?无媒无聘的,这门亲事我不认。”
“你不认我和谈之蕴也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我们有婚书,拜过天地,在世人眼里,他就是我的丈夫。”
“那就和离。”
“和……”
姚映疏陡然一愣,“你说什么?”
姚闻远认真重复,“那就和离。乖女,我虽然不算绝顶聪明,但也明白当初你们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你有爹,有退路,这京中配得上你的男人多得是,何必吊在一个小白……这小子身上?”
“那我不就成了陈世美了吗?”
姚映疏抓狂,“爹,要不是有谈之蕴在,你女儿我说不定早就没了,我们父女俩怎么可能相认?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他给你的,老爹加倍偿还。”
情债怎么能还?这是能还清的东西吗?
姚映疏感到不可思议。
“还有这小子,他……”
姚闻远指向谭承烨。
“爹!我在心里答应过谭老爷,会照顾谭承烨一辈子,他把我当娘,那我就是他娘,你现在不要女婿,连外孙都不要了?”
姚闻远噎住,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外孙子!
恼怒道:“要不是那姓谭的老头子,你怎么会……”
“爹!”
姚映疏沉着脸打断他,“谭老爷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你不准对他不敬。若不是谭老爷,我现在早就被大伯嫁到李家去了!李家傻子你还记得吗?难不成你真想让他给你当女婿?”
姚闻远大怒,“你大伯那杀千刀的,居然想把你嫁去李家?!”
“是啊。”
姚映疏扬唇,轻讽一声,“若不是谭老爷,你猜你现在会不会多个傻子外孙?若不是谭老爷,我也不会上京,说不定这辈子,你的失忆症也不会恢复,你一辈子也见不到我!”
姚闻远冷静下来,顺着姚映疏的话细细思索。他之前只听到谭老爷强娶闺女入府,对此事心存芥蒂,也不想听姚映疏说起她“出嫁”后的事,并不知此事的后续发展。
现下听来,那谭老爷的确做的都是有利于闺女的事。
姚闻远抬头看向谭承烨。
小少年眼睛通红,泪眼汪汪,瞧他看过去,瞳孔一颤,害怕似的移开目光。
也罢,不过是个孩子,养就养着吧。
说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责任,倘若他能早些恢复记忆,闺女也不用遭遇这些。
但另一个人,姚闻远绝不妥协,“那孩子也就罢了,但当初那小白脸趁火打劫逼你远嫁,我绝不认他。”
“爹!”
姚映疏气得跺脚,“这门婚事是我主动提的!”
什么?!
居然勾得他闺女主动提亲?可恶的小白脸,狐狸精!
姚闻远握紧拳头,梗着脖子,“和离,必须和离!”
姚映疏怒气冲冲,“姚二周,你简直不可理喻!”
姚闻远更气,现在都能为了那小白脸和自己的亲爹争吵,这要是认下了,往后闺女心里还能有他这个爹吗?
“我就是不可理喻,怎么了?”
“你、你——”
姚映疏气得手指发抖。
“姚将军。”
一旁隐形人似的谈之蕴骤然出声。
“干嘛?说。”
姚闻远忍着不耐。
“我能否与您单独谈两句?”
……
“哼,臭老爹,凭什么不让我在门外守着?”
姚映疏双手环胸,在屋内来回转圈。
谭承烨半躺在榻上,脸上早已没了故意装出来的委屈,“谈大哥那么聪明,不会吃亏的,你就别担心了。”
姚映疏下意识反驳,“谁说我担心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眼疾手快打开门,“老爹,你们谈完了?谈之蕴人呢?”
姚闻远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走了。”
“走了?”
姚映疏震惊,“他为什么走了?”
“喏,这个拿去。”
姚闻远并未回复,反而把手里的东西展开。
姚映疏视线下落,信封上“和离书”三个大字就这么闯入视野。
她习的是谈之蕴的字,对他的字迹格外熟悉,无比确认这封和离书就是他的手笔。
姚闻远:“还算那小子有点自知之明,知道……”
姚映疏一把抢过和离书,指尖用力,瞬间将之撕毁。
不顾姚闻远震惊的神情,她提着裙子飞快往外追去。
“闺女,闺女!你干嘛去!他都已经同意和离了,你……”
姚映疏咬牙,不管身后的高声呼唤,闷头往府外冲。
她跑得极快,裙摆在空中飞扬,将人远远甩在身后。一口气跑到之前住的小院,猛地推开门。
“谈之蕴!谈之蕴,你出来给我解释解释!”
“夫人!”
吉祥探出头来,“您回来了。”
姚映疏喘气,“谈之蕴人呢?”
“谈公子还没回来,他不是和少爷去见您了吗?”
还没回来?
姚映疏拧眉,不再听吉祥后面的话,提着裙子跑出巷子。
寒风吹在脸上,带来丝丝刺痛,她仿佛毫无察觉,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谈之蕴的踪迹。
天边光线渐暗,光亮逐渐被黑暗吞噬,夜幕降临,身侧亮起绚烂灯火。
“谈之蕴!”
姚映疏穿梭在热闹街景中,不断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谈之蕴!”
找了一下午,姚映疏精疲力尽,颓丧站在街中。
“瞧一瞧看一看啊,客官,给你家孩子买个拨浪鼓吧。”
“面具,卖面具嘞。”
“卖花了,客人,您要买花吗?”
嘈杂声音不断钻入姚映疏耳中,她呼出一口气,抿紧双唇,慢慢转身,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准谈之蕴已经回去了,她现在去,应该能堵到他。
脚步刚抬起,姚映疏似有所觉,猛地转身。
“给我来一支。”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她而立,温声与对面的小姑娘说话。
小姑娘的笑容映着万千灯火,璀璨耀眼,收了钱,她笑着将花送过去,嘴甜道:“公子,祝你和你夫人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谈之蕴笑了声,“多谢。”
姚映疏听得清清楚楚,内心抱怨一声,都要和离了,算得上哪门子夫人?
她扯着嗓子,高声喊:“谈之蕴!”
谈之蕴背影一顿,蓦地转身。
两侧灯火阑珊,灿烂辉煌,她俏生生站在不远处,眸里映着星点灯光,宛如忽然而至的一场花雨,轻飘飘地落在他心上。
重逾千斤。
第117章
水流淌过, 河面上花灯轻颤,碧波荡漾。
姚映疏蹲下身子,指尖将面前一盏河灯拨正, 偏头看着谈之蕴,板着脸问:“为什么给我和离书?”
谈之蕴同样蹲在她身边, 蹙着眉尖沉思,“大概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听不懂。”
姚映疏收手,指尖沾上一点水珠, 啪嗒一下落入水面。
“你是不是在怪我?”
谈之蕴惊讶,“怪你什么?”
“怪我把你们丢下,还一丢就是这么多日。”
抹去残存水渍,姚映疏捏着指尖, 闷声道:“对不起, 这件事是我的错。”
“怪你做什么?”
