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汗水从谭承烨额上沁出来, 他眉头紧锁,神情不安,左右摆动着脑袋, 小声哭着喊:“爹,爹, 你在哪儿?”
“爹,我好冷,你去哪儿了爹?”
“爹, 爹,我好想你。”
姚映疏瞬间清醒,上前握住谭承烨的手,轻声叫道:“谭承烨, 快醒醒, 醒醒。”
她轻拍谭承烨脸蛋, 掌心落上去的一瞬惊住了。
“怎么越发烫了?”
“谭承烨,快醒醒。”
“怎么了?”
坐在椅上的谈之蕴被她的动静吵醒,勉强睁开眼睛走过来。
“又发热了。”
姚映疏拧眉, 面色担忧。
谈之蕴伸手试了下谭承烨的温度,脸色不太好。
“我拿酒给他擦擦, 你再去给他熬碗药吧。”
“你去煎,我来擦。”
姚映疏略一思索,同意了, 松开谭承烨的手站起。
“爹,爹,你别走!别走!”
“我好难受,爹你别走,留下陪陪我。”
松手的刹那, 谭承烨激动万分,一手迷迷糊糊在空中乱挥。
谈之蕴急忙握住,温声安抚,“别怕,我在这儿呢,我不走,别怕啊。”
似是有了安全感,谭承烨不再大叫,发干的嘴唇微张,小声呢喃。
姚映疏心里发酸。
得知她爹还活着的消息,虽然生气,但她心里却藏着高兴。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回不来,但人好歹还活着。
因而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只等秋闱放榜,上京一探究竟。
谭承烨却不同,一朝得知自己的父亲为人所害,凶手至今不知是谁,愧疚和恨意将他淹没,一时竟病倒了。
也不知他这病何时才能痊愈。
低头擦擦眼睛,姚映疏小声道:“我去取酒。”
她取了盏灯,快速离开。
把东西给谈之蕴送来,又急匆匆去厨房熬药。
封婶子年纪大了,觉比较少,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这是怎么了?”
姚映疏:“又发热了,我给他煎药呢,婶子去睡吧,不必管我。”
封婶子现在哪儿还睡得着?
“我去帮小少爷换身衣裳。”
目送封婶子离开,姚映疏望着灶内的火,拿着蒲扇轻轻扇动。
火光瞬间大亮,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了一声轻叹。
煎了药,喂谭承烨喝下,姚映疏趴在床边看他,小声嘟囔,“还怪可怜的。”
谈之蕴无奈动唇,温声劝道:“去歇着吧,下半夜我守着。”
姚映疏叹气,“睡也睡不着,还是留在这儿吧,等他退热了我才放心。”
见劝不动,谈之蕴只好歇了心思,安静陪着她。
姚映疏不时用沾了酒的帕子敷在谭承烨额上,如此反复,天快亮时,谭承烨身上终于没那么热了。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正好封婶子空了下来,他们再也熬不住,各自回屋睡下。
本以为谭承烨退了热就好,但姚映疏没想到,他这病竟反反复复拖了小半个月才勉强康复。
这日,姚映疏在院中散步,大福小福窝在墙下打瞌睡,满墙凌霄花灿烂如阳。
房门忽然开了,姚映疏听声回头,谭承烨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急忙走过去,“你出来作甚?快回去躺着。”
谭承烨抱怨,“躺了半个月,我人都快发霉了,我病都好了,我要出来透气,不想在屋里待着。”
姚映疏半眯着眼睛看。
小少年面色微白,唇无血色,比起之前瘦了一大圈,但精神经却不错。
他对走出屋的封婶子嚷嚷,“封婶,有吃的吗?我饿了。”
封婶子惊喜,“有有有,有的是,小少爷等等,我这就去拿。”
有胃口,看来是好了不少。
姚映疏放下心来,绕着梨树转圈慢走。
喝了半个月白粥,谭承烨嘴里没味,封婶子便做了些重口的。谭承烨面前摆着一碗米饭一碗汤,吃得津津有味。
姚映疏彻底松了口气,回屋拿起她给林月桂和柔姐儿做的衣裳,往对门去了。
被谭承烨的病耽搁,她都险些忘了这事。
可是不巧,林月桂这段时日忙着铺子里的事,并不在家,姚映疏便让柔姐儿试了试衣裳。
柔姐儿像是长高不少,脸蛋不似之前那般饱满有弹性,但除了黑了些,依旧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见了姚映疏便兴奋地往她怀里扑。
“姚婶婶!”
姚映疏揉她脑袋,笑应,“柔姐儿。”
“承烨哥哥的病好了吗?”
“差不多好了,再过两日,我让他来和柔姐儿玩。”
柔姐儿笑,“姚婶婶,我现在开始和师傅学武啦,承烨哥哥若是来,怕是要和我一起扎马步。”
姚映疏也跟着笑,“那就让他和你一起扎。”
“好哇。”
姚映疏把一个包裹交给薛表姑婆,“表姑婆,这是给月桂姐的。”
又把另一个放在柔姐儿手里,小声道:“姚婶婶亲手给你做的衣裳,快去试试?”
“好啊好啊。”
柔姐儿兴奋不已,“我现在就去试!”
她抱着包裹,开开心心跑进屋里。
看她现在的状态,姚映疏心里庆幸,月桂姐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她们母女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院中梨树叶子越落越多,身上衣物也比之前多了两层。
谈之蕴每隔几日就去见书院师长,其余时日均待在家里,准备来年春闱。
姚映疏在家里做做绣活,不时去林月桂的铺子帮帮忙,日子过得悠闲又充实,仿佛中秋夜的那封信并未在她心上留下痕迹。
唯有谭承烨变化极大。
念及将要入京,他也不去书院了,整日窝在书房苦读,废寝忘食的劲令姚映疏胆战心惊,生怕他哪一日就要晕倒在书桌上。
谈之蕴见她担心,劝道:“他心里有火,总要让他发泄出来,让他去吧。”
姚映疏没法,只能依他。
可日子长了,她没办法不担心,只能朝林月桂吐苦水。
林月桂惊讶,“以往承烨不上进,你日日头疼,他现在知道用功了,怎么你更头疼了?”
姚映疏有口难言,不能将谭承烨心里的苦和盘托出,只能含糊着糊弄过去。
林月桂看出她心里有事,见她不说也没多问,笑着劝慰,“承烨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心里都有数,你随他去吧,等他累了,自然会停下来休息。”
姚映疏暗道,以他现在的心性,可不还跟个小孩似的?
两人一道往望舒巷走,越往里嘈杂声越大,姚映疏正疑惑呢,有个婶子眼尖瞧见她,立马笑道:“姚娘子,恭喜恭喜啊。”
姚映疏一头雾水,恭喜什么?
高婶子笑着嗔道:“现在还叫什么姚娘子,该叫举人娘子了。”
“对对对,举人娘子大喜啊。”
姚映疏还在愣神,林月桂惊喜抓住她手臂,问道:“是放榜了?”
“放了放了,方才官差都来家里报喜了,举人娘子快回家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姚映疏这才回神,急匆匆对各位婶子道了谢,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提裙,飞快往家里跑去。
林月桂知她欢喜激动,也不去打扰,笑着与各位婶子说话。
高婶子看她一眼,又一眼,找到时机挪到林月桂身边,乐呵呵道:“林娘子这是从铺子里回来?”
林月桂心情好,笑着回:“去了趟锦绣坊。”
高婶子一听大喜,“好久没见我那侄儿了,也不知他如何了?”
林月桂顺口回:“婶子放心,汪老板最近过得不错,听说最近又谈成了两桩大生意,脸上时时都挂着喜意。”
高婶子心中欣喜,故作镇定点点头,旋即转头与别的婶子搭话,笑说方才官差们敲锣打鼓来送喜信的场面。
笑声飘飘绕绕地传到小院上空,一只喜鹊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恍惚间听着,那叫声里仿佛都含着笑。
姚映疏一口气跑到家门口,猛地把门推开。
封婶子喜道:“娘子回来了,娘子,大喜事,谈公子中举了!”
姚映疏喘着气回:“听说了。”
她直直盯着从屋里出来的谈之蕴,目光中带着问询。
谈之蕴看出来了,笑着点头,“嗯,是解元。”
姚映疏愣了两息,忽然冲上去拽住谈之蕴衣袖,压抑着欣喜再度问道:“真的是解元?”
谈之蕴眼中含笑,“如假包换。”
“太好了!”
姚映疏踮脚,猛地将谈之蕴抱住,兴奋的声音落在他耳侧,“解元,是解元啊!你怎么这么厉害!”
谈之蕴身子微僵,手落在姚映疏腰身两侧,刚要回抱,她却已退了开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喜悦,乐滋滋道:“平州第一,这也太厉害了。”
怅然若失的滋味自心底缓慢退散,谈之蕴不禁失笑。
听到动静的谭承烨走出堂屋,嘴角带着尚未落下去的笑意,“我就知道谈大哥一定能行。”
“那是当然。”
姚映疏挑眉,“好歹也是我姚映疏的夫婿,当然得行。”
谭承烨朝她翻了个白眼,“好歹也是我谭承烨的小爹,肯定得行!”
“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嫁给他,有你什么事?”
姚映疏故意逗他。
谭承烨果真上钩,气急败坏道:“怎么没关系了?当初是我先认识的谈大哥。要不是有我,你们能认识?你能嫁给他吗?”
不过半个多月没见到谭承烨生动的表情,姚映疏此刻竟有些恍如隔世,压住嘴角的笑意,接着道:“你这话错了,我和他认识在你之前,早在雨山县时,我们就见过面了。”
说罢,她朝谈之蕴扬起下巴,得意道:“是吧?”
雨珠掉落成线,噼里啪啦掉落。雨水朦胧,楼台之上的姑娘面容逐渐清晰,化为眼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脸。
谈之蕴心中温软,笑着弯腰拱手,“是,那日大雨,多谢娘子以伞相赠。”
“看吧。”
姚映疏转向谭承烨,骄傲抬脸。
小少年气急,“那也是因为我,你们才有机会成亲!”
姚映疏笑话他,“怎么,你是想要媒人红封?来来来,给你给你。”
她从兜里取出两个铜板放在谭承烨手里,“够了吧?”
谭承烨气恼,“你打发叫花子呢!”
话虽如此说,却把手里的铜板攥得紧紧的。
姚映疏不再逗他,偏头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上京了?”
谈之蕴点头,“先准备着吧,最多七日我们就动身。”
为着这句话,当天夜里,姚映疏和谭承烨便开始收拾东西。
可惜来道喜的人实在太多,秀才书生,乡绅富商,纷纷上门做客。
应付了几日,姚映疏身心俱疲,迫不及待想要入京。
这日夜晚,封婶子在院里哎哟一声,可惜地望着满地凌霄花,“这花开得这么好,怎么弄成这样了?”
姚映疏一看地上脚印就知是大福弄的,追着母鸡在院子里绕了两圈,骂道:“说了几次不准弄花不准弄花,你偏要去弄,哪天我压不住火气,非得把你炖了不可。”
谭承烨听见了,急忙上前护住大福,“不行,不能把大福炖了。”
大福立在谭承烨身后,咯咯咯地叫着,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得意。
姚映疏气,“我就炖!”
懒得和这一人一鸡掰扯,她转身就走。
等谈之蕴终于忙完,总算把上京一事提上日程。
姚映疏提前把林月桂约到家里吃饭,这一次离开可不像去平州城那般一个多月就回,此次分别,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遇。
姚映疏有些喝多了,抱着林月桂大哭。林月桂心中本来就伤感,一听她哭,自己也受不住,泪水止不住地落,旁人劝都劝不住。
当天夜里是怎么回的房姚映疏已经忘了,只知醒来时头疼欲裂,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醉酒这么难受,也不知谈宾怎么这么喜欢喝酒。
往后她是不会再这么喝了。
沉沉叹了声气,姚映疏坐在床上发呆。
直到封婶子喊吃饭了,她才慢步往堂屋走。
一家人落座,姚映疏没什么胃口,捏着木筷半天没动作。
谈之蕴给她盛一碗汤,“喝点暖暖胃。”
姚映疏迟钝地哦一声,捧着碗慢吞吞喝了口。
没什么精神的谭承烨往汤里望了眼,眼睛瞬间瞪大,吓得筷子都掉了。
“呜哇哇!”
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姚映疏一跳,被呛得咳嗽几声。
接过谈之蕴递来的帕子,她震惊地看着骤然哭得满脸是泪的谭承烨,“好、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谭承烨哽声控诉,“你、你把大福吃了!”
姚映疏大呼冤枉,“我什么时候把大福吃了?”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说要把大福宰了!今天早上起来我就没见到它,现在桌上又放着一盆鸡汤,这不是大福是谁?”
姚映疏慌了,偏头去向谈之蕴求证,“我、我真的说要把大福炖了?”
谈之蕴回忆,迟疑道:“好像的确说过。”
不是吧?
姚映疏僵硬转头看向那盆汤。
这、这真的是大福?——
第102章
姚映疏瞬间心慌意乱, 努力回忆自己昨夜都做了什么。
她好像喝多了,抱着林月桂痛哭,约定好未来一定会再回河阳县, 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剩下的她全然没了印象。
姚映疏搭上谈之蕴胳膊,掌心用力, 急声问:“我昨晚不会真的喝醉了把大福给宰了吧?”
谈之蕴迟疑,“应当不会,我并未听见鸡叫声。”
姚映疏焦急, “这鸡一下子就被抹了脖子,怎么还能发出叫声?”
何况大福平日里叫声并不高,就算被她抓住了,或许也不会挣扎。
这么想着, 姚映疏心里愧疚难耐。
谭承烨仍在为他的大福悲伤, 盯着那盆鸡汤的眼神像是在痛苦大福死后还不得安生, 被人硬生生做成了桌上餐食,看得姚映疏心惊肉跳,生怕他下一瞬就要哭诉她这个“杀鸡凶手”。
谈之蕴倒觉得此事不太可能, 安慰道:“昨夜是我把你送回房的,你一沾床就睡, 哪儿来的工夫做这些?”
姚映疏反驳,“万一是我等你走后做的呢?你又没和我睡一张床,怎么知道我夜里做了些什么?”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谈之蕴被她这话说得一怔,没了回音。
桌上除了谭承烨的哭声之外再无其他,秦嘉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晌不知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封婶子喂完谈宾回来, 见餐桌上气氛诡异,谭承烨哭得伤心,不由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秦嘉元迫不及待出声询问:“祖母,小少爷说这鸡汤是用大福炖的,正伤心着呢。”
“用大福炖的?”
封婶子重复一遍,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这鸡是我一大早去菜市买的,今早上我看着摊主宰的,新鲜着呢。”
不是大福?
所有人均是一震。
有了这话,姚映疏的气焰瞬间嚣张,嚷道:“你听见了?这根本不是大福,别哭了,你的大福还好好着呢。”
谭承烨打了个哭嗝,睁开朦胧泪眼,喃喃道:“不是大福?那大福上哪儿去了?”
“可能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别胡思乱想,大福好歹也是我养了几个月的鸡,就算嘴里说着要把它给宰了,可我哪次付诸行动了?也就你转把我往坏处想。”
姚映疏给谭承烨盛了碗汤,“赶紧吃吧,吃完再去找你的大福。”
谭承烨“哦”一声,擦干眼泪端起碗,轻轻喝了一口。
不是大福就好。
真香啊。
吃过午食,姚映疏回屋里收拾东西,她拿着红布找到封婶子,把东西交给她。
“婶子,明日我们便要上京了,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先把你一年的月钱结清。”
封婶子擦擦手,接过红布揭开一看,立马惊住了,“怎么这么多?”
姚映疏笑,“除了婶子的月钱,还有家里的开销。等在京城落脚,我会时常给婶子写信。嘉元现在也去学堂了,听谈之蕴说,他有些天分,婶子若是有心,便让他读下去,若有难处只管写信来,我们一定帮。”
姚映疏殷殷叮嘱,“还有这宅子,前两日我已经去牙行将它买下来,婶子就安心住着,其余的什么都不必担心。”
封婶子眼眶湿润,“娘子、这、这……你们已经帮得够多了,这多出来的钱,我实在不能昧着良心收下。”
姚映疏推回她的手,劝道:“嘉元使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婶子就收下吧。”
她笑了笑,直言道:“实则我也有私心,我们夫妻和公爹的关系婶子也看在眼里,若非他是谈之蕴亲爹,我们真不想管。明个儿我们倒是一走了之了,把烂摊子全丢给婶子,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姚映疏握住封婶子的手,赧颜道:“我们是想让婶子一直在这儿照顾公爹。不知婶子愿不愿意?”
封婶子怔愣过后立马回道:“愿意,当然愿意。”
照顾一个中风的病人虽然辛苦,但对封婶子来说并不算什么,能看着嘉元身子康健地去学堂,在这儿河阳县内还有他们祖孙的容身之处,她便心满意足了。
姚映疏笑,“那往后可要仰仗婶子了。”
封婶子也笑,“是我和嘉元该多谢娘子才对。若非娘子心善,嘉元或许已经与他爹娘团聚了。娘子放心,你们尽管上京去,老太爷这儿一切有我呢。”
“好,我相信婶子。”
说完事,姚映疏又去铺子里寻林月桂说话。
明日便要启程,她想多与她待会儿。
在铺子里帮了一下午忙,两人结伴回到望舒巷,在家门口依依惜别。
进了门,姚映疏心情沉郁,谁料一抬头,竟瞧见一张比她更愁闷的脸。
她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谭承烨搬了根椅子坐在檐下,眉头紧压,嘴往下瘪,要哭不哭的。
谈之蕴叹气,“大福还没找到,他正伤心呢。”
“还没找到?”
姚映疏拧眉,“屋里都找遍了?”
“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始终没瞧见。”
这倒是奇了。
他们住在县城了,又不是乡下,不可能有野物偷偷潜进家里偷鸡。
若说是人,那就更不可能了。先不提他怎么进来的,偷什么不好,偷鸡?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姚映疏道:“大福指定就在院里,再好好找找吧。”
谈之蕴点头,“好。”
轻拍谭承烨肩头,“来,一起找。”
谭承烨丧眉搭眼站起,“许是婶子记错了,中午那盆鸡汤就是大福。”
封婶子急忙摆手,“没记错,那就是我在菜市买的。”
谭承烨声音隐带哭腔,“那好端端的,大福去哪儿了?”
“这、这……”封婶子叹气,“还是再找找吧。”
一家三口加上封婶子祖孙屋里屋外寻找大福的踪迹,找了小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影子。
姚映疏纳闷,“奇了怪了,怎么会不见呢?”