谈之蕴失笑, 抬头轻抚姚映疏发顶,温柔道:“我知道,你只是因为找到父亲太激动了。”
“你降生在这世上, 做了姚将军十六年的女儿,虽然其中八年你们父女相隔两地, 无法相认,但在相伴的八年里,无论是血缘还是情感上, 你们都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而我,与你相识的时日不到一年,在你心里的占比远远不如姚将军,我有自知之明。只不过……”
剩下的话消失在唇齿间。
姚映疏追问:“不过什么?”
谈之蕴笑了笑,垂下眼睫, 声音轻如微风,“只不过,还是会有些难受罢了。”
这三日里,她将他与谭承烨抛之脑后,找到父亲的激动欣喜是一方面,姚将军的阻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她心里,他们的地位不如她念了多年的父亲。
谈之蕴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
他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是三日,不是十三日,已经好很多了。
可内心深处,终究有些怅惘。
姚映疏咬唇,将手臂放在膝上,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谈之蕴回神,笑着对她道: “欢欢,我说过了,你不必道歉。”
“这就是你要和我和离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
姚映疏拧眉,“那你为何要给我和离书,你不知道我爹当时都得意成什么样了!”
“我方才说过,想给你一个选择。”
谈之蕴笑,“独属于你我的选择。”
姚映疏指尖蜷缩。
虽然找到老爹后犯了蠢事,但她现在差不多已经清醒过来了,大致听懂了谈之蕴的深意。
方才一路找来时,她满心都是那封和离书,想找谈之蕴问个清楚,人的心思总是隐藏在行为里,那说明她的内心深处,并不愿与他和离。
为什么不愿意与他和离?
姚映疏清楚地知道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蜷起掌心,认认真真同他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同意和离。”
谈之蕴问:“为什么?”
怎么还要问为什么?!
姚映疏恼羞成怒,霍地抬头望向她,清澈鹿眼里蕴着羞赧的怒火,“原因你不知道?”
谈之蕴忽然笑开,伸手勾住她的,笑声散在空中,仿佛连寒冷夜风都染上暖意。
“嗯,现下知道了。”
姚映疏不是没有和谈之蕴有过肢体接触,可这次的感觉与以往全然不同,他碰上来的刹那,仿佛有电流从两人相触的肌肤蔓延开,顺着手臂一路流至她心里,心脏酥酥麻麻的,宛如她小心翼翼养护许久的牡丹花开的那一瞬,心间唯余欣喜激动。
指尖一颤,姚映疏不适应地想收回手,下一刻,她忍住了,伴随着砰砰直跳的心跳声反握回去,把谈之蕴的手紧紧攥住。
轻柔舒缓的笑声在耳畔落下,谈之蕴温柔道:“在看见你追来的刹那,我就知道了。”
姚映疏偏头。
河面上闪烁的灯光映在他眼中,好似星河倒灌,他将漫天繁星融入眼底,用来装她一人。
姚映疏没忍住,笑容不断扩大,灿烂明媚。
原来与人心意相通是这种感觉,仅仅是看着他,心里便仿佛花开似的,令人愉悦欢欣。
不过……
姚映疏收起笑,严肃问:“如果我没追来,而是收下那封和离书,那你是不是当真要与我和离?”
“是。”
谈之蕴点头。
“你——”
在姚映疏发怒之前,他笑着把姑娘的一双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若你同意和离,我会光明正大向你求亲,求得你父亲同意,让他心服口服把你许配给我。”
姚映疏愣住,“你……如果我……”
这话说得欲言又止,谈之蕴却听懂了,笑道:“欢欢,我们相处这些时日,不仅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所以,可不可以……”
他凝着她,声音很轻,“可不可以学着再多在乎我一点?”
“我并非想与你父亲打擂台,亲情与爱情在我眼里不是可以比较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的目光多在我身上停留一瞬,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起码,别再把我丢下。”
那双桃花眼里蕴满深情,表情带着委屈,左眼下的泪痣仿佛残留在脸侧的泪珠,这么看着她,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何况,他一提起此事,姚映疏心里就心虚愧疚。
重重点了下头,她应承。“好。”
谈之蕴笑了,松开姚映疏的手,低低在她耳畔道:“那姑娘,可否抱我一下?”
姚映疏毫不犹豫张手,投入谈之蕴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喜悦。
头顶上,属于年轻男子独有的温和柔缓的声音传荡开,“多谢姑娘。”
那一瞬间,姚映疏仿佛回到雨山县那个雨天,她站在楼台上,看着雨幕中白衫落拓的青年单手执伞,缓缓露出清隽眉眼,眼睛轻弯,无声对她道。
多谢姑娘。
……
“诶诶诶,脚麻了,麻了。”
姚映疏哎哟叫唤。
谈之蕴失笑,站起身把她扶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姚映疏点头,犹豫片刻,小声道:“我爹今日的态度……对不起啊,他就是个大老粗,说话难听,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也只是……太在乎我了。”
“你也别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别的男人,他怕是恨不得我老死家中呢。”
“什么死不死的,下回可不许再说了。”
谈之蕴道:“姚将军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我理解。倘若我以后有女儿,肯定也不愿她稀里糊涂就把自己给嫁了。”
“什么稀里糊涂?”姚映疏不满,“我当时可是考虑得清清楚楚。”
谈之蕴无奈,嗓音含笑,“好好好,是你深思熟虑的成果。”
姚映疏轻哼一声,“回去我会好好和他谈谈,绝对不让他再为难你。”
谈之蕴笑,“怎么听着,像是富家千金和穷小子联手打败老丈人的话本?”
“嗐,这不都一回事?哈,好啊,你果然偷看了我的话本!”
“准确地说,是承烨的,且我是光明正大看的,并未偷偷摸摸。”
“你都看了,我也要看,快还我!”
“那可不行,已经被我收缴了。”
“一本,就一本,你还一本给我,好不好嘛。”
姚映疏突然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满眼乞求。
盛满光亮的鹿眼直溜溜看着他,谈之蕴心尖微痒,喉咙略带干涩,将手递到姚映疏面前。
“好,给你。”
那是一支百合,花瓣上不知从何处沾染几滴水珠,在周遭灯火渲染下晶莹剔透。白皙修长的手握着它,缓缓递到姚映疏眼前。
她伸手将之接过,双眼弯起,泪光从眸底一闪而过,笑道:“既是你给的,那我就接下了。”
谈之蕴笑着点头,“此志不改。”
袖子落下,遮住两只交握的手掌,谈之蕴牵着她,一步步带着她往烛火明媚处走去。
……
“好了,前面就是姚府,快进去吧。”
谈之蕴停下脚步,微微弯腰轻声道。
“你不跟我回去?”
姚映疏不太情愿,拉着他的手不放。
“岳丈大人现在若是见了我,怕是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
谈之蕴轻笑,轻轻挣开姚映疏的手,在她头顶温柔抚摸,“去吧,我过两日再来。”
“行吧。”
姚映疏往姚府走。
须臾,她忽地转身,发尾在空中扬起,目光明亮,“后日我去找你。”
“好。”
谈之蕴嘴角含笑,对姚映疏挥手,“回罢。”
姚映疏对他笑着点头,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往姚府走,背影透出一股雀跃的味儿。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谈之蕴抬头望着漆黑夜幕中闪烁的群星,眼尾微微一扬。
今晚夜色不错。
……
“闺女,你跑哪儿去了?急死老爹了!”
听人禀报娘子回了府,姚闻远一路飞奔而归,刚迈进门便直奔姚映疏的小院。
“没去哪儿啊,就是随便转了转。”
姚映疏嘴角含笑,随意应声。
“随便转……”
姚闻远顿了下,把剩下的话收回去,无奈道:“下次你要出门好歹也带个丫鬟,不然爹爹多担心啊。”
把百合插入找出的花瓶,姚映疏笑着拨了下花瓣,抬头郑重其事道:“爹,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你说。”
父女俩在桌前落座,姚映疏将她“出嫁”后的事一五一十,全无保留说给姚闻远听。
不过在说到林月桂时,她并未严明内情,只含糊掠过。
最后一个字落下,姚映疏口干舌燥,喝完一整杯水,接着道:“爹,没有你臆想的趁火打劫,我和谈之蕴是自愿结为夫妻的,无论当初有什么意图,我们日久生情是事实,我现在不想和他分开,想和他过一辈子,我喜欢你能尊重我的意见,真心实意祝福我们。”
姚闻远敛眉不语。
姚映疏急了,伸手推他,“爹,你说话啊。”
“反正我是认准他了,你现在可以不承认他是你的女婿,但这是有期限的,我希望你能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不再对他横眉冷对。”
姚闻远还是不说话,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姚映疏轻叹一声,“爹,今日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姚闻远终于有了反应,迟钝抬头,“道什么歉?”
“今日之事,说到底是我的疏忽,倘若我再细心一点,不可能注意不到异常。可我却对你发脾气,和你大吵大闹。”
姚映疏垂头,眼眶发酸,“是我的错。”
“诶,闺女,爹又没怪你,哭什么哭?”
姚闻远慌了,笨手笨脚替姚映疏擦去眼泪。
粗糙指腹在眼前掠过,姚映疏抬睫,眼里映入一张眉头紧皱,充满担忧的脸。
粗粝的嗓音尽量放柔,“你是爹爹的闺女,你想怎么对爹就怎么对爹,打也好骂也罢,爹爹都受着,别哭了,你一哭爹心里就难受得慌。”
姚映疏瓮声,“老爹,你怎么能这么好?”
“爹不对你好对谁好?”
姚映疏乘胜追击,“爹,你要是不想让我哭,那你就答应我方才的话,允许你女婿进门。”
姚闻远:“……”
他不情不愿道:“他都把和离书给你了,想来和你也不是一个心思。”
“那不是已经被我撕了?”
姚映疏理直气壮,“既然已经撕了,那就不作数。再说,谁说谈之蕴不是和我一条心的?他巴不得进我姚家门。”
“他只是……想让我自己选择。”
姚闻远怔住。
“爹,我最好的爹爹,你就答应我嘛。”
姚映疏挽住姚闻远手臂,直接耍无赖,“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哭给你看。”
“诶诶诶,打住打住。”
姚闻远竖起手掌,妥协了,“这样,那姓谈的小白脸要是能顺利通过明年春闱,我就答应你们的婚事。”
“爹你说真的?”
姚映疏眼睛发亮。
“那当然了。”姚闻远道:“我闺女吃得苦够多了,后半辈子定得衣食无忧富贵平安。他要是不拿出点本事,我凭什么把闺女嫁给他?”
姚映疏双眼弯弯,“一言既出。”
姚闻远不情不愿,“驷马难追。”
“爹你最好了!你就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怕姚闻远反悔,姚映疏找出一张纸,把他方才说的话写下,笑盈盈道:“立字为据,绝不反悔。”
姚闻远:“……爹真是怕了你了。”
他拿过笔,一笔一划落下自己的名讳。
姚映疏收好字据,笑容狡黠,“这下你可不能反悔了。”
姚闻远梗着脖子,“笑话,你爹我怎么可能反悔?”
姚映疏挑眉,“那自然最好了。”
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姚闻远的,还真是她闺女。
果不其然,一觉醒来他便反悔了。
怎么能脑子一热答应这种事呢?
那狐狸精看着就挺聪明的,万一他明年当真中了进士,他刚找回来的闺女岂不是就飞了?
姚闻远背着手,沉着脸往外走。
路上听见读书声,他循声望去,疑惑道:“谁在读书?”
路旁洒扫的婆子回道:“是昨日住下的小公子。”
这么早就开始用功了?
还挺勤快。
想起便宜外孙的细胳膊细腿,姚闻远留下一句,“午后让他有空来寻我。”
瘦成那个模样,不得好好操练操练?
第118章
“迁怒!这一定是迁怒!”
谭承烨苦着脸歪坐在椅子里, 两条腿不断打颤,颤颤巍巍道:“一定是因为谈大哥,我才被你爹针对。”
姚映疏啃着果子, 顺手递给他一个,“练练身体不好吗?和我爹学两招, 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自己就能打回去。”
谭承烨脑袋摇得跟铃铛似的,疯狂拒绝, “我不要,不要!我有吉祥吉福,那用得着我出手?我的亲小娘,你能不能去求求你爹, 别再折磨我了。”
小少年泪眼汪汪, 抓着姚映疏的手恳求, “我午后要歇晌,否则下午念书容易没精神,求求你了, 我真的不想再练了!”
“不就扎一个时辰马步?有这么累吗?”
姚映疏啃了口果子,对此表示疑惑。
“当然累, 都快把我给累死了!”
谭承烨指着自己的双腿欲哭无泪,“你看,现在还在抖。又酸又痛, 时时刻刻都在吸引我的注意,你也不想耽误我用功吧?”
小模样的确可怜,姚映疏轻柔抚摸谭承烨脑袋,“行,我去和他说。”
谭承烨眼睛瞬间亮起, “还是你对我最好!”
姚映疏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把话挂在嘴上。”
她啃完最后一口,扔掉果核,拍拍手起身,“行,晚上我就替你说项。”
“说好的,不准反悔!”
“知道了。”
晚上用膳时,姚闻远一个劲替姚映疏夹她喜欢的菜,“闺女,多吃点,看你瘦的。”
余光瞄过谭承烨,他勉为其难也夹了个鸡腿过去,“你也多吃点补补,一个时辰马步都扎不下来,这身子骨不行啊。”
谭承烨微愣。
下一瞬,碗里的鸡腿被人夹走,姚闻远嚷嚷,“嘿你这闺女,怎么和小孩抢食?你碗里不是还有一个?”
“爹。”姚映疏提醒,“承烨还在给他爹守孝呢,不食荤腥。”
“啊?”姚闻远望向谭承烨,“抱歉啊,我给忘了。”
“没关系。”
谭承烨犹豫片刻,小声道:“多谢外祖。”
“咳、咳咳咳。”
声音虽小,姚闻远却听得清清楚楚,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姚映疏递过去一杯水,顺手拍着老爹的背,嫌弃道:“大惊小怪。你需要适应啊老爹。”
她顺势道:“承烨往后要走的是仕途,你平白无故的操练他作甚?他身娇体贵的,还是算了吧。”
姚闻远喝了水缓过一阵,一口拒绝,“不行,这孩子身子单薄,必须得练结实了。再者说,你以为考科举就不需要练体了?天寒地冻的,那号舍里又没火盆,寒风一入体就倒下了,还怎么考?”