谈之蕴猜测,“会不会是我们今日开门的时候跟着出去了?”
这倒是有可能。
姚映疏摸着下巴思考。
身下陡然一重,突如其来的拉扯感令她垂头。
小福咬住姚映疏的裙摆,喉间发出呜呜声响。
“小福别闹,我在找大福呢。”
小福呜呜叫两声,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左右摇晃。
“小福,现在没空陪你玩,你先……”
话音猛然顿住,注意到小福似是想拉着她往某处走,姚映疏迟疑,“你是要带我去找大福?”
“汪!”
小福激动地叫出声。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狗的鼻子很灵的,小福整日和大福厮混,一定知道它的去向。
摸了下小福的脑袋,姚映疏喜道:“行,那你快带我去找它。”
小福松开姚映疏裙子,摇着尾巴往某个方向跑。
姚映疏急忙跟在它身后。
她一动,剩下几人也跟着挪动。
片刻后,三大二小站在满墙凌霄花前,望着朝内激动大叫的小福。
谭承烨指了指墙壁,“小福,你的意思是,大福在里面?”
“汪汪!”
可这里面不是有捕兽夹吗?
谭承烨犹疑片刻,将蔓延到地面的凌霄花藤拨开。
明亮光线从外往内照射,将花藤下的场景照得一清二楚。
大福坐在地上,脑袋一点点的,似是在打瞌睡。凌霄花从它头上倾泻而下,阳光从花藤缝隙中钻进来,落在大福翅膀上,羽毛油光锃亮,宁静美好。
谭承烨满心担忧愁绪在瞬间变为愤怒,怒吼一声,“大福!”
“咯咯咯!”
大福被他吼得吓一跳,扇着翅膀飞开。
谭承烨怒不可遏,一把摁住它,“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却在这儿睡大觉?大福,你太过分了!没良心的臭鸡!”
大福身手灵活扑腾开,谭承烨的手一滑,重重摁在地上。
“咔嚓”一声轻微响动,手上忽然多了黏腻感,小少年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姚映疏扒拉开花藤一开,“嚯,这么多蛋。大福躲在这儿不会是在下蛋吧?”
“好恶心。”
谭承烨受不了地大叫。
姚映疏白他一眼,“吃的时候没见你嫌弃。”
谈之蕴把谭承烨拉出来,“没事,去洗洗就好。”
封婶子够着脑袋看一眼,“哎哟,这么多蛋呐,可不能浪费了。”
“婶子小心些,里边有捕兽夹呢。”
“知道知道,没事。”
姚映疏退开,好让封婶子捡蛋,她没好气地瞪着在院子里遛弯的大福,“找了你这么久都不叫一声,下次再躲起来,我把你给……”
偷偷看了正在井边净手的谭承烨一眼,她及时把后面的话收回去。
这要是被听到了,下回大福又不见了,指不定又闹,说是她把大福给宰了呢。
她可不背这锅。
虽然大福“失踪”一事耗费了不少精力,但闹了这么一场,却冲散了些许离别的愁绪。
当天夜里,一家人合力下厨,好好吃了一顿,气氛欢乐轻松。
翌日,天光大亮,小院开始忙碌。
谈之蕴套马车,封婶子和秦嘉元帮着姚映疏和谭承烨把行李一件件放进马车里。
没过多久,对面的门也开了。
姚映疏下意识望过去,惊喜道:“月桂姐,你今个儿没去铺子?”
林月桂笑,“你今日要走,我无论如何也该来送送。”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姚映疏好奇,“什么啊?”
“诶,等等。”
林月桂笑,“等你到了京城再打开看。”
姚映疏没坚持,把小木箱抱在怀里,笑盈盈道:“好啊,我听月桂姐的。”
林月桂眼里蕴着笑,她偏了下头,抹去眼角水光,“还差什么,我帮你。”
“还有我!”柔姐儿举起小手,“我现在力气可大了,我也能帮姚婶婶!”
“好哇。”
姚映疏笑着摸了下柔姐儿的脑袋,“那就辛苦柔姐儿了。”
她话里的随意令柔姐儿不太满意地瘪起嘴,一转眼,秦嘉元费力抱着坛子往外走,颈上青筋显露,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不由分说抢过秦嘉元怀里的坛子,三两步走到马车前放下,回头得意对姚映疏抬起下巴。
“姚婶婶看,我没骗你吧。”
柔姐儿动作太快太急,秦嘉元脚下踉跄,扶着门框站起,瞠目结舌地盯着她瘦弱的小胳膊。
封婶子恰好走过,笑道:“柔姐儿力气这么大了?再练一阵,别说是坛子,说不定连嘉元都能抱起来。”
祖母的话令秦嘉元臊得慌,小脸瞬间通红,对上柔姐儿圆溜溜的大眼睛,他面上仿佛有火在烧,转身就往屋里跑。
封婶子:“这孩子,比不上妹妹还害臊了。”
秦嘉元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亏谈之蕴扶了一把,“慢些。”
他垂着脑袋,结巴道:“知、知道了。”
谈之蕴看他一眼,把东西放在马车上,问笑得前仰后合的姚映疏,“怎么了?”
“没事。”
姚映疏笑,“说嘉元和柔姐儿呢。”
她对柔姐儿竖起大拇指,“柔姐儿太棒了,今个儿姚婶婶可就要靠你了。”
柔姐儿插着小腰,笑容灿烂,“嗯!”
正巧这时秦嘉元又拿了东西过来,见此一幕,被烫住似的匆匆挪开眼睛。
姚映疏故意道:“柔姐儿,跟你嘉元哥哥去帮忙吧。”
“好啊!”
柔姐儿不由分说拽住秦嘉元衣袖,“嘉元哥哥,我们快走!”
“诶,我、你……别拽……”
两人一阵风似的从门内跑进去,抱着大福走出来的谭承烨一头雾水,“那俩小的干什么呢?”
“当然是帮忙,还能作甚?”
姚映疏示意,“先把大福放马车吧。”
她弯腰朝谭承烨脚边急得团团转的小福招手,“过来,放心,这次不会丢下你们的。”
“汪汪!”
小福兴奋地摇起尾巴。
此次归期不定,姚映疏决定把大福和小福带上,有它们俩的话,走水路不太方便,一家三口便打算走陆路。
收拾妥当,封婶子叮嘱,“娘子,我在车上放了两坛酱菜,路上若是吃不习惯,你就拿出来对付对付。吃完了尽管写信回来,我再做两坛,托人给你送去。”
姚映疏笑着握住封婶子的手,“好,婶子有心了。”
她看向秦嘉元。
小少年抿唇,面部线条坚毅,“娘子放心,我和祖母会在家照顾好老太爷,我定会刻苦用功,报答祖母和您与公子的恩情。”
姚映疏摸他脑袋,鼓励道:“我相信你能做到,加油。”
最后,她看向林月桂和柔姐儿。
许是曾名良的死亡带走了心中仅存的阴影,林月桂这阵子状态不错,脸上有了肉,眉间沉淀着温柔与稳重。
她徐徐勾唇,“欢欢,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一句话,令姚映疏鼻头发酸,险些没忍住。她咽下喉间哽咽,重重点头,“嗯。”
柔姐儿仰脸看她,认真道:“姚婶婶别哭,将来谈叔定是要留在京城当大官的,我和我娘努力把铺子开到京城去,到时我们又能团聚了。”
谭承烨本来正在难过,一听这话立马笑出来,“柔姐儿好志向。”
姚映疏失笑,捏捏柔姐儿小脸,“好啊,那我就在京城等着你们了。”
眼看时辰不早,谈之蕴道:“我们该走了。”
离别将至,姚映疏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猛地抱住林月桂,埋在她肩头哽声,“月桂姐,保重,照顾好自己。”
泪水夺眶而出,林月桂努力扬起嘴角,“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手顺着姚映疏长发抚摸,她柔声道:“不必担心我,我现在一切都好。”
松开怀里的姑娘,林月桂对她挥手,“去罢。”
谭承烨扶着姚映疏上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对众人挥手,“林婶,柔姐儿,封婶,嘉元,我们走了。”
“娘子一路顺风。”
“姚婶婶谈叔承烨哥哥再见。”
“娘子再见!”
“到了记得写信。”
在几人的叮嘱中,谭承烨重重点头,转身进了马车。
谈之蕴颔首,“走了,诸位再会。”
他扬起马鞭,福气低低叫了一声,四肢蹄子缓慢而动。
车帘被拉开,姚映疏探出半个头,大声道:“我们走了,快回去吧。”
声音吸引了邻居们的注意,纷纷打开门瞧热闹。
“这是要上京去了?”
“谈公子一路顺风啊。”
“哟,下次再见,说不定就是谈大人了,几位慢走啊。”
“汪汪!”
马车内传来一声狗叫,似在与众人离别。
视线中,那辆马车缓缓驶离,越来越小,似一步步迈入青天,直上青云。
第103章
七月流火, 风声萧瑟。
成丛芦苇随风飘荡,野鸭浮在水面,不时叫一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突兀响起, 有个影子钻出芦苇丛,紧紧盯着水上悠哉悠哉游动的野鸭。
它前肢趴下, 头颅高高扬起,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一只手从后伸出,将它牢牢抱住。
“汪汪!”
小黄狗扭头, 对着来人一阵犬吠。
谭承烨抓起小福,看了看它,又看看水里的鸭子,纳闷道:“小福, 你跑到这儿来是想抓鸭子?”
“汪汪汪!”
谭承烨把小黄狗拎高, “算了, 你这一身毛若是被打湿了可不容易干,这荒郊野外的,你也不怕着凉。走了, 还是回去吧。”
“汪汪汪!”
小福咬住谭承烨的衣袖,死命往外扯。
谭承烨冷酷无情, “不行,回去。”
话落,他抱着小福就走, 身影飞快穿过芦苇丛,留下一地苇花。
“回来了,找到小福了?”
正在烤饼的姚映疏回头看了眼。
“嗯。”
谭承烨回:“它方才跑到水边去了,想抓鸭子呢。”
把小福放下,拍拍它脑袋, 小少年嘲笑,“你还是再长两个月吧。”
“汪汪汪!”
小福不服气地对他大吼。
大福小跑过来,对着小福一阵咯咯咯,不知是嘲笑还是安慰,一大一小瞬间围着马车追逐。
姚映疏把烤好的饼递过去,“喏,吃吧。”
谭承烨瞬间瘪嘴,“又是饼,我现在一见它就想吐。”
姚映疏又把水囊丢给他,“赶路要紧,只有这个,你不吃就只有饿着。”
谈之蕴喂完福气走过来安抚道:“明日我们应该就能到下一座城了,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吃一顿。”
路上行程已过半,起初姚映疏还极为兴奋,可随着在马车里颠来颠去,吃不好睡不好,她瞬间蔫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或许是习惯了,姚映疏竟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起码有吃有穿,还不用担心被亲人卖啊。
反倒是谭承烨这个小少爷,最初还能在马车里捧着书看,但这路实在太颠,晃得他眼睛疼,只能把书放下。
一日日过去,枯燥的日子令他心中不耐越发浓烈,倒是有些往日的模样了。
姚映疏乐见其成。
小孩子嘛,还是活泼些好,家仇要报,但也不能让自己被仇恨控制,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现在这样就刚刚好。
姚映疏取了些酱菜放在碗里,“喏,封婶子做的酱菜,拿去沾着吃。”
谭承烨勉为其难接下,狠狠咬下一口沾了酱菜的饼,“封婶子做的酱菜还有多少?能支撑咱们到京城吗?”
谈之蕴把正在烤的饼子翻了个面,笑道:“放心,接下来的路大多都会经过城镇,不必担心日日吃这饼。”
“真的?太好了!”
姚映疏与谭承烨异口同声应,不同的声线里皆藏着同样的兴奋。
谈之蕴笑了笑,用帕子抱着把饼取下来递给姚映疏,“吃吧,吃完了咱们还得赶路了。”
“好。”
姚映疏欢欢喜喜接过饼子。
“小心烫。”
“没事,有帕子包着呢。”
姚映疏小心翼翼拿着饼子吹了吹,用帕子包住手指揪下一块,往碗里一舀,就着酱菜吃下。
还是有些烫,她张着嘴道:“还得是封婶,这酱菜味道真不错。”
咽下饼子,她有些可惜地往马车里看一眼,“就剩一坛了,咱们得省着点吃。”
谭承烨咬着饼子没说话,只是往嘴里送的酱菜分量丝毫不少。
接下来的路能吃饭,他现在还是顾着自己的嘴吧。
吃完饭,稍微歇息片刻,谈之蕴去灭火,谭承烨抱着大福,牵着小福进了马车。
姚映疏站在原地巡睃四周,确定东西没落下,拍拍手爬上马车。
谈之蕴坐在车辕上,手里牵着马缰,轻叱一声,福气甩着尾巴继续前行。
吃过饭就容易犯困,姚映疏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对面的谭承烨早在她上来的时候就睡着了,微微张着嘴,呼吸均匀。
小福窝在他膝上,懒洋洋地闭着眼。
大福被放进篮子里,歪着脑袋,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姚映疏找出特意带上的毯子搭在谭承烨身上,不忘给自己盖一张,又问外头的谈之蕴,“你冷不冷,要不要毯子?”
“不用,我不冷。”
温和的嗓音在冷风中透出几分清冽,姚映疏打开车门,瞬间冷得打个哆嗦,当即把剩下的毯子扔到他身上,立刻关上门,不去管谈之蕴说了什么废话。
外头的谈之蕴望着身上的毯子愣了须臾,嘴角微带笑意,继续驾车赶路。
姚映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闭上眼睛把脑袋往车壁上一歪,很快进入梦乡。
在马车上睡不安稳,总是晃得慌,姚映疏感觉自己的脑袋时不时往车壁上撞去,撞得倒是不疼,但很是烦人。
她拧着眉头睁眼,摸了下头顶,嘟囔道:“烦死了,睡都不让人睡安稳。”
“驾!”
耳畔传来阵阵马蹄声,声如雷鸣,似有大队人马经过。
姚映疏将车窗开出一条缝,往外望去。
几道残影从她面前经过,那些人穿着普通,但从背影看,个个都生得人高马大的,结实精壮。尤其是为首那人,肩宽窄腰,微微往前压着身子,手臂肌肉鼓起,仿佛装着无穷的力量。
姚映疏盯着他看了几眼,随着骏马狂奔,他们的身影化为黑点,很快消失在官道上。
冷风从外头灌入,她打了个寒颤,猛地把窗子关上。
谭承烨被冷醒了,抱着双臂迷迷糊糊道:“干什么呢?”
“没什么,你睡吧。”
姚映疏回,顺手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扯。
没了冷意,谭承烨重新闭上眼,很快睡去。
姚映疏一时却没什么睡意,思绪依旧停留在方才那伙人身上。
穿着普通的短褐,可骑马的姿势又那般娴熟,显然不是普通人。
是镖师?还是官府的人?
漫漫长路无聊,姚映疏索性在心里猜测他们的身份,可直到入了城,她依旧没什么头绪。
“到了。”
谈之蕴敲敲车门,“咱们今夜就在此处落脚吧。”
姚映疏暂停胡思乱想,从车窗内望出去,隐约瞧见一家客栈。
“好。”
谭承烨怀里抱着小福,拎着大福走下马车。
停好马车,谈之蕴率先走进客栈与掌柜的商谈。
掌柜的一听要把鸡和狗带进客房就皱起眉,待听到谈之蕴说可以多给些银钱,这才松口同意,“可以是可以,但你们得保证客房的整洁,若是有狗屎鸡屎,那可得多给一份房钱。”
谈之蕴拧眉,尚未开口,姚映疏已点头同意,“可以。”
掌柜的露出笑,“行,三位客官楼上请。”
三人在堂倌的带领下往楼上走。
二楼。
某间客房。
骨节分明的粗糙手掌拎起茶壶,缓缓往杯中倒水。
白雾袅袅上升,身前之人的脸眇眇忽忽,声音却清晰有力地落下。
“梁王已在回京途中,听探子来报,似是与王爷走的同一条路,往后几日,或许会遇上。”
那人摩挲着手中茶盏,徐徐饮下一口,“遇上就遇上吧,本王还怕他不成?”
徐长史咳嗽一声,“有件事王爷许是不知。”
“哦?”
赵修永扬眉,“何事?”
徐长史低声道:“前阵子,严御史上书弹劾平州知州,道他纵子为恶,因一时妒忌,竟与秋闱考官勾结,意图污蔑一名秀才科举舞弊,圣上震怒,派人前往平州查探,这一查,竟还发现了些别的事。那陈知州头上的乌纱帽怕是要不保了。”
赵修永若有所思,“本王记得,平州知州的舅父,似与梁王有些交情。”
“正是。”
徐长史道:“失了一臂膀,梁王心里怕是不好受。属下担心,他会对王爷不利。”
赵修永不屑冷哼,“本王怕他不成?他若是有那个胆子,倒叫本王高看他几分。”
徐长史一听,不由失笑。
也是,王爷征战沙场多年,怎么会怕一个梁王?
是他着相了。
徐长史感慨一声,往周围看一眼,咦道:“怎么不见闻将军?”
坐在赵修永对面的人笑道:“老徐,你来晚了,可是错过了一场大戏。”
徐长史疑惑,“什么戏?”
赵修永笑着摇头,端起茶盏轻抿。
“老闻不是撞到脑子,忘了自己的名姓家人?王爷打探多年,终于得知了他的身世。”
慕容郢放下茶杯,敲了下脑袋,“瞧我,不应该叫老闻,该叫老姚了。”
“老姚本是湖州人,父母已过身,听说还有个女儿被养在大哥膝下,这不,一听这话,他急急忙忙向王爷请辞,找闺女去了。”
慕容郢笑,“我还以为他天天把自己有个闺女挂在嘴边是搪塞之词,原是我误会了,他还真有个闺女。”
徐长史露出笑,“这是好事啊。”
可很快,他收了笑,踯躅道:“闻……姚将军找到女儿,那寿光公主那儿如何交代?”
“啪嗒”一声轻响,赵修永放下茶盏,嘴角勾起,笑道:“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徐长史与慕容郢双双不解,顺着赵修永的视线目光下移。
是容貌极为出色的一家人,娘子提着布裙走在最前面,年轻男子拎着包裹紧随其后,最后缀着一名年纪尚小的少年,一手牵着黄狗,一手拎着篮子,从他们的视线,能清晰地看见篮子中的母鸡。
瞧这一家三口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是赶了许久的路。
可带狗也就罢了,带鸡作甚?