说得也有道理。
姚映疏若有所思。
这么说的话,得让谈之蕴也练练。但从已有的印象看,他的身体好像也……还行?
脑海里钻出一幅画面,姚映疏面上一红,摇头将之晃出去,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偏头对谭承烨使了个眼色。
可不是不帮你,你娘我也尽力了。
谭承烨瞬间面如死灰。
“练就练吧,不过爹,你明日不是要去城外大营吗?”
“是啊,所以我另外请人来教他。”
姚闻远道:“是替你赶车的小方兄长,他从前与我同在军中,受伤后退了下来,但教一个毛头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了,王妃替咱们选了几个人,明日你去王府时顺道带回来。”
自从闺女回来后,府里陆陆续续添了不少人,姚闻远默默算着自己的俸禄,无声点头。
让他闺女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是够的。
“我和郡主打过招呼了,后日再去。明日我要带谭承烨回去。”
姚闻远瞬间拉响警钟,“回去作甚?”
姚映疏指向谭承烨,“他的衣物,还有贴身小厮都留在之前的家,不得带回来吗?”
不是特意去见小白脸,姚闻远勉强道:“派人去取不就行了?”
“那可不成。”
看着姚闻远瞬间精神紧绷的模样,姚映疏在心里叹了声气,笑道:“我与邻居婶子相处不错,想回去看看她。”
姚闻远松了口气,“那行,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好。”
吃过暮食,陪姚闻远说了会儿话,姚映疏搀扶着双腿打颤的谭承烨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姚闻远嘴一撇,切一声。
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回去看那男狐狸精吗?
他酸溜溜地想,果然是女儿大了不由爷啊。
不过还好,起码闺女明面上是向着他的,特意在他面前规避了那小白脸的存在。
这么一想,姚闻远瞬间心情好转。
……
翌日,姚映疏一早就带谭承烨离开姚府。
他们到家时,吉福正在侍候花草,脚边的小福忽然一跃而起,汪汪叫着往外跑。
吉福一喜,“夫人和少爷回来了!”
“哪呢哪呢?”
吉祥一把丢开手中粟米,快步迎上去,“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寒暄两句,姚映疏看向站在檐下的颀长身影。
小福兴奋地摇着尾巴围着她打转,姚映疏笑着摸它狗脑袋,“小福乖,我一会儿再来找你玩。”
话落,她站起身,拎起裙摆笑着朝他走去,“我有话对你说。”
在谈之蕴身前站定,姚映疏小声道:“我爹答应我了,只要你考中,他就认下这门亲事。”
“岳父大人这么好说话?”
谈之蕴惊讶。
姚映疏笑他,“昨日还一口一个姚将军,今日就喊岳父了?不害臊。”
谈之蕴跟着笑,半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提前享受一下为人女婿的权益,不过只在你面前喊。”
姚映疏瞬间挺直腰背,手攥成拳。
奇了怪了,不过就是正常说话,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悄悄咬了下唇,姚映疏努力忽略脸上热意,对他道:“谭承烨今日来收拾东西,往后他就随我住在姚府了。我和他商量过,把吉福留下和你作伴,如何?”
“真希望会试快些到来。”谈之蕴叹气,“夫妻分居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姚映疏面色绯红,嗔他一眼,尽量把话题拉回来,“至于大福小福,我就不带了。”
小鸡小狗都留下,她才有理由往这儿跑啊。
谈之蕴轻笑,抬手轻拍她发顶,“好啊。”
“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
姚映疏点点头,随谈之蕴进屋,正在和吉祥吉福说话的谭承烨看了两人一眼,疑惑挠了挠眉心。
“少爷怎么了?”
吉祥不明所以。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好像怪怪的。”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雨花无声笑了下,半真半假地说,“夫妻嘛,是与别人不太一样。”
谭承烨也不是个蠢的,意味深长地哦一声,笑眯眯对雨花道:“那谈大哥该给你包个大红封才是。要不是有你通风报信,咱们怎么能这么顺利?”
雨花弯唇,深藏功与名。
屋内,姚映疏正和谈之蕴闲话,有意识地将这几日赵桐月所教转述给谈之蕴。
“这些对你有帮助吗?”
谈之蕴弯眼,“有,不过现在不太能用得上。”
姚映疏看得很开,“没事,未来总有一日能用上。我爹请了临川郡主教导我礼仪,我往后若想见你可没那么容易了。”
谈之蕴心下略有失落,见姚映疏耷拉着脑袋,嘴角扬起,笑着劝慰,“无碍,正好我也忙着准备会试,只要知道你心里记挂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才不会满足。
他自己的娘子,凭什么不能日日相见?
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还有整整三个多月,真想一觉醒来光阴流逝,转眼就是会试。
冷静,凝神。
他绝不满足于只是进士出身,他要往上爬,走到最高处。让姚闻远不后悔把女儿交给他,因此,这三个多月决计不能松懈。
闭了闭眼,澎湃情绪逐渐平静。
姚映疏全然不知谈之蕴在想什么,嘴角上翘的弧度根本压不住,眼里藏着笑意,“这样,我每半个月来寻你一次,既不会打扰你读书,也不会让我爹抓住小辫子,怎么样?”
半个月,谈之蕴勉强能接受,笑着点头应,“好。”
桌边摆放着几本翻开的书籍,姚映疏推谈之蕴手臂,“好了,你快去看书吧,我就在这儿守着。”
谈之蕴启唇,“我……”
“快去快去。”
姚映疏拽他。
谈之蕴无奈,顺从起身拿起一本书。
姚映疏坐在桌前,双手捧脸,盯着书桌后的他看。
他今日穿着素白色的长衫,墨发垂落,眉眼干净。大冷的天,他仿佛不怕冷,窗户半开着,院内景色萧索,露出一角白色天空。
风从窗外吹来,勾起他的发尾,那风极凉,连带着他的眸色仿佛也染上清冽之意。
真好看啊。
姚映疏呆呆看着谈之蕴。
真奇怪,没说开之前,她虽然对谈之蕴也有那么点觊觎之心,却能牢牢压在心底。哪像现在,人只要在她面前,她的目光就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姚映疏歪着脑袋,盯着谈之蕴微微打着旋的发尾。
这模样虽然好看,但冷风吹多了会着凉吧?
那这窗是关还是不关?
“欢欢。”
“啊?”
姚映疏猛地醒过神。
对面的谈之蕴抬眼,无奈道:“你这么看着我,我无法静心。”
“啊?”
姚映疏条件反射应一声。
谈之蕴看着她,分明什么也没说,那道目光却如有实质地从她眉心下滑,掠过鼻梁,缓缓落至某处。
桃花眼清澈明亮,眸底却仿佛拢着一层清烟,刹那间,数不清的情意从眼里溢出。
姚映疏伸手捂住脸,心脏砰砰直跳。
脸、脸怎么这么烫?