赵修永缓声道:“篮中放了布,这家人并不拮据,可赶路为何要带鸡?”
慕容郢不解,“为何?”
徐长史沉吟片刻,明了笑道:“这鸡并非餐中食,应是那少年的爱宠。”
“爱宠?”
慕容郢瞠目结舌,“那鸡?”
养什么不好,怎么要养鸡?
赵修永道:“舟车劳顿,这少年却要把一只鸡带上,可见无论是什么,养得久了,都是有感情的。”
恰在这时,那名娘子的目光正往此处一瞥,对上赵修永的视线时,她微微一怔,旋即扬唇轻轻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赵修永眉头微动,“这小娘子好亮一双眼。”
慕容郢哈哈一笑,“这话好生耳熟,犹记得当初王爷第一次见到老姚时,也是说他生了一双亮眼。”
“是吗?”
赵修永失笑。
蓦地,他想到什么,转头去寻那小娘子的身影。
可惜他们已经上了二楼,不知去向。
赵修永收回视线,重新端起茶盏,浅饮一口,续上徐长史方才的话。
“寿光要什么交代,只管让她来寻本王。”
……
在马车里颠簸这么多日,终于能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姚映疏一进屋就把自己摔进床里,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谈之蕴叫起吃饭,她才慢吞吞爬起来。
吃了好几日干粮,谭承烨看见饭菜时眼睛都在发光,跟见了肉的恶狼似的。
一家三口饿得不想说话,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直到一桌菜被吃得精光,谭承烨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摸着肚子打饱嗝,“舒服,好吃。我都不想走了。”
“刚吃完饭,不准摸肚子。”
姚映疏白他一眼,“想什么呢,明个儿咱们就得赶路了。”
谭承烨叹气,“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啊?”
这日子真的快受不了了。
谈之蕴:“快了,大概还有七八日。”
“这么久。”
谭承烨瞬间蔫了,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提不起精神。
姚映疏给他倒杯水,“前头半个多月都过来了,七八日而已,很快了。”
“说的也是。”
谭承烨把水一口闷。
忍忍就过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一夜过后,一家三口吃完早食,再度踏上前往京城的路。
快到午时,姚映疏瞧见路边有间茶棚,忙叫谈之蕴停下,“咱们歇歇,吃过午食再走。”
“好。”
栓好福气,一家三口走进茶棚,各自要了碗茶。
谭承烨把大福从篮子里抱出来,“被困一上午了,累了吧,你就在我脚边走走,不准走远。”
大福咯咯叫着应声。
姚映疏拿出早晨就买好的干粮,把水囊递给谭承烨,“把手洗洗,一手的鸡味。”
“哪有?”
谭承烨下意识反驳,低头一闻,立马嫌弃地别开脸。
谈之蕴倒水让他净手,把馒头递给他,“吃吧。”
早上才吃了顿好的,现在又是馒头干饼,谭承烨叹气,认命咬一口。
“咯咯咯!”
惊惧的鸡叫声在空中回响,三人同时循声望去,却见大福不知何时走到了官道上,被人拎着鸡脖子举起。
第104章
侍卫拎着母鸡, 回身对马车笑,语气恭敬又谄媚,“王爷, 您这一路都没好好用过膳,正好这有只鸡, 属下这就把它宰了给您补补身子。”
冷风嗖嗖地吹,大福吓得一动不敢动,鸡脑袋缓缓看向茶棚, 豆豆眼里酝出泪意。
宽大马车徐徐在官道上停下,一只养尊处优、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冷傲目光随意在大福上瞄一眼,冷淡颔首。
“这鸡是我的!”
年轻稚嫩的声音从后插进来, 一名小少年快速冲来去抢侍卫手里的母鸡, 怒道:“这鸡是我养的, 你快还给我!”
侍卫手臂抬高,避开少年的手,语气恶劣道:“你这小孩从哪儿来的?你说这鸡是你的就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
谭承烨指着茶棚下的篮子, “你看,那篮子里还有鸡毛, 你赶紧把大福还给我。”
侍卫往后一看,那人眼里的不耐令他打了个寒颤,恼羞成怒道:“这鸡现在在我手里, 那就是我的,赶紧松手。”
谭承烨怒了,“大庭广众之下抢人的鸡,你羞不羞啊?还我,赶紧还我!”
他踮脚去抢。
姚映疏和谈之蕴追上来, 后者对随从一拱手,“这位小哥,这鸡我家孩子养了许久,还望小哥高抬贵手,将它还给我们。”
姚映疏也道:“是啊小哥,这鸡是我儿子爱宠,还请你还给我们。”
身后那道视线令侍卫如芒刺背,他本是想向王爷讨个好,没想到这些人不依不挠,令他脸上很是挂不住。
一只鸡罢了,也值得如此纠缠?
没见识的乡下刁民。
侍卫沉下脸,从怀里抓一把铜板递过去,“就当是我从你们这儿买的,行了?”
无人相接,铜板全数掉落。
谭承烨气红了脸,骂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强抢不成就强买强卖?我不卖,你快把大福还回来!”
他跳起来就抢,侍卫连退数步,脸色阴沉,“我家王爷便是王法!这鸡能被王爷看中是它的福气,你这竖子莫要再做纠缠!”
王爷?
谈之蕴和姚映疏同时一怔,目光落在马车上。
谭承烨却听不进去,红着眼继续抢他的大福,“什么王爷这么没涵养,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的鸡,你快还我!”
“大胆!”
侍卫大怒,腾出一只手去抽腰间长刀,“你敢妄议梁王殿下!”
寒光在空中闪过,姚映疏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谭承烨!”
“叮——”
破空声起,一支箭凭空射来,准确无误地射在长刀上,“当啷”一声,侍卫失力,手中佩刀坠落。
同一时间,一道身影从马上跃起,抢过侍卫手里的鸡,拎起谭承烨的后衣领,带着他退到姚映疏身边。
“没事吧?”
姚映疏匆匆道谢,紧张拉着谭承烨上下检查。
“我没事。”
谭承烨摇头,紧紧抱住大福,脸上尽是失而复得。
谈之蕴护住母子俩,目光从明显是侍卫打扮的人身上掠过,缓缓望向正往此处驶来的人。
一行十几人,均骑着马,最前面的是个中年男子,上半身孔武有力,从放在马镫上的双腿来看,应足有九尺高。
肤色呈小麦色,墨发被束在玉冠中,剑眉长而浓密,双眼狭长,眼尾微勾,眼如寒星。嘴角微微上扬,分明是笑着的,却仿佛蛰伏深山的大虫,一举一动皆夹带威严,极具压迫感。
他看了眼拔刀的侍卫,视线轻轻落在马车上,语调轻飘飘的,“哟,本王竟不知,父皇何时立五弟为太子了?”
车帘被撩起,漂亮至极的脸暴露在空气中。肤色瓷白,线条明晰,一双丹凤眼勾人薄情,哪怕上了年纪,依旧可见年轻时是何等风华绝代。
他抬睫看向赵修永,浅浅勾唇,眼睛随之一弯,声线华丽中不乏柔美,“二哥说笑了,立储是国之大事,我无才亦无德,怎堪储君之位?二哥这话往后可莫要再说了,若是被朝中大臣们听见,该弹劾弟弟我了。”
“是吗?”
视线挪到那侍卫身上,赵修永笑,“五弟这侍卫方才可是说,他家王爷便是王法。恍然听见这话,本王还以为父皇立储都不昭告天下呢。”
梁王赵修诚眸色一暗,笑容不变,“是弟弟御下无方,二哥见谅。”
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走到那侍卫面前,结结实实给了一巴掌。
“晋王殿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属下知错,是属下口不择言,请两位殿下赎罪。”
侍卫双膝跪地,满口告罪。
赵修永:“你只是说错一句话罢了,改过即可,要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本王,该是这小兄弟才对。”
他朝谭承烨扬了扬下巴,笑容满面,“你说对吧?”
对上那双似冰锥般沁着冷意的眼睛,侍卫不寒而栗,“是是。”
他转向谭承烨,连声道:“这位小兄弟,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抢你的鸡,还请小兄弟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侍卫跟变了个人似的跪在面前求谅解,谭承烨抱着大福,一时没反应。
谈之蕴满心讽刺,这便是权势的好处了,能让人瞬间变脸。
姚映疏拉了下谭承烨,他缓缓回神,不太情愿道:“我原谅你了,你快起来吧。”
侍卫面露喜色,偏头去看赵修永。
他笑,“小兄弟大度,你还不快起来?”
侍卫急忙站起,“多谢王爷,多谢小兄弟。”
赵修永笑呵呵道:“五弟啊,往后你可得好生管教手下,来日若是再让本王瞧见你的人仗势欺人,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拿轻放了。咱们父皇最是看重百姓,若是传进他耳朵里,五弟怕是免不了一顿训斥。”
赵修诚脸颊肉抽动,笑意不改,“二哥的话弟弟记住了。放心,这种事以后断不会再发生。”
“长路漫漫,二哥可要与弟弟一同回京?”
“不必了。”
赵修永摆手,“五弟去吧。”
“那弟弟就先行一步了。”
赵修诚缓缓放下车帘,笑道:“二哥,咱们京城再会。”
“启程。”
马车徐徐前行,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谈之蕴对赵修永拱手,“多谢王爷。”
姚映疏瞄了眼他的动作,学着做了个揖,“多谢王爷。”
赵修永摆手,“举手之劳,快起吧。”
姚映疏直起身,又去看赵修永身后背着箭矢的高大男子,“方才那箭是这位将军射出的?多谢您救了犬子一命。”
慕容郢爽朗摆手,“小娘子不必言谢,不过是……等等。”
他霍然看向谭承烨,震惊道:“这是你儿子?”
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个儿子了?
姚映疏不欲多谈,只点头,“不错。”
赵修永抬了抬眸,闻远女儿应当正值婚嫁之龄,哪怕嫁人,也不该那么早。
看来之前是他想错了。
对一家三口略一颔首,他拉动马缰,“驾。”
慕容郢收起震惊,笑道:“小娘子,告辞了。”
“王爷将军慢走。”
目送一行人离开,姚映疏松了口气,摸了下谭承烨的头,小声嘟囔,“这还没到京城呢,就先遇上这么大的官,这要是去了京城还了得?”
谭承烨摇头,顺便把姚映疏的手摇下来,顺着大福的毛道:“今日不过是凑巧,咱们只是小老百姓,身边哪会天天有那么多大人物?”
姚映疏沉吟,“说的也是。”
谈之蕴无声轻叹,在心里反驳。
这可不一定。
母子俩也不知是什么神奇的体质,遇上的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这要是去了京城,身边还真有可能都是些皇亲贵胄、世家贵族。
姚映疏和谭承烨自是不知谈之蕴心里在想什么,等坐回茶棚后,一个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一个抱着怀里的大福顺毛。
大福许是真被吓住了,把脑袋紧紧埋进谭承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小福围在谭承烨脚边“汪汪”叫,叫声不如之前有气势,似是在安慰。
店家拿着帕子凑过来打探,“公子,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他怕惹祸上身,方才远远躲开了,没听清对话,只瞧见那侍卫跪地求饶。
谈之蕴淡笑,“过路人罢了,店家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听便是假话。
店家撇嘴,没再追问,拿着帕子擦别的桌去了。
喂大福吃了两口饼子,见他不再那般害怕,谭承烨把它放回篮子。
“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到京城之前,我肯定不会把你放出来了。”
大福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咯咯叫两声。
谭承烨瞪它一眼,喝了口茶,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猛地一拍腿,懊恼道:“哎呀!方才那人……”
他压低嗓音,兴奋又激动,“方才那人是王爷啊!”
姚映疏和谈之蕴异口同声,“你才知道?”
“我听见了,但这不是没过脑吗?”
谭承烨小声道:“那可是当朝王爷啊!正好,他还帮了我们,你们怎么也不奉承奉承给他留个好印象?”
这要是有个王爷当靠山,找到杀父仇人的几率不是更大了?
姚映疏翻了个白眼,“那位王爷一看就是个恩怨分明位高权重的,这要是巴结了,指不定骂我们一顿转头就走。”
若是最初的她,一天之内瞧见两个王爷,指不定兴奋地睡不着,但经过姜文科、陈知州后,姚映疏对这些达官贵人已经祛魅了。
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手指戳着谭承烨的脑袋,姚映疏骂,“你这小脑袋瓜里整日都想些什么呢。”
谈之蕴也笑,“是啊,你娘说得对。”
“说错了教育就是,动什么手啊。”
谭承烨小声咕哝。
姚映疏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知道了!”
吃完饼子,一家三口整装待发,重新上路。
天气越发寒冷,这一路都是谈之蕴驾车,冷风一吹,脸瞬间冻红了。
姚映疏把特意带上的厚被子翻找出来裹在谈之蕴身上,又往他手里塞汤婆子,总算好上不少。
她则与谭承烨紧紧挨着坐,裹上毯子抱起小福,倒也不觉得冷。
又走了大概十日,京城终于到了。
远远望去,成片的城墙巍峨雄伟,宛如黑云压境,其上立着无数身着盔甲的守卫,枪尖在云霄下闪过道道寒芒,只消一眼,便令人心生畏惧。
城门外等待进城的百姓排成长龙,牌匾上书“京城”二子,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一家三口在城门外等候许久,待谈之蕴拿出文书后得守卫放行,他们这才终于迈入皇城。
奔波一路,姚映疏原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找间客栈休息,可当真到达京城后,兴奋感涌上心头,她瞬间忘却疲惫,打开车窗,兴致勃勃地望着外头。
谭承烨和她差不多德行,抱着小福歪着脑袋往外看,眼角眉梢都挂着兴奋,“那是什么地方,好生热闹。”
“谭承烨你快看!那那那,那个人的眼睛是绿色的!”
“天呐,那人好高,好白,头发还是黄的。”
“那座楼好气派,你说是做什么的?”
“改日咱们去看看?”
“好哇好哇。”
马车徐徐停下,谈之蕴在外道:“客栈到了。”
这流程三人已经很熟了,先住客栈,再找院子。
姚映疏和谭承烨依次下车,待谈之蕴停好马车后,一同走进客栈。
……
今夜风大,呼啸着朝屋里卷来。
陈小草把窗子关上,转身骂骂咧咧道:“风这么大,你不知道关窗啊,把我光宗吹病了怎么办?”
姚大周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耐烦道:“病了就去抓药。”
“说得这么轻巧,有本事你拿银子出来。”
“我没银子!”
“没银子?”
陈小草气笑了,走上前扯住姚大周耳朵,“当初谭老爷下聘的那些银子去哪儿了,啊?我问你去哪儿了?”
姚大周一巴掌拍开陈小草的手,大吼道:“没了,我都说没了!”
“姚大周,你这个混账!”
陈小草怒气上头,抓住姚大周的头发便挠,“你昧下了这么多银子,自己一个人潇潇洒洒,留我们娘俩吃糠咽菜是吧?混蛋,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姚映疏走后,姚大周上郑家讨要银钱,却被郑文瑞打了出去,他断了一条腿,整个人一蹶不振,整日只管要吃要喝。
家里家外都由陈小草操持,起初她还能忍受,可一日日过去,她心里的火气再也存不住,每日必与姚大周大吵一架,逼他把姚映疏的聘礼拿出来。
听着与昨日差不多的话,姚光宗不耐到了极点,往桌上一拍吼道:“吵什么吵,我饿了!”
陈小草当即收手,笑道:“光宗饿了啊,马上,马上就开饭。”
“砰砰。”
房门忽然被敲响,有道声音传入三人耳中。
“此处可是姚大周家?”
第105章
陈小草奇怪, “谁啊?”
他们一家自从得到姚映疏的聘金后便咬牙在镇上买了两间屋子,不再与村里有来往,这大半夜的谁会来?
她偏头去看姚大周。
姚大周坐起身, 拧着眉头恶声恶气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想开门就开。”
姚光宗催促,“娘, 我饿了,我要吃饭。”
陈小草瞪了姚大周一眼,转身安抚儿子, “光宗再等会儿,娘看看是谁来了。”
“有人吗?”
“姚大周在家吗?”
敲门声仍在继续,似延绵不绝的细密雨丝,和着窗外隐约的风声, 显得格外诡异。
陈小草心里发毛, 抱住扫帚给自己打气, “来了来了。”
她踱步到门口,一咬牙开了门,“谁啊。”
“轰隆——”
伴随着雷鸣声, 一道闪电在漆黑夜幕中闪过,清清楚楚地照亮来人的脸。
陈小草皱起眉, 方才那人的脸怎么这么眼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大雨急骤,倾盆而下,哗啦啦砸落地面。来人衣摆被雨水打湿, 往前迈了一步。
昏暗灯光从屋内映出,陈小草霍然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问:“可是姚家大嫂?”
声音也如此熟悉。
陈小草控制不住颤抖,手中扫帚哐当一下落地,她吓得双腿发软, 跌坐在地,指着来人惊叫,“鬼,有鬼啊!”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纷纷皱起眉。
他们头儿是鬼?
姚闻远拧眉盯着满脸惊惧的陈小草,余光往屋里扫去。
“你乱叫什么呢?到底是谁来了?”
姚大周暴怒之声响起,伴随着竹竿在地面的哐哐声,有道影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看清站在门口之人时,他瞳孔瞬间紧缩,手里拐杖掉落,险些没站稳。
“二、二弟?”
快要抑制不住脾气的姚光宗一听这话,立马从椅上跳下来,跑到门口凑热闹。
他爹的二弟?那不是他小叔吗?他没死?
视线将屋内所有人扫过,并未见到适龄姑娘的影子,姚闻远眸色微凝,转向姚大周,沉声道:“你便是我大哥?”
“当家的,鬼,有鬼啊!”
陈小草被吓得一哆嗦,顾不上往日龃龉,蹬着双腿往姚大周的方向凑。
余光飞速扫过姚闻远身后之人,姚大周一巴掌拍在她身上,怒道:“地上有影子!什么鬼,分明是我二弟活着回来了!”
他丢开陈小草,瘸着腿走向姚闻远,眼里含着热泪握住他的手,“二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一去多年连个信儿都不捎回来,我是日日担惊受怕,生怕你没了。”
姚大周哽咽,“你不知道,咱爹娘都没了!二弟啊,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兄弟了!”
姚闻远看着他不说话。
身后有人故意出声,“将军,这雨越下越大了,你好不容易与家人重逢,还是进去说话吧。”
将军?!