她慌张起身,“我、我去和小福玩儿。”
往外走了两步,姚映疏忽地停住,埋头转身砰一声把窗子关上。手掌落在窗上,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往谈之蕴走去,隔着桌子弯腰在他脸上飞快亲一下,旋即一溜烟往外跑。
谈之蕴愣在原地,目送她兔子似的跑远。
屋外,谭承烨疑惑问:“诶,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热、热的。”
“热的?”谭承烨怪叫一声,“来来来,感受一下,这天究竟是热还是冷?”
“别拽别拽,你这臭小子,皮痒……”
听着屋子外的声音,谈之蕴缓慢抬手抚摸侧脸。
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脸颊上,他嘴角扬起,轻笑一声,眼里蕴着浓烈笑意。
……
午时,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饭后吉祥吉福帮着谭承烨收拾东西,姚映疏拉着谈之蕴去外面溜达。
“我爹说谭承烨身板太单薄了,请了个师父准备操练他。他说,会试时天寒地冻的,身子骨弱容易撑不住,我觉得他说得挺在理的,你要不也练练?”
姚映疏走在谈之蕴身侧,背着手仰头对他道。
“要不,试试?”
“啊?”姚映疏不太明白,“试什么?”
谈之蕴偏头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双手放在她腰上,忽地用力。
“呀。”
猝不及防之下,姚映疏整个人被举到半空。视线拔高,她看见白茫天空之下延绵成片的屋檐,墙外枝叶干枯的柿子树,与满眼含笑的他。
“如何?”
姚映疏刷一下红了脸,小声又急促道:“快放我下来,小心让人看见。”
谈之蕴笑,“方才看过了,这里无人。”
话音方落,忽地一道笑声落下,姚映疏一惊,猛地转头看过去。
乐娘子站在几步之外,一手捂唇,眼里满是笑意。
“乐、乐姨。”
姚映疏急忙拍打谈之蕴手臂,“放我下来。”
谈之蕴顺从把她放下,礼貌颔首,“乐姨。”
乐娘子笑着点头,“小谈。”
“乐姨。”
姚映疏理了下头发,小跑过去,欲盖弥彰转移话题,“乐姨怎么在这儿?”
“路过。”
乐娘子嗓音含笑,“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
姚映疏面上绯红,“让乐姨见笑了。”
“夫妻感情好是好事,和和美美才好呢。对了。”
乐娘子问:“怎么前几日没见到你?”
“我找到我爹了。”
笑意微落,姚映疏叹了口气,“不过他不太能接受我成了婚,偏要谈之蕴考上进士才承认他这个女婿。”
“你爹也是怕你受委屈。”乐娘子劝解,“我看小谈非池中之物,等春闱过后,你们便能团聚了。”
“嗯!”
姚映疏重重点头,笑容灿烂,“我相信他。”
寒暄片刻,姚映疏和谈之蕴向乐娘子告辞。
看着两人的背影,她心中感慨,多好的一对璧人啊。
让小夫妻分房别居,欢欢她爹还真是忍心。就算要督促女婿上进,也用不着分开他们啊。
乐娘子拧眉,她心中有偏向,难免对未曾谋面的姚闻远印象不佳。
欢欢……
想起这阵子出现在梦里的小姑娘,乐娘子眉心蹙起,伸手按着太阳穴。
第119章
姚闻远背着手来回走动, 隔片刻便往屋外看一眼,“怎么还没回来?”
他拧着眉头,“这丫头, 该不会不回来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姚闻远瞬间站不住, 脚步一抬往外走。
还未走到大门,外头忽然吵嚷起来,走近一瞧, 门房殷勤地接过一名眼生的小厮递过的包裹,笑容谄媚道:“我来,我来就行,娘子, 可是把东西送进小少爷房里?”
前几日他联合将军欺骗娘子的夫婿, 这几日娘子看见他时脸上再无笑容, 门房人精,知道自己惹了娘子生气,又知将军事事依着娘子, 这两日格外殷勤。
姚映疏看他一眼,轻哼一声, “对,送到谭承烨房里。”
“诶,好, 小的这就去。”
一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姚闻远,急忙唤道:“将军。”
“爹?你怎么在这儿?”
姚映疏抬步朝姚闻远走去。
“随便走走。”
姚闻远摆手,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担心闺女被姓谈的小子拐走不回来了。
“爹,这是吉祥, 从小就跟在谭承烨身边伺候的。”
吉祥极有眼色上前,恭恭敬敬道:“姚将军。”
姚闻远挥袖,“不必多礼。”
借着门前悬挂的灯笼,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吉祥,一手摸着下巴,轻嘶一声,“怎么也是个单薄身板?”
吉祥不明所以,“啊?”
姚闻远一锤定音,“行了,往后你也跟小谭小子一样,好好习习武。”
吉祥吃惊,“啊??”
一听这话,谭承烨瞬间眉开眼,“好啊好啊,有吉祥陪我再好不过了,多谢外祖。”
“咳咳咳。”
姚闻远被呛住。
这小子,叫什么外祖,他有那么老吗?!
姚映疏眼里含笑,挽住姚闻远的手臂往里走,“外头冷,爹,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对了,我特意绕原路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卤猪头,待会儿让厨房热一热,添个菜。”
姚闻远瞬间心情大好,“好好好,再去取壶酒,猪头肉最是下酒。”
闺女出去还记得给老爹带吃食,谁能不说她最在乎的是他?
“大冷的天喝什么酒?”
“嗐,热热不就行了?”
“你明日不是还得上值吗?下次吧,下次我亲手给你做一桌子好菜,好你吃个够。”
“行!我闺女真好啊!”
谭承烨坠在后面,听着姚闻远夸赞声毫不掩饰的喜悦,缩着肩膀“咦”一声。
这个姚映疏,可真能糊弄她爹啊。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吉祥跟上,“走,咱们也进去。”
“所以,闻远叔后来一字未提你与谈公子之事?”
赵桐月掩唇轻笑,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他吃都来不及,哪儿还能问别的?”
姚映疏笑着端茶,薄饮一口。
“我以前怎么不知闻远叔竟这么好糊弄。”赵桐月笑倒在榻上,“看来在战场上无论多英武的人,都敌不过女儿的娇缠。”
“对了,你如此维护,那位谈公子当真有这么好?”
赵桐月甩着帕子,眼里含笑看向姚映疏,“什么时候为我们引见引见?”
姚映疏笑,“好啊,郡主且等着。”
今日,她照例来晋王府学礼,休息间隙,赵桐月缠着她问昨日何故缺席。
反正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加之两家关系亲近,姚映疏也有意与赵桐月亲昵,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她听。
几日下来,姚映疏也弄明白了,她爹现在妥妥是和晋王一个阵营,她与郡主交好也理所应当。
何况临川郡主并不似令仪县主那般嚣张跋扈,与她相处颇为舒适,姚映疏还挺喜欢她的。
“没想到啊,阿疏妹妹比我小半岁,竟然都嫁人了。”
赵桐月轻叹一声,眉头轻蹙,说起烦心之事,“最近母妃也准备替我相看,可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的装模作样,我看了就烦,一想到未来要与他们过一辈子相敬如宾的生活,这日子都没了盼头。”
“郡主还未定亲?”