姚大周和陈小草同时睁大眼。
姚二周成了将军?
姚闻远应一声,松开姚大周的手,大步迈进屋,“进去说话。”
也不知是否是那声“将军”的威力,短短四个字,姚大周却听出了威严。
他掐住掌心,给陈小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从地上爬起,温声细语地扶着他往里走,“当家的,你腿脚不便,小心些。”
姚光宗跟在两人身后,悄悄拿眼睛觑姚闻远。
他小叔是将军?那得是多大的官啊?能让他每顿都吃肉吗?
落座后,姚闻远目光往姚大周腿上一落,“大哥的腿是怎么伤的?”
姚大周苦笑,“得罪了大人物,被他硬生生打断的。不过二弟放心,那人恶有恶报,早就已经被砍脑袋了。”
姚闻远点头,并未多言。
姚大周不断用余光打量着他。
分别多年,他这位二弟的相貌并未发生太大改变,不过黑了、壮了。可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却令他有些顾忌。
姚大周斟酌着试探出声,“二弟,既然你还活着,那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一眼,甚至连封信也不捎?”
站在姚闻远身后的人道:“我家将军在战场上伤了头,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知名姓身世,也不知家人在何处,这才耽误了多年。”
失忆了?
姚大周和陈小草对视一眼,眼里藏着相同的兴奋。
将欣喜压下,他故作担忧,“这病症可能治?”
“军医说,难。不过若是见到将军珍视之人,刺激之下许是能想起来。”
姚大周掐住指腹,庆幸此时此刻姚映疏不在。
他松了口气,“能治就好,能治就好,慢慢来,二弟总会想起来的。”
说着,他含笑说起两人年幼时的事。
陈小草不耐听他扯废话,迫不及待想知道姚闻远现在是什么官职,笑容满面打断姚大周。
“二叔,方才我听人唤你将军,你现在是什么将军?”
亲卫看了姚闻远一眼,见他颔首,语气骄傲道:“圣上亲封,正四品神威将军。”
正四品?
哎哟我的天爷诶,这得多大的官啊。
陈小草眼睛亮起,姚大周甚至激动地手掌发抖,“二弟啊,你现在可是出息了,咱爹娘的坟头可算是要冒青烟了。”
“对对对。”
陈小草激动道:“二叔还没祭拜过爹娘吧?明个儿我就去准……”
“不急。”
姚闻远打断她的话,视线如有千钧重,石钟般沉沉压在姚大周与陈小草身上。
“你们先告诉我,我女儿在何处?”
……
休息了一整晚,姚映疏神清气爽。
吃过早食后,她与谈之蕴离开客栈,照例去寻合适的院子。
比起平州城,京城更加热闹繁盛,街头卖的吃食,好多姚映疏都叫不出名字。听着摊主口中价格,她拉满脸惊异地拉着谈之蕴,“京城的东西也太贵了吧,一个普通的饼居然要三文钱?!”
“还有这客栈,光是早上一顿饭就好几百文。”
谈之蕴低声道:“天子脚下,自然比别的地儿贵上不少。”
姚映疏心疼地抚着心口,“咱们也就罢了,起码衣食无忧,可那些上京赶考的寒门学子怎么承受得住?”
光是吃食就这么贵,更别提住宿了。
谈之蕴道:“有的拮据学子会在寺中落脚,帮人写诗作画,勉强能撑到来年会试。”
姚映疏:“不要钱?”
“不要。”
那也还不错。
能上京赶考的都是有真本事的,总能让自己活下去。
不再关注这些并未出现在眼前的人与事,姚映疏拉着谈之蕴一路打听着往牙行走。
当务之急,是快些找间落脚的小院。
街上人来人往,姚映疏怕和谈之蕴走散,一直牵住他的衣角。
京城太大,走了许久都不见牙行,姚映疏有些累了,指着一旁的茶铺道:“先歇会儿吧。”
谈之蕴自然无异议,“好。”
正要往茶铺走,一道身影突然窜出来,那人跑得很快,一不小心撞到姚映疏身上,手里的东西瞬间掉落。
“诶!”
姚映疏被撞疼了,口中哎呀一声。
“没事吧。”
谈之蕴将她扶住,仔细打量她的脸色。
“没事。”
姚映疏摇头,手放在肩上轻轻揉搓。
谈之蕴拧眉看向摔倒在地的人,见是个少年,神色并未好转,却也不好苛责,只道:“走路小心些。”
“娘子抱歉,实在不好意思,都怪我不看路。”
少年站起,对着姚映疏连声道歉。
他的年纪也就与华煜差不多,面容稚嫩,一脸惶恐,双手合十连连弯腰。
姚映疏心软,“我没事,下次记得注意些。这是你的东西?”
矮身把掉落在地上的纸张拾起,目光不经意落在上头,姚映疏一凝,“这是?”
少年上前两步,解释道:“这是我家的院子,父母离世后只给我留下这一处房产,我没本事,在京城养活不了自己,正好有个远方亲戚愿意介绍我去当学徒,我便想着把房子卖了去外地,这不,方才慌着把院子挂到牙行售卖,这才不慎撞到娘子。”
姚映疏捏着图纸,转头与谈之蕴对视一眼。
‘好熟悉的说辞。’
‘这不就是当初的小包吗?’
少年打量着姚映疏的神色,忽然问道:“娘子是要赁屋?”
姚映疏移开视线,缓缓点头笑道:“是啊,正准备去牙行呢。”
少年瞬间面露欣喜,“可真是巧了。不知娘子家中有几人?对屋子有何要求?可否看看我这图纸?娘子若是喜欢,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
姚映疏细细看着图纸。
是间小二进的院子,与河阳县的规格差不多,门后同样有间马厩,院中有井,正房三大间屋子,左右各两间厢房,东北角设了厨房和净房。
少年小心翼翼问:“娘子可满意?价钱咱们好商量。”
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跟量身定做的似的。
姚映疏眼神示意谈之蕴,去吗?
谈之蕴:你想去吗?
说实话,姚映疏还挺想去的。
不仅这院子和她心意,她还想知道,从平州城到京城,小包、小包弟弟,还有面前这名少年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笑着对少年颔首,姚映疏道:“不错,那就劳烦你带我们去看看。”
少年大喜,笑容灿烂道:“娘子和公子这边请。”
姚映疏正要跟上,谈之蕴伸手拦一下,给她递了个眼神,提步走到她身后。
年轻男子的背影虽然高挑,但与记忆中老爹山岳般厚重沉稳的肩背比起来,还远远算不上高大。
可此时此刻,却令她同样安心。
思绪停滞一瞬,姚映疏微愣。
原来有谈之蕴在,会令她感到有安全感吗?
她正欲顺着思考下去,前头注意到她没跟上的谈之蕴转过身,朝她招手,“愣着作甚?快来。”
“哦哦,来了。”
姚映疏摇摇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快步跟上。
少年的家离得有些远,姚映疏和谈之蕴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娘子,我家就在里面。”
指着一条巷子,少年笑着对姚映疏道。
巷口种有两棵柳树,秋冬寒冷,枝叶掉落,唯剩下柳条孤零零在寒风中拂动。
石板路干净整洁,巷口左右两家门户亦是光滑锃亮,屋顶瓦片完整明亮,姚映疏探头打量着,笑道:“小兄弟,你家在你爹娘在世时应当经营得还不错嘛。”
少年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娘子谬赞了,哦对了,我姓安,娘子唤我小安便可。”
小包、小安。
取的名字都是一个路数,就是不知,这是否是他们的真名了。
姚映疏笑笑,“小安。”
小安笑容灿烂,“娘子和公子快里边请。”
小安家住巷尾,姚映疏迈步进去,一眼瞧见院内结得满满当当的柿子。个大饱满,红彤彤的灯笼似的。
除此之外,檐下还有些花草,有些姚映疏认识,有些却叫不出名字。
“娘子里面请。”小安迎两人进去,“家具都在,只是被褥和厨具需要娘子自行购买,京城的冬天极冷,两条街外的有家韩娘子,她弹的棉花又软又暖和,娘子若有需要,可抽空去看看。”
姚映疏没应这话,只是点了下头。
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小安琢磨着她的脸色,斟酌问道:“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不得不说,这背后之人像是摸清了她的喜好,姚映疏确实很喜欢这院子,轻轻点了下头,“你出个价吧。”
小安立即笑出来,伸出三个手指,“三百两。”
姚映疏转身把谈之蕴拉开,小声问:“买吗?”
“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计较,那就不必过问我。”
年轻男子弯眼,眸底笑意倾泻。
姚映疏一咬牙,扬声对小安道:“成,这院子我要了。”
……
姚二桃停下脚步,脸色难看地甩开陈小草的手,“娘,你真是魔怔了,这种法子也能想出来。我不去,我要回家。”
“嘿你个死丫头,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陈小草揪住姚二桃的耳朵,压低嗓音告诫,“二桃,你可别犯轴,你知道你小叔现在是什么官吗?正四品大将军!要是跟他进了京,你就是将军府娘子了,想要什么要什么。若非你小叔生的是个赔钱货,这天大的好事怎么能掉到你头上?”
“你听话,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
姚二桃咬住唇,喃喃道:“大将军?”
见她神色松动,陈小草一喜,拉着她就走,“是啊,身后跟了好些人,可威风了。”
“往后你富贵了,可不能忘了爹娘。”
两名将士守在门口,陈小草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拉着姚二桃进屋,对椅上的姚闻远笑道:“二弟啊,你看谁来了?”
姚闻远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似刀剑锋锐,姚二桃看过去时吓一跳,匆匆移开视线。
“这便是我的女儿欢欢?”
“是,是。”
姚大周笑,“欢欢啊,你爹回来了。愣着作甚,快叫爹。”
第106章
签下契书, 小安欢天喜地对姚映疏道谢,“多谢娘子,多谢娘子。有了这些银钱, 我也能安心去投奔远方亲戚了。”
姚映疏礼貌微笑,“各取所需罢了。”
小安笑容不减, “娘子何时搬家?我正好空闲,能给娘子搭把手。”
姚映疏眉尾微动,“你今日就搬走?”
小安嘴角微僵, 哈哈干笑两声,“娘子有所不知,我现下住在远方亲戚那儿。”
“哦。”姚映疏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
她这次不拒绝了,“我们现在就搬, 那就麻烦小安了。”
小安笑着摆手, “不麻烦不麻烦, 娘子前面带路。”
姚映疏又看他一眼,与谈之蕴一道走出小院。
隔壁院门“嘎吱”一声,有人走出来, 小安急忙笑着大声打招呼,“乐娘子, 这是要出门了?”
姚映疏闻声抬头。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鬓间未染风霜,一头乌发用银簪绾起, 水蓝色短衫配月白色下裙,一双杏眼如江南水面氤氲的白雾,朦胧又柔情,她微微偏头看向小安,眼里带了三分笑, 声音柔婉,似涓涓细流从心头淌过,唯余温柔。
“是小安啊,我正准备去接阿蔚。”
小安顺口道:“阿蔚现在做得怎么样?”
乐娘子嘴角含笑,“听他说还不错,若是学得快,再过几年就能出师了。”
小安笑,“那感情好,阿蔚若是学出来了,往后乐娘子可就轻松了。”
“是啊。”
乐娘子笑眼弯弯。
望着小安身前的陌生人,她迟疑,“这是……?”
小安忙道:“乐娘子,我家的房子卖出去了,买主正是这位姚娘子。”
乐娘子看向姚映疏。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微微怔愣,“姚娘子?”
姚映疏回神,笑道:“姚映疏,乐娘子安。”
“姚映疏?”
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乐娘子心头一动,笑道:“星旗映疏勒,是个好名字。”
姚映疏诧异,“乐娘子怎会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小安笑,“娘子这就不知了,乐娘子可是这巷子里出了名的才女,诗书典籍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又往我脸上贴金。”
乐娘子面色微红,如上了薄彩的白瓷,“我不过多识得几个字,哪能担才女之名?”
“再说了,才女是年轻娘子的头衔,我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实在是赧颜。”
小安不赞同,“怎么不能说了?在我看来,乐娘子比那些才女们有才多了。”
“又胡说。”
乐娘子嗔他一眼,抬头望眼天色,“不与你多说了,我急着去接阿蔚,小安,我先走了。”
又对姚映疏道:“姚娘子,等你搬过来,咱们再好好说话。”
小安挥手,“乐娘子慢走。”
神情格外兴奋。
姚映疏此时却没关注他是何表情,视线一直落在乐娘子身上,神色不明。
“娘子?”
谈之蕴唤她。
姚映疏并无反应。
谈之蕴走到她面前,轻轻挥手,“娘子?”
“欢欢?”
“你怎么了?”
“啊?”姚映疏猛然回神,摇头道:“没、没怎么。我只是……”
神色略显恍惚,她低声道:“看见那名乐娘子,觉得她挺亲切的。”
小安听见这话乐了,“娘子这话没错,乐娘子的确待人亲切,这邻里邻外的,谈论起乐娘子,无一不称赞。”
姚映疏看他一眼,无声“嘶”一下。
现在的小安怎么说呢,有股拼命证明自己的确在此处生活过,对邻居们格外熟稔的感觉。
但戏做得过了,更令人生疑。
姚映疏只当自己没发现,笑盈盈和小安搭话。
谈之蕴回到客栈,驾着马车带着谭承烨回到新家,姚映疏则是在小安的陪伴下去买锅碗瓢盆和床罩被褥。
小安一路随行,将所有重物拎到自己手里,丝毫没让姚映疏沾手。
忙活了一整日,总算粗略把东西买完了。
一家三口忙得连饭都没吃,饿得前胸贴后背。
谭承烨把脑袋抵在谈之蕴背上,有气无力道:“好饿啊。”
今日不宜开火,姚映疏提议,“出去吃吧。小安,今日辛苦你了,咱们一道出去吧。”
小安刚张唇,谈之蕴便道:“是啊,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家里不一定给你留了饭,劳累你一整日,我们总不能连顿饭都不请。”
谭承烨饿得心慌,焦急道:“赶紧走吧。”
小安盛情难却,只好点头。
把大福小福和福气留在家里,姚映疏拿出小安给的钥匙锁好门,领着几人往巷外走。
择了最近的一家酒楼,四人点了菜,又让堂倌上了壶酒。
谈之蕴抬手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小安,“来,我敬你。”
小安受宠若惊,“怎么能让谈公子敬我?该我敬您才对。”
谈之蕴调侃,“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如何敬不得了?”
“来。”
他举杯,“我们碰一杯。”
小安连忙端起酒杯,与谈之蕴轻轻一碰。
两人把酒饮尽,姚映疏顺手又给小安倒一杯,“小安,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若非碰见你,我们不知得找多久的房子呢。”
小安忙道:“都是分内之事,娘子不必把谢字挂在嘴边。”
“诶,这话就不对了。”
姚映疏两指捏着茶杯与小安的酒杯轻碰一下,意味深长道:“咱们萍水相逢,一个买一个卖,公平公正,哪儿来的分内之事?除非……”
她拉长尾音,目光如电,紧紧锁住小安。
小安被她看得一阵胆战心惊,结巴道:“除、除非什么?”
姚映疏将茶水饮尽,笑道:“除非我们是朋友。”
小安瞬间松了口气,“对,是,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我再敬你一杯。”
谈之蕴扬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小安拍拍微烫的脸蛋,“好!”
“爽快!”
姚映疏赞道:“再来。”
菜上了,这两人一边招呼小安吃菜,一边给他倒酒。
谭承烨早就饿了,迫不及待捏着筷子吃饭,稍稍缓解腹中饥饿后,他拿眼睛瞟姚映疏和谈之蕴。
这两人打的什么坏主意呢?
咽下口中食物,谭承烨懒得追究,埋头一个劲地吃自己的。
劝了小安喝了不少酒,眼看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姚映疏适可而止,小声问道:“小安,谁让你来接近我们的?那人又是谁,有什么目的?”
小安双颊酡红,一副醉态,闻言下意识回复,“是东家,他想让你们、让你们……住得好些……”
姚映疏屏住呼吸,轻声道:“你东家是谁?”
“是、是……”
极轻的一个字从小安嘴里吐出来,姚映疏没听清,凑近过去,“你说什么?”
“哐当”一声,小安一头栽在桌上,醉死过去。
姚映疏:“……”
她直叹气,“太可惜了,他差一点就能说出来。”
谈之蕴安慰,“无碍,那幕后之人既处处相帮,便是对我们并无恶意。”
说是这么说,可不把那人找出来,姚映疏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若是想帮忙,那就光明正大地帮,为何要在背地里偷偷摸摸的?
谭承烨喝了口汤,打了个饱嗝,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
姚映疏转身招呼,“掌柜的,要一间房。”
把小安送进客房,叮嘱堂倌照顾好他,留下银钱后,一家三口打道回府。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回属于京城的家,姚映疏心里颇为稀奇,一路上眼睛不停往四周看。
到了家门口,她停住,抬头望着眼前的院门感慨,“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将会在这儿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取出钥匙开了门,姚映疏站在柿子树下,回头望着一大一小,笑着问:“想吃柿子吗?”
谭承烨抬手想摸肚子,但又怕姚映疏骂,克制住了。
“我刚才吃得可饱了。”
谈之蕴弯起眼,直言道:“我替你打。”
一听这话,谭承烨立马改口,“虽然吃饱了,但一个柿子又不是吃不下,吃!”
姚映疏白他一眼,找出扫帚递给谈之蕴,“喏。”
他站在柿子树下,举着扫帚用力一挥。
几个柿子同时掉落,直直砸向谭承烨脑袋。
他哎呦一声,叫道:“怎么往我脑袋上打啊。”
小福汪汪叫着跑过来,两只爪子拨弄掉到地上的柿子,柿子往前滚,它在身后紧追不舍,眨眼跑开。
大福抬起鸡脑袋看了他们一眼,又把脖子缩回去,抖抖翅膀接着睡。
姚映疏俯身捡起一个柿子,笑道:“这叫柿柿如意,看来你的好运气要来了。”
洗净后,她进厨房拿出新买的菜刀,把柿子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送到嘴边咬一口。
瞧见姚映疏出门的动作陡然僵住,谈之蕴笑问:“甜吗?”
姚映疏面不改色,“甜。”
“让我尝尝。”
谭承烨拿起一块,刚咬进嘴里,他立马吐出来,小脸皱成一团,“好涩!姚映疏,你骗我!”
姚映疏吐出嘴里的柿子,哈哈大笑。
谭承烨气,“你太过分了!”