姚映疏惊讶。
依照赵桐月前几日所说,京中女子大概及笄后便开始相看,赵桐月比她大半岁,已年满十七,竟然还未定下婚事?
“母妃想多留我两年,加之前几年父王一直在边关,我的婚事便耽搁了。”
赵桐月一手支颐,“今年父王回京,母妃无论如何是见不得我再逍遥下去,这不,画像一个劲地往我这儿送呢。”
素手指着书桌上堆成小山的画卷,赵桐月不雅撇嘴,“每张画像都美化五分,是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吗?脸皮真厚。”
坐在一旁手捧书卷的尚岚玉抬眼,迟疑道:“也没有每张吧?好像有几个的确生得不错。”
“生得不错也不能掩饰他们无趣的本性。”
赵桐月振振有词,“本郡主若嫁,那定然得嫁个独一无二的如意郎君。最好是浪迹天涯的江湖客,潇洒恣意,无拘无束,洒脱快活。”
尚岚玉:“这话你怎么不与姨母说?”
“那母妃不得骂我三天三夜?”赵桐月双手合十,“表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母妃,否则我会被罚抄书的。”
尚岚玉无奈,“好,我不说。”
姚映疏在一旁看着,眨了眨眼,内心困惑。
郡主唤尚娘子表姐,那尚娘子定然是比郡主大的,可为何王妃替郡主择婿,却不考虑自己的外甥女?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尚岚玉抬眸看来,眨眼以示疑惑,“阿疏妹妹怎么了?”
这问题她自己在心里想想便罢了,可不能问出来。
姚映疏笑了笑,“有些好奇,玉姐姐一进屋便手不释卷,那是什么书?如此诱人。”
尚岚玉白皙脸蛋唰一下红了,欲盖弥彰阖上手中书卷,眼神飘忽心虚,“没、没什么,闲书罢了。”
赵桐月一下笑出声,音如银铃,欢快不已,“那可是好东西。”
好东西?
姚映疏眨眼。
尚岚玉手忙脚乱把书收好,嗔了赵桐月一眼,“小月,你又捉弄人。不是要学礼吗?我、正好我也不会,你一起教吧。”
赵桐月起身,对着尚岚玉盈盈一拜,眼中笑意不减,“是,谨遵表姐旨意。”
……
接连十来日,姚映疏日日去晋王府点卯,风雨不停。
这日,尚未到时辰,她在屋里拨弄插在花瓶内开得正艳的山茶。
“去,不去,去不去……”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谭承烨走进来,疑惑问了声。
“没什么。”
姚映疏清了清嗓子。
老爹接连两日宿在城外大营,连府都没回,正是她偷偷摸摸,哦不,光明正大去看谈之蕴的好时机。
她又怕打扰他温习,从起身开始就在这儿纠结。
暂时把这事放下,姚映疏问:“你不读书来我这儿干嘛?”
“今日武先生告假,我来喘口气,歇会儿。”
语调上扬,明显兴奋。
姚映疏歪着脑袋打量谭承烨,迟疑道:“你好像……”
谭承烨吃了个栗子糕,含糊问:“好像什么?”
“好像结实了些。”
姚映疏伸手,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感受片刻后指着不远处一人高的落地花瓶,“你去试试,能搬动吗?”
谭承烨咽下栗子糕,偏头看一眼,“你看我像是能搬得动的样吗?”
“就试一试。”
“行。”谭承烨勉强应声,“先说好,摔坏了可不能让我赔啊。”
他走过去,两臂环住花瓶,用力往上拔。
姚映疏惊讶,“真起来了,不错啊谭承烨。”
别说她,就连谭承烨自己也震惊不已,呆愣愣地看向手臂,“我真搬动了?”
小心翼翼把花瓶搁下,谭承烨兴奋奔向姚映疏,“我原以为你爹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整我,没想到还真挺有效。”
这才几天啊,他就能搬动这么重的花瓶,要是练个两三年的,他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姚映疏弹他脑门,哼道:“在你眼里,我爹就这么不讲理?”
谭承烨嘿嘿两声,不言而喻。
姚映疏扬手,他立马一躲,可没想到落在脑袋上的,却是温柔抚摸。
“承烨,谢谢你。”
这小少年傲娇又吃软不吃硬,他以为姚闻远要他习武是整蛊,却只在最初时抱怨过两句,之后老老实实,一点不作妖。
现在想来,何曾不是看在她的面上?
可她……
谭承烨被突如其来的温情弄得措手不及,讷讷道:“应、应该的,他是你爹嘛,不就是我外祖?听老人话不是应该的?”
姚映疏咬唇,认认真真道:“对不起啊承烨,上次的事是我的错,你有气只管冲我发,我绝对不还手。”
“好哇!”
谭承烨瞬间叉腰,张牙舞爪道:“过了这么久才道歉,我的气早就没了好嘛!你就是故意的!”
姚映疏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你尽管提条件,我一定答应。”
“真的?”
“比金子还真!”
谭承烨立马得意,“你把我的话本还来。”
姚映疏:“……”
她幽怨道:“我也想,可东西不在我这儿。”
谭承烨:“……”
垂头丧气道:“对哦,在谈大哥那儿呢。”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看着看着,姚映疏忽地伸手,把谭承烨揽进怀里。
小少年懵了,“干、干嘛?”
“谢谢你的包容。”
谭承烨不大自在,“嗐,多大点事,至于这样吗?我都没当回事,你怎么还较真了?那几天我和谈大哥吃好喝好的,一点委屈没受,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见不到姚映疏,有点心慌罢了。
谭承烨拍着姚映疏肩膀,语气随意洒脱,“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提了。”
姚映疏在心里叹气。
小少年在这世上已经没了亲人,他……把她和谈之蕴当成依靠,嘴上虽不着调,但心里,怕是真的把他们当成父母了。
他把她视为唯一,她却不止他一个家人,这么一想……好像挺不公平的。
不过嘛,外祖都叫上了,现在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迟早也能变成一家人。
姚映疏松手,两指掐住谭承烨脸颊,笑道:“我儿子这么大气。”
平时她总是一口一个“我儿”的,但语气明显是在调笑,这次却不一样。
谭承烨微怔片刻,嘴唇微动,把姚映疏的手拽开,哼声道:“就知道占我便宜。”
嘴角却控制不住上翘。
姚映疏往他嘴里塞了颗栗子糕,笑盈盈收手。
“那我让你占回来。”
“真的?”谭承烨立马开口,“那往后我习武的时候,你都得在旁边守着。”
姚映疏沉吟,“只要我有空。”
“那就说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福!”
“好。”姚映疏失笑,“明日咱们……”
“娘子。”
雨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
“方才寿光公主府的人送了东西来。”
雨花呈上一张请帖,“说是三日后寿光公主将于府中设宴,请娘子出席。”
姚映疏凝眉接过,翻开帖子,指尖在落款上轻敲。
“寿光公主?”