两人的吵嚷声重现,谈之蕴眼里蓄满笑意,笑着走近,“这柿子应当要放一阵,过几日再吃吧。”
“行。”
“把这柿子丢了,走走走,咱们烧水去,今晚我要好好洗洗。”
“那你拽我作甚?”
“一起啊。”
“不要,你刚刚才骗了我。”
“开个玩笑嘛,咱们是一家人,当然做什么都要一起了。”
“知道了,我自己走,你别拽我!!!”
谈之蕴无奈失笑,抬头看着夜空,无声感慨。
今晚夜色不错。
弯月高悬夜空,漫天繁星闪烁,汇聚成灿烂辉煌的银带。
星子落入眼中,亮得好似有碎光溢出。
“噼啪”一声,眸底灯花迸射,宛如烟花绽放。
姚闻远抬头,看着面前正给他布菜的姚二桃,声音疑惑,“你真是我女儿?”
这话问得姚二桃手一抖,木筷夹住的肉险些掉落。
陈小草和姚大周对视一眼,立马笑道:“这还能有假?二弟啊,这就是你闺女欢欢。”
两口子紧盯着姚闻远的脸,姚二桃垂着头不说话,唯有姚光宗低头一个劲地夹肉吃,丝毫不管发生了何事。
“哦?是吗?”
姚闻远放下木筷,“我虽失忆,但依稀还记得自己有个闺女。小小一个又软又乖,我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样养大的孩子,怎么会如此柔顺地伺候人?”
气氛霎时凝滞,陈小草忙解释,“二弟啊,欢欢都出门子了,怎么可能和小时候一样?这在婆家不能伺候夫婿,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姚闻远重复问:“是吗?”
一股凉气从姚二桃后脊骨往上窜,她缓缓抬头对上姚闻远的眼睛。
小叔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可气质却天差地别,那双眼里仿佛有血气涌出,刹那间,她看见了万千骸骨堆积,血流成河。
一阵风吹过,姚二桃控制不住颤抖。
陈小草仍在道:“是是是,当然了。”
那双眼睛依旧在看她,带着洞穿一切的冷漠,姚二桃嘴唇抖动,忽然一股气从心底窜出,迫使她大声反驳,“不是!”
她鼓起勇气,“小叔,我不是欢欢,我是二桃!”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姚大周惊怒交加,一巴掌往姚二桃甩去,“欢欢啊,你就算怨你爹丢下你这么多年,你也不能不认爹啊!”
姚二桃猛地摔倒在地,脸皮火辣辣地疼,泪水瞬间涌出。
她掐住掌心。
这就是她的父母,从来不把她当女儿,更不把她当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哪怕她已经嫁了人,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他们还把她当成工具,当成一件物品!
既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又凭什么要如了他们的愿,眼睁睁看着他们攀上小叔的高枝,过上好日子?
姚二桃捂住脸,转头对姚闻远道:“小叔,欢欢早就被我爹嫁给了一个有钱老头子,刚嫁过去那日她就守了寡,后来更是连家业都没守住,急匆匆带着继子跟着一个书生走了,至今不知去向。”
陈小草又惊又恨,恨不得撕烂这小贱蹄子的嘴,噌一下站起身往她走去,“白眼狼赔钱货,你胡说……”
“当啷——”
一声巨响,整张桌子被姚闻远掀翻在地,饭菜稀稀拉拉洒落一地,姚光宗拿着筷子,惊吓般等着姚光宗。
高大魁梧的男人一把揪住姚大周的衣领,神色狰狞骂道:“奶奶个熊,你这鳖孙就是这么糟践我闺女的?”
“我闺女去哪儿了?你还我闺女!你把我闺女还回来!”
他一巴掌扇过去。
“砰——”
房门被踢开,几名将士闯进来,“将军。”
姚闻远怒不可遏,指着姚大周和陈小草大吼,“把他们给老子绑了!”
……
“爹,娘!”
姚光宗从地上爬起,哭着抱住姚闻远的腿,边捶打边骂,“混蛋,你把我爹娘放开,你快把我爹娘放开!”
这点力道跟毛毛雨似的,姚闻远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侄子,单手把他拎起,“没礼貌的小兔崽子,上一边去。”
他把姚光宗丢到一边,吩咐一声,“把他看好了。”
“是。”
姚大周和陈小草被绳子绑在椅上,扭动身子瞪着姚闻远。
“老二,你干什么?我是你哥!你这是以下犯上!”
脸上堆叠着怒气,显得姚大周的神色格外狰狞,他骂道:“你当上将军连我这个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了?爹娘这才走几年啊,你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现在就敢打我绑我,逞大将军的威风,再过一阵,你怕不是要砍了我的脑袋!”
陈小草底气不如姚大周足,苦苦哀求,“二弟,咱们之间有误会,你别听那死丫头胡说,先把我放开,咱们好好谈一谈。”
目光轻飘飘从两人身上掠过,姚闻远看向跌坐地面的姚二桃。
大马金刀往椅上一坐,“啪”一下把刀拍在桌上,这声音令姚大周一家齐齐一抖,目光惊惧。
“大侄女啊,你老实跟我说,我闺女这几年在你家过得咋样?”
视线小心翼翼从那刀上挪开,姚二桃看向面无表情的姚闻远,心脏抖了抖。
害怕的同时,又不合时宜地想,看来小叔是真的失忆了。
姚二桃抖着嘴唇开口,“小叔,我……我行二。”
“哦,那二侄女。”
姚闻远把腿往椅子上一搭,“你好好跟我说说。”
姚二桃视线往后,姚大周和陈小草沉着脸,眼中威胁之意格外明显,她咽了口唾沫,抿抿唇,豁出去一般道:“小叔,自从你走后,我爹娘就把你盖的房子占了,他们把欢欢的屋子给了光宗,这么多年来,她只能和我睡一间。”
“我爹娘面子功夫做得极好,村里人人都以为他们是真心待欢欢,却不知在私下里,我娘每日都把家里的活计交给我和欢欢,吃的穿的,永远都先紧着光宗,多吃半碗就要挨骂,衣裳破了只能自己补。夏秋还好,到了冬天,没新衣穿不说,手脚上的冻疮都肿了,却不得不用冷水洗一家人的衣裳。多烧些热水就要被骂浪费柴火,可那些柴火分明就是我们捡回来的,我们怎么就用不得了?”
想到这些年的不平,姚二桃越说越伤心,眼泪如开了闸的堤坝,止都止不住。
“我们时常吃不饱饭,欢欢便跑到山上摘野菜野果,下水捉鱼,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只能在外面吃了才回来,兜里要是多装几个果子,那必然是要收缴给光宗的,还要被骂不知感恩,不体贴弟弟。”
怨恨和愤怒堵在心口,姚二桃越说越激动,红着眼瞪向姚光宗,“爹娘偏心也就罢了,可为何不能待我们好一些?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吗?”
“今年开春,爹娘打算把光宗送到镇上入学,可家里银钱不够,正好欢欢到出嫁年纪了,他们便想把她嫁给镇上李家的傻儿子,换一大笔彩金。但不知为何,欢欢忽然被县里的大财主谭老爷看上,我爹狮子大开口,足足要了一千五百两礼金,把她迷晕塞进花轿嫁过去了。”
姚二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啜泣道:“小叔,这些年来,欢欢受大委屈了,她一直盼着你能回来,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定要给她做主啊!”
“哐——”
姚闻远站起,气得一脚把椅子踢开,怒道:“你们就是这么对老子闺女的?”
陈小草吓懵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姚大周心中大恨,这个赔钱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溺死她!
“老二,你别听这死丫头胡说八道!她怨恨我和她娘偏心光宗,又不满家里替她说的亲事,把爹娘当仇人看,这是故意在挑拨离间呐!”
“欢欢是我亲侄女,我能这么害她吗?那谭老爷家财万贯,我是让她去过好日子的!”
“小叔。”姚二桃哭,“你知道我爹娘给我说的亲是谁吗?就是那姓李的傻子!那傻子发疯会打人,若非我提前提防着,现在早就、早就……”
姚二桃掩面而泣,“爹娘连我这个亲闺女都能卖,一个侄女而已,只要有钱,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姚大周勃然大怒,“这个孽女!我是你老子!你居然……”
“够了!”
姚闻远一巴掌拍在桌上,那桌子瞬间瘸了条腿,吓得陈小草心尖一颤。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的住处的?”
姚闻远冷冷睨着姚大周,“老子回了村子,知道你把我闺女嫁了!费心费力找到这儿来,只是想问问我闺女嫁到哪家去了。谁能想到,你这猪脑子居然能想出用二侄女替我闺女的蠢法子。”
“好歹是我唯一的老哥,老子配合跟你们演了一天的戏,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收场。”
“结果,你当我又瞎又聋啊!”
光看二侄女还不觉得,可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处,瞎子都能知道她是谁的闺女。
原本找到唯一的兄长,姚闻远心里还是欣喜的,可见到的第一面,他那大嫂不说欢喜,甚至满脸惊惧,当时他心里就觉得不好,却还是存着些许期待。
没想到,这两人的真面目竟如此丑陋,简直令人作呕。
“头儿。”
一人走上前来,冷冷看了姚大周夫妻俩一眼,“咱侄女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啊头儿,要我说啊,直接打断他们的腿。”
姚闻远拧眉。
“不准打我爹娘!”
被压住的姚光宗拼命挣扎,大吼大叫,“姚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二姐三姐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本来就该让着我!我爹娘没错!她们的银子都是我的!”
姚二桃看着这个被疼爱多年的弟弟如此理所应当地说出这些话,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她忽然抱住自己的身子,不寒而栗。
姚闻远一听这话大怒,“打,狠狠地打!连着小子一起给我打!”
“是!”
姚闻远沉着脸道:“二侄女,你跟我来。”
那几个身形魁梧的人走到姚大周夫妻面前,惨叫声一瞬响起,听得姚二桃快意得很。
她擦干眼泪,跟着姚闻远进屋。
“二侄女,坐。”
姚闻远拉了根凳子放在姚二桃面前,努力放缓声线,“你方才说,我闺女跟一个书生走了?”
“是。”
姚二桃战战兢兢坐下,保持镇定,将当初在雨山县城门口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你的意思是,那姓谭的老头子死后,许多人觊觎他家家业,我闺女在雨山县待不下去,只能带着那姓谭的小兔崽子跟一个姓谭的书生走了?”
姚二桃点头,“是的。”
“这些王八羔子!”
姚闻远一巴掌拍在桌上,骂道:“打量着老子不在,欺负我闺女是吧?还有那姓谭的书生,拐带良家闺女,八成也不是个好东西。”
姚二桃吓得肩膀一抖,小心翼翼觑了姚闻远一眼,劝道:“小叔,你别担心。欢欢那么聪明,肯定给自己留有后手,至于那书生……看着人还不错,应该不会苛待欢欢。”
姚闻远冷笑,“一个穷书生,他是有三头六臂还是铜筋铁骨,我闺女就这么跟他走了?”
姚二桃咳嗽一声,“那书生他……生得很是好看。”
她和姚映疏一起长大,算得上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欢欢她喜欢好看的。”
姚闻远:“……”
这小闺女怎么养了这么个坏性子,喜欢看脸呢?
他恨铁不成钢,“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是能给她吃还是能给她穿?”
姚二桃声音越发小了,“听说还是个秀才。”
姚闻远:“……”
秀才啊。
他不情不愿承认,那确实有些本事。
“二侄女,你可知道我闺女上哪儿去了?”
姚二桃摇头,“不知。”
姚闻远面色忧愁,那秀才的来历从前的雨山县县令和那姓郑的奸商肯定知道,但他们的坟头草一个比一个高,大雍这么大,他上哪儿去找女儿?
深深叹了口气,见姚二桃实在不知别的,姚闻远起身往外。
“小叔!”
姚闻远停下脚步,回头问:“二侄女,你还有事?”
门外的惨叫声已经没了,但依稀能听到拳拳到肉的闷响。姚二桃紧咬牙关,跪在姚闻远面前,深深叩头,“请二叔帮我。”
今日已经彻底和姚大周夫妻撕破脸,以他们的性子,伤好之后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好不容易嫁了个有出息的丈夫,她未来的日子会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绝对不要和姚大周陈小草一起烂进泥里。
姚二桃哽声,“小叔,求你救救我。我今晚已经和爹娘彻底闹翻了,你一走,他们一定会打死我的。求小叔看在往日的情分,看在我告诉你一切的份上救我一命。”
姚闻远回身,扫视自己的侄女,“你想怎么做?”
这话听着有希望,姚二桃抬脸,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我想离开这里,到一个我爹娘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姚闻远抱胸,“这事你自己不也能办到?求我作甚?”
姚二桃垂首哽咽,“我除了想自己离开,还想带着大姐一起走。”
“你大姐?”姚闻远问:“我大侄女?”
“是。”
姚二桃点头,“小叔有所不知,你走后不久,我爹便把大姐嫁出去了,她婆婆为人苛刻,这么多年因大姐生的全是女儿,脾气越发古怪,动辄打骂她。大姐回家哭诉过许多次,可爹娘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由分说把她赶出去,次数多了,她许是心凉了,便再也不来了。”
“前几日我瞧见她,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就连我三个侄女也瘦得跟猴似的。”
姚闻远拧紧眉头,低声骂道:“这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好歹也是他侄女,以往关系如何两说,但眼下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姚闻远痛快点头,“行,明日你带我去见见我大侄女。”
姚二桃大喜,忙又磕了个头,“多谢小叔。”
“赶紧起来吧。”
眼泪汪汪的,看着还怪可怜。
姚闻远把姚二桃扶起,“你和你大姐感情还不错,临走都能想到她。”
姚二桃笑了笑,“小叔忘了,大姐从小就待我和欢欢极好。”
只是嫁人后,就无暇顾及她们了。
而且……她并不只是为了大姐。
大姐的性子说得好听是良善,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软弱。等爹娘老了,肯定会扒着她和大姐吸血。
他们不是只在乎光宗,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儿子吗?
现在正好,她和大姐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就让他们的好儿子给他们养老。
看看谁先把谁气死。
何况……
悄悄看了眼姚闻远,姚二桃心道,大姐现在这么憔悴,以小叔的性子,看了指定不忍,他现在不缺钱,定会补贴大姐银子。
大侄女都给了,还能不给二侄女?
有了小叔的贴补,再加上她悄悄存的银子,开铺子就有着落了。
姚二桃面色犹疑,“小叔,大姐的婆母很是凶悍,万一她不许大姐带着侄女和离怎么办?”
姚闻远没放在心上,“我能解决。你呢?婆家允许你搬走?”
姚二桃笑,“小叔,我公婆过身好多年了,我夫婿孤身一人,当然是我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
原来如此。
姚闻远没多问,“行,明日你等我消息。”
抬步往门口走,他陡然停住,问道:“我闺女小名叫欢欢,她大名叫什么来着?”
王爷只说他有个闺女,没说她叫啥啊——
第107章
“阿嚏!”
姚映疏忽然打了个喷嚏。
谈之蕴往灶里添柴, 关心道:“着凉了?”
“没有吧。”
姚映疏揉着鼻子,猜测道:“许是有人在说我坏话。谁啊?”
谭承烨从她背后路过,毫不留情嘲笑, “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光是猜都要猜小半个时辰。”
姚映疏转身揪住他耳朵,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疼疼疼!诶诶诶松手松手,我错了,错了。”
谈之蕴无奈, “明知道结局却偏要去招惹,你真是。”
谭承烨揉着耳朵,一点红意从指缝间露出来,他小声嘟囔, “我可真是闲的。”
姚映疏哼一声, 翻了个白眼, “这么闲,你怎么不去背书?”
“先不急。”谭承烨道:“刚来京城,咱们不是应该好好逛逛吗?什么马场戏台酒楼的, 通通去逛一圈。”
更重要的是,他想打听打听他爹曾经的行踪, 看看会不会有人知道。
姚映疏爽快道:“好啊。”
谈之蕴:“行,那我们明日一起去。”
话音落下,一大一小纷纷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谈之蕴疑惑,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谭承烨:“没有。可是谈大哥,你不是应该……”
姚映疏接话,“应该在家里温习,准备来年的春闱吗?”
谈之蕴无奈,“时日尚早, 歇几日也不碍事。再者说,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不能与你们一道见识见识盛京城的繁荣?”
“当然可以了。”
母子俩异口同声。
谈之蕴笑,起身往灶上看一眼,“水开了,去洗漱吧。”
姚映疏立即响应,“我先去。”
谭承烨不跟她争,“行,我替你舀水。”
痛痛快快洗了一通,姚映疏回屋,拉过今日新买的棉被,舒舒服服躺下。
终于来到京城,她心中安定,想起尚且不知下落的老爹和杀害谭老爷的凶手,又有些忧虑。
老爹他……现在究竟在哪儿呢?
“阿嚏!”
姚闻远掩面打了个喷嚏。
“头儿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被这两人给气病了吧?”
“头儿壮得跟头牛似的,哪能气气就病了?”
“说什么呢。”
姚闻远瞥了手下人一眼,“行了行了,被打了,再打该没命了。”
“是。”
几人同时散开,露出身后的姚大周夫妻俩。
都是在军营里混过的,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不打女人之类的原则,顶多避开一些隐秘部位,因而此刻的陈小草和姚大周一样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姚二周!你、你个孽障,你居然真的敢跟我动手……”
姚大周挣扎着起身。
“诶,你叫错了,我现在可不叫姚二周。”
当初因着救王爷受伤失忆,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那场战役格外惨烈,仅存下来的将士无人识得他,王爷便把他带在身边,并取名闻远。
如今找到了自己的姓氏,那肯定是要叫姚闻远的,什么姚二周,难听得要死。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和姚大周说了。
姚闻远抬腿,一脚踹在姚大周肩头,“老大,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他举起一只手,看着布满厚茧的掌心,眼前出现数具残尸,零散的人头、肢体……
“战场上每天都有人死去,我能当上这个大将军,你猜猜,我手上的人命有多少?”
肩头一阵剧痛,姚大周伸手捂住肩,面色惊惧地盯着姚闻远,“老二,我、我是你大哥,你不能,不能杀我!”