谭承烨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瞬间皱起眉头,“那位倒霉催县主的娘?她邀你作甚?”
“不止是令仪县主的母亲。”
姚映疏抬首,无奈开口,“她还是我爹的爱慕者。”
“啊?”
谭承烨惊了,“什、什什什么?”
“那、那她往后不就是我外祖母了?还有那倒霉县主,要和你做姐妹了?”
“八字没一撇的事,不准胡说。”
姚映疏轻敲谭承烨脑门。
小少年扒拉开她的手,“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去。”
赵桐月扔下请帖,轻哼一声,“这可是阿疏妹妹露面的大好时机,当然要去。”
“可是……”姚映疏迟疑,“我的礼仪尚未学好。”
“已经够好了。”
赵桐月笑,“学的时候那般快,怎么现在倒不自信了?按照正常进度,到今日便该停了。”
“这么快?”
“礼这种东西,与生活息息相关,该学的礼数皆已学完,可不该停了?”
姚映疏懂了,理论上的东西讲完,该她自己练习了。
“别怕,到时我和表姐都会去。”
“我……”
尚岚玉踯躅,“我就不去了。”
“表姐?”
赵桐月看过去,尚岚玉目光闪烁避开她的视线,慢慢垂头看着手中书籍。
无声轻叹,赵桐月转头对姚映疏笑,“有本郡主在,别怕。”
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姚映疏笑了笑,“好。”
赵桐月扬唇,“寿光姑姑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嘛……有她在的地方,定有一个人在。”
姚映疏疑惑,“谁?”
“我五皇叔,当朝梁王。”
第120章
“五皇叔的生母是在行宫洒扫的宫女, 后来得我皇祖父宠信,被带入宫中。她起初也受过宠,但渐渐地便淹没在后宫众多妃嫔中, 哪怕替我皇祖父诞下皇子,依旧未能复宠。”
“听父王说, 五皇叔年幼时日子不好过,那位娘娘将失宠的怨恨怒气全部撒在他身上,动辄非打即骂。”
“皇祖父对五皇叔并不重视, 他在皇子间也跟个透明人似的,导致竟无人知他境况。”
“后来,寿光姑姑无意间撞破此事,上报给了皇祖母, 皇祖父震怒, 下令将那位娘娘赐死, 并将五皇叔交给安贵人抚养。”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皇祖父待五皇叔心怀愧疚,时常陪他读书下棋, 五皇叔也成为了当时最受宠的皇子之一。”
“而寿光姑姑身边,从此也多了一道人影。那时, 我父王与几位皇叔皆以为寿光姑姑会是五皇叔的皇子妃,可不承想,她及笄之后, 竟选了个落魄伯爷当驸马。”
“没过几年,五皇叔娶妻生子,可那两人依旧如年幼时那般要好,寿光姑姑想要什么,五皇叔想尽法子也要替她寻到, 她染了风寒,五皇叔亲自在床前服侍,寿光姑姑生产那日,五皇叔更是将太医院所有擅妇人之道的御医全部派往公主府。更令人惊奇的是,无论是我五皇婶还是寿光姑夫,对此皆毫不在意,仿佛真当他们是兄妹情深。”
“阿疏妹妹,卫含音如何你不必在意,五皇叔只在乎寿光姑姑一个人,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因你和闻远叔的关系,五皇叔或许会寻你说话,你待他恭敬客气些即可。只要不涉及寿光姑姑,他一般不会发疯。”
都用上发疯这样的词了,看来这位梁王殿下风评堪忧啊。
说起来,姚映疏好像已经见过了这位梁王。在上京途中,晋王唤那位要杀大福的王爷,好像就是五弟?
想起此事,姚映疏拧眉,欺压百姓,强抢他人财物,这位梁王殿下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疏妹妹,阿疏妹妹?你想什么呢?”
赵桐月的声音唤回了姚映疏的神志,她“啊”一声,诚实道:“在想梁王。”
“他有什么好想的?”
赵桐月挽住姚映疏胳膊,“除了在寿光姑姑的事上冲动易怒,我五皇叔还是挺好相与的,何况这不是有我在?你不必怕。”
姚映疏笑了下,“好。”
马车徐徐停在寿光公主府,两人结伴下车。
今日公主府开宴,赵桐月特意接上姚映疏,两人一道赴宴。
入目便是金光璀璨的“公主府”三个字,姚映疏内心感慨一声,真豪气啊。
“阿疏妹妹,咱们走吧。”
“好。”
相携进入公主府,姚映疏一双眼睛不断在周围打转。她登过数次晋王府的门,自诩也算有几分见识,可这公主府,竟然比晋王府还要豪华三分。
除去晋王低调不喜奢靡的性子,怕是那位梁王殿下也在这府里花了不少心思吧?
尚未到达设宴的花厅,鼻尖已飘来数道不同的香气,姚映疏眸光一转,依稀瞥见五颜六色的衣角。
转过回廊,眼前蓦地一亮,光鲜亮丽的妙龄少女或坐或立,或手握茶盏,或执一枝白茶,姿态悠闲优美,生动明媚地闯入姚映疏眼中。
有人眼尖地瞧见正在靠近的赵桐月,徐徐起身,对她盈盈一拜,“见过郡主。”
下一刻,厅内所有少女纷纷转过头来,齐齐见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今日寿光姑姑设宴,大家都随性些。”
赵桐月端起端庄温婉的笑,虚虚抬手,对众人温声道。
姚映疏偏头,此时的她,与私下里相差甚大。
二人入座,赵桐月端起茶盏,轻嗅一下,笑道:“上好的碧螺春,尝尝。”
姚映疏饮一小口,迟疑道:“我吃着都是一个味,只是好像比平时的茶要香些。”
顾及着在外,赵桐月弯眼轻笑,悄悄道:“我小时候也尝不出来,比起茶,我更爱喝各种果饮。若非母妃用月银吊着我,我才不要学什么茶道。”
姚映疏笑了,“花茶也还不错。”
她在院里种了不少花,等来年开春花开之后,她也学着制制花茶,给月桂姐寄回去。
“花茶也还行,不过还是果饮更好喝。”
姚映疏好奇,“什么果饮令郡主念念不忘?”
赵桐月小声道:“就在王府外两条街的周氏饮子,我经常让小婵替我去买,待会儿散宴,我带你去尝尝。”
“好啊。”
两人窃窃私语相谈甚欢的模样被众人尽收眼底,纷纷打量起姚映疏来。
“这位娘子是何人?为何从未见过?”
有消息灵通的出声,“与郡主如此亲密,十有八.九便是姚将军认回来的女儿了。”
“姚将军?”