“爹娘最疼我这个儿子,他们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一对毫无印象且死去多年的爹娘根本威胁不到姚闻远,不过姚大周有句话说对了。
他挑眉,没个正形地痞笑道:“正是因为你我同宗同源,乃血脉至亲,我才会留你一命。”
不过嘛,不会让他好过就是了。
脸上笑意落下,姚闻远一脚踢开面前的凳子,大步往外走,“否则以你对我闺女的所作所为,我早把你千刀万剐了。”
“哐当——”
凳子摔在面前,吓得姚大周一抖。
他瞪着眼,直直望着姚闻远等人离开的方向,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姚二桃从屋里走出。
她站定,安静扫一眼。
堂屋内的桌椅均被摔裂,姚大周和陈小草躺在一片狼藉中,头发散乱,脸上青紫,一个捂着腰痛苦呻吟,一个捂住肩头,面目狰狞。
她心里痛快极了。
“你这个白眼狼,赔钱货!”
忽然有道身影从角落里冲出来,直直撞向姚二桃。
“都怪你!要不是你告诉小叔,爹娘怎么会挨打!丧门星,败家娘们!”
姚二桃眸色一冷,伸手揪出姚光宗的衣领,垂头看着恨得咬牙切齿的一张脸,冷笑一声,“骂了这么多年,骂来骂去都是这几个词,我都听腻了。”
姚光宗呲牙瞪她,“不要脸的贱蹄子,你究竟和谁是一家的!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该死,该死!”
姚二桃脸颊肉跳动,没忍住松手给了姚光宗一巴掌。
她用了十成的力,将这些年的委屈憋屈一并打出来,打得姚光宗高声尖叫,重重摔在地上。
“你骂我,究竟是因为爹娘挨打,还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没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姚二桃冷眼看他。
这个弟弟继承了父母十成十的秉性,从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货色,要说他是为了爹娘,她一百个不信。
“光宗!我的光宗!”
陈小草挣扎着爬起,不顾浑身疼痛把痛叫的姚光宗抱进怀里安慰,恶狠狠地瞪着姚二桃,眼神跟仇人似的。
“你敢打你弟弟?!”
姚二桃漠然收回视线,“我有什么不敢的?他要是再骂,我还能给他两巴掌!”
陈小草破口大骂,与姚光宗同样的说辞,听得姚二桃不痛不痒的。
耳畔骂声不断,姚大周终于回过神来,望着这个二女儿。
早在她不顾反对要嫁给那姓薛的穷小子开始,他就该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心的。
“你以为有了你小叔撑腰,老子就收拾不了你了?”
阴沉的脸色令姚二桃心头一跳,她攥紧双拳,暗暗给自己打气,“爹要是想试试,我拭目以待。”
姚大周冷笑,“什么大将军?他不尊兄长,殴打兄嫂,我要是告到朝廷,他一样要吃官司!”
话里的狠戾扑面而来,姚二桃望着他眼中恨意,意识到这并非假话。
定了定神,她笑,“爹啊,你真是太天真了。小叔现在是朝廷官员,不是当年的乡野村夫了。你信不信,若是你前脚去县衙状告他,后脚县老爷就去给他通风报信?”
“你若是说,你要去州府,去京城告御状,那更是无稽之谈。且不提你现在的腿脚能不能走那么远,就算是能……”
目光从姚大周腿上一扫而过,姚二桃毫不留情轻蔑一笑,“你做得到吗?”
姚大周暴怒,“我不信他没有政敌!到了京城,只要我说我是姚二周的大哥,定会有人帮我!”
“爹啊。”姚二桃笑了,“方才你没听见吗?小叔说他现在不叫姚二周,你怎么找他?”
姚大周陡然怔住,脸色阴沉,“我知道他的官衔,如何找不到?”
“既然小叔从一开始就是在配合你们演戏,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假的?”
姚大周从未想过这个角度,一时间面色碎裂,大受打击。
姚二桃弯腰,好以整暇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爹啊,你就承认吧,昔日被你排挤欺负,不得不上战场拼命的小叔,已经成为了你高攀不上的人。现在的你斗不过他了。”
他、他斗不过姚二周?
姚大周弯下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陈小草忍痛扑上来打姚二桃,“斗不过你小叔,但老娘还能收拾你!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和外人一起欺负你亲爹娘不说,还敢打你弟弟,你这小贱蹄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二桃一时不察,被陈小草抓住头发。
她惊叫一声,条件反射伸手去抓陈小草。刚刚挨过一顿打的陈小草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尖叫着松开手。
姚二桃趁机躲开,顺手又给了姚光宗一巴掌,在他的咒骂声中退至门口。
“呸,往后我可不会任由你们欺负,想收拾我?我等着。”
往地上啐一口,姚二桃拂了把头发,扬长而去。
她丈夫薛石父母双亡,婚事上是个老大难,自从他们成婚后,便在县里赁了一间屋子,外人看来日子并不好过,但姚二桃却很满意。
她曾在无意间撞见过薛石与人交易,赚了银钱,从那时起,姚二桃便知薛石并非表面上的木讷老实。
相反,他为人聪慧,很有头脑,哪怕赚了钱,依旧能装穷过苦日子。
姚二桃想过好日子,想通过嫁人逃离姚家这个火坑,但她若是嫁得好,绝对摆脱不了姚大周和陈小草。
聪明人无论处在什么境地都能过得好,姚映疏便是个例子,思来想去,姚二桃决定嫁个聪明人。
薛石便是个极好的选择。
除此之外……
推开门,屋内有人朝门外看来,笑道:“事情处理好了?”
他的五官生得周正,平时看着平平无奇,但一动起来,立马生动不少,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明旭又灿烂,让人看着心情都好上不少。
和姚映疏待得久了,难免染上些许她的喜好,比如喜欢好看的人。
自从见过一次薛石的笑容后,姚二桃就再也忘不掉了。
同样身处泥潭,可那样温暖的笑容,却是她从未拥有过的。
然而现在,这笑属于她了。
姚二桃轻松点头,转身把门关上,“处理好了,我小叔已经同意助我们离开。”
起初得知姚大周的计划时,姚二桃不是没有动摇过。
自小看着小叔如何对待姚映疏,她羡慕过无数次。小叔那样好的父亲,谁不想拥有呢?
可薛石的话把她从头脑发热中拉了回来。
他说:“二桃,撒了这次谎,你和你爹娘就一辈子都绑在一处了。他们会利用这个谎言要挟你,通过你索要好处,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乐意吗?”
当然不乐意。
比起成为小叔的女儿,姚二桃更想看她爹娘凄惨悲凉一辈子。
何况……她和欢欢又不是死敌,若非她给的银子,她还不能嫁给薛石,没必要结这种梁子。
那丫头可精了,手段层出不穷的,她可不想再感受一次。
姚二桃走到薛石身边,牵起他的手,“你说得对,小叔现在这么有本事,咱们何必得罪他,结个善缘,往后若是遇了事也好求助。”
薛石笑,“是了,善缘若是结得多,没准有朝一日就能用上。”
姚二桃点头,兴奋道:“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等大姐一和离,立马求小叔送我们离开。”
“好。”
……
不知姚闻远做了什么,第二日下午,姚二桃便见到了拎着东西的姚大桃母女四人,匆匆叙话后,他们便在姚闻远派来的人护送下连夜离开雨山县。
“头儿,咱们现在去哪儿?人海茫茫,我们怎么去找大侄女?王爷还指着您回京呢。”
一人站在姚闻远身后问。
他望着漆黑暮色眯了眯眼,“二侄女说,带我闺女走的书上是个秀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秋闱可是刚过?”
那人挠头,“咱们这些大老粗怎么会关注这些?”
姚闻远恨铁不成钢,“平时让你们多看书,一个个的嚷嚷头疼也就罢了,能不能关注些朝中正事?”
“能能能。不过头儿,这跟找大侄女有什么关系?”
姚闻远直翻白眼,“二侄女说,我闺女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选一个普通书生?那小白脸指定有点过人之处,倘若能顺利通过秋闱,明年,他就该进京赶考了。”
那人摸着下巴思索,“头儿的意思是,我们去京城找?可那书生若是不带大侄女上京怎么办?”
姚闻远回头给他一下,“都说了我闺女是聪明人,聪明人!那小白脸长那么好看,我闺女不得看牢了?要是让人抢走了怎么办?”
有点道理。
“可是头儿,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他长得又多好看?”
“管他长得好看作甚,我闺女好看就行了。”
姚闻远道:“人都安排好了?”
“好了。现在应该已经住进姚家了。”
谁能想到姚大周看着老实,背地里却悄悄置了房外室,甚至那外室还曾是个青楼女子。
为了赎她,把大侄女的聘金赔进去一大半,连私房钱全都给了那女子。
不过……看着虽然漂亮,却不是个老实的,有她在,姚家往后怕是不会太平了。
姚闻远满意点头,“干得不错。”
“对了,记得提醒那女人一声,倘若姚老大以我的名声招摇撞骗索要好处,一定得给他搅和了。就让她说,一切都是姚老大臆想出来的,姚家根本没有什么当将军的小儿子。”
拼死拼活走到今日,享福的合该是他闺女才对,断不能让那心黑的姚老大占到便宜。
“是,属下知道了。”
姚闻远满意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这是我根据二侄女口述,画的我闺女的画像,你拿去拓印几分,往后好认人。”
手下把画像接过,展开一看,险些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这、这这这这南瓜头竹竿身子,就是头儿口里的漂亮闺女?
偏生姚闻远还在问:“怎么样,我闺女漂亮吗?”
手下狠狠咽了口唾沫,不敢反驳,小声道:“漂、漂亮。”
姚闻远得意,“老子的种,当然漂亮。你把画像好生放着,要是弄丢了,老子要你好看。我还指着这画像找我闺女呢。”
“对了,王妃不是回京了?你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回去,拜托王妃帮忙找找。”
手下讷讷点头,“是。”
心想,要是照这画像找人,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了?别说王妃,怕是王爷也找不着。
头儿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他怎么也不问问二侄女画得像不像啊?
“阿嚏!”
姚映疏双手捂脸。
“怎么了?”
谈之蕴递过去一张帕子,“快擦擦。”
“京城风凉,比平州冷得多,是不是着凉了?”
姚映疏裹着帕子揉弄鼻尖,瓮声瓮气道:“没啊,我感觉身体挺好的。”
谭承烨慢悠悠道:“那就是又有人在骂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嫌呢。”
姚映疏抬手给他一下,“吃你的吧。”
谭承烨撇嘴,低头咬了口刚出锅,热腾腾的桂花糕。
谈之蕴不太放心,“回去还是熬锅姜汤,我们仨都喝一碗。”
姜汤太难喝了,姚映疏和谭承烨都不喜欢,两人同时做出嫌弃的表情。
一个不乐意,“我身子康健,不用喝。”
一个找借口,“家里没姜,还是算了吧。”
谈之蕴微笑,“必须得喝,我现在就去买。”
他态度强硬时,母子俩不敢出声拒绝,恹恹地看着谈之蕴走进铺子。
两人不愿进去,站在门口等他。从谭承烨手里拿过一块桂花糕,姚映疏咬一口,望着不远处的灯架。
数盏花灯放在一处,灯火辉煌,她欣赏着盛京城的繁华,忽然提一口气。
“唉。”
姚映疏偏头,纳闷道:“你叹什么气?”
谭承烨把剩下半块糕点全部塞进嘴里,含糊道:“逛了一日,什么线索都没有。”
谭老爷喜欢金器玉器古玩,谭承烨猜,他到京城肯定要去这些地方看看,今日他们去了不少铺子,却毫无所获,他心里难免丧气。
姚映疏安慰,“这才第一日嘛,不急。咱们再多逛两日,没准就能发现蛛丝马迹。”
谭承烨又拿出一块桂花糕,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狠狠咬了一大口。
等谈之蕴满载而归,一家三口打道回府。
一回家,谈之蕴立马去熬姜汤,姚映疏站在院里陪小福玩了会儿,面色极为平静。
但看到那碗姜汤时,终是没忍住眼角抽搐一下。
谈之蕴失笑,“喏,这个拿去。”
他从木盘上端出一碟子蜜饯。
“有蜜饯啊,谈大哥真好。”
谭承烨吃了颗蜜饯,爽快端起姜汤。
谈之蕴笑,“慢些喝。”
话音甫落,他慢慢看向姚映疏,眉头轻轻一挑。
“不必多说,我喝。”
姚映疏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端起姜汤,一口灌下去。
放下碗,她迫不及待拿起蜜饯塞进嘴里,一连塞了四五颗才罢手。
“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没事,噎不着。”
“汪汪。”
小福忽然叫起来,姚映疏偏头看向外面,认真听了片刻,含糊道:“好像有人在敲门。”
谭承烨疑惑,“这么晚了,谁会来?”
姚映疏嚼着蜜饯匆匆去开门,谭承烨心里好奇,走到门口够着脖子往外看。
打开门,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面前。
乐娘子扬起笑脸,“没打扰到你们吧?”
姚映疏笑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才刚回来,乐娘子这是?”
“正是见你们归来,我才上门叨扰。”
乐娘子递过手里罐子,“我亲手做的花茶,贺你们乔迁之喜。”
她弯唇笑,眼里映着手中提灯烛火,“花都是我自己摘的,不值几个钱,算是一点心意。”
邻里邻外的,关系打好才能住得好,姚映疏对乐娘子印象不错,接过罐子笑,“好,我收下了,多谢乐娘子。”
乐娘子弯眼,“不必客气。”
“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歇息。”
对不远处的谈之蕴和谭承烨微微颔首,乐娘子笑了下,转身离开。
姚映疏注视着她的背影。
“咱们这是什么运气,两次遇见的都是漂亮娘子,性子还都那么温柔。”
听见谭承烨的嘟囔声,姚映疏哼声,“是啊,不仅和漂亮娘子结缘,还老是遇见狗官。”
谭承烨不说话了。
乐娘子送了两罐花茶,规规整整用布网兜住,姚映疏打开其中一罐,低头嗅了下,“好香啊。”
“风大了,进去吧。”
谈之蕴把门掩上。
门缓缓阖上,院内动静渐止,彻底安静,唯有风声与偶尔发出的低低鸡鸣狗吠。
晨曦钻入小院,男女声音逐渐加大,紧闭的院门忽然被打开,姚映疏回头招呼,“走了。”
谈之蕴紧随其后,谭承烨慌慌张张跟在最后头,“来了。”
今日除了陪谭承烨,姚映疏还想给大福小福打两个窝。
天一日比一日冷,两个小的若是不住暖和些,指定要被冻坏。
买棉被那日问过小安附近哪儿有木匠,不过事儿太多便给忘了,一家三口循着地址找过去,先交了定金,约定几日后来取,随后离开。
京城太大,金器玉器铺子数不胜数,一个上午过去,仍是一无所获。
找了个铺子歇脚吃午食,谈之蕴给母子俩各倒一杯水,谭承烨恹恹接过,拿在手里没喝。
姚映疏抿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下滑到腹中,瞬间通体舒畅。
今日虽有太阳,但风凉,在外面走了两个时辰,连手都是凉的。
裹紧身上披风,姚映疏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水。
“客官,您的面来了。还有一碗稍后就来。”
店家端了两碗面到近前,谈之蕴道了声多谢,先推到母子俩面前,“你们先吃。”
谭承烨虽然心中生郁,但腹中饥饿,没和谈之蕴客气,拿了双木筷开吃。
姚映疏也去拿筷子。
手上忽然一滑,一支筷子脱手而出,姚映疏俯身去捡,抬头时目光无意间从前方掠过,陡然怔愣。
谈之蕴递给她一双新的,“别用了,用这双。”
对上姚映疏发怔的视线,他疑惑回头看向人群,“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姚映疏困惑,“一个背影,很熟悉,但我一时想不起那是谁。”
“熟人?”
“或许是吧。”
姚映疏收回视线,满心不解,“我在京城能有什么熟人?”
可那道身影又的确很眼熟。
会是谁呢?
姚映疏咬住筷尖。
谈之蕴猜测,“难道是小安?”
倒是有这个可能。
姚映疏仔细回想方才那道身影,缓缓摇头,“不像。”
小安喝醉酒透露了不该说的,指不定现在正满心懊悔,恨不得躲着他们走,怎么可能再在她跟前转悠?
不是小安,是谁呢?
姚映疏不断在脑海里回忆见过的每一个人。
“你看错了吧。”
谭承烨腮帮子鼓起,含糊道:“这世上背影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没看到脸,怎么知道那是不是熟人。”
说的也是。
姚映疏不再纠结,正好店家端来谈之蕴的面,她收回心神,“吃吧,吃完咱们继续逛。”
接连几日,一家三口都在打探谭老爷去年的行踪,可无论去哪儿,得到的都是不认识的回复。
姚映疏纳闷,他们是不是想错了,谭老爷进京是来谈生意的,他们不该来金器玉器铺子,应该想他会做什么生意,找什么人才对。
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知道那针是何模样,就怕捞着了也是无用功。
姚映疏有些泄气。
桌上茶壶阵阵花香,一丝一缕绕进鼻尖,谈之蕴抬手倒杯花茶递到她面前。
“尝尝。”
姚映疏抬头,“好香啊,这是隔壁乐娘子送来的花茶?”
谈之蕴点头,“正是。”
姚映疏端着茶杯小小抿一口,刺玫花的香气在口中蔓延,甘美香甜,后味无穷。
看着她的神情,谈之蕴问:“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只是觉得……”
姚映疏低头看着淡黄色的茶汤,迷惑困扰,“这味道,好像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儿尝过。”
一旁的谭承烨怪道:“怎么到了京城,不管是人还是花茶,你都觉得熟悉?”
“难不成,你上辈子是个京城人?”
姚映疏白他一眼,“就你会猜。”
谈之蕴笑,“刺玫花不算罕见,没准是你幼时尝过。”
姚映疏点头表示赞同,“或许吧。”
“你去取笼子吧,取了就回来,我和谭承烨两个人去。”
谈之蕴拧眉,“你们能行吗?”
“能,怎么不能?”
姚映疏笑着反问:“怎么,你怕我们闯祸啊?”
虽说他们的体质的确容易遇见大人物,更别说这还是京城,随便出门都能遇见什么富商伯爷。
但对上姚映疏笑盈盈的脸,和眼中暗藏的危险之意,谈之蕴聪明地改了口。
“怎么会?娘子最是省心不过了,怎会惹祸。”
这还差不多。
姚映疏满意了,拽着谭承烨起身,“那好,我们就先走了。”
“慢点慢点,等我把外衣穿好了,外面冷!”
谈之蕴站在门口,瞧着两人消失在门外。
须臾,嘴角笑意渐落,犹疑想,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第108章
凉风习习, 姚映疏裹紧披风,与谭承烨一同走入玉器铺子。
半刻钟后,两人面色沉凝而出, 在石阶前站定。
姚映疏:“走,咱们去下一家。”
谭承烨垂头丧气, “已经是这条街最后一家了。”
“既然这条街没消息,那咱们就去另一条街,走了, 就当是玩了。”
拉着谭承烨,姚映疏快步穿过人群。
她打量着街道两旁的铺子,视线无意中往人群里扫去,霎时凝住。
“怎么突然停了?”
谭承烨不解。
姚映疏拉住他加快步伐, “我又看到那人了。”
“人?什么人?”
谭承烨双目迷茫,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是姚映疏说的熟人?
手腕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姚映疏小跑着朝那人追去,谭承烨一时没跟上, 忙叫嚷道:“慢点,你慢点!”
那人依稀听见声音, 斜斜往后看了眼,瞧见姚映疏和谭承烨,似是一惊, 立马朝人群逃窜而去。
“别跑,你停下,站住!”
那人匆匆一瞥,谭承烨没看清长相,但一见他们就跑, 指定有猫腻,大喊道:“前面那人,你快停下!”
那人一听,跑得更快了。
姚映疏和谭承烨足足追了两条街,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停下。
“可真能跑啊。”
姚映疏热得出了汗,摸了把额头。
谭承烨叉腰喘气,“那、那人呢?”
“追丢了。”
谭承烨累得只拍胸脯,回忆着方才的仓促一眼,迷茫皱起眉,“那双眼睛……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
姚映疏立马偏头,“你也觉得眼熟?”
既然他们两人都觉得熟悉,那肯定是在雨山县城见过的人。
究竟是谁啊?
母子俩四目相对,没有丝毫头绪。
歇了会儿气,姚映疏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抬头一看,她傻眼了,“这是哪儿啊?”
听见声儿,谭承烨随之抬眼,两侧商铺装饰精致繁华,红绸飘舞,宫灯摇曳,路上多是年轻女子,三五成群结伴同行,空气中弥漫着各色香料,香得他打了个喷嚏。
“这也太香了。”
谭承烨揉揉鼻尖。
姚映疏拉着他往后走,“走吧,咱们先原路返回。”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吵闹声,姚映疏下意识往声源地看去,下一瞬,面前有个姑娘陡然脚下不稳往后倒去。
“啊!”
姚映疏正好站在她身后,急忙伸手扶了一把。
怀里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鹅蛋脸,柳叶眉,杏眼因惊惧微微睁大,唇如春樱,面色微白,似雨后白梨花灵秀无辜,楚楚可怜。
姚映疏扶她站稳,“娘子没事吧?”
姑娘穿了一身白衫,一眼望去,越发如清丽脱俗。
她似是被吓懵了,缓了片刻才缓缓摇头,轻声道谢,“多谢这位娘子。”
声如檐下落雨,好听得紧。
姚映疏对她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娘子!”
一名侍女急忙跑来搀扶住白衣姑娘,焦急地上下打量,“娘子可有大碍?”
“我无事。”
白衣姑娘摇头。
侍女放下心,转而看向前方一袭红裙的姑娘,气恼道:“县主未免欺人太甚!”
县主?
姚映疏和谭承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那姑娘。
红裙似火,鬓发如云,两对金簪斜斜插在发间,上戴小巧精致的红宝石金冠,双耳坠着镶金宝石耳坠,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她生得英气,眸中夹带高傲,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侍女,口吻不屑,“她冲撞了本县主,给她一个教训怎么了?”
“你!你蛮不讲理!”
侍女气愤不已。
令仪县主眸色一冷,“哪儿来的狗奴才,竟敢辱骂本县主,来人,掌嘴。”
她身后的侍女正要上前,白衣姑娘把一脸愤怒的侍女拦住,屈膝行了个礼,“侍女护主心切,并非有意对县主不敬,还望县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方才是我不慎冲撞了县主,还望县主见谅。”
“见谅?”
令仪县主眸光一动,挑眉笑道:“想让本县主原谅你也行。”
手指向地面,她笑,“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我去。”
谭承烨凑近姚映疏,小声道:“这什么县主,这么恶毒。当场让那姑娘下跪,这不是要她颜面尽失吗?”
姚映疏偏头,看见白衣姑娘垂在身侧的手将裙子攥出褶皱。
她眉头一皱。
“怎么?你不愿意?”
令仪县主双手抱胸,发间金簪熠熠生辉,“那就给本县主打!”
“县主且慢。”
白衣姑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县主行事如此霸道娇蛮,不知寿光公主可知?”
“我娘知不知关你何事?”
令仪县主抬起下颌,“想告状?可惜啊,我娘不会见你这种身份低微的人。”
白衣姑娘紧咬牙关。
“太看不起了人。”
谭承烨忿忿不平,“不过撞了一下,用得着这么不依不饶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县主嫉妒那姑娘比她生得好看呢。”
他一时气愤,声音稍稍没控制住,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生此地无比安静,这话瞬间传入所有人耳中。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这姑娘确实比县主好看。”
“是啊,县主该不会当真起了嫉妒之心,这才刁难那姑娘?”
声音虽小,但光凭想象都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令仪县主霎时大怒,“放肆!”
她指着谭承烨怒喊:“非议皇室,把那小子抓过来掌嘴!”
姚映疏想去捂谭承烨的嘴已经晚了,狠狠瞪他一眼。
几名侍女气势汹汹走近,谭承烨擦了把额的汗,“怎么办啊。”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要不咱们跑吧。”
迟了。
侍女们将姚映疏二人围住,一人凶神恶煞地来抓谭承烨,“给我过来!”
姚映疏忙道:“都是误会,误会,我们绝对没有对县主不敬的意思,劳驾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侍女充耳不闻,沉着脸继续去抓谭承烨。
姚映疏把人护在身后,和侍女推搡着,“唉,你这人怎么听不进去话呢?”
她手劲大,一着不慎将侍女推出去,好巧不巧,令仪县主正站在侍女身后,被冲劲撞得摔倒在地。
“县主!”
侍女匆匆去扶令仪县主,不巧踩中掉落在地的玉佩,足底一滑猛地朝右倒去,那处正好是个胭脂铺子,霎那间,无数盒胭脂被掀翻在地,噼里啪啦朝着主仆几人兜头砸下。
刚刚半坐起身的令仪县主尚未反应过来,已被胭脂砸了满头,脂粉扑簌簌落了一身。
一连串的动静看得姚映疏目瞪口呆,她盯着自己尚未收回的手,颤巍巍道:“我、我力气那么大吗?”
谭承烨目色震惊,眼里充斥着不愧是你。
就连白衣姑娘主仆也满脸震撼。
“啊!!!”
令仪县主手心朝上,看着满手的脂粉崩溃大叫,指着姚映疏大喊:“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白衣姑娘一惊,急忙挡在姚映疏面前,“县主息怒,方才一切不过是意外,与这位娘子无关,还请县主饶她一次。”
然而令仪县主根本听不进去。
从小到大,她还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这么大的脸,不千倍万倍地还回去,难消她心头之恨。
“你闭嘴!再敢多言,本县主连你一起杀!”
令仪县主抓狂。
几名侍女沉着脸走向姚映疏,白衣姑娘看着令仪县主癫狂的模样虽然心惊,足下却没挪动一步。
“怎么办啊。”
谭承烨紧张抓住姚映疏胳膊,“看样子,她是来真的。”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姚映疏绝望闭眼。
他们不是看热闹吗?怎么自己反而成了热闹?
母子俩疯狂想着对策,那头的令仪县主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阴恻恻地指着姚映疏和谭承烨,“他们两个一个都不能少,否则……”
脸上胭脂陡然下落,一张嘴便是脂粉味,令仪县主恶心不已,干呕着崩溃尖叫,“本县主要杀了你!”
“你要杀谁?”
一道冷冽男声陡然插进来,白衣姑娘猛地抬头,眼睛亮起,“表妹,表哥。”
那是一对容貌出色的男女,男子身形颀长,肩背宽阔,俊美无俦,然眉头紧锁,面容冷峻,冷漠端肃,令人不敢接近。
那女子身着金色对襟折枝缠花短衫与白色长裙,发间簪一支金丝缠绕红宝石蜻蜓步摇,流苏缀在耳侧,高贵典雅。
她生得极美,与男子有几分相似,不过比之他的严肃,眉目夹带笑意,只是那笑在看见令仪县主时落了下来。
令仪县主怔怔回头,“卓、卓表哥,月表妹?”
“县主这话错了。”
赵桐月扬唇,笑意不达眼底,“寿光公主虽自幼在宫中长大,名为我皇祖父养女,但并未上皇家玉碟。为了避免误会,这声表哥表妹,县主往后还是莫要再唤了。”
令仪县主脸色瞬间阴沉,紧紧攥住掌心。
那张被脂粉覆盖的脸看不清神情,不过想也知道应该不怎么好看。
赵桐月对她笑了下,快步走向白衣姑娘,挽住她的手,“表姐,你可有事?”
这声表姐宛如尖锥刺进令仪县主的心口,令她恨得滴血。
白衣姑娘摇头,“没事。”
赵桐月见她面色如常,放下心来,目光移至姚映疏身上,对她笑着颔首,“方才多谢娘子相助。”
姚映疏回之一笑,“不客气。”
这姑娘方才直唤皇祖父,想来又是一个皇亲国戚。
赵桐月眉尾微动,正欲开口,那头男子的训斥声骤然响起。
“天子脚下,一口一个杀人,这便是寿光公主府的教养?”
令仪县主慌乱答:“卓表……卓世子,我方才是太过气恼,一时口不择言,我怎会……”
趁着众人的视线都在那男子和令仪县主身上,姚映疏拉着谭承烨转头就走。
一路小跑着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县主世子,姚映疏才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她掐住谭承烨的嘴,恨铁不成钢骂道:“你这张嘴啊!就知道给我惹事。”
谭承烨自知理亏,也不反驳,垂头丧气地瓮声瓮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外面不管心里想了什么,都不许说出来,你要说,我回家听你说个够。”
“这次真的知道了。”
那劳什子县主凶神恶煞的,比路上遇到的王爷还不讲理,姚映疏不说,谭承烨心里也有些后怕。
经过这么一遭,母子俩算是没心情逛下去了,两人一拍大腿,准备打道回府。
刚走出不远,天空轰隆一声,陡然下起了雨。
街上行人纷纷冒雨前行,不过片刻,便已没了人影。
这里离家有些距离,这么跑回去定是要生病的,姚映疏拉着谭承烨走到一侧的铺子檐下,准备等雨停了再走。
但今日的老天爷好似在与她作对,两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这雨也不见停。
姚映疏抱着双臂,目光虚虚凝着雨幕。
片刻后,有个穿着蓑衣的小童跑到两人面前,送上两把伞,“哥哥姐姐,这是给你们的。”
不等姚映疏追问,那小童转身就走,冒着雨哒哒哒跑远了。
谭承烨看了眼雨幕,又低头看着那两把伞,纳闷道:“谁送来的?”
姚映疏摇头,目光四处巡睃。
雨水哗啦啦砸在石板上,朦胧雾气升起,柱后依稀有道影子。
双眼微眯,她靠近谭承烨小声说了两句。
他不情愿噘嘴,终究还是点了头。
两人撑着伞,缓缓走向雨中。
须臾,谭承烨忽然脚底打滑,猛地摔倒在地。
姚映疏惊慌失措去扶他,“怎么了,没事吧?”
她一手撑伞,一手去拽谭承烨胳膊,然而谭承烨双眼紧闭,不省人事,怎么也无法扶起。
伞面倾斜,雨水刹那间将两人打湿,姚映疏抬头望着周围呼救,“有人吗?有没有人啊,能不能帮帮我?”
“我弟弟忽然晕倒了,能不能有人帮忙送他去医馆?”
“有人吗?”
大雨中,除了姚映疏的声音,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水声。
一道人影冲出雨幕,他速度太快,脚面掀起的水花瞬间将裤腿打湿。
跑到姚映疏面前,他二话不说抄起谭承烨的腿,将他抱起。
就在这时,“昏迷不醒”的谭承烨猛然睁眼,牢牢把人抱住,嘴角笑容得意,“抓住你了。”
姚映疏反应迅速,一把扯下那人脸上的面巾,“你究竟是谁,跟踪我们想做什么?”
那人飞快别开头,饶是如此,姚映疏和谭承烨依旧看清了他的脸。
齐齐震惊,“吉福?!”
第109章
屋檐下的雨如珠帘垂坠, 落在石板上发出噼啪声响。
大福小福待在自个儿窝里蜷缩着身子昏昏欲睡,半睁不睁的眼睛在看见檐下之人时微微发亮,小声呜咽着叫了一声。
谈之蕴伸手, 雨水重重打在手心,瞬间将整个手掌打湿。
他眉头紧拧, 低声自言自语,“这么大的雨,他们该淋坏了吧?”
静静看了会儿雨幕, 谈之蕴转入厨房,生火熬姜汤。
等到姜汤熬完,母子俩依旧未归,他心中生急, 没耐心再等下去, 取了把伞迈入雨中。
“嘎吱——”
院门开启, 谈之蕴大步往前,脚尖勾起的雨水溅在裤腿上。
他顾不上擦拭,正要继续去寻, 脚步却陡然停住。
磅礴大雨中,有两道身影快速靠近, 升起的雾气挡住了他们的脸,但谈之蕴却认出来了。
“娘子,承烨!”
雨声哗哗, 掩盖了他的声音,前头的姚映疏似有所感,抬头朝他招了招手。
谈之蕴露出笑,往前迎了两步。
等他们走近后,他这才发觉, 姚映疏和谭承烨身后还跟了一人。
匆匆掠过一眼,谈之蕴并未过多关注,望着两人湿透的衣裳拧眉,“怎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快进去,我烧了热水,去换身衣服再喝碗姜汤。”
姚映疏点头,望了身后吉福一眼,“跟上。”
吉福默默点头。
进了院,姚映疏把伞放在檐下,对谈之蕴道:“他身上也湿了,你能不能找身你的衣裳给他换上。”
谈之蕴上下打量着吉福,疑惑道:“他是?”
谭承烨抱着身子,“谈大哥,我待会儿再和你解释,我现在好冷啊。”
谈之蕴不再追问,急忙道:“快去洗漱换衣服。”
谭承烨带着吉福走了,姚映疏也回了自个儿屋,等他们收拾妥当回到堂屋,已是小半个时辰后。
谈之蕴给他们一人盛一碗姜汤,又装了盘蜜饯。
今日淋了雨,不喝姜汤怕是要染上风寒,姚映疏没嫌弃难喝,一口把姜汤喝完,皱着眉吃下蜜饯,囫囵吞下后看向吉福,沉声问道:“说说吧,这些日子跟踪我们的就是你?你既然找到我们,为何不光明正大与我们相认,反而在背地里鬼鬼祟祟的?”
谈之蕴看向吉福,“这位小哥你们认识?”
“认识。”
谭承烨喝了口姜汤,又把蜜饯塞嘴里,睨着吉福道:“他是我从前的随从。”
以前的随从?谭府的人?
姚映疏发现的熟人就是他?
在场三双眼睛纷纷看着吉福,他紧张地拉了下略长的衣袖,咽了口唾沫,应道:“嗯。”
谭承烨来了火气,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嗯是什么意思?你好好说话,你这阵子是不是在跟踪我们?方才我们在街上追的人是不是你?”
吉福被吓一跳,连忙道:“少爷别生气,是、是我跟踪了您和夫人。”
好言好语不说,非要吓唬是吧?
姚映疏也跟着拍桌,柳眉倒竖喝道:“为何不与我们相认?在京城的除了你还有谁?吉祥和雨花呢?”
都被发现了,再隐瞒下去也没了意义,吉福耷拉着眉眼,老实道:“吉祥和雨花都在京城,至于不与您和少爷相认,是、是因为杨管家不让。”
“杨管家?”
“杨爷爷?”
姚映疏和谭承烨异口同声,“他也在京城?”
“嗯。”
尾音落下后,吉福连忙又道:“在,只不过前几日出京去了,过一阵才能回来。”
姚映疏脑子转动极快,“这么说,故意卖宅子给我们的,正是杨管家?还有当初在平州城,也是你们在背后操作?小包小安都是你们的人?”
“是。”
吉福点头。
“杨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谭承烨满心不解,“他不是已经告病回乡了?怎么会来京城?既然他病好了,为何宁愿在背后悄悄帮助我们,也不肯和我们相认?”
姚映疏也是一肚子的问题,“还有,当初你们不是被吕老板送走了?又怎么遇上了杨管家?”
吉福组织着语言,缓缓道:“夫人有所不知,当初我们也以为吕老板会把我们送得远远的,可没想到,他竟是将我们送到了杨管家手上。我们见到杨管家时,他面色如常,身无病症,身子康健,完全不似病重之人。”
“在吉祥的追问下,杨管家告诉我们,老爷的死另有原因,他想查出杀害老爷的凶手,便使了一出金蝉脱壳,转到暗中悄悄追查。”
“我们都是被老爷买进府的,这条命早就是老爷的,怎么能眼睁睁见到老爷死得不明不白?于是,我们在杨管家的安排下入了京,在京中的铺子里做活。”
吉福缓了口气,接着道:“杨管家和我们都放不下少爷,一直悄悄关注着少爷和夫人的动向,故意租给你们宅子,只是想让你们住得舒服些。”
“听说少爷夫人入京,我和吉祥雨花都坐不住,便想看看你们过得如何。”
吉福垂着眉眼,沮丧道:“没想到夫人的眼睛这么利,居然能发现我。”
谭承烨一把握住吉福的手,焦急道:“那杨爷爷查出什么了吗?是谁害了我爹?”
吉福摇头,“不知道,杨管家没说。”
顿了片刻,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惊讶道:“少爷,你怎么对老爷被人暗害一事一点都不震惊?”
谭承烨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我早就知道了。这次入京,也是想查清害了我爹的凶手。”
吉福震惊,“少爷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就别问了。”
谭承烨又问:“既然杨爷爷知道我爹是被人害死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反而要自己一个人查?”
吉福摇头,“小的也不知。”
谈之蕴猜测,“或许,那人的背景极深,杨管家是不想你深陷其中。”
说的也是,他是他爹唯一的血脉,杨爷爷肯定不想他涉险。
只是……
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谭承烨垂着脑袋,眸底懊丧。
“吉福,你方才说京城的铺子?”
姚映疏疑惑,“谭家的家业,不是早就已经被我变卖了吗?”
哪儿来的铺子?
从小包小安来看,杨管家手底下也不缺使唤的人,且在京城立足,银钱必不可少,杨管家是怎么做到的?