“就是闻远将军,他本姓姚。”
“闻远将军的女儿?可他不是和公主……”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有礼官唱喝,“寿光公主到——”
姚映疏抬头看去,寿光公主在宫人的簇拥下徐徐走来。
众人不约而同起身,“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快些请起。”
寿光公主笑。
她今日穿紫色绣杜鹃短袄,发间簪海棠流苏,不算华贵,却有股说不出来的韵味,一举一动美不胜收。
“呀,小月和欢欢来了。”
寿光公主走向赵桐月和姚映疏,亲手将人扶起,眼里尽是喜悦。
赵桐月扬唇,“寿光姑姑。”
姚映疏礼貌道:“公主殿下。”
寿光公主笑意盈盈,“这么见外,随小月唤我一声姑姑便是。你头次来,有什么需要或是招待不周的尽管开口,姑姑为你做主。”
姚映疏微僵,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桐月笑,“姑姑,阿疏妹妹若是随我这般唤您,那闻远叔岂不是和您成兄妹了?”
寿光公主神色懊恼,“对啊。”
姚映疏趁势道:“公主,臣女不敢僭越。”
“那还是等……”
寿光公主重新扬起笑,“小月,你好好替姑姑照顾欢欢。”
“姑姑放心。”
赵桐月四处巡睃,问道:“怎么不见令仪?”
“她啊。”
寿光公主叹气,“她那犟脾气该好好改改了,我罚她闭门思过呢。不说她了,快入席吧。”
……
“呼,寿光公主实在太热情了。”
呼吸着新鲜空气,姚映疏深吸一口气。
“只是我不懂,她这样的性子,养出来的女儿,为何会如此张扬跋扈?”
提起卫含音,赵桐月微微拧眉,“卫含音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好似都跟着祖父祖母一道生活,寿光姑姑好像并没怎么管教过她。”
姚映疏不解,“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
赵桐月摇头。
二人沿着小径往前,两侧茶花林立,花瓣落地。
姚映疏忽然停住脚步。
赵桐月疑惑,“怎么了?”
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轻挑眉头,“不是说在闭门思过?你偷跑出来,不怕寿光姑姑责罚?”
卫含音站在几步之外,闻言面色一瞬阴沉。
她忍着气唤道:“郡主。”
“嗯。”
总算是长记性了。
赵桐月问:“你有何事?”
卫含音咬牙看向姚映疏,“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我?”
姚映疏指着自己。
“对,就是你。”
她们之间有什么话可说的?
姚映疏蹙眉。
“故弄玄虚,你有话就说,我还听不得了?”
赵桐月把手挡在姚映疏身前。
卫含音坚持,“我只想单独和她说。”
“你……”
姚映疏拉住赵桐月的手,“没事,郡主放心,大庭广众之下的,想必她也做不了什么。正好,我也想听听她想说什么。”
赵桐月慢慢放下手,“好,我就在这儿等着,有事你只管叫人。”
“多谢郡主。”
姚映疏对她笑了笑,大步朝卫含音走去,“县主想和我说什么?”
卫含音瞥她一眼,“跟我来。”
两人来到假山后的隐蔽处,卫含音站定,面对着姚映疏,“之前的事你并未受伤,反而是我出了丑,本县主大度,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姚映疏意外,这是想和她握手言和?
她没应声,静静等着卫含音接下来的话。
谁料卫含音一时竟也未出声,眼神飘忽,似在出神。
安静许久,她一咬牙,“我娘和闻叔叔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我可以和你好好相处。希望你也能多多劝慰闻叔叔,让他早日接受我娘的心意。”
“有个公主做母亲,于你而言,也是份荣幸。”
卫含音完全没想到,她娘知道闻叔叔当真有个女儿时,不仅不怒,反而好似真心为他感到欣喜。
她娘不是喜欢闻叔叔吗?
她为什么不妒不怒,仅用一瞬便接受了此事?
卫含音不明白。
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娘竟然和她动真格,将她打了一顿,还关禁闭请嬷嬷教导!
这么多年下来,卫含音头一次觉得,她根本看不懂她娘。
但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娘现在是铁了心要好好管教她,只有顺着她,她未来才有好日子过。
“令仪县主。”
卫含音回神,没好气应,“干嘛,你不同意?”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姚映疏认真道:“我爹并未说过要迎娶寿光公主。”
“什……”卫含音震惊,“你说什么?”
姚映疏道:“寿光公主很好,为人体贴周到,方才在宴上处处照拂我,是个极好的长辈。但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我不敢说未来如何,起码目前在我爹的心里,还是我娘更重要些。”
“可、可你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卫含音声音发飘。
“但她永远活在我和我爹心里。”
姚映疏郑重其事对卫含音鞠了一躬,“抱歉。”
话落,她转身欲走。
“等等!”
卫含音急忙把人叫住,“难不成你还能管你爹的亲事?”
简直倒反天罡!这世上哪有小辈管长辈事的?
姚映疏笑了下,“那县主缘何来寻我?我还是那句话,抱歉。”
略点了下头,她快步离去。
卫含音看着姚映疏的背影消失,久久不能回神,良久,她垂头往假山另一头走去,对着无声站在那处的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五、五舅舅,方才的话您也听见了,那姚映疏实在不识好歹。”
赵修诚负手而立,淡淡瞥她,“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
卫含音小心翼翼抬头,“那……我的禁闭……”
“既然是你娘下的令,那你就继续关着吧。”
“我、你、你不是答应……”
对上那双淡然又充斥着冷意的眸子,卫含音打了个冷颤,垂头丧气,“音儿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她走后,赵修诚转身,望着身后之人,“都听见了?”
“本王说过,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求父皇赐婚,那姚闻远还能抗旨不成?可你偏偏要凭自己打动他,如今还为了他女儿自降身价办什么宴,请了一群小姑娘上门胡闹。”
“刚才那小妮子说的你都听见了?她根本不领情,枉费你如此费心!”
抬头瞧着寿光公主脸上的泪,赵修诚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轻叹道:“阿凝,你这是何必呢?”
卫若凝泪流满面,她擦着脸上泪水,哽咽道:“强迫而来的感情,还能是感情吗?既然闻远哥哥还念着先人,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说完,她哭着跑远。
“阿凝!”
赵修诚对她的背影唤了一声,垂落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既然这么喜欢,那他就成全她。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还有那个讨人厌碍眼的小妮子……
赵修诚眼里掠过一道冷光。
……
“梁王,不过是把自己装在深情的壳子里,掩饰他内心的野心与欲.望。”姚映疏托着脸,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我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除了见过卫含音,公主府的宴会几乎称得上是其乐融融,姚映疏甚至还结交了几名贵女。
回去之后,正好遇上归家的姚闻远,姚映疏便将事情告诉他,并询问了寿光公主和梁王的关系,结果得了这么一句话。
想了一晚上也想不通,正好第二日便是与谈之蕴相见的日子,姚映疏索性借谭承烨当掩护来问谈之蕴。
谈之蕴阖上书,轻声笑道:“假若你喜欢一个男子,却眼睁睁看着他另娶他人,甚至这桩婚事还是由你促成,你会是什么感受?”
姚映疏皱眉,“我失心疯了才会这么做。”
“这不就是了。”
谈之蕴笑,“一般人并不会如此选择,可梁王是为了什么?”
姚映疏沉思,眼睛蓦地张大,“你是说,他其实并不喜欢寿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