吉福挠挠后脑勺,“吉祥打听出来的,好像是老爷临死前早有预料,把谭家大半家业都撤了出去以备不时之需,留在雨山县的,不过是小数目。”
姚映疏:“……”
不过是小数目?!
那可是变卖了几十万两啊!
谭老爷,他为什么这么有钱?
也没听说他是什么湖州首富啊,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有钱?连平州和京城都能有产业?
此时此刻,姚映疏对谭老爷产生了极其崇高的敬意。
坐拥这么多财富还能龟缩在一个小小的雨山县,谭老爷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震撼过后,姚映疏压下躁动的内心,对吉福道:“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们也不用藏了,等杨管家回来,你让他见我们一面,我们一起调查谭老爷死亡的真相。”
“对!”
谭承烨重重点头,“枉死的是我爹,我身为他唯一的子嗣,不能什么都不做,反而把重担都放在杨爷爷身上,我们就该一起调查。”
“还有吉祥和雨花,想见我们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你让他们光明正大来。”
吉福看着谭承烨面上的坚定,恍然间意识到,数月不见,小少爷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有些眼酸,悄悄低头擦了下眼角,笑着点头,“好,等雨停了,我就让吉祥和雨花来见少爷夫人,他们可想你们了。”
谭承烨拍了下他的头,“咱们重聚是好事,你哭什么?给少爷我说说,这些日子你们都是怎么过的?”
“就是在铺子里帮……”
主仆俩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谭承烨喝一口姜汤吃一口蜜饯,认真聆听。
屋外雨声不断,他的眼睛似被雨水洇湿,隐隐显出潮意。
姚映疏和谈之蕴对视一眼,轻声移至屋外,将堂屋空给这主仆俩。
望着延绵不断的雨幕,姚映疏轻声道:“我之前一直在想,在背后帮助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得知是杨管家时,竟也不觉得意外。”
谈之蕴道:“他对谭老爷如此衷心,实属难得。”
姚映疏点头,“是啊。”
雨水溅到脚背上,她往后退一步。
凉风迎面吹来,谈之蕴脱下身上外袍披在姚映疏身上,“穿着,别着凉了。”
暖意瞬间裹满全身,姚映疏偏头看他。
属于男子的气息源源不断钻入鼻腔,她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安心。
姚映疏仔仔细细打量着身边这个男人。
身量高挑颀长,面容如玉,墨发如瀑,清隽疏朗。每一寸都生得那么合乎人心。
“怎么了?”
谈之蕴忽然偏头摸了下脸,“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姚映疏摇头,笑着弯了下眼,“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再告诉你。”
……
雨停后,吉福将吉祥和雨花叫了来。
一进门,两人便红了眼,齐齐跪在姚映疏和谭承烨面前。
“夫人,少爷。”
姚映疏把人搀扶起来,抹去雨花脸上的泪,笑道:“好了,吉福都把事告诉我们了。说来,我现在已经不是谭家夫人,不用再跪来跪去的。”
雨花含泪摇头,“您永远都是奴婢的夫人。”
姚映疏笑着点头,向她介绍,“这是谈之蕴,我如今的丈夫。”
谈之蕴站在一旁,笑容如常,“雨花姑娘。”
雨花急忙行礼,“谈公子折煞奴婢了,您和夫人一样,唤我雨花就好。”
既然关注着姚映疏两人的动向,自然知道谈之蕴的存在,雨花笑容温和,“这几个月多谢谈公子照顾夫人和小少爷。”
谈之蕴笑,“他们是我妻儿,这是我该做的。”
雨花一怔,偏头去看姚映疏。
她似是并未听见这话,正笑着和吉祥说话,侧脸柔美宁静。
晚间做饭时,瞧见谭承烨姿势娴熟地往灶膛里添柴,吉祥没忍住抹了把眼泪。
可怜的少爷,自小就没做过粗活,如今竟是连生火都这么熟稔了。
他咬咬牙,做出决定。
“少爷,小的决定了。”
谭承烨抬头,露出脸上黑灰,“什么?”
吉祥坚定道:“小的准备辞去铺子里的活计,回来伺候少爷。”
“啊?”
……
今日无云,寒风萧瑟。
赵桐月领着侍女往书房的方向走。
小径两侧雪松林立,假山嶙峋,虽是秋冬之际,却不觉萧索,另有一番意趣。
迎面有人大步而来,赵桐月停下脚步,笑着屈膝见礼,“闻远叔回来了。”
姚闻远停步,愁苦脸上挤出笑,拱手道:“是郡主啊,来给王爷送汤?”
“是。”
赵桐月浅笑点头,“天渐凉,母妃特意让厨房给父王熬的参汤,厨上还有,闻远叔可要尝尝?”
“多谢郡主好意,但我今日有事在身,怕是没这个口福了。下回,下回吧。”
“好,下回闻远叔来,可要只会我一声,我让厨房准备。”
姚闻远笑着应声,又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赵桐月看了片刻他的背影,“走吧。”
书房里,赵修永正在看手中兵书,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即笑道:“小月来了。”
“父王。”
赵桐月笑着走近,放下食盒,将小盅递到赵修永面前,笑盈盈道:“趁热喝。”
赵修永端着小盅仰头喝,片刻后那汤就见了底。
把帕子递过去,赵桐月道:“父王,我方才在外面遇上了闻远叔,怎么瞧他脸色不太对?”
赵修永擦嘴,“他女儿没找着,心中且难受着呢。”
“没找着?”
赵桐月意外,“怎么会?”
“说是女儿被黑心肝的伯父嫁给了一个将死的老头子,后来又改嫁给了一个书生,之后便不知去向。”
赵桐月拧眉,“那姑娘的遭遇竟如此坎坷,她伯父如此待她,想必从小过得也不好,这么多年,闻远叔虽失忆,却始终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如今见她历经磨难,心里定然不好受。”
赵修永叹气,“可不是。”
“父王就没帮闻远叔找找姚家妹妹?”
赵修永一噎,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从一旁取出一张画像,“你看看,这要父王怎么找?”
赵桐月低头一看,画像上的姑娘脑袋圆圆,身子细长,脸上虽然能准确辨认出五官,但那就跟拓印出来的似的,千篇一律,毫无特色。
她顿了许久,勉强道:“闻远叔的画技,还是如此工整。”
赵修永毫不客气嘲笑出声。
赵桐月也跟着笑,须臾后问:“父王可知姚家妹妹闺名?”
“知道,她叫姚映疏。”
第110章
吉祥说到做到, 果真把铺子里的活计给了别人,安安心心在家伺候谭承烨。
吉福和雨花同样如此,三人抱着两个包袱便搬了过来。
见状, 姚映疏恨铁不成钢,“给你们机会出去做大掌柜的, 非但不把握住机会,甚至直接放弃,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雨花连忙劝, “夫人,奴婢做惯了伺候人的活儿,外面那些事本就不太能应付,还不如回来照顾您和小少爷。”
“是啊。”
吉祥点头赞同, 嬉皮笑脸道:“都是谭家的人, 做掌柜的哪有做小少爷身边的一把手威风?我家少爷天资聪颖, 定有大造化,将来说不定掌柜的见了我还得笑脸相迎呢。”
吉福嘴笨,不会说话, 只一个劲点头。
姚映疏无奈,“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在我这儿,月钱可比铺子里少。”
“夫人放心,我们都想清楚了。”
谭承烨道:“既然他们想留, 那就留下来呗,往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在吉祥和吉福肩头重重拍两下,谭承烨坚定点头,“放心, 少爷我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吉祥吉福感动,“我们相信少爷。”
姚映疏翻白眼,“杨管家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说起正事,吉祥收敛了不着调,“说是要离京办点事,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
“这么久?”
姚映疏拧眉,“你们没问是什么事?”
“便是问了管家也不说。”
吉祥摇头,“他只让我们看顾好少爷。”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等杨管家回来再说了。
谭老爷的事,他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谭承烨也不必每日满大街地寻找亲爹的踪迹,整日在家中跟着谈之蕴读书。
起初瞧见这一幕时,吉祥和吉福简直不敢置信,眼睛揉了又揉,这才眼泪汪汪地感慨自家少爷终于开窍,开始用功了。
不得不说,有吉祥三人在,平日里的琐事少了许多,做饭的活儿被雨花抢了去,浆洗衣裳要么是吉福,要么花钱请人,根本不用姚映疏沾手。
每日无所事事,竟然感到无聊。
前一阵才在大街上招惹了一名县主,姚映疏不太愿意出门,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跟着谈之蕴在书房写写画画。
这日,姚映疏正在绣花,骤然听见敲门声。
片刻后,吉福的声音响起,“夫人,是隔壁乐娘子来了。”
乐娘子?
姚映疏放下针线,快步走出去。
瞧见站在门口的身影,她脸上立马露出笑,“乐娘子怎么在门口站着?进来坐会儿。”
乐娘子笑着扬起手里的东西,“我新做了些桂花茶,给你送罐来。”
把东西送到姚映疏手里,乐娘子不欲多留,转身就走。
“诶。”
姚映疏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桂花茶,摸了摸脑袋。
“欢欢,是谁来了?”
从书房探出头的谈之蕴问。
“是乐娘子……”
欢欢……?
走出几步的乐娘子猛然顿住,呼吸窒住一瞬,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她猛然转身。
那姑娘已经进了屋,乐娘子僵立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怅然若失。
须臾后,她渐渐回神,缓慢挪动脚步。
“乐娘子,乐娘子!”
身后响起姚映疏的声音,她三两步跑到乐娘子面前,微红脸蛋漫着笑,“还好你没走。”
“总是白拿娘子的东西,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张帕子是我亲手绣的,技艺不精,还望娘子见谅。”
姚映疏递出手里的帕子。
料子是雨花挑选的,帕面素净,上面绣了几朵玉兰花。
乐娘子不语,视线安静凝视着姚映疏,似探寻,似打量。
姚映疏摸不着头脑,“娘子……?”
目光凝视,乐娘子恍然回神,缓缓低头,指腹在玉兰上轻触,笑道:“真好看,惟妙惟肖,跟真的似的。”
她夸得真情实意,姚映疏面色微红,耳根发烫,“是我一个姐姐教我绣的,她的绣工才叫精湛,我跟她一比,简直是萤火与月亮的差距。”
乐娘子失笑,“绣工又不是科举,用不着比较,只要喜欢,绣成什么样都行。”
她把帕子收下,眼睛弯起,“多谢姚娘子。”
姚映疏笑,“不必客气。”
两双眼睛相对,弯成相似的弧度。
乐娘子道:“我比你年长,若是不介意,你唤我乐姨即可。”
“好啊乐姨。”
姚映疏弯唇,“我小名叫欢欢,往后您叫我欢欢就好。”
“欢、欢。”
唇间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乐娘子神情恍惚,轻声道:“很好听的名字。”
姚映疏扬起笑,骄傲道:“这是我爹给我取的,我也觉得很好听。”
乐娘子失笑。
“乐姨做了这么多花茶,家里可是种了许多花?”
“是啊,自从阿蔚去做学徒后,我的日子轻松不少,每日在家待着无趣,便给自己找点乐子,养养花草。”
乐娘子心中一动,“欢欢若是喜欢,不如去我家看看?”
“真的?”
姚映疏眼睛一亮,“可以吗?不会打扰?”
“当然不会。”
得了准话,姚映疏和乐娘子进了家门。
一进去,瞬间看向墙角几盆菊花。红黄白粉皆有,开得正灿烂,哪怕立在雾蒙蒙的天空下,依旧绚丽缤纷。
见姚映疏一双眼睛都落在菊花上,乐娘子忍俊不禁,“欢欢等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谢谢乐姨。”
姚映疏起身一看,才发觉院内搭了个小竹亭,其上花藤缠绕,亭前两盆山茶花含苞待放。
亭内空间仅容两人,虽然小,但精致漂亮,极为亮眼。
乐娘子端着茶水出来,将之放在竹亭内,为姚映疏斟茶,“欢欢坐。”
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
姚映疏多看了两眼,缓缓入座。
乐娘子把茶放在她面前,仰头望着这座竹亭,眼中含笑,“这亭子是我和阿蔚亲手搭的。我不过提一句想搭个竹亭,第二日他就想法子弄了些竹子,废了好几日,才终于搭建完成。”
姚映疏敏锐地从这话里察觉到什么,捧着茶杯的手一顿,觑了乐娘子好几眼。
乐娘子失笑,“欢欢是想问,阿蔚他爹去哪儿了?”
心思被戳破,姚映疏尴尬一笑,“好像有些冒昧。”
“这有什么可冒昧的?”
乐娘子道:“我一人抚养阿蔚长大,这些话对我而言,不痛不痒。”
听这话音,乐娘子的丈夫想必早就没了,姚映疏端起茶盏,深嗅一下,感叹道:“好香啊。”
乐娘子笑,“这是用菊花做的,欢欢若是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去。”
“连吃带拿的,我岂不是成强盗了?我若想喝了,只管来寻乐姨就是。”
乐娘子满脸的笑,“好。”
在乐家待了一下午,姚映疏与乐娘子相谈甚欢,直到乐娘子的儿子乐蔚归来,她才告辞。
回去时谈之蕴在院里喂大福,闻声偏头看她,“回来了?去了这么久,看来与乐娘子相处得不错。”
姚映疏笑着点头,“乐娘子也喜欢养花,我听她说了许多养花的秘诀,一不留神就忘了时辰。”
“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
走到谈之蕴身旁,她抓了把粟米洒在地面,引得大福咯咯直叫。
“什么事?”
“你见过乐娘子的儿子吗?”
这段时日,谈之蕴一直在家中温习,鲜少出门,自是没见过的,闻言摇头。
姚映疏纳闷,“他生得高高瘦瘦的,有点黑,五官也算不上多出色。乐娘子如此出色,她的儿子为何却如此……”
“平凡?”
谈之蕴挑眉接过剩下的话。
姚映疏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许是乐家郎君肖父。”
有可能。
姚映疏摸着下巴。不再关注此事,她笑着对谈之蕴道:“我约了乐娘子过两日去看花苗,你可有想要的花?”
谈之蕴本想说没有,话到嘴边蓦地改了口,“有。”
姚映疏好奇,“什么?”
“解语花。”
……
“欢欢,欢欢?”
“啊?”
姚映疏猛地回神,“怎、怎么了?”
乐娘子疑惑,“你方才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没什么。”
姚映疏面色微红,避开乐娘子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掌微握。
可恶的谈之蕴,不好好准备来年的春闱,偏要说些莫名其妙让人误会的话。
“解、解语花?”
姚映疏手心粟米掉落一地,呆呆看着谈之蕴,心跳陡然开始加快。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
他是想向她表明心迹?可可可可可她爹还没找到呢!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他们……
姚映疏面色发烫,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往。
“是啊,解语花。”
身侧的谈之蕴面含浅笑,眸带星光,徐徐道:“海棠又名解语,乃花中神仙,最是明媚娇艳,我甚喜之。”
他偏头看着姚映疏,眉梢微动,语意调侃,“怎么,娘子想到哪儿去了?”
回忆起谈之蕴那时的神态面貌,姚映疏深深闭眼。
混蛋,简直太可恶了!
“欢欢,你可还有想要的?”
前头的乐娘子回头问。
姚映疏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终是道:“海棠吧。”
丛花卉行里出来,吉祥和吉福帮忙把花苗盆栽装进马车,姚映疏和乐娘子候在一旁。
乐娘子斜斜扫了姚映疏一眼,笑道:“今日怎么心神不定的?”
“啊?没事,或许是没睡好。”
姚映疏摸了摸脸。
乐娘子拧眉,“我那儿有些安神香,回去时你稍后片刻,我去给你取来。”
“不用了。”姚映疏笑,“一晚没睡好罢了,哪用得着安神香啊,乐姨放心,我平日里睡得跟头猪似的,若是无人叫醒,指定醒不来。”
乐娘子无奈一笑,伸手轻点姚映疏鼻尖,“哪有小娘子说自己是猪的?”
她一顿,有些意外自己的动作如此熟稔,好像……
“夫人,乐娘子,我们可以回去了。”
吉祥站在马车旁唤。
“来了。”
姚映疏拉着乐娘子走过去,“乐姨,咱们回去吧。”
“好。”
乐娘子回神,在姚映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她进去后,姚映疏才登上车辕,正要钻进车厢,蓦地,她眉间一拧,往后看去。
吉福问:“夫人怎么了?”
视线尽头是一家卖首饰的铺子,并无异样。许是她看错了。
“没什么。”
姚映疏摇头,“走吧。”
等两人坐稳,吉祥吉福驾车离开。
片刻后,柱后探出一个脑袋,遥望马车离开的方向,低头对身后人道:“你跟上去。”
“你回去禀告县主,人找到了。”
“是。”
……
院外响起马蹄声,谈之蕴放下书籍,看了眼低头念念有词的谭承烨,走出书房。
吉祥吉福抱着盆栽走进来,姚映疏跟在两人身后,怀里亦抱着一盆花。
“回来了,都买了什么?”
姚映疏走向他,把花盆往他怀里一递,“喏,你要的解语花。”
谈之蕴低头,嘴角控制不住上扬,“不过几句笑言,你还真买回来了。”
“那是当然。毕竟……”
姚映疏弯了弯眼,挑眉笑,“这解语花,的确生得极美。”
话落,姑娘旋身,裙摆划出一道优美弧度。
谈之蕴抱着盆栽,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他方才……是被调戏了?
当下这个时节开的花不如春日多,能种的品种也不多,但姚映疏依旧格外兴奋,接连几日都守着她的花。
但凡大福小福要是敢伸个脑袋,那必然是要挨揍的。
这日,谈之蕴领着谭承烨在书房读书,姚映疏坐在几盆白山茶前绣花,再泡上两盏花茶,好不悠闲。
院门被敲响时,姚映疏放下绣帕,快步开了门,“谁啊。”
她瞬间拧眉,“你们是?”
门外站着一群生面孔,最前方是两名姑娘,穿着一样,就连梳的发髻也是一样的。两人身后是四名侍卫打扮的男子,个个板着脸,看着很不好惹。
“姚娘子。”
左边的姑娘开口,“奴婢奉县主之命,来给你送请帖。”
姚映疏警惕,“我不认识什么县主,你们找错人了吧?”
“怎么会?”
那姑娘皮笑肉不笑,“那日街上一遇,姚娘子可是给我们家县主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这怎么能算不识?”
姚映疏想起来了,瞬间脸色大变。
令、令仪县主